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渴望激情 未知 6113 字 2021-01-02

在哪兒啊?她多次試著找他,但沒有結果。她甚至想報告公安局。

又走到汽車站時,王一發現自己沒有勇氣回到婆婆家,跟女兒談康迅。回自己家她也不願意,她能想見那將是怎樣的曠涼,尤其是兩個曾經在那兒有過溫暖生活的人,會倍覺感傷的。最後她想到了「咖啡三角」,她給小約打了電話,讓她直接去那兒見面。

「這很浪漫啊,不過我願意去。」小約在電話里說。

王一提前來到了「咖啡三角」,當她看見小約從大門走進來時,多少有些吃驚:她從女兒的舉止動作上看到了屬於女人的風情。小約發現了母親的座位,歪頭閉眼從嘴角吹出一口氣,掀動一縷腮邊的頭發。王一覺得這個十分歐化的動作並不陌生,在電影中常見。一時間王一覺得時間令人如此不可思議,在她——作為母親——還毫無准備的情況下,女兒已經長得太大了。

「我來了。」小約坐到王一對面,四周看了看說。

「以前來過這兒么?」王一問。

「來過。」小約毫不掩飾地回答。

「來過?」王一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你從來沒問過我,再說這也沒寫不准未成年人入內。凡是會喝水的人都可以進來。」

「跟誰一起來的?」

「跟同學唄,你的口氣越來越像一個職業警察。」

「對不起,我只是關心。」

「關心過頭,還不如不關心。我已經長大了。」這時,服務員走過來問小約要點什么飲料,小約老練地說,「咖啡。」

「你的確長大了。」王一這句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思緒萬千,但突然誕生一個新感覺:女兒的早熟也許是她和女兒互相理解的好機會。也許她可以坦誠地告訴小約關於她的一切,也許小約可以非常好地理解這已經發生的一切,並做出跟她一起走的決定。

「我想我得跟你好好談談。」王一說。

「關於誰?」小約馬上問。

王一沒說什么,她用不理解的困惑的目光望著小約,小約馬上補充說:「要是關於我,大可不必好好談談。」

「好吧,關於我,關於你的母親。」王一妥協地對女兒說。

「你出事了?」小約的問題剛一出口,的確引起了王一的驚恐,她沒想到小約會這樣問她,隨後她馬上發現小約的提問並非發自成熟的內心,而是十分孩子氣。於是,她放松地笑了,她說:「我出事了。」

母女倆都笑了,談話的氣氛也陡然緩和下來。但是王一仍舊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她的處境。她看看女兒早熟和幼稚混雜的表情,心里一動,這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她已經有足夠的人生經驗,自己應該直接地不拐彎兒地說。想到這兒,王一說:「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和你爸已經決定分開,而且我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

小約看著母親,久久無言。她的面龐仿佛被王一的話罩上一層烏雲。但王一覺得除了繼續說下去。沒有別的辦法。

「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打算的,我想他的事應該跟你說,而不是由我來說。」

「他有別的女朋友?」小約打斷王一的話認真地問。

「他有一天會告訴你的。」

「你哪?」

「是的,我認識了一個老師,我想跟他一起生活。」王一頗為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小約懷疑地看著王一,同時好像也准備聽到更讓她吃驚的消息。

「他是……」

「他是誰?」小約追問。

「我想你不認識他。」王一低聲地說,「他是個外籍老師,澳大利亞人。」

小約半天一直無言地盯著王一的臉,王一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如果小約繼續這樣看她,她會倒下去的。

「你想跟他出國?」小約終於說話了。

「我想我愛上他了。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們一起生活。」王一說。

「你們?」小約說話時嘴角露出一絲譏諷。

王一無言以對,只好點點頭。

「你盡可以跟他去好了,我和我爸也能過日子,沒什么大不了的。」小約說完眼里盈滿淚水。但是王一的淚水提前涌了出來。她伸手抓住女兒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用力緊握了一下,她覺得心快碎了。但是小約甩開了王一的手,將手c進上衣口袋,盡量不使自己的眼淚流淌下來。

「小約。」王一輕聲呼喚著。

「你走吧,什么時候走都行,我和我爸開除你很容易。我和我爸能做一切,沒問題。」小約說到這兒,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流下來。小約起身離開「咖啡三角」,王一緊緊地跟在後面。

