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2)

兩人停下腳步,只見那少年男子朝著黃蓉作了一揖,笑眯眯地道:「不敢請問娘子芳名?這么晚了卻是要去哪里?」

郭靖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哪里來的狂徒,快快躲開,不然我可要不客氣了。」

那少年瞥了郭靖一眼,微微一笑,卻不理會,只是盯著黃蓉上下打量,眼神顯得極為猥褻。

郭靖怒吼一聲,一掌便劈了過去,只見那少年身形一閃,輕飄飄地躲在一旁,身法頗為流暢瀟灑。

郭靖不知他底細,本來只使了三成功力,此時見他了得,便不再留情,第二掌用到八成功力猛地拍出。這一掌挾著勁風,頓時將那少年裹在其中,眼見是躲不過去了。但見那少年神色一變,也是一掌拍了過來,雙掌相交,發出一聲巨響,那少年身體高高飛起,向後飄去。

郭靖也不追擊,冷冷看著他。

那少年落下地來,臉上一片煞白,似乎被掌力沖擊不小。他深深吸了口氣,轉瞬間臉色便又回復紅潤。

他收起先前的輕狂之態,臉色凝重,盯著郭靖,陡的一聲斷喝,身形像箭一般直沖過來,瞬間便攻出了七掌。

郭靖見他居然接得下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也暗自訝異,此時又見他猛攻過來,身形掌法快捷無倫,當下收束心神,雙掌擺開,謹守門戶,將那七掌一一化解開去。

那少年圍著郭靖轉起圈來,也不跟他正面敵對,只是一味游斗,掌擊指戳,無一招不是狠辣異常。他功力雖不及郭靖,但身法飄忽古怪,倒也令郭靖不敢大意。

兩人拆了大概有二十多招之後,郭靖漸漸適應了他的打法,覷個空隙,大喝一聲,雙掌排山倒海一般猛推出去。那少年大驚,不敢再接,腳尖一點地,倏然後退。郭靖更不留情,一掌接著一掌拍出,渾厚的掌力直迫那少年而去,那少年呼吸為之不暢,腳下不敢稍有停留,一直退了十幾丈遠,方才脫出了掌力所及,身體卻不住搖晃。

郭靖收住掌,只覺酣暢無比,好久沒有這樣暢快淋漓地運使功力了,竟有些舍不得停下來。他瞪著那少年,喝道:「無恥小兒,還不快滾!下次我再見你調戲良家婦女,定不饒你。」

那少年穩住身形,調勻呼吸,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郭靖。半晌他才朝著郭靖深深一揖,正色說道:「不敢請問閣下高姓大名?世上竟有如此雄渾的掌力,在下深感佩服!」

