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2 / 2)

渴望激情 未知 6156 字 2021-01-02

珍妮沒說話,她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康迅。這目光讓康迅不舒服,好像這目光直s在他竭力想掩蓋的地方。珍妮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康迅。康迅像被c縱的機器人,在珍妮的目光下,c起了話筒。

珍妮安靜地看著康迅撥號碼,然後離開房間去廚房燒上半壺開水。當她端著兩杯茶重新回到房間時,康迅出神地坐在那兒,看樣子已經放下電話有一會兒了。珍妮無聲地把茶放到康迅的手邊。

「你的簽證還有多久?」珍妮問。

「9天。」康迅回答時,腦袋里仍然回想著王一的話。她說,怎么這么急啊,最好別這么著急。康迅也告訴王一,他的簽證只有9天了,而王一的簽證至少需要一星期,他覺得必須抓緊了。可是王一說,如果時間這么緊,康迅可以一個人先回去。康迅被王一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建議驚呆了。她怎么會在這種關頭提出這樣的建議,這意味著他們的關系將不了了之。康迅深深地懂得這一點,他意識到前景並不像他堅信的那樣美好。

「尹初石回來了么?」康迅在電話里忍不住問了王一。

王一馬上跳了起來,「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只是問一下。」康迅老實地說。

「那干嘛不問別的?」王一有些氣急敗壞。

「對不起,」康迅道歉,「我很害怕你改了主意。」

「我也害怕。」王一多少平靜下來。

「你會跟我走,不是么?」康迅追問了一句。

「現在我們不談這個吧。」王一說完掛上了電話。

王一的話將康迅拋進了一片深淵,他無法把握王一說這話時的具體心態和具體的環境:她真的放棄了他們的感情還是當時打電話時太疲勞,情緒低落?他覺得他必須見見王一,無論她怎么沒時間。他井不是不自信,也不是對他和王一之間的感情缺乏信心;他的內心的不安來自於對時間的恐懼。幾個月和十幾年的差別實在是太巨大了。尹初石現在不在,康迅想,但一旦他回來,女兒的事,母親的健康……這一切都那么容易使這對想分手但沒有嚴重傷害對方的夫妻言歸於好。他沒有過婚姻經驗,但他擺脫不掉眼下頭腦中關於王一的臆想。這時,他覺得他多少開始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么最終也沒離開那個傷害她的丈夫,也許一切都是時間的造化。

在康迅想見王一的時候,熱心的珍妮已經在這個刮著大風的午後坐到了王一的對面。她帶來一些水果,坐在王一婆婆的床邊說了幾句慰問的話。可惜小約不在家,珍妮很想見見王一的女兒。這之後,她直截了當地向王一托出了自己的來意:「你怎么樣?我替你擔心。」珍妮說完熱切地看著王一。

「擔心什么?」王一苦笑一下用英語說,「擔心我臨陣脫逃?」

珍妮小心地向另一個房間歪歪頭,示意王一注意她的婆婆。

「她不懂英語。」王一用英語說。

珍妮笑了,她說她在上海一個朋友家做客,與在座的另一個留學生用英語交談,大部分內容是關於家具陳設和那位朋友的母親。告別時,那位母親用英語說了一大堆客套話。珍妮說從那以後,她總有一種感覺,好像所有的上了年紀的中國母親都有可能會說英語。

王一似乎沒有很多耐心聽珍妮講笑話,她問:「是康迅讓你來的么?」

「不,他根本不知道我來。」珍妮馬上否認。

「我挺好的,你讓他別擔心我。」

「也不會臨陣脫逃?」珍妮試著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你想我會?」王一也努力裝出開玩笑時的輕松口吻,實際上雙方心里都明白,她們的談話已經遠離了玩笑和輕松。

