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2)

無處釋放的青春 未知 6188 字 2021-01-02

過去雖說是一張網,但我並不是那種成天為往事所累的人。離開貢鎮,也就離開了過去。確切地說,是離開了一種年齡和心情。那片月地,那場愛所送給我的歡樂和悲痛,都已經淡若輕風,淡若漣漪也吹不起的輕風了。

喝完茶我們告辭下到樓底,舞廳正好散場,猛然間,我聽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聲音,我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身影。

是沁兒,她和一個女孩子正准備上樓梯。見到我,她喊雨桓。聲音來得太近了,我連搭話都來不及。

天零星落著雨。一切都為我們的相遇顯得漫漫地憂傷。

重新回到樓上喝茶,禮貌的閑聊中,除了她說句「你成熟了許多」這句稍微熟悉的話外,我們都是睜著眼瞎扯。什么知識社會更加反對任何意義上的代言人,中國的信息文化還停留在最低層次即物質文化。西西弗書店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賣得最火,精神外遇已經走進了白領們的任何場合——往事像一本舊日歷,孤零零地躺在牆角,誰也不願意碰。

沁兒床頭掛著一個簡單的風鈴,沒留神碰到我的頭,輕輕脆脆地響起來,聲音逃得很快,有那么點淡淡的遙遠。我曾經聽人說過,悲劇平衡著人生。幾年前我無法想像,現在我總算懂得。一個人心碎的次數多了,怎樣失去和得到都無所謂。

快熄燈時,我們告辭出門。

「還是有些興奮對不對?」邵美翻過身突然笑道,「搞得問寒問暖的。不跟我說話,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呢!我關燈,你好生回憶。她雖不洋氣,五官卻也勻稱,皮膚比我想像的還要好。」

邵美不提醒,我壓根兒記不得沁兒的皮膚好在哪里。

睡在黑夜里,我眼睛睜得老大。

叄拾柒

林培為了感謝我借錢給他,誠懇地邀請我和邵美去他們家的別院去玩,順便陪他在家休養的父親散心。盛情難卻,我帶著邵美欣然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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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釋放的青春第三部分(21)

東奔西跑地玩到傍晚。看完新聞聯播,天色還早,我們搬椅子到院子里坐。畫眉在夾竹桃上全心全意唱著跳著。兩只灰灰的小兔子端端正正坐在專為它們安置的竹凳上。假山上濺下的水珠讓滿牆角的玫瑰和蘭草青翠欲滴。鋪地的鵝卵石磨得光滑晶亮。走在上面,腳底有一種被拿捏的舒適。整個庭院布置得山山水水的,自有那種求田問舍的味道。只是沒見邵美說的那幾株「殘酷地美的罌粟」。

問林培,他說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怕人找茬,扯丟了。

林總仰靠在搖椅上,腿保留著軍事學校養成的習慣,直挺挺伸著。燈草絨面料的拖鞋結實地添上寬寬的布扣子。扣得緊綳綳的,像戰爭年代。老式的軍用皮帶牢牢地捆著裁剪合適的西褲。他用肥肥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轉動著兩顆鋼珠,以軍人那種特有的堅硬口氣說:

「雨桓看來對莫扎特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先前你對《小步舞曲》的領悟,不見得比一個專業學校畢業的學生差。西洋那邊的音樂,我們這一代接觸不多。幾年前帶文靜他們去北京,聽梅紐因拉小提琴,總覺得它和我們的《江河水》啦,《漁舟唱晚》啦,有某種輕微地相似的地方。人類的心靈真是相通的。據說莫扎特是一個苦難的人。唉,真是苦難造就天才。」

「我並不這樣認為。苦難和天才沒有太直接的關系。」我毫不客氣地回著林父的話。邵美知道我天生好斗,故意咳嗽了兩聲,我全當沒聽見。林培站在一旁傻笑著,饒有興趣地欣賞著他父親的大肚皮。

「哦?願聞其詳。」林總斜著臉盤看我,笑眯眯的。

「帕瓦洛蒂還不是天才,但他富貴得勝過歐洲的好些王子;屠格涅夫還不是天才,但他比貴族還貴族。天才基本上是天生的。後天的人為總體說來都只是修修補補。人類建得起金字塔和長城,但是能工巧匠也沒辦法造乞力馬扎羅山的雪,黃果樹瀑布的水。」我說完,林總爽朗大笑。他讓保姆再端些龍眼荔枝出來,一個勁催促我,「繼續說,繼續說。林培比你就差遠了。除了要錢和騙我的車出去瘋,從來沒聽他這樣談論過。當年就不應該讓他去你們學校自費。」