郭靖哼了一聲,道:「浪盪小子,不配問我姓名。快快走吧!」

那少年臉色一變,隨即又長嘆道:「天外有天,此言不虛!是在下孟浪了,還請恕罪!" 說著又作了一揖,舉步向馬車走去,眼神卻飄向黃蓉,頗有不舍之意。

郭靖讓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待他一直上了車,方才和黃蓉一起上路。

兩人一邊走,一邊談論那少年,言下都深感納罕,武林中幾時又出了這樣一個少年,自己竟沒聽說過。以他現在的武功,只怕除了幾個頂尖高手,也無人能勝過他了。

黃蓉道:「靖哥哥,你在他這個年紀,只怕遠遠不是他的對手。我看他方才雖然輸了,但敗而不亂,你要傷他,只怕也不易呢。」

郭靖搖頭嘆道:「這樣一副好身手,人品卻差,真是可惜了!」

黃蓉又道:「以他此刻的修為,日後成就必定不小。看他那個樣子更似乎是什么豪門大家的子弟,若是他為禍武林,只怕頗難對付呢!」

郭靖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再過幾年,只怕我確是不易勝過他了。」

黃蓉望著他,道:「我看此人邪門得緊,若不早圖,後必為禍。此刻縱不殺他,也該廢去他的武功,讓他不能害人。」

郭靖一驚,沉吟道:「那少年雖然輕薄,但此刻畢竟也無大惡,他也是武林中少見的人才,若就此在我手中斷了前程,這個……實在心有不忍。」

黃蓉嘆道:「靖哥哥,你就是心軟。我怕你以後會吃他的虧呢!」

兩人商量半天,最終郭靖道:「希望他能持身自愛,若日後真有什么惡行,那時我定不會手軟。就算他武功進境得快,但真要勝過我也不是這么容易的。」

這時月色漸高,夜空之上幾抹淡淡的纖雲飄了過來,遮在月華四周,但卻遮不住皎潔的月光,月光穿透纖雲灑落下來,反而平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郭靖道:「蓉兒,你累了么?要不要歇會兒?」

黃蓉一笑,道:「我不累。我記得前面應該有個鎮子,咱們到了那里再歇息吧。」

郭靖點點頭,兩人加快步伐,在月下疾行。

走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離鎮子已經不遠,卻聽身後傳來一陣車馬奔馳之聲。

兩人回頭望去,只見先前那輛華麗的馬車又追了上來。

郭靖雙眉一豎,沉聲道:「這小子竟是不知死活,還敢追上來。" 說著便待迎上去。

黃蓉拉住他,道:「靖哥哥,他此時追上來必有古怪,且先看看再說。」

兩人當下在原地等候,一會工夫那馬車便馳到跟前,趕車的卻不是那個白衣女子,竟是那緋衣少年。

那少年停下車,跳將下來,到兩人面前深深一揖,道:「不知兩位是從哪里來?待到哪里去?」

郭靖還未回答,黃蓉在一旁道:「你問這些又待怎樣?」

那少年一笑,道:「若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兩位一定是從桃花島來的?不知可對?」

二人聽他提起桃花島,不由相視一驚,看來這少年是有意沖著自己來的了。

那少年又道:「在下王憐花,先前可真是唐突了,竟不知二位乃是大名鼎鼎的郭大俠和黃女俠。在下這里賠罪了!" 說著又是一揖。

郭靖還在細想武林之中有哪一家是姓王的高手,便見黃蓉皺眉問道:「你姓王?可是曾去過陸家庄?"郭靖聽得一驚,猛然想起那個神秘的王公子。

只聽那少年哈哈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從陸家庄而來,待要前去桃花島上拜見二位,不想竟在這里遇見了,真是巧得很了!」

郭靖頓時心中一熱,立刻便有無數疑團想要問將出來。

黃蓉向他打個眼色,攔住了話頭道:「不知王公子千里迢迢而來,要見我二人有何貴干?」

王憐花嘆道:「剛才交手之時我便該想到了,世上有如此掌力之人,除了郭大俠又有何人?」

黃蓉暗暗皺眉,不悅道:「王公子急匆匆地趕上來,不會就為說這幾句話吧?閣下究竟找我們何事?」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黃女俠勿怪,只是在下從未見過像郭大俠這樣功力深厚之人,故此感嘆,實是由衷之言,並非刻意討好。我此番前來,只是仰慕二位威名,特意拜謁,並無他意。」

黃蓉淡淡地道:「既是如此,我們二人你也見過了,那便就此別過,如何?」

王憐花苦笑道:「早聽說黃女俠智慧過人,此番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我來見二位確是有話要說,只是,此事說來卻怕二位不信。」

郭靖心知他所說的事必是跟近來這些變故有關,當下便道:「你說的可是和那幾本書有關?」

王憐花頷首微笑道:「看來兩位也看過那幾本書了。不錯,正是有關那些書的事。不知二位對此有何感想?」

黃蓉冷冷地道:「那不過是無聊之人收集了咱們一些瑣事,寫下的無聊之書罷了。」

王憐花收起嬉皮神情,正色道:「黃女俠有所不知,那幾本書事關重大,絕不是什么無聊之人寫的。那是在下交給了陸庄主,又由陸庄主交給令徒的。」

郭黃二人一驚,他們雖看過那些書,卻不知來歷,此刻聽說竟是由眼前這個王憐花流傳出來,心里更是疑慮不定。

郭靖暗思,莫非這王憐花便是搗鬼之人?這一切不過是他安排下的一場陰謀,目的便是要對付桃花島?眼見他雖然樣子恭謹有加,但一雙眼睛卻不住地往黃蓉身上瞟去,顯然不懷好意。