「是你自己剛才說的。」珍妮說。

「是么?!」王一說,「也許我給了你這樣的印象。」

「我能理解,這的確不容易,尤其是對你這樣的女人。」

「我這樣的女人?」王一微笑著說「我是什么樣的女人呢?」

「你有些與眾不同。」

「打住吧,咱們說點別的吧。」王一說。

「可你知道康迅的簽證眼看到期了。」

王一將頭靠在牆上,沉思了一會兒,輕聲說,「可我現在能做什么呢?」說著,淚水流了下來。

「跟他一起走,還是放棄他。」珍妮像個老辣的婦人,清楚有力地指出了王一面前的道路。

「沒有別的路?」

「沒有。」

王一無言以對。

「很多女人在這種時候都會走回頭路。」珍妮不顧一切地說教起來。「我勸你別這樣。現在一切當然很難,但是回頭也不是出路,因為你已經走出來了,而且進入了另一個生活,你已經有了比較。如果你丈夫回來,知道已經發生的事情,也許也會像你一樣考慮。可是他能真正地重新面對你么?為了孩子,當然應該這樣考慮,關鍵是要把這樣的思考進行到底。如果真的能破鏡重圓,對孩子是好事。如果不能,兩個人只是為了孩子回到一個屋頂下,同床異夢,那么對孩子來說就不一定是件好事。你們還沒老到可以忽視自己感情生活的地步,所以,你必須也關照一下自己感情,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埋葬自己的這份感情。」

珍妮的話像一把巨鉗,卡住了王一的全部思維。一時間她覺得自己那么軟弱。

「還有,」珍妮又說,「有時我想,如果一個人在有限的生命過程里,能碰見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實在是幸運。有好多人沒有這樣的幸運,這一點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不是么?」

王一繼續沉默著。

「我沒見過你的丈夫,或許你也有過別的男人。他們可能比康迅出色,這些我都沒法比較。但是我知道康迅還非常非常愛你,他為你做的事,很少有別的男人能為女人去做。」

王一注視著珍妮,她表情好像在期待,又好像害怕珍妮開口說出那些事。

「在你丈夫發現你和康迅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康迅拿著一條褥子,睡在總機值班室的地上。因為半夜一點以後,值班的人就去睡覺不接電話了。他說,如果你打電話給他,需要幫助,而他接不到你的電話,他會恨死自己。值班的話務員不讓他睡在那兒,因為按照規定是不允許的。可是康迅哭著請求她,那個女人也掉淚了,雖然她不知道康迅為什么要守在電話旁邊。」

王一用手掩住自己的臉,淚水順著手腕流進了袖子里。

「現在的那套房子,」珍妮像一架失控的說話機器接著又說,「並不是他朋友借的,是他自己租的。為此他差不多花了他的全部存款,因為必須付三個月的房租,盡管你們住不滿三個月就得走。現在他到處借錢,為兩張飛機票!他真的非常愛你,非常非常愛你,王老師,請別忘了這一點。」珍妮說完離開了王一的家,王一想,淚水正掛在珍妮的臉上呢!

「那姑娘怎么沒打個招呼就走了?」婆婆走出房間,站在王一的門口說。

王一扭過頭擦干淚水,但是婆婆還是發現她哭了。

「你們吵架了?」她問王一。

「沒有。」王一說,「她只不過說了讓人傷心的事。」

「不是關於大石的吧?」

王一看著婆婆,半天才艱難地搖搖頭。從老人的眼中她發現,這位老人愛的是兒子,而不是她。

劉軍自從告訴尹初石小喬不幸的消息後,除了工作離不開以外,余下的時間他幾乎都和尹初石在一起。尹初石並不跟他說話,多數時間是兩個男人悶頭抽煙,後來劉軍索性帶許多報紙來看,他不知道這樣的時間還要持續多久,但他不敢長時間將尹初石一個人扔在這兒。他擔心因為一時的照顧不周,尹初石會走到另外的斜路上去。盡管他還想不好,那條斜路將是怎樣的。

好像劉軍帶來小喬的壞消息時,尹初石便坐在窗旁的條案上,如今他依然坐在那兒。劉軍每次進門,他只是扭一下頭,然後再點點頭,然後便又沉默著望著窗外的景色,在劉軍看來那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十分乏味。有時,劉軍向尹初石提些問題,企圖引逗他談談。但尹初石只是用一兩個字回答劉軍的問話,他與人交談的願望好像十年前已經消失了。

劉軍是個十分老實的男人,他一籌莫展,但認真地面對作為朋友的義務,心里十分苦惱。他甚至希望尹初石能對他的頻頻來訪表示一點禮節上的不安,哪怕他說一句,「別總往這兒跑了,不用擔心我,」或者,「你也很忙,總來看我,讓我不好意思。」可是尹初石什么都沒說,他就像這屋子里的一件家具一樣,對劉軍的到來和離去都毫無反應。

