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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Ⅰ zh19961111 6543 字 2020-12-31

過這人就像個影子樣,完全無從捉摸。你只能感覺他在那里,卻永遠查不著他的痕跡。」

「洛兄弟說的我不全明白,」比莫干思索著,「不過下唐這次即將回訪的,是三軍統帥拓拔山月。他父輩是我們北陸九煵部人,是不是他說動了父親」

「拓拔山月名列東陸四大名將,不過再怎么,他只是個武士而已。」

「那還能是誰呢」

「下唐那邊,除了拓拔山月,就是國主百里景洪和武殿都指揮息衍。息衍和拓拔山月同為東陸四名將,名聲還在拓拔之上,不過息衍和拓拔不合,若是息衍居中主持,那么出使的人就不該是拓拔。而百里景洪雖然是貴族公爵,不過我看這個人還不像有那么深的心機。」

「那還能是什么人呢」

「猜不透,」洛子鄢袖著手面對夜色中的金帳,「不出面,卻可以促成這次南北之盟,真的有這個能力的人,莫非只有天啟城太清宮上皇帝陛下」

他隨即苦笑:「可是皇室又為什么要安排自己的諸侯勾結北陸呢」

兩人立在金帳門口,沉默了良久。

「那我再留無益,這就返回淳國了。」

洛子鄢離去前靜靜地看了比莫干眼:「幕後的這個人,想起來真令人畏懼啊。」

阿蘇勒驚恐地往後退去,腳踩進水里。

偌大的石岤中卻回盪著詭異的笑聲:「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嘿嘿嘿嘿」

像是千百人隱在鍾乳石後起大笑,可是真正笑的人只有個。他是倒吊在那里的,仿佛古林深山的老猿,他的須發像是輩子都沒有修剪過,倒垂下來,里面密密匝匝生著青苔。他雙手抓住兩根細長的鐵鏈,臨空倒翻起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靜悄悄地吊落在阿蘇勒的身後,僅有的點微聲來自鐵鏈和鍾乳岩的摩擦。

在這里見到人本來是件令人驚喜的事情。可是阿蘇勒的心里滿是驚駭。乍看去,根本分不清他是人還是野獸。他全身幾近赤裸,只有幾片腐朽的獸皮粗粗地纏在腰腿上,全身被熒光映得瑩瑩呈碧綠色。看上去他已經很老了,可是憑著兩根細細的鐵鏈倒吊自己,那種力量絕非般人能有的,他裸露出的軀干異常地瘦削堅實,絲絲肌肉像是鐵繩般緊緊地擰結起來。

老人就那么發瘋樣大笑著,笑聲尖銳刺耳,像是有根針在阿蘇勒的腦袋里劃著。

他扭頭就想越過那條河逃走,笑聲卻驟然消失。石岤里又恢復了寂靜,阿蘇勒只聽見自己踩水的嘩嘩聲,似乎這里只有他人。他想自己是遇見了鬼魂,或是幻覺,他不敢動,覺得自己像是個紙娃娃被捏在妖怪的掌心中,血都要冷了。

他忍住恐懼,點點地扭回頭。那個老人已經雙腳著地,安安靜靜地站在他背後,他的雙目變得溫和有神,凝視著阿蘇勒,白須覆蓋的嘴邊似乎還有絲笑容。

許久,老人向他伸出手,手心里是塊金黃色的烤饢。

阿蘇勒的視線被死死地抓了過去,肚子里面咕嚕叫了聲。

阿蘇勒咽下最後塊烤饢,捧起河里的涼水漱了漱口。

不知道多久沒吃東西了,烤饢吃進嘴里,有絲令人幾乎咬掉舌頭的甜味。他初拿到那塊烤饢的時候,還曾懷疑這是妖魔的幻術,不過是塞給了他塊石頭。這樣金黃酥脆的饢,里面還裹著胡椒肉干和茴香,只在金帳宮里才有。他吃了第口,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嚼著幾乎把自己的手指也咬掉了。

老人就蹲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塊塊饢拋過來,直到最後塊,他拍了拍手,意思是說沒有了。