他暗暗心驚,深自戒備。

只聽黃蓉問道:「請問王公子,那些書你是從何處得來的?為何又要費了如此大的周折交到我們手上呢?」

王憐花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知兩位要去哪里?不如便請一同上車,咱們邊走邊說,如何?」

郭黃二人對視一眼,心說,本來此去就是要找這王憐花問個清楚,此時遇上,倒也省事,不怕你耍什么詭計,自己小心些便是了。

郭靖道:「咱們要去陸家庄。」

王憐花笑道:「那好極了。咱們正可同路。" 說完作了個請的手勢。

當下三人一起登車,郭黃二人到車廂里面坐下,只見車內錦褥鋪墊,四壁鏤花雕獸,精美已極,車廂正中放置著一張小幾,上面堆滿了果品美酒,錦褥之上丟著幾個綉花枕頭,柔軟精致,一看便是豪門所用之物。

王憐花坐到御者座上,拿起韁繩,一面回頭笑道:「那幾個女子被我趕下車了,只好我來趕車了。車內有酒,請二位自行斟飲。禮數不周,還請見諒!」

黃蓉道:「王公子不必客氣,咱們二人都不喜飲酒。」

王憐花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勉強。二位此刻心里必是疑雲重重,我這便將其中關竅說與二位知道。」

郭黃二人凝神細聽,卻見他一抖韁繩,馬車穩穩駛了出去。只聽他道:「二位既已看過那些書,想必也聽令徒說過,咱們其實都是書中之人了。」

黃蓉道:「倒是聽他們這樣說過,但我們卻是不信。」

王憐花一笑,也不辯解,自顧自地道:「這事說來確是古怪,我也不明其中道理。只是在下一直琢磨此事,也多少揣摩出了一點道理,說出來還請黃女俠多多指教。」

黃蓉道:「王公子請說。"還未等王憐花開口,她又插道:「王公子以後請叫我郭夫人。」

王憐花諾諾答應一聲,便又繼續說道:「二位此刻還不知在下的來歷吧?其實我本不是這里的人。大概是一年前,我一覺醒來便到了此處,卻發覺物是人非了,雖然環境看起來還跟從前差不多,但人事可都不同了。"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靜待郭黃二人的反應。

黃蓉道:「原來王公子是別處來的,難怪咱們沒有聽說過。那么王公子又為何說咱們都是書中之人呢?那些書王公子又是哪里得來的?」

王憐花苦笑起來,似乎頗為無奈,手里的韁繩也松了,任由馬車自行往前駛去。

他出了一回神,才道:「我一覺醒來,便發覺不對。我本是與朋友在海外隱居,醒來之後卻身在一家客棧之中,除了隨身的衣服,身邊便只有那些書了。我當時還以為中了別人的暗算,後來經過一番探查之後,才發現另有古怪。」

郭靖望了一眼黃蓉,見她聽得極是認真。

「我知道那些書必有蹊蹺,便細細研讀。開始還以為不過是個傳奇故事,後來在外面一打聽,才知書中所載全是真的,而且還都是不久前的事情,而那些書也似乎只有我才有。我百思不得其解,一面苦苦思索,一面四處查訪。後來,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不知何故,我竟從原來的世界來到了這里,而這里便是那些書中所說的世界了。」

郭黃二人對視一眼,都是半信半疑。王憐花所說的事情確是匪夷所思,但他們本來便相信這是個離奇的世界,即便是再古怪的事也能接受,只是王憐花人品輕浮,對於他說的話總有幾分懷疑。

