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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Ⅰ zh19961111 3935 字 2020-12-31

哼著無名的牧歌,不讓任何人走近他的身邊,將軍和貴族們只在很遠的地方扎寨,遙望他的身影。許多年後,郭勒爾帕蘇爾忽然清楚地明白了父親在唱什么。

「父親,」他心里輕輕地說,「你這個位置,坐著真是寂寞啊」

「我已經下了決心,你們不必勸什么,等著我的消息。」大君穿過跪下的人群走出了金帳,頭也不回。

「他他簡直是頭豬」老頭子跳著腳大吼。

「老師老師你在說什么呢」阿摩敕急得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夠不著,急得直跳腳。

「我在說郭勒爾純粹是頭不用腦子的豬」老頭子惡狠狠地瞪著眼睛,「他怎么能這么做他知道去東陸要跨過海么還有多少大山和大河個十歲的孩子怎么能走那么遠那是阿蘇勒啊,他的身體,還沒有走到下唐就死了有哪個父親會親手把兒子送到死地去只有那個不動腦子的豬大君我當初怎么就沒有看出來他是頭豬的」

阿摩敕苦著臉:「大君已經下令,現在就算騎著快馬,也追不回這道令了。貴族們都贊成這個決定,幾個大汗王得到了消息,大早就進帳拜見,要准備安排南行的禮節了。」

「對對啊」老頭子噴著滿嘴的酒氣,「是豬的可不只郭勒爾個,跟剩下那幾頭帕蘇爾家的豬比起來,郭勒爾那頭豬還算有腦子了」

他在帳篷里急匆匆地四處轉悠著,最後從床下摸出那根粗大的馬棒,掀開帳篷簾子就要沖出去。

「老師」阿摩敕死死扯住了他的後襟,「你想去哪里呢」

老頭子呆呆地站在哪里,許久也不吭聲。馬棒從他手里落下來,砸到了阿摩敕的腳面上,阿摩敕抱著腳蹦跳的時候,老頭子黯然地轉身回到了坐床上。

他仰著脖子灌下了口酒,忽然像是老了很多:「是啊,我去哪里呢」

不遠處的帳篷里,木犁深深吸了口氣。他還能聽見外面傳來的大合薩的醉罵聲,他沒想到這個總是躲事的老頭子會那么憤怒。

「世子,大君今天早晨下令,應拓拔山月將軍的請求,作為我部的代表,請世子作為親好的特使,出使下唐,由九王親自護送,木犁准備出行的儀仗。木犁會直送你到海邊。這是我們青陽百年的大好事,大君說了,請世子不要掛念家里。」

孩子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聽阿爸和木犁將軍的,什么時候出發。」

「四天後。」

「四天我想去看看阿媽,可以么」

「當然可以,大君說了,這次遠行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這些天世子就在北都好好玩玩。」

孩子低頭想了想,看了看自己身邊那個沉默的女孩:「我可以帶蘇瑪么」

「大君說不可以,陪著世子上路的,有世子的兩個伴當。蘇瑪是犯過罪的人,不能帶走。」

「我知道了。」孩子低聲說。

他默默地起身向著帳篷外走去,走了幾步,他轉身回來拉了自己小仆女的手。木犁看著兩個孩子起默默地走遠,輕輕地搖了搖頭。

午後的陽光像是把利劍懸在頭頂。

阿蘇勒站在山溪的盡頭,默默地看著那個泉口,汩汩的清流從漆黑的洞口里流淌出來。

「爺爺我走啦我不能回去看你了」他對著洞口喊了聲,他很想再去看看那個黑洞洞的出口,那是他爬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的。他看不見陽光,只知道自己吃完了所有的饢喝完了所有的水,其間他爬過無數的岔路。

他也不知道是種什么意志引著他出來的,也許是那個老人的眼神,獅子般的悲哀。

人影投在他身上。

「蘇瑪你在那邊等我就好了。」他轉身。

蘇瑪並不在那里,站在洞口的人沉默地看著他,鐵鎧重劍,眉目像是利刃。

「阿爸」

「你是來跟他道別」大君低聲問。

阿蘇勒猶豫了下,知道無法再隱瞞,點了點頭。

「為什么不告訴阿爸呢你說記不得了,是故意要為他隱瞞」

「他說要是阿爸知道我見過他,定不會放過他的。」

「你相信他」

阿蘇勒猶豫了下,微微地點頭。

「你相信他」大君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是苦澀,「你相信他,會來跟他道別是他待你很好,而阿爸待你不好么」

阿蘇勒不說話。

大君嘆息:「他真的對你很好吧,他把大辟之刀都教給你了這個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教給你大辟之刀。」