阿蘇勒摸了摸肚子,環視周圍,老人像只大猴子般蹲在很遠處的鍾乳岩邊。他滿臉都是刀削斧劈的皺紋,痴痴地看著洞頂反射的熒光,呆呆地笑。雙大手上蜷曲的指甲比手指還長,被他翻來覆去地咬著。那兩根細鐵鏈連著他手上沉重的鐵銬,另端卻釘進岩石中。鐵鏈頗長,他能在二十尺內走動,卻走不出更遠。

阿蘇勒計算著距離,縮在他碰不到自己的個角落,悄悄地看他。老人察覺了,也扭頭來看他。兩人就這么沉默著,河里的水嘩啦聲,是大魚在接近河面的地面上打了個滾。

「爺爺,我吃完了。」阿蘇勒低聲道。

老人對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過去。阿蘇勒猶豫地看著他雙腕的鐵鏈,腳下卻遲遲地不動。

老人裂開白森森的牙,比了個咬噬的動作,而後指了指阿蘇勒身後的地下河。他忽然翹起自己的腳,阿蘇勒心里寒,老人左腳的前半腳掌都已經沒有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口咬去。

那條安靜的河在阿蘇勒的眼里忽然變得充滿危機,他哆嗦著抱著雙肩,接近了老人。

老人渾濁的雙眼中透出贊許,使勁點了點頭。

「爺爺,」阿蘇勒大著膽子蹭過去,「你怎么會在這里」

老人的眼睛就跟著他轉動起來,仔細看去的時候,老人那雙白多黑少的眼睛里竟是片空白,仿佛海邊貢上的干魚眼那樣,毫無生氣。可是這對死魚般的眼睛卻跟著阿蘇勒轉來轉去,不由得他不怕。

阿蘇勒忍住恐懼:「爺爺,我想回去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依舊沒有回答,雖然他已經近在咫尺,老人還是那么木愣愣地凝視著。

阿蘇勒失去了和他說話的信心,想要退出去,老人卻忽然用力搖了搖頭。

阿蘇勒心里亂:「出出不去么」

老人肯定地點頭。點著點著,他的眼睛已經像孩子那樣靈動地轉了起來。也不知他是如何發力的,居然由蹲坐直接凌空翻了個跟頭,雙手支撐著倒立起來,嘴里呵呵呼呼地狂笑,發出猿猴樣的聲音,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也不清楚他是狂喜還是恐懼。

阿蘇勒被他的瘋態嚇壞了,卻不敢動,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翻來覆去地鬧了很久,忽然又安靜下來,恢復了溫和的神態,對著阿蘇勒默默地搖頭,雙眼中似乎帶著憐憫。

阿蘇勒腿軟,無力地坐下。看著老人的胡子和頭發,還有那身朽爛的獸皮,剛剛松弛下來的心又滿是絕望。

「爺爺你在這里,很久了么」許久,他低聲問。

老人呆呆地看著洞頂,再沒有動靜。

沒有日光,分不清晝夜。

也不知多久,疲倦涌了上來。吃飽了也就不冷了,阿蘇勒找了塊高而干爽的地面上躺下,他仰頭默默地看著洞頂,微弱的熒光仿佛星光跳著,而他也許再也見不到外面的天空,眼淚在臉上流著流著就干了,他像小貓樣蜷縮起來,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是被丁丁的敲擊聲驚醒的。他心驚膽戰地跟著那聲音摸索,回到了河邊。繞過塊巨大的鍾乳岩,他看見老人正蹲在塊光亮如鏡的石壁前。老人手里持著塊尖銳的石頭,正在石壁上丁丁地砍著什么。

「爺爺,你在做什么」

老人不回頭,只是悶頭下下地砍著。阿蘇勒小心地湊過去,才發現整個石岤的壁上,無處不是細細的白痕,每五道勾在起,密密麻麻地刻滿整面石壁。他顫抖地伸出手點數著那些白痕,越是數下去,絕望就越深,最後他仿佛脫力了樣步步倒退出去。

他不知道老人是怎么計算時間的,但是若是每道痕跡代表日,這里的痕跡不下上萬道,差不多是三十年。老人已經在這里呆了三十年

「假的假的」他不顧切地喊了起來,「不會是真的你有饢,你有饢」

阿蘇勒忽然想了起來,這樣封閉無人的地方怎么會有精致的烤饢,哪里長的麥子又在哪里生火燒烤

「假的假的你的饢從哪里來的」

隨著他的大喊,老人竟也拋掉了石頭大叫起來,他像個老猴那樣雙手撐地在石壁上蹦來蹦去,發瘋般擂打著石壁。那塊光亮的石壁敲上去竟然發出戰鼓般沉雄的轟鳴聲,時幾乎要把阿蘇勒的耳朵震聾。