不錯。我若有林培這樣一個有錢有勢的父親,放著好好的衙內不當才是白痴。再說,中國兒子大多有懼父心態。這怪不得林培。我在父親面前還不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林培還是我們學校的散文高手呢。你不去我們學校當然不知道。對莫扎特我本來知之甚少,再談下去肯定丟臉。而我是遵林培的命來陪他父親散心的。先收了話題,任由老頭子沉浸到商場、官場上的是是非非中,更不是我來的本意。見他這樣好興致,只得胡打亂說一些喜多郎的空靈,惠特尼?休斯頓的哀婉,約翰?丹佛開飛機上班……林總抱著他肥大的肚子聽得津津有味。我說得正起勁,他的手機響了,我站起來繞到假山旁邊看魚。

邵美的父親也是做官的,曾聽她說過,當官的十有###不願有旁人聽到他的私人電話。這是我從邵美身上學到的唯一知識。

林培的父親這幾天賦閑在家。邵美受命畫了幅炭精畫。回獨院她說;林家的冰箱里想吃的東西應有盡有,我也打著給他父親解解悶的幌子來騙水果吃。

上個星期三,從不喝酒的林培抱著兩瓶高盛酒跑到獨院非要我陪他。碰巧我們系開會,我不敢逃課。他央邵美涼拌了一碟黃瓜,獨自喝得稀里胡塗。

是夜,邵美告訴我,她也聽不明白,隱約是林培的父親去陶家灣考察投資環境,吃了酒人家安排玩歌廳,不小心咬落了四川小姐十七分之一的茹頭。歌廳老板包不住,弄得圈子里人心惶惶的,打點去了五萬塊錢也沒把事情擺平。如今在家避難,他倒是看古書聽音樂,無官一身輕的樣子。反弄得一家子驚驚慌慌。開門關門都沒臉沒面。我猜想過那天下午的談話是這樣的。林培一般都是以江湖上的口氣開場:「大家朋友一場,我家丟臉就是你家丟臉,你家的災難就是我林家的災難。」邵美寬慰他。又提出給他父親畫像。盡可能讓他父親恢復輕松的生活才是正經事。林培很是感激。邵美被奉承得輕飄飄後,又把我推出來:「你父親不是收藏有上百張老唱片嗎,雨桓哥可以和他談談音樂。音樂能消愁呢。」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三部分(22)

喝完第二只尊榮貴寶,林培辦完事回來了。我跟著他進客廳。他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悄悄對我說:「有人從中周旋,又賠了三萬塊錢,那被咬掉半個茹頭的小姐簽字畫押不鬧了。這是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有關部門也不再追究。」

我早曉得這樣也不白白地虛驚一場。

保姆從卧室里抱著毯子出來,見林培不明不白地瞪著她,她說:「林總睡著了,怕涼。」

叄拾捌

每逢周末,清澈幽深的花溪河沿岸垂釣者不絕,黃昏日暮仍樂不忘返,詩說:「曲岸深潭一釣竿,輪落線運竿兒彎,偶然獲取水中樂,吃魚那及得魚歡。」我和邵美興致勃勃地去釣魚,沒想到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壞就壞在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往事是石板上濕漉漉的青笞,往事總是遠遠地站在山岡上看我們歡笑盪漾和眼淚飛揚。我小時候的幾次垂釣,都是有聲有色。十七歲那年去菊花家迎親。她家後山是出名的蕭家海子,我和蕭七郎伏在岸邊沙地上,僅靠半截頂端打著結的麻線頭兒,在水里一悠一晃,也可騙上幾條鯽魚甩在沙灘上活蹦亂跳。後來進城念中學,津津樂道給一個作詩的朋友,她不以為然地說,那是地遠天高,魚兒識不得人心狡詐的緣故。我很是不高興。好在我的釣魚史,還有絕活說給她聽。