他輕輕地撫摸阿蘇勒的頭頂:「好吧,既然你想跟他道別,阿爸滿足你的心願。身為呂氏帕蘇爾家的繼承人,你是應該見見他的。」

他把早已准備好的火把點燃,拉著阿蘇勒的手,走近了幽深的洞岤。

洞里滿是流水的聲音,可是誰也看不清水流在哪里。

大君拉著兒子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下。

「大君。」個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阿蘇勒吃了驚,想要縮到父親的背後去。他看見了身邊那個忽然出現的老人,不是他在地下看到的,這個老人也是蒼白而干瘦的,他瞟了眼,頭發里滿是苔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里了,和整個洞岤融在了起。

「你見過他吧」大君指了指阿蘇勒。

老人點頭。

「為什么不告訴我」

「已經遲了。」

大君摸出柄青銅色鑰匙遞給他:「打開門。」

老人也不回答,從腰帶上解下了枚沉重的青銅鑰匙。他把鑰匙和大君遞過去的鑰匙合並在起,阿蘇勒看得出來,那是把鑰匙的兩半,古怪的齒印有如狼牙般交錯著。

大君點了點頭,拉著阿蘇勒的手後退了幾步。老人把鑰匙用力插進銅門的機栝中,隨著他全力地轉動,那些早已銹蝕的齒輪和鏈條重新開始運轉,金屬的摩擦聲像是針刺在耳膜里,簌簌的灰塵從洞頂落下來,阿蘇勒不安地四顧,這個機栝啟動的似乎並不是銅門。

門並沒有開,老人卻退了出去。

洞頂似乎整個地塌陷下來,伴著無數的灰塵,忽然有巨木的大椎從黑暗里沖下。它包著銅皮的頭沉重地擊打在銅門上,被銅汁澆死的門框撕裂彎曲起來,銅門轟然洞開。老人閃身在邊,讓開了入口。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魚的熒光還在青石的洞頂上縹緲變幻,阿蘇勒全身戰栗起來,父親緊緊握著他的手,踏在了冰冷濕潤的地面上。

無窮無盡的水聲,除此之外只有寂靜。

蒼老的聲音從遙遠的黑暗里傳來:「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那么善良,又來看你衰老的父親了么」

「欽達翰王殿下,」大君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寒,「十年沒有來看你了,你居然還活著,我的父親。」他字頓地說。

欽達翰王兒子父親阿蘇勒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瞬間裂開了,有光照亮了那些模糊的事情。他戰栗著想退後,可是大君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不讓他逃走。

大君把火把放低,照在阿蘇勒的臉上:「看看我帶誰來了這是您的孫子阿蘇勒,我帶他來探望您,向您告別。」

「阿蘇勒」黑暗里的聲音忽然變得凶狠而狂暴,「郭勒爾你對他說了些什么你你把他帶來干什么帶他走帶他走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什么也沒有告訴他,我能說什么呢不過現在,他大概都聽到了,本來我也不想帶他來,可是他就要去遠行,不知道你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兒子知道你喜歡這個孫子,那么就讓你再看他眼吧。」

「遠行遠行」黑暗中的聲音又變得惶急起來,阿蘇勒聽見了鏈子丁丁作響的聲音,「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

「我還沒有殺死自己孩子的狠毒。父親殿下,我們已經決定和下唐訂盟,和父親打敗過的東陸人結盟。所以阿蘇勒是我們送往下唐的貴賓,這去,還不知道要多少年。」

「貴賓什么貴賓我還沒有糊塗,你是想效仿遜王把光母送給義父的詭計么拿阿蘇勒作為人質,他是人質」

大君沒有回答他,扭頭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頂:「阿蘇勒,你沒有聽錯。仔細看看他吧,這就是你的祖父,呂戈,納戈爾轟加帕蘇爾,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欽達翰王,有人說他是遜王之後草原上惟位真正的英雄,也是他帶著當年的鐵浮屠騎兵打敗了東陸人的風炎鐵旅。」

「阿爸。」阿蘇勒抬起頭。

他的淚水忽然流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只是從那些話中他感覺到了令人恐懼的悲傷。大君按在他頭上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平靜的面容像是罩著層面具。

「我的兒子,你在嘲笑我么」黑暗中的聲音在笑,笑得那么蒼涼。

「你確實是偉大的武士,即使你瘋了,在草原上人們的心里,你還是他們的救世主。」大君的聲音嚴厲起來,「可是你為什么還不肯安息呢留著你的神話給人去贊美,你還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要自由,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願意給我么」

「自由你真的瘋了」大君冷笑起來,「為什么要把大辟之刀教給阿蘇勒父親難道希望他將來像你樣難道這是父親對我的報復」

黑暗里沉默了會兒:「他是我們帕蘇爾家最後個流著青銅之血的小豹子,除了他,沒人能學會大辟之刀。我不想祖宗的勇氣終結在我這輩上,青銅之血是你的先祖呂青陽依馬德傳下的」

「祖宗的勇氣」大君打斷了他,「你早就該死了,帶著你的大辟之刀,還有你的青銅之血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