整個石岤中老人的吼聲和石鼓的轟鳴聲混在起回盪,像是不知名的遠古巨獸在吼叫。

阿蘇勒呆住了,卻不是因為害怕。他怔怔地看著老人,只覺得他的瘋狂中竟有著無法宣泄的悲愴。

「轟隆」聲巨響從他背後的石壁傳來,他驚得猛回頭,隱約看見背後不遠處的石壁震動了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從里砸了過來。老人不敲擊那面石鼓了,他手足並用地奔向那面石壁,鐵鏈的長度剛好足夠他到達那里。他伸手拉,兩尺見方的石壁被他掀了起來。

那是張銹跡斑駁的鑄銅方板,方板的背後是幽深的黑洞。老人從黑洞中提出了只鐵盒,將整個鐵盒拋在地上,鐵盒鐺鐺鐺地滾了出去,圓圓的金黃色的烤饢跟著鐵盒起滾著。

他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老人默默地掀著那塊方板等他。阿蘇勒對那個深深的黑洞看去,那是個不知道多深的細長石道,通向看不見盡頭的上方。

「這是」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那個細細的石岤中回盪著送了出去,仿佛很多個人起喊著:「這是這是這是這是」

他明白了,這是個牢籠。

雨蒙蒙的草原上,隊輕裝的騎兵艱難地挺進著。

接連下了那么久的大雨,放眼看去,無處不是灰茫茫的片,辨不清東西,甚至早晚都分不清楚。罩著麻布的鐵鯪甲被洗去了油,透出股濃重的鐵銹味,腰間的佩劍歪,就倒出潑酸澀的帶著鐵銹的雨水。雖然今天雨終於小了起來,可是土地依然是泥濘的,馬蹄踩上去打滑。已經丟掉了多余的輜重,人馬還是疲憊不堪。

領頭的武士並不披蓑衣,只是舉著自己黑色的大氅擋在頭頂,雨從他濃重有力的眉毛上匯成道滑落,滲進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里去。

年輕的副將策馬逼近他身邊:「將軍,還是扎營歇歇再走吧頂著雨走了這么些天,兄弟們都累得不行,不扎營歇息,只怕再過兩天就頂不住了。」

將軍並沒有回答,卻從馬鞍的側袋里摸出了個絳紅色的錦囊,抖開來,是面旗幟。他將旗幟遞給了副將:「雷雲孟虎,把它掛起來,我們已經到了。」

「已經到了」雷雲孟虎瞪著眼睛。

踏上北陸的土地,他們這樣疾行已經足有個月之久。這場驚人的大雨實在不是上路的好時候,沿途除了偶爾有小隊牧人,他們連個村落也沒有看見。縱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見鐵雲壓頂的天空和泥濘的草地。跋涉在這里,甚至都會懷疑傳說的蠻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雷雲孟虎不明白對著這片迷茫的雨幕,將軍何以有這樣的信心。

他還沒將旗幟捆好在自己長槍的桿上,後面的戰士們中已經爆發了歡呼聲。他回頭看去,那邊鐵灰色的雲層中有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頭喜。很快地,燦爛的陽光從那個雲縫中透了下來,那個缺口迅速地擴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風正在驅走烏雲。騎兵們驚訝地看著這片變幻莫測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被水洗過般的澄澈碧藍色在天空的隅出現。

「彩虹彩虹啊」名騎兵大喊。

雷雲孟虎看過去的時候,真是道半弧形的虹,從那隅碧藍色直貫到遠方的地平線。那樣純凈的顏色,仿佛個夢幻般懸在半空,東陸的虹從不曾美得那么令人驚嘆。

「這里看見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時,將軍已經策馬到了他身邊。

「是以前都沒見過這么長的虹。」

「北陸就是這樣,」將軍笑笑,「切簡簡單單。片綠草,滿眼都是綠的,天晴的時候,仰頭都是藍的,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顏色。不像東陸樓宇相連,哪里看去,都滿是人。」