我們西橋,雨季水一漲,魚汛就上來了。站在陡水的岸邊,一放一收的往流水里不停地拋空鉤,魚兒們也許嚇暈了頭,也許是餓壞了。看見飛跑的鉤,往往搶來毫不設防地一口吞下,不料中計,竿兒一沉一抖,就給摔出水面。把式好的,個把小時撿十幾條沒問題。

今天釣的是雙鉤,我們用饅頭做餌子。

邵美捏一個我捏一個,拋鉤到水里還不足三分鍾,她反復說:「魚竿兒在動呵,魚兒已經咬鉤了!」如此鬧了五次,我依照聽了四次,頻頻揭竿而起,眼前總是空盪盪的鉤兒來回搖晃,饅頭餌子還沒泡軟,上面還嘀嘀嗒嗒地滴著水。按理說黃昏時分釣桃花魚大有把握,可折騰到天黑,連魚影子也沒見。

我抱怨她:「不是魚竿兒在動,也不是魚兒在動,是你的心兒在動。」然後引經據典教導她,「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忽視魚的判斷力。」我以不容分辯的口吻說:「女人隨著戀愛的深入智商越低。」她冷哼一聲,畫夾也不收就往獨院跑。

那年高考結束,劉素素陪我去過蕭家海子。蕭七郎領我們到無數次漫過我腦海的那片沙地,家中沒人,他一刻也不敢久留。我將做工精細的魚竿往水里一拋鉤,劉素素的牢s就開始了:「我已經改行畫畫。」女孩子的詩情一旦溜走,口水話就連篇累牘。

「你堆積幾年的感情不過是一本僅剩下封面的書維持著我對年輕的迷戀。」她打擊我的初戀,「沁兒母親竭力反對是明智的。」我悶悶不樂。沁兒是不寫詩不作畫不描眉不塗口紅,我曾經想過我們之間舊社會式的相識相知,一直沒得要領。劉素素那段時間愛得水深火熱,對別人的平淡,先知先覺。那天下午,蕭家海子的魚一個也沒有咬鉤。晚上喝著蕭七郎試釀的包谷酒,他說我釣魚的水准越來越低,連下酒菜也落了空。蕭七郎去年年底做了父親,他過的日子看得見摸得著。我只是心酸,這個世界真的太不講規則了。但願這只是我晚走一步的代價。我心事重重地想了我年歲輕輕的愛情一整夜。

事易時移,到今天,我對釣魚的興趣有減無增。邵美嚷著要喝鮮魚湯,聽從她的旨意借來釣竿,還摸黑正一著二地踩了兩次點,沒料到弄個不歡而散。我坐在花溪的暮色中,第一次感受到離魚太遠離愛太近所帶來的不幸。

……

左手魚竿右手水桶肚里還揣著邵美的畫冊,無精打采地挪到獨院,將水桶無情地拋向角落。

邵美黑著臉洗菜,見我進屋,她隨手撂下還沒洗完的菜前來搭訕。

「怎么,你的心兒不動了?想必你智商那么高,魚兒還不被你乖乖兒地哄上岸?」邵美閃著大眼睛,雙手放在腰間說,「你看,菜我都洗好了,眼巴巴兒地等著你的魚下鍋呢,想不到你也空著手回來了。」我蹲在地上收拾著漁具沒理她,一張灰色的臉埋在地上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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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釋放的青春第三部分(23)

「手倒也沒空著,這不是都占著嗎?你看,連肚子也沒空著。」說著話,我站起來從懷里扯出畫冊放在書桌上。邵美掩口偷笑。

「去時就聽見你誇耀自己的垂釣本領,我信以為真,當你能把花溪里的魚兒全都釣完呢,原來也只是空口白牙。」

「還不是你在旁邊搗亂,否則我怎么會失手?」我搶白著她。

邵美聽了不服,撅著小嘴,手指戳到我的頭上嬌嗔道:「誰對我說的『我釣魚連鉤兒都不用,一根線頭兒往水里隨便一丟就可拽起十來八條』這樣的話?你丟進雙鉤兒也沒見魚兒上來,何苦來怪我。我說我的話,你釣你的魚,竿兒在你的手里掌著,關我什么事?」