「你想永遠在這兒這樣呆下去?」這一天,劉軍打定主意讓尹初石開口。

尹初石只是嘆了口氣。

「小喬的父親住院了。」劉軍本來想說小喬的父親悲傷過度,心臟病發作住進了醫院。

「你不想露面?」

「都結束了。」尹初石輕聲說。

「我知道都結束了。」劉軍只是在第一個層次上理解了尹初石的話,所以他覺得尹初石未免太無情了。「人死了,但是有些東西是不能隨著屍體一道消失的,你不能總躲在這兒,你……」

「我沒躲,只是都結束了。」

尹初石的話讓劉軍感到說不出的失望。他知道自己也常常膽怯,但這並不妨礙他蔑視別的男人的膽怯。

「你得去看看,你也得回家啊!」劉軍說。

「現在不。」

「可是……」

「求求你,給我時間。」尹初石的表情讓劉軍無法多看一眼,他真的在心底這樣認為:尹初石變了,而且再也沒有可能變回到原來的樣子。就像一片瓦礫被擊得粉碎,再也不能修補了。

「別這么跟我說話,我受不了這個。」劉軍痛苦地說,盡管他閉上了眼睛,尹初石臉上的哀憐依舊留在他的腦海中。

「讓我再留幾天。」

「好吧。」劉軍無奈地說。「聽說,小喬的葬禮還沒舉行,我想可能是因為她父親住院推遲了。你肯定不會參加吧?」劉軍試探地問。

尹初石沒有回答,他對劉軍笑笑。劉軍回憶一下,這還是小喬死後尹初石第一次對他露出笑容,這笑容十分可疑,嘲弄、憨傻、冷酷混在一起,讓劉軍第一次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也許尹初石的神經不正常了。

「你也不想回家看看?」劉軍打出最後一張牌。「看看小約?」

尹初石閉上了眼睛,將頭靠到窗上,久久無言。劉軍將自己的香煙放進夾克口袋,第一次沒打招呼就走了。他想,他必須跟王一談談,他已經無法再把尹初石這個包袱背在背上,因為尹初石的所作所為正在走出劉軍的理解范疇。

三十七

這個初春的上午,刮著清冷的小北風,行人大都將大衣領子豎起,將頭像鳥那樣盡可能地縮進去。王一隨著人流緩慢地走著,她的風衣敞著,搭在胸前的圍巾不時地隨風擺動。她微揚著頭,因為腳傷還沒全好,她不能疾走,但看得出她渴望迎面的風再大些,直至心房。

早上她決定去看康迅,這以後似乎每一寸皮膚都在散發她難以承受的燥熱,內心對康迅深深的渴望蘇醒了。她甚至沒對婆婆和小約做一下解釋,她只說一句,「我出去一趟,小約你照顧乃乃。」

王一沒坐出租車,而是登上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沒幾個乘客,王一撿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她覺得有必要緩解一下自己身體里不停跳躍著的激動。她還不習慣這異樣而陌生的激動,就像不習慣穿色彩鮮艷的衣服一樣。車窗外的街景像被卷起的畫卷,迅速地消失著,而在王一頭腦中卻雜亂無章地閃過另一些畫面: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手拉著手,踩著深秋的落葉,走過無人的街道;在他們還沒這么老,還必須工作時,他們也會找出時間,一起坐到爐火邊,讀各自喜愛的書,每隔幾頁,康迅會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撫摩一下,就像現在他偶爾做的那樣……

如果她病了,康迅會無微不至地呵護她;如果她想家了,康迅會耐心地傾聽她紛飛的思鄉愁緒。他的確是個難得的人,如果她失去他,她想,她可能還會遇見別的男人,也許才華橫溢,也許十分能干,但絕不會再有人像康迅一樣如此傾心於她,如此溫柔。她相信對自己的了解,就像她也清楚未來都會有什么一樣——對她而言,康迅只有一個。

她沒用鑰匙開門,而是按了門鈴。她希望門被打開之後,馬上看見她渴望的面孔。但她並沒有如願,門被拉開的瞬間,她只看見康迅驚訝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臉龐。她走進屋子,關好門。她試著將康迅的手從臉上挪開,她發現,康迅哽噎了。

