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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Ⅰ zh19961111 6583 字 2020-12-31

些牧民:「多謝你們。」

他無聲地笑笑:「過了這次,總算心里對這個孩子少了很多愧疚。」

他忽地揭開了篷子。

明媚的陽光照進骯臟的篷車中,在馬草上睡著蒼白的少年,他已經餓得皮包著骨頭,虛弱得爬不起來,可是他的眼睛還是清亮的,總有些東西深深地藏在里面。大君默默地看著他,像是認出了,又像是完全認不出來,牧民們也不安地看著沉默的大君。

許久,淚水慢慢從孩子的臉上滑過。

神巫終於耐不住性子,跟著過去看了眼。

「世子世子已經死了這是鬼,鬼鬼現身了是鬼啊,是鬼啊」他驚恐地大喊起來,急切地敲打著牛肩胛骨,嘴里念著古蠻文的經文對著孩子的頭頂敲了下去。

「你瘋了」

暴吼聲驚亂了所有人的心神,人們驚訝地看見大君忽然搶過了那根牛骨對著神巫的腦袋砸了下去。神巫翻了翻白眼,軟綿綿地倒在車前,大君踩著神巫的背登上了篷車,把那個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

「阿爸。」阿蘇勒低低地說。

他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十五

陸子俞輕輕掀起帳篷的簾子,鑽了出來。

大君站在外面,立刻上去接住,握住他的手:「怎么樣陸先生,我的兒子怎么樣」

「沒什么大事。」陸子俞看了看周圍,伸手比,「大君請旁邊借步說話。」

「你們都退下」大君喝令跟隨在自己身邊的武士,跟著陸子俞來到兩座帳篷間避風的地方。

陸子俞搓著手,深深地吸了口風,欲言又止。

「陸先生,有什么話你可以直說,這個兒子我已經失去了次,盤韃天神送他回來,就是把他又賞給我。真的有什么事,我也」大君點頭,「我也認」

「其實要說世子的身體,真的沒有什么大事。上次練刀的時候忽然病倒,是世子的血氣太過旺盛,旺盛得可怕,乃至會皮膚燥熱,血管爆裂。我不知道那些客人用了什么辦法讓世子的傷口痊愈,但是後來我再看世子的病情,已經沒有火氣躥動的跡象,那些客人的手法,當真不是可以用醫術解釋的。不過,」陸子俞搖頭,「客人們並沒有真的解去世子身上的血氣,他們似乎只是用了很特別的辦法,把那股血氣壓住了。」

「壓住了」

「世子的心臟偏右,有個硬腫。我沒有足夠的把握,不敢為世子開胸查看,不過按照古書說,十有八九是血嬰。」

「血嬰」

「是個積血的囊塊,那些客人就是用了特殊的辦法,把血氣壓在血嬰里面。但是血氣始終還在,無論下多少清熱溫和的涼劑,都無法消除。」

大君沉默了下,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這次世子失蹤歸來,身體的狀況並沒有惡化,反而強壯起來了。被客人們壓服的血氣正從血嬰中慢慢地疏散出來,血氣是陽和的生機,只是太過暴烈才會傷身。不過世子完全記不起來他在過去幾個月里的事情了」

大君吃了驚:「記不起來了」

「似乎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我問他去過哪里,他說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山澗旁,這在醫書里是有的,是驚恐導致的離魂症。而他看起來很是疲弱,整個身上完全瘦得見骨,看起來是吃了很大的苦。」

「真的看不出他去過哪里么」

陸子俞扛起葯袋搖了搖頭:「大君,我能做的有限,不過作為大夫,我還想說。世子如今的心神很不穩定,大君如果非要逼問他去過哪里,反而未必是好事。在我們東陸,丟了的孩子又找回來,要再開桌出生酒的,別的還問什么呢」

大君步走近帳篷,看見兒子躺在那里。他的那個小仆女靜靜地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阿蘇勒動了動嘴唇。

「什么都不要說了,」大君輕輕摸著他的頭發,「我的兒子能活著回來,那就很好。」

「好好照顧你主子,」大君又摸了摸蘇瑪的頭,抽了抽鼻子,「還是個渾身香氣的小女子。」

第五章 斬狼

冬天已經降臨了,金帳里燒著火盆,拓拔山月和大君對坐飲酒。

「世子的身子可還安好」拓拔山月放下了酒杯。

「都好,不過東陸的大夫說他的心症遠沒有好,現在又有了離魂的症狀,過去的所有事情,樣也說不出來。」

「據說人受了驚嚇,就會這樣,這半年之久,只怕是發生了很多大事吧」

「我現在不想逼他去想,不過到底是誰在北都城里做這樣不要命的事情,我們總會知道。不過阿蘇勒已經回到北都,拓拔將軍依舊滯留不歸,沒有選阿蘇勒,也沒有選別的王子,是依然決定不下么」