在大街上,王一拖著尚未痊愈的雙腳,盡力跟上快步疾走的小約。她不停地呼喊,要小約慢下來,但是小約越走越快。最後王一只好大叫一聲:「小約,你站住!」

也許因為王一還從未這么嚴厲地叫過小約,也許小約透過身旁的櫥窗看到了王一艱難的步履。也許,也許……總之,她站住了,等著王一趕上來。

王一輕輕地將女兒攬進懷里,兩個人都哭了,毫不顧忌街上行人猜測的目光。

王一和小約回到家時,情緒多少平靜下來。王一囑咐小約,先不要對乃乃透露消息,因為她的病還沒全好。小約答應了。五分鍾後,劉軍按響了王一婆婆家的門鈴。在門口,劉軍簡要地介紹了自己,特別強調了他是尹初石的好朋友,王一卻並沒有因此對他熱情一點,因她根本沒聽自己丈夫說起過一個叫劉軍的好朋友。她坦白地告訴了劉軍這一點,劉軍沒有說什么,但在心里吃驚不小,他無論如何想不到,尹初石竟沒有對妻子說起他。劉軍多少也因此明白了,為什么尹初石會愛上別的女人,至少他不愛他的妻子。

「我們最好出去談談,我有一些關於尹初石的消息。」劉軍說。

「他現在在哪兒?」王一馬上問。

「這個我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些別的事情。」劉軍說。

王一顯然還在猶豫。劉軍又說:「他和小喬的事我知道。」

劉軍的話讓王一相信了,她穿好大衣,跟婆婆小約亂說了一個借口,隨劉軍來到大街上,他們不能馬上決定去哪兒,王一只好說去「咖啡三角」。當他們又邁進「咖啡三角」的大門時,王一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咖啡館在她的生活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在這里她的命運轉了一個彎兒又一個彎,她卻對此全然不知。她一心想知道的是尹初石怎么了?!

劉軍小心翼翼地講了尹初石的近況。他之所以不想暢言,除了尹初石方面的原因(他沒有告訴尹初石來找王一的事),也擔心王一會承受不住,畢竟十幾年的夫妻,況且無論怎樣王一不過是個女人。在非同尋常的情況下,往往是女人不能保持鎮定。劉軍在簡要敘述的同時,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備。他想王一會拼命追問尹初石現在的地址,他決定暫時先不告訴。

然而,就像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可能出現意外一樣,劉軍萬萬沒想到,在他把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之後,王一竟然令人恐怖地沉默著。她既沒追問地址,也沒提別的問題。她雙手握著咖啡杯,目光飄忽在不遠處的一個什么地方,臉上的表情淡漠極了,仿佛劉軍講的不過是發生在青銅時代的一件往事。

「也許我不該跟你說這些。」還是劉軍打破了令人難受的沉默。表面上這是一句禮節性的探問,但卻是劉軍的心情,他很後悔擅自跑來找王一談這些,同時他也慶幸尹初石並不知道這一切。

王一只是瞥了一眼劉軍,並沒有說什么,好像劉軍剛才說的話毫無意義。

「其實我原先的想法是……」劉軍遲疑著,他沒有把話說完是因為他突然發現他原先的想法已經難於出口了。他不了解王一,但也沒想到王一是這么冷漠的女人。想到這兒,他心中涌出一股憤怒,本想隱藏起來的想法又脫口而出了,「我原想也許只有你可以幫幫初石,小喬死了,初石真的需要幫助,我擔心他精神會垮下去。不過現在看,我錯了,我不該來找你。現在我什么都不說了,作為朋友,能為初石做的,我都會做。只有一點,希望你能答應我。」劉軍說完注視著王一,等待她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來。

王一慢慢地將目光轉到劉軍憨厚,缺幾分。聰明的胖臉上,仿佛在說「我什么都不能答應。」

「請別把我來找過你的這件事告訴尹初石,永遠也別告訴。」劉軍說完等著王一的反應。

可是王一沒有反應,她看著劉軍,沒有把目光挪開,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不停膨脹的心臟,越來越脹的心臟就要扼止她的呼吸了。