她脫下大衣,摘下圍巾,輕輕地把康迅攬進懷里。康迅像個孩子似的依在她肩頭,任淚水流進她的毛衣。王一的眼淚也涌了出來。過一會兒,她將康迅的頭輕輕扳起,雙手托著他的面頰,兩個人透過淚水的目光終於交織在一起。突然康迅像一頭發狂的猛獸,不顧一切地緊緊地將王一擁進懷里,仿佛可以因此不再理睬這個世界。

他差不多是在狠狠地擁抱王一,他的雙臂不時地用力用力,直到王一發出微微的吟哦。他轉而去親吻王一,他的吮吸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王一覺得自己就要被吃掉了。康迅無法停止的擁抱,讓王一緊貼在他胸膛的雙r脹痛,好像就要因為巨大的壓力迸裂。她被康迅擁抱她時的巨大力量融化了:r體在消失,筋骨在粉碎。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縷輕煙,溶進了康迅的血y。

她不知道她怎么能離開這個男人!

「現在我們馬上去辦簽證。」康迅喃喃地低語著。「然後再回到這兒來。我都安排好了。」

「好的,好的。」王一心一橫,好像看見自己正躍步邁進一個美麗的深淵。

離開康迅住處的那個午後,大街顯得有些空曠,它宛如一個孤寂的老人,期待著更多行人在它的目光下穿梭,彼此擦肩而過。王一覺得這條眼下行人稀少的大街十分吻合她的心情,她想步行一段路程。

已經去過領事館,簽證很快就會有消息,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康迅也訂好了飛機票,眼下要做的好像只有整理行裝。跟康迅在一起時,王一有一種類似絕望的激動,因為新生活即將開始,因為幾天後即將啟程,她覺得曾經圍繞著她的舊生活一下離得非常遙遠。她躺在康迅懷里,縱情說了很多火熱的願望,她發現在內心深處,她是渴望改變的,而新的生活對她也具有巨大的誘惑。但她一來到這條大街上,剛剛還主宰著她的那種激動和不安,立刻平息下去,撲面而來的是她已經擁有的舊日生活。她就像一個獨自生活的人,剛剛離開一個熱鬧的聚會,在寒冷漆黑的夜晚走向自己沒有燈光的窗口,心里空盪盪的。

她最先想到的是小約。她知道她必須馬上跟小約談這一切,但她沒把握得到小約的理解,因此心里忐忑不安。自從在尼姑庵小約投進她的懷抱大哭以後,再沒跟她表示過任何親熱。乃乃的病好些後,小約似乎恢復了更多的冷靜。她常常一個人呆坐著,有一次王一問她在想些什么,她說,她沒想到尼姑那么俗氣。

「誰也躲不開世俗的生活。」王一希望小約能夠理解她話中的正確含義。

「那可不一定,什么可能性沒有呢!」小約說完看了王一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評定王一作為母親是否有資格對她說出指導她生活的話。

小約的目光讓王一感到說不出的陌生,她見過女兒任性、生氣甚至生氣時發狠的目光,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兒眼中的冷漠和理智。她決定讓小約再在家里呆一段時間,不去上學。

在這次簡短的對話後不久,王一發現小約在讀凱魯克亞的《在路上》,她大吃一驚。《在路上》作為嬉皮士文學的代表作品,她不覺得有什么內容不能接受,但小約在眼下的境況下讀這本書,不能不使她擔憂。她知道正面禁止是行不通的,但除了禁止和聽之任之她一時又想不出別的辦法。她妥協了,只是讓小約讀過之後跟她談談讀後感。小約不置可否地哼哈一聲,敷衍著王一。王一有種預感,這樣的書眼下對小約可能起的教育作用,只是會讓小約離她更遠,讓小約更冷漠地對待生活。久而久之,嘗試另一種生活的願望便會無法遏止地迸發,除了正常生活。王一絕不希望女兒走上另外的生活道路。她覺得另外的都是歧途。

王一一邊走一邊想,最後她決定無論如何找到尹初石,請求他同意,讓她一到國外安頓好,立刻接小約出去。她和康迅也是這么商量的。可是尹初石此時此刻又在哪兒啊?她多次試著找他,但沒有結果。她甚至想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