「北都城里的說法,拓拔也知道些,只願世子能世平安。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就霸業的。不過大君真的不准備改立世子么拓拔本來是希望可以帶新的世子回南淮城的,現在大君沒有改立的意思,拓拔確實難以決斷了。」

大君點頭:「將軍說得很坦白。我也有打算了,獸群正要路過北都,是冬獵的好日子了。我與將軍,帶著我所有的兒子們去火雷原巡獵,將軍會看出我們蠻族未來的雄鷹。」

「如此最好了,定下日子了么」

「就在明日。」

草原整個已經黃了,第場雪還沒有下下來,微寒的冬風還說不上凜冽,看著連綿的草原像張細絨的織毯那樣鋪在眼前,人人都有縱馬馳騁的好心情。

冬天是獵物最肥的季,趁著還沒有冷得凍手縮腳出獵,是蠻族的老風俗。

大君仰頭看著前方的豹雲旗,聽著陣前陣歡呼。

匹健馬長嘶著奔回來兜了個圈子,是貴木的戰馬,馬背上扛著匹頭頂中箭的小鹿。箭斃命。貴木是隔著百步騎射,箭中的,武士們自然地高呼助興。即使在草原上的好獵手中,這樣的箭法也是難得的,何況又是出自王子的手。

「我的兒子們,弓馬都還過得去吧」大君笑。

「說是很好也不為過了。」拓拔山月笑笑。

「這里找不出拓拔將軍所說的英雄」

「王子們都不錯,可是要說英雄,卻是千百人中才有個的。五百年來草原上真正的英雄,只有遜王和大君的父親欽達翰王殿下,孫子們雖然神武,比起爺爺還是不如吧」

「欽達翰王」大君重復了這個名字,並不多說。

「今天晚上可以歇在沙倫堡,按照地圖上看,還有不到十里路。」旭達罕策馬跟在父親身邊,「九王的大軍跟在後面還有五十里,免得驚擾了獵物。周圍沒有軍隊活動的跡象,我們帶的幾百騎都是虎豹騎的精銳,父親可以放心狩獵。」

大君點頭微笑。

「大君」名武士的戰馬在遠處急煞,他小步奔了過來,高捧著條雪白的皮毛。

「這是什么」

「大君的吉祥兆頭,前面巡獵的小隊得到頭白狼」

「白狼」大君饒有興趣地拾起了那條皮毛。

「這條狼皮在哪里得到的」拓拔山月的臉色忽然變,把奪過了皮毛。

武士對著他的怒目而視,卻不回答。

「不是拓拔山月冒犯,我生在火雷原的銀羊寨,對這里的野獸素來熟悉。秋天火雷原上通常是沒有白狼的,白狼只在虎踏河以西靠近誇父落日之山的地方才有。只有種情況白狼群會從西邊越過虎踏河直深入草原覓食,就是西邊的黃羊群凍死得太多找不到食物的時候,這時候整個狼群都會移過來。我們弓馬不多,在這里遇上狼群,會很棘手。」

「是在沙倫堡獵到的。」武士有點驚慌。

「不是大事。」拓拔山月擺了擺手,「九王的萬鐵騎就在後面跟著,難道我們真還怕了狼群不過為了大君的安全,還是掉頭先撤回去和九王匯合。」

旭達罕拿著地圖:「不去沙倫堡了」

拓拔山月搖頭:「從銀羊寨被毀掉以後,沙倫堡以西都是野獸的地方,沙倫堡也只是可以駐扎的空寨。如果有狼在沙倫堡出沒,那么再進總是危險的。」

「調轉馬頭」比莫干高呼起來,「回去回去」

虎豹騎們調轉了馬頭,這時候天空忽然陰了下來,颼颼的冷風在身邊吹著。人們回望東邊的天空,發現成片的烏雲已經席卷著退了過來。雲層推進得很快,半個天空很快都是雲了,騎兵帶著戰馬小跑起來,可是烏雲追得更快,空氣中夾著股水汽的味道。

「這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下起來。」旭達罕皺著眉。

「快點急行軍趕去扎營地的帳篷」大君下了命令。

拓拔山月卻拉住了戰馬,他輕輕抽動著鼻子:「這是壞運氣,晚了,是狼群。」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疾烈的風忽地從東面掃了過來,每個人都聞到股淡淡的腥臊氣味。