「你吵吵著,我分了心,自然釣不到。」我說。

「哦,那你現在說說看,竿兒沒動,魚兒沒動,誰的心兒動了?」邵美學著我,半句也不讓。

自知理虧,只好揙卷起袖子洗菜。

馬麗興高采烈地來獨院,咯咯的笑猶如窗前被風震顫的風鈴聲。

「懂事以後就想,要嫁就嫁給留過洋的人,一輩子都盤踞在國內的一律是馬路上的電線桿兒,靠邊兒站。」馬麗亮出清脆的嗓音說。

「你行啊,女人都像你這樣的話,中國的男人可都要變成光g了。」我笑著說。

「女人嘛,一個不想驚世駭俗的女人幾乎都是少女、少婦、老太婆三位一體。有啥值得大驚小怪。」她立眉。

「除了追我他耍手段外,其實他人不錯。除了他在馬來西亞的留學生活我不了解外,其余的沒問題。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結婚,他求了好幾次。」馬麗慢慢挑著米飯,桌子上攤著她男朋友送來的三原薰j。

婚姻像牆角的蜘蛛,在我們忙著其他的時候悄悄撒網到了我們的窗口。等到我們似乎想趕走她時,一伸手,卻給網粘住了。

「像外國人那樣跪著嗎?」邵美笑逐顏開。我奇怪婚姻在女人們的心中會有如此神奇的感應,仿佛馬麗是被奧斯卡提名一樣。

我為遠在哈爾濱的張思穎感到不平,她還一心一意當邵美做朋友。

「跪倒沒跪。真正平等的婚姻是不跪的。」馬麗一字一字地說,「他一字一字地告訴我他的一生是為了我。我很感動。」

「那的確是滄桑的美。」邵美低著頭想像著,感受著。

「在我們共和國,找為你而死的奴才最容易不過,但找為你而生的知己卻難上加難。就人性而言,人不是活給別人看就是為自己活。」咽下一塊西紅柿,遞碗給邵美。我接著說,「你曉得不,男人有個毛病?」

「不曉得,你講來聽聽。」馬麗昂起好奇的臉。

「窮的男人看女人為嫁妝的全部,富的男人視女人為嫁妝的一部分。」我說。邵美笑了起來,馬麗顯得很冷靜。

「你看我為了什么呢?」邵美來了興趣,孩子似的粘在我的身上問。

「你是不動產。」我一本正經。像法庭上的葛朗台。

「婚姻乃是人生大事。比讀不讀大學重要十倍。大學可以畢業,婚姻永遠不能。像張思穎那樣,隨緣最好。」話剛出口,大腿就被邵美狠狠地擰了一把,眼睛翻成魚肚子。馬麗心不在焉,看得出,她不願深談。

「高中時我死心塌地愛過。我想再賭一次。」沉默了好一會兒,馬麗敝開心扉。

「別開玩笑。馬麗,在男人身上投資你只會破產。」我本想說,「你們這幫人,讓香兒向社會獻身已經夠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人家是在投資愛情。」邵美說得斬釘截鐵。

「那當然好。在愛情上投資會成為富翁。可惜從亞當開始,至今無人走運。」我瞟了馬麗一眼,不再理邵美。

吃完飯送馬麗回學生樓,我拿出事先放在衣袖里的雜志對她說:「四十六頁有柏拉圖要他弟子摘麥穗的故事,你好生看看。」

叄拾玖

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心里還是惦記著網上的妻子少梅。不上網是清閑了,但心卻靜不下來,或許少梅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凈。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三部分(24)

我和張思穎東窗事發後,邵美去塌鼻子女婿家借來單架似的一張小床擺在旁邊,和我分床睡,厚褥子厚被子全被她卷了去。因為心情極差,今天徒步去鬧市采購蔬菜水果和油鹽醬醋。這會兒腳舒舒服服地發起痛來。坐起身抱著腳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拿捏了一遍。從一數到五十又從五十數到一,橫豎還是睡不著,我決定第二天回貢鎮,到永子家去。

前天下午在街頭遇見從我們村被騙來做傳銷的全兒,聽他說永子死了。我一直就像一只上緊發條卻被暫停著的鍾,渾身不自在。回來跟邵美說,她說她懂,卻懶得和我深談,讓我很是傷心。悻悻地掛通家里的電話,母親聽說我要單純因為永子的緣故回家,言語間也冷冷淡淡,更加促使我不安和煩躁。從我親人的身上,我又一次領教了人性的殘酷。