「有山有山啊」那邊又有騎兵高喊起來。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陽光籠罩了這片尚且泥濘的草原時,座籠著雲霧仿佛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現在他們背後。陽光照在山頂輝然泛著金色,雲在靠近山頂的地方游盪。他們冒雨跋涉這么久,竟然從未想過竟是從這座巍峨庄嚴的大山邊擦過,此時忽然看見,有如神跡樣令人贊嘆。

「是彤雲大山,」將軍說,「我們蠻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草原是朔方原,我們已經到了。」

他頓了頓,放聲高唱起首歌謠。他的聲音絕說不上清澈悅耳,甚至有著撕裂的感覺,但是他的聲音卻像是上接著天空,穿雲裂石,在天與地間回盪。

雷雲孟虎默然地高舉起那面刺綉著金菊花的旗幟,旗幟在風中招展,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歌聲把每個人的心神帶往這片大地遼遠的古代。

直到將軍唱完,余音還久久不絕。戰士們都擁了上來。

「拓拔將軍,是蠻族的歌么」個百夫長感慨地問。

「是啊。銀羊寨的歌,要是翻譯成東陸文字,是說」拓拔山月沉思了片刻。

「千里彤雲山,並跨日與月。

天女傾銀瓶,流出雪嵩河。

神山做天柱,雪河飲神馬。

駿蹄飛踏處,寸寸碧草生。

山神嘯雲間,常聞虎豹聲。

男兒生來鐵筋骨,跨我駿馬兮,向遠方。

天河水如乳,育我萬千人。

女兒生來唇抹朱,牧我銀羊兮,守故鄉。」

「這這是蠻族的歌么」名騎兵露出諂媚的笑容,「蠻族的歌,真是遼闊豪放,小人們第次聽見,覺得東陸的詩歌,真是差得遠了」

雷雲孟虎露出分譏誚的笑。身為蠻族的拓拔山月將軍最初在下唐飽受東陸士族的白眼,連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連蠻族的詩歌也被人贊到了天上去。

拓拔山月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出神地望著彤雲山:「其實這歌,你們終究也不會懂的。」

「來了來了」守望的騎兵疾馳過來,揮舞著手臂大喊。

拓拔山月猛地轉身:「來了列隊」

天地盡頭,呼啦啦忽然涌現出近千柄白色的大旗,仿佛天雲降下,在草原上翻滾涌動。

戰馬低低地打著響鼻,白色的大旗在濕潤的風中翻滾,兩軍隔著百步的距離對面停住。

虎豹騎的武士們好奇地望著那些甲胄精良的東陸戰士,雖然在風雨中艱難跋涉了那么久,他們身上手工鍛造的鱗甲依舊反射著劍樣的森然銀光,沉重的鐵盔上灑下了黑色的長纓,直延伸到鼻尖保護了整個面部的額鐵掩住了他們的面容。猩紅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馬上端坐著魁梧的武士,他籠罩在沉重的鐵鎧中,像是整個用黑鐵鍛打出來的。

整整有四十年,東陸的軍隊不曾踏上北陸的草原。蠻族武士們既鄙夷這些東陸人的怯懦,也警惕著他們精良的甲胄和刀劍。虎豹騎武士們的父輩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場戰爭中出戰,如今見到當年的仇敵,心里都隱隱地不安。

東陸戰士們的心里則是驚懼。看見對面浮雲樣的上千面大旗下,立著那么多胸闊腿長的健馬,色的漆黑,高出東陸戰馬尺。戰馬在蠻族騎兵的駕馭下仍舊不安地翻著蹄子抖動馬鬃,乍看去那片馬潮翻騰著,像是隨時會以山崩的姿勢發起沖鋒。雷雲孟虎舔了舔下唇,覺得喉嚨發干,夾馬的雙腿有些虛軟。他是軍旅世家的後人,長輩們說起風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說起這些披掛著粗鐵環甲的蠻子,他們發瘋樣呼吼著插入皇朝大軍的兩翼和陣後,揮舞馬刀砍殺,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個又有個撲上來,東陸名將們畢生都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戰法。

遠不是兩國交歡的熱烈場面,草原上只有戰馬的低嘶,此外竟是別樣的寂靜。

「大君,我們是主人。」大合薩壓低了聲音。

大君默默點頭,正要帶動戰馬,卻看見對面陣前黑馬上的武士跳下戰馬,他解去頭盔,拋下了大氅,步步踏著泥濘的草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