「請原諒我對你的打擾。」劉軍站起來,再也不想多坐一分鍾了。

「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王一說完凄然一笑。一定是她的目光讓劉軍害怕了,他連「再見」都沒說就走開了。

「這一切的確是命中注定的。」王一又對著劉軍的背影說了一句。

三十八

賈山握著一瓶啤酒坐在沙發上,每當電話鈴響起時,他便忍不住先笑一陣,然後再去接電話。不管是誰打來的電話,他都要先笑嘻嘻地解釋一通這幾天不去上班的原因:「休幾天病假么,」他說,「誰能總是健康的,你說對不對?」他根本不在乎對方說什么,便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自己的身體得自己關照,你說對不對?」他喝一口啤酒,接著說,「行了,就這樣吧,過兩天我去看你,你請我喝酒。」

似乎很難區分賈山現在是清醒的還是已經喝醉了。在他口齒還清楚的時候已經開始說酒話了。可是在他說酒話的時候卻能分辨不同的人,因而采取不同的態度。比如剛才他照例在電話里胡說時,電話里響起一個嚴肅的聲音:「你瘋了,臭小子,跟我胡說八道些什么?」

「媽,你別來煩我。」賈山說完掛斷了電話。

賈山覺得自己臉頰上的肌r一陣陣發緊,他走近殘缺了一個大角的穿衣鏡前,發現自己咧著嘴笑著。「別笑了。」他在頭腦里命令自己,可是嘴還是咧著。他用空著的那只手將上下唇捏住,終於控制了無限蔓延的笑容。

電話鈴又響了,他的雙唇立刻掙脫了手指的控制,像先前那樣咧開了。他笑啊笑啊,差一點笑斷腸子,他真的還是第一次感到電話鈴這么好笑。

他沒去接電話,只是笑。電話鈴越響他越笑。電話鈴響了好久,好像來電話的人正懸吊在懸崖上,一只手勾著崖頭的一角,另一只手握著響筒,放下電話就等於放棄生命一樣。賈山在電話鈴響過的遍數超過常規的時候,像猴子一樣敏銳地抓起聽筒。當聽筒另一端傳來聲音時,他臉上的笑容又綻開了。

「又吵架了?干嘛這么長時間才來接電話?」王一焦慮的聲音正迅速浸入賈山的意識,「吳曼呢?」

「休幾天病假么?」賈山出於習慣又說了病假。

「吳曼病了?」王一大喊一聲,好像這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這時,賈山分辨出王一的聲音,他的嬉笑陡然從臉上消失了。

「她在產房呢,說不定這會兒已經生了個小兔崽子了。」

「你瘋了,還是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

「吳曼調產房工作了?可她是外科醫生。到底怎么回事?」

「她懷孕了。你現在滿意了?」賈山說完又喝了一口啤酒。

王一沒說話,心里已經明白,吳曼懷孕了,但卻和賈山沒關系。

「她走了?」王一小心地問。

「走了,拎著皮包,背著鋪蓋卷走了。」賈山說完大笑起來,這笑聲顫抖著傳進王一的耳朵,使王一感到後背一陣陣發冷。

「嗨,賈山,你干嘛這么笑啊?」

「因為這很好笑。」

「你怎么會覺得這很好笑?!」

「我看見她的尾巴了。你知道么,我看見她的尾巴了。我告訴你,沒有比看見一個女人的尾巴更好笑的事了。嗨,你也休幾天病假吧,那樣你也能看見尾巴,看見……」

王一不等賈山把話說完,便掛斷了,她擔心賈山會說看見她的尾巴。一方面她感到震驚,為吳曼如此果決地邁出的這一步,另一方面她也同情賈山,但她同時也發現自己的同情蒼白得像一張薄紙,軟而無力。突然她想,同情是什么啊?同情因為無力而變得虛偽,同情是一種多么不值錢的廉價情感。她為自己眼下的處境里還能產生對別人的同情感到羞愧。

她也能這樣去同情尹初石么?她從沒像現在這樣需要幫助。吳曼走了,她唯一還能請求幫助的人只有珍妮。

但是王一沒有去找珍妮,她跟婆婆說自己頭疼,便將自己一個人關起來了。她想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已經選擇了自己的生活。可是劉軍的一只手又把她推向了一個紛亂的十字路口。劉軍離開後,她好像剛從雲中掉到地上,想起了一切:她沒問尹初石現在在哪兒,盡管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她不知道劉軍的電話號碼單位——總之,她無法和尹初石聯系。離開咖啡館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回到家中她漸漸平息了馬上去尋找尹初石的念頭,她想,老天爺眼下要她做的是想想自己該怎么辦?