顧不得許多,決定只身前往。邵美知道我有氣,也不好阻攔。坐了一夜的火車趕到昆明。

路過西橋又轉過村里集資修造的貢鎮橋向西,我沒有回家,直接前往永子家。隔著二里地就隱隱聽見道士們依依嗚嗚的念經聲。竹林里的斑鳩輕一聲重一聲咯咕著。這條我走了十幾年的山路,一忽兒變得鬼氣森森,一忽兒亮得干干凈凈。永子家的狗「小卡兒」來迎我,前前後後跑著,我無端地感覺到難過。

隔著籬笆門,一眼就看見永子薄薄的白棺材停在院子里。按我們貢鎮的規矩,上有高堂,死者是不許在堂屋里發喪的。道士舉著引魂幡帶了幾個孝子彎腰駝背繞棺。村長和一群灰頭土臉的鎮鄰圍著燒得通紅的火堆喝著「貢牌」的包谷酒。永子的父親和大姐都不見。我悄悄摸到窗子底下的竹椅上坐好。

棺材是白楊樹做的,沒有上漆,渾身都是斧頭留下的粗糙傷痕,寒酸酸橫放在兩張木凳上。它上面拴著一只瘦小的公j,亮著一雙賊眼望我。這時候,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佝僂著從廂房里鑽出來,她徑直走到棺材邊一p股坐下。沒容我反應過來,張開嘴噼里啪啦就說:「雨桓你說像不像話,像不像話嘛。明天就要出山了,學校連半條人影也不見。永子好歹也是國家的人,雖說這些年麻煩學校不少。但這個怨得天怨得地怨不得人。你來走走過場也好嘛。」我唯唯喏喏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仔細一瞧才認出她是嫁在苦竹林村永子的大姐,是個遠近聞名的悍婦。我在城里念高中時,她做著j鴨蛋生意。母親時不時托她捎些包谷粑、蕎子面送到學校。曾經和我很熟。又因為永子是吃她乃子長大的緣故,我對她一直有種母親般的認同。好幾年沒見面,倉促間竟沒認出她。

「唉,雨桓,你評評理,永子這病一開始學校要是答應醫,咋又會是這地步?」我沒來得及作聲,村長醉醺醺地走過來,他把酒瓶塞給我,含糊不清地說著「人死不能復生,明早先把人埋了是正事等等」寬慰話,永子的大姐這才氣哼哼地停止言語。繞棺也結束了。村長趕開「小卡兒」,靠著我的椅子坐下,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大概知道了永子的一些近況:

「六月以後,永子半夜不再嗥叫了。天剛麻麻亮,我從皂角樹挑水回家,在三叉路口碰見永子縮手縮腳地抱著個小匣子,我大聲喝問永子你干什么。他氣噓噓地說幺叔幺叔,我母親墳埋得不安全,有人亂踏亂踩。我給她換個家。當時我只道他說瘋話,沒在意,吆喝他幾句挑水回家。哎呀呀,下午我到羅家灣,他果真把墳給刨了。糟爛的棺材丟得東一塊西一塊。我馬不停蹄跑到永子家,他正在房背後埋墳呢。我們大家也疑心是不是墳埋錯了地方報應在永子身上,菩薩見折磨他夠了放他條生路也說不定。便由了他。誰想他第三天又把墳挖走了。埋到沙子坡白楊樹下。永子他爹找y陽看過那地,青龍白虎都好。我剛剛和人家沙子坡村打完交道,他又把墳搬走了。他一天神出鬼沒的,誰也拿他沒辦法。這會子他一死,那幾根老骨頭埋在哪兒也只有天知地知。白花花送了幾十塊錢給人家沙子坡村。你說氣不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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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釋放的青春第三部分(25)

y陽吹響了道場結束的號角。我們在這嗚嗚的號角聲中抬著棺材上房後邊的山坳去。墳地是永子的弟弟選的,他說永子生前一整天一整天在這石旯旮里坐。石頭都給他磨圓了。就著微弱的晨曦,我看見這是一塊不規則的墳地。石旯旮剛好放得下裝永子的小匣子。永子沒過二十五歲,天亮後下不得土。我坐在給永子磨圓的石頭上,六神無主。

後半夜的風吹得月亮遠遠的,像沒有月亮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