「我猜得沒錯,我們的斥候獵到的是狼群里的斥候。」拓拔山月策馬沖上個小坡,「現在大軍來了。」

遠方的草原上有幾片灰白色,漸漸的近了,虎豹騎的武士們都微微變色。真的是狼群,而且是成千上萬頭的大狼群,雖然是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漢子,虎豹騎的武士們也不曾見過如此之多的狼聚集在起。它們綠色的眼睛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下齊閃爍,瑩然得令人肌骨發麻。

都是白狼,色的灰白。

「報」前方放出的斥候忽然馳馬回來了,「前面看見了狼群。」

「前後都有狼,」大君皺了皺眉,「真是掃興的事情。」

「我們帶著弓箭,還怕幾只狼么」貴木拍了拍馬鞍上的死鹿。

「是狼啊可不是只會奔逃的小鹿。」拓拔山月接過他手里的弓箭,微笑著拈了拈弦。忽然他張弓搭箭,三尺長的利箭驟然離弦,貴木嘴都來不及合上,百步外頭死狼忽然離地倒竄了幾步。等到它落地,人們才看清那支長箭刺入了它的額心,它是被可怕的箭勁帶著退後的。

狼群圍著死狼的屍體,止住了腳步。不知道是哪頭狼長嘶了聲,忽然附近的狼都圍了上去,撕咬著死狼。阿蘇勒打了個寒噤,他也出獵過,可這是第次看見狼慘殺同類,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頭狼被咬破了肚子,粉色的腸子流了出來,被頭黑狼竄進來拖走了。

大君扭頭看見小兒子在旁的小馬上臉色蒼白,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戰馬上,摸了摸他的頭發:「沒事的,些野獸而已。」

自從這個小兒子失而復得,大君對他的慈愛就遠遠超過了兄弟們,只是不讓他學刀,供給比以往多了幾倍,安排了虎豹騎的武士跟隨他出入。

群狼撕食了狼屍以後,就緩緩退去。但是狼嚎聲依然在周圍相呼應,那股腥臊的狼尿氣味也越來越濃重。兩百名虎豹騎圍繞成圈,守在片微微下凹的低地中,放眼看去,周圍的草坡上不斷地有狼影閃現,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野狼在徘徊。虎豹騎武士們扣箭在弦上,不敢放松。

「現在該怎么辦」大君看著自己身邊的人。

王子們互相交換了下眼神,都說不出什么。

「倒是不錯的機會。」拓拔山月笑了起來,「將來諸位王子上陣,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敵人,這次遇見狼群,也算是我們的敵人。既然我們是出來狩獵的,只打些小獵物未免也會讓人恥笑吧憑著強弓利箭,難道不可以殺退這些惡狼么」

旭達罕引著名虎豹騎從後面轉了回來:「父親,這人是個獵戶,以前打過狼。」

虎豹騎戰士翻身下馬,臉色有些難看:「大君,還是趕快想辦法發信號給九王吧。」

「幾只畜生,真的非要我們的大軍出陣」

「稟報大君,狼這個東西旦成群就不比普通野獸。孤狼好打,群狼難當,成群的野狼最狠,看見狼群連獅子老虎都逃。我二十歲時和十幾個獵人去火雷原西北,想打幾只白鹿,可是放馬在草原上走了幾天,居然連只鹿都沒有,當時個老獵戶就說不能留了,怕是有狼群經過附近,野獸都逃走了。於是我們急忙往回返,拼著跑死了三匹馬,好歹總算趕到了附近的鎮子。後來聽說」戰士吸了口氣,「瀾馬部位王爺手下的五百個武士也是那時候在附近經過,就再也沒回來」

「五百武士」比莫干大驚,「都被吃了么」

「到了那年開春,老獵戶才說狼群必然是去北方水源了,我們才敢離開鎮子去草原上看看,後來找到那群武士的營寨幾百具骨頭都在那里,附近中箭的死狼不下幾千頭」

大君臉色不變,沉默了會兒,扭頭看了看言不發的拓跋山月。

「狼群的事情,我也曾聽說過,」拓跋山月點頭,「和他說的差不多,狼群大起來,幾萬頭狼起出沒。當年東陸風炎皇帝北征,支千人的輕騎繞過眉陰山奔襲貴部後方,大勝而返。這個故事,大君想必也知道」