王憐花又道:「我明白了這些之後,大感驚異,想回到原來的世界又不知該當如何。我當時離陸家庄不遠,便找到陸庄主,將此事說與他聽,又將那些書拿與他看。他看過之後,也大吃一驚,原來那些書中所載,不但都是真實,竟是對各人的隱秘也都巨細靡遺。」

「我們慢慢商討,越來越是懷疑。本來還以為是什么人別有用心寫下了那些書,但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本事?而我的經歷更是離奇古怪。我們思來想去,最後不得不承認,咱們其實都是那書中之人,若是沒有那些書,咱們也便都不存在了。」

黃蓉插言道:「那書中雖對咱們的事情很是清楚,但也不能就此說明咱們都是書中之人吧?否則為何只是記載了咱們從前的事,卻沒有眼下的?這又作何解?」

王憐花道:「這個便是關鍵所在,我可也不知了。其實我所說的都是自己的猜測,到底對不對我也不知道。此次我去拜謁二位,一來是仰慕二位的風采,同時也是想請郭夫人指點迷津呢。」

黃蓉淡淡一笑,道:「王公子如此聰明,又哪里需要我來指點。」

王憐花嘆道:「我雖自負聰明,卻不敢在郭夫人面前賣弄。自從在下看過了那些書,便對郭夫人仰慕之極。郭夫人麗質天生,聰明過人,此番得睹真容,在下死而無憾了!」

郭靖聽他語帶輕薄,深感不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在陸家庄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竟搞得陸家庄烏煙瘴氣的,還引誘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兒也身陷其中,你到底有何用意?」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既然郭大俠問起此事,在下不敢隱瞞。只因在下生性風流,平日最是憐香惜玉。那陸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在下自然心生欽慕,而陸夫人也對在下青眼有加。陸庄主豪傑仗義,甘做月老成全我們二人,實令在下感佩不已。至於令徒之事,那也全是他們心甘情願的,在下除了略作開導之外,可沒有一絲用強。」

郭靖怒喝道:「若不是你使了什么迷葯,他們又怎會迷了心智而做出苟且之事?陸庄主夫婦乃是俠義中人,豈會像你說的那樣荒唐無恥?定是你暗中搗鬼,不知使了什么詭計,才令他們變得如此。你說是也不是?」

王憐花緩緩地道:「郭大俠難道最近沒有覺得身體有什么異常么?我卻知陸庄主夫婦早已為情欲所苦,直到遇見在下,方才開解他們,令他們嘗到了人生至樂,令徒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否則,在下便是舌燦蓮花,又怎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放開懷抱?」

郭靖一驚,原來陸家庄也和桃花島一般成了欲望之地,這個世界還有干凈的地方么?

黃蓉在旁說道:「靖哥哥,這位王公子所言不盡不實,只怕還有很多事瞞著咱們。且待咱們到了陸家庄,親自問過了陸庄主再做道理。」

王憐花淡然而笑,也不言語,一時間三人都不說話,靜了下來。

此時已是半夜,「得得」馬蹄聲中,前面已能隱約看見一座鎮子,靜靜地在夜空之下沉睡。

郭靖心里思潮起伏,原以為找到那個神秘的王公子便能解開疑團,卻沒想到,他竟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這到底是真是假?其中又有怎樣的情由?事情越來越復雜了。他看看黃蓉,只見她眉頭緊皺,看來也是疑惑不已。

馬車已駛進了鎮子,這個鎮子並不大,街道兩邊是門戶緊閉的人家,前面不遠處的屋檐上挑著一盞燈籠,看起來是家客棧。

王憐花道:「前面有家客棧,我們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如何?」

見二人沒有反對,王憐花趕著馬車駛到客棧門口,停下車來。只見那客棧門上寫著幾個大字「悅來客棧」。

幾人進入客棧,叫起小二。小二慌忙招呼著,按他們的吩咐開了兩間上房。

郭靖和黃蓉進入房間,王憐花便住在隔壁。

點亮燈火,郭靖和黃蓉坐在燈下,相視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