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別人的幫助,甚至是指導,哪怕是關於她的私生活胡說八道幾句也好。她害怕獨自做出抉擇,她寧願將這選擇的權力交給隨便的一個陌生人,或者由扔一枚硬幣決定。

突然,她心底響起一個聲音:「誰要你選擇了?!是你的處境使你順理成章地邁出了這一步。別忘了,你是個被拋棄的女人,這是最初的事實。現在情況變了,另一個女人去世了,你馬上又意識到了自己從前承擔過的責任,於是你難過,覺得自己必須重新選擇。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責任感總是在你這兒喚起良知?在你被拋棄的時候,別人是否也感到對這婚姻的責任了么?如果別人又一次結婚,幸福地開始了新生活,如果你沒遇見一個愛你而且你也能愛的人,老天會為你掉一滴眼淚么?你什么時候能學會正確思維方法呢?何謂正確?對於女人來說,正確的思維方式是將自己也考慮進去,因為這社會為女人准備的東西常常很苦很不公平。」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王一心底激動的聲音,婆婆走了進來。她坐到王一對面的椅子上,目光柔和地看著王一,王一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些了么?」婆婆問。

王一點頭,「小約呢?」

「出去了。」婆婆說罷沉思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再一次把目光堅定地投向王一。「小約都告訴我了,所以我想和你談談。」

王一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小約對乃乃的信任比對她的還多。她又一次覺得她深深地傷害了女兒的心,她們疏遠了。

「小約囑咐我不對你說。」婆婆試探地說,「她還是個孩子,所以,最好不讓她知道咱們大人已經通氣了。」

王一感動了,她覺得從未像現在這樣尊重這位老人,因為她為別人著想。

「要不是這么大的事,我是不會把小約讓我保密的話說出去的,我老了,但還沒糊塗。」婆婆想了一會兒,接著又說,「小約這孩子很懂事。有些事剛開始她反應不過來,過段時間她自己能轉彎。你不用太擔心孩子,最主要的是先為你自己考慮。」

婆婆的話讓王一多少有些懷疑,她不知道婆婆是不是在諷刺她。但她看見婆婆誠摯的面孔,心里感到一陣溫暖。

「你們兩個人的事,前段時間大石跟我露了兩句。我想,是大石先走了這一步,所以你怎么決定都是有道理的。這世道什么時候都是女人難活,你不用為大石多想,他自己的命他自己得受著。咱們兩個人平時深談的時候不多,但我覺得依我對你的了解,我是該跟你聊聊的。我擔心你顧慮太多,耽誤了自己,碰上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你了解他吧,人肯定不錯?」婆婆說著,對王一笑笑。

王一點點頭。

「人好就行,這比別的都重要,你年紀也不輕了。行了,別的我沒啥再要說的了。如果你覺得有什么話跟大石不好說的,等他出差回來我對他說。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你,別想得太多,決定了就勇敢地向前走。」

「媽!」王一哭叫著撲進了婆婆的懷里,她覺得此時此刻她對這位老人的愛超過了對自己母親,對自己愛人的愛。她感到婆婆對她懷有的這份情感因無私而變得無比動人。她為自己的婆婆感到由衷的驕傲,不是每個老婦人都能像她這樣不平凡。

當王一又看見婆婆溫厚的笑容時,覺得十分愧疚,她想婆婆有權知道他兒子的事。

「媽,我一直都瞞著你,對不起,我擔心你的身體。我……」

「別說這些,你不必什么事都向我匯報的。」婆婆打斷王一的話。

「不是我的事,是初石的事。」

「初石怎么了?」

「他的女朋友出車禍死了。」

「天吶。」老人輕輕地嘆出口氣。「她好像很年輕。」

「是很年輕。」王一難過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