「胤朝李凌心」

「不錯,大胤李將軍的名號,那時僅在蘇瑾深之下。不過那也是他最後戰,他再未回到胤朝在雪嵩河的大寨,傳聞都說他半路上被北斗貪狼所殺。」

「北斗貪狼」

「狼群罷了。在下並不相信北斗武神會親自下降殺死李凌心,多半是李凌心在半路遭遇了狼群。」

「父親,兒子願意殺出去,領大軍來屠盡這些惡狼」貴木說。

「叔父的大軍至少在五十里以外,」旭達罕攔住了他,「狼群不比敵人,就算你殺出條路,這些畜生死追不放又怎么辦照拓跋先生的話,還有野狼往這里跑,半路遇見了又怎么辦」

「來個殺個,死在我刀下的狼沒有百也有五十頭,有什么稀罕」貴木說的不是大話,他八歲就獵了第頭大狼,是年他十六歲,獵殺的野狼確實不下五十頭。

「那么兩百頭三百頭呢」

「大君,」那個戰士忽然說,「狼群是在等天黑呢」

「天黑」

「狼夜里能看見東西,而且越到晚上越狠,老人說,狼黑子晚上才出來」

「胡說」比莫干斷喝聲打斷了他。

「狼黑子」說是蠻族獵戶中所說的狼神,是多年老狼所化成的精魅,有人的形體,指揮狼群四方捕食,只是牧民相傳的野神。

「狼黑子我們不用理,」旭達罕神色凝重,「不過他說狼群在等天黑恐怕不假,人眼晚上看不見,弓箭也沒有准頭,野獸夜里凶猛是肯定的。兒子擔心走夜路,所以出來的時候讓每人都帶了火把,狼該是怕火,可是每人兩個火把,卻支持不了夜。」

他這句話出口,周圍的人起震動。旭達罕是王子中最細心的,想到了旁人來不及關注的事情。現在虎豹騎所以自信能壓制狼群,主要是仗著蠻族騎射功夫過人,兩百張強弓射出的箭雨逼住了野狼。可是旦入夜,騎兵們失去目標,狼群就會肆無忌憚地進攻了。

「大王不必擔心。」這次卻是拓跋山月打破了沉默,「還有半個時辰才入夜,入夜前也許還有機會。」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雙眼睛只死死盯著遠處。

「諸位請看,又來了。」拓跋山月指向前方,眾人扭頭看去的時候,果然是狼群又逡巡著逼近了。此時天色已暗,群狼壓低了身形,提著爪子小步奔跑,片灰色中,不知道多少綠瑩瑩的眼睛在閃動。

「列隊,聽我號令」比莫干拔長劍沖到了虎豹騎陣前。

幾個王子也各自動作,鐵由和貴木齊抽出雕弓,也各自搭箭並入了虎豹騎中。旭達罕臉無表情,拔劍立在虎豹騎背後,擔當了督陣的責任。

「大君,諸位王子都是強干的勇士啊。」拓拔山月壓低聲音。

大君笑笑,並不回答,拓拔山月的目光落到大君馬鞍上的阿蘇勒身上,這個孩子驚惶不安地四顧,大君的手摟在胸前箍住了他。

此時狼群已經跑到了弓箭射程中,開始加速狂奔,雙雙狼眼中綠光暴盛,在它們眼里大君出獵的隊伍已經是新鮮的血食了。比莫干每次揮劍,都有數十支羽箭射出,沖在前面的惡狼接二連三地倒下,可是這次,狼群好像發了狂樣,再不去動那些死狼的屍體,只是不顧切地往前沖。大君抬眼四顧,騎兵們箭囊中多半只有六七支羽箭剩下,他按了按阿蘇勒的頭示意他趴下,親自抽出了彎弓就要上前。

「大君看見那只瘸腿的黑狼了么」拓跋山月忽然問道。

大君抬頭看去,卻只有片狼皮的灰色。

「那里,在坡上。」拓跋山月指點遠處。

大君抬頭,才注意到高高的草坡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匹顏色不同尋常的黑狼。它並不進攻,只是在附近小步溜達,可是那對讓人毛骨悚然的綠眼卻始終死死盯著這邊。那個樣子,倒像居高指揮的將軍。

「狼王,」拓跋山月道,「我想那就是狼群里的狼王,狼王多半瘸腿缺眼,因為身經百戰,活下來可不容易。這次狼王親自督陣,所以群狼奮勇,和行軍打仗沒什么區別。」

「擒賊先擒王。」拓跋山月低聲道。

「它不肯近前,我們怎能誘它過來」大君沉吟。那只狼王極其謹慎,始終在五百步外,以青陽武士所用的彎弓,根本不可能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