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1 / 2)

無處釋放的青春 未知 6057 字 2021-01-02

我覺察出,她是那種敢於暴露肚臍眼而不敢坦露內心的女孩。

「大鵬懺悔,他太沖動了,是他的錯,求你原諒。」在她對面的土坎上蹲了許久,等她抽完煙我緩緩兒開口。

「沒必要。」她翻起牛仔衣領,蛇一樣順著菩提樹滑下,「雨桓,我五年級偷看到班主任的日記,上邊有句話,圓珠筆寫的,今天總算懂了——『初戀像豆芽,白生生的,放到菜板上了,還想長啊長。』」

「劉素素,別這么練達。作為男人,大鵬也有大鵬的想法,原諒他吧,這年頭,戀愛是不容易的。」

「別為難我。算了吧,你知道,我很想一生一世。你不是常說,花兒謝了,還算花嗎?算了吧,走呀,回去,邵美在那邊難得等。」她走過來拉我。手冰涼涼的,仿佛在往事中浸了許久。淡淡的星光下,我望著這個讀不懂《懷沙》的女孩,深深為大鵬感到可惜:千錯萬錯還不是你的錯,在眾目睽睽之下,你給大鵬一點面子也不留……

「素素,你原諒他了嗎?」邵美遠遠地問。

「誰,大鵬?我原諒了的。」劉素素快步走到路口挽著邵美。

「希望工程又怎么了?全學校上百個黨員也沒像你這樣賣命的。聽說你去酒店上班了。」

「我從小伶仃孤苦。你不知道錢對窮孩子的重要。」

「除了蓋茨,錢對誰都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哎,我問你,老板們壞嗎?」

「也不盡像傳說中的那樣沒有層次。第一個客人是惠通公司的。他要了兩杯士天架,勸我回學校好生念書。有人call他,給小費就走了,還揮揮手呀。」

「第二個呢,都說你午夜兩點才摸回學校。」

「那個小色鬼,斟酒時他趁機捏我的手,酸不溜秋的:『小姐,可以和你談人生嗎?』我說,『你不怕我和你談終身嗎?』然後我唬著臉,他就焉了。」劉素素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我搖搖晃晃地跟在她們後面,莫明其妙地感覺到兩個女人的背影,拉拉扯扯的,像我臨摹過無數次的《肚痛帖》。

肆拾捌

獨院里,邵美正忙著洗衣服,抒發了一下我對她的思念之後,我在想,該告訴她少梅的事情了。

從認識邵美那天起,雖然時常有一些很巧合的事情讓我覺得驚異,可一直沒對她講過,也許覺得純粹是自己的原因,從網絡到現實的突然轉換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寧可把一些想法埋在心底。其實,時間一長,我自己都忘記了,眼里心里完全被邵美占據著,已經沒有什么可以阻隔這份真實而美麗的愛情。

搜尋了半天,我終於找到了那張相片,壓在箱底久了些,已經有點泛黃。

我把相片拿給邵美看,她嚷嚷了起來。

「老公!我的相片怎么被你撕成這樣了?你狠!」

「你再看看!仔細看,是你嗎?」

她拿著相片,仔細端詳著,一邊搖頭一邊說,「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給你的?你粘得倒是仔細,可你為什么撕呀!老——公——你瞞著我,我生氣了!」

AK小說。。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四部分(11)

「這不是你!」我開始解釋,「還記得我那個網友,那個叫少梅的朋友?就是她,怎么樣,跟你很像吧,還記得你送我相片那次嗎?我愣了半天沒說話,你還怨我來著。」我傻傻地笑。

「真的嗎?那讓我再看看。」邵美一把搶過照片,拿到太陽底下看。看了半天說,「身材衣服背影都挺像的,就是看不清她的臉,長得也像我嗎?」

「我也沒見過。」我說。

「真遺憾。要能見見多好。」

「她十一長假就來重慶,還說特意想見見你,到時候我們去接她吧,好嗎?」

「好呀!我不去,你能饒得了我嗎?你喜歡她嗎?」邵美笑著說。

「她是網友,你是老婆。」我收起照片說。

「可不是!你明白就好。」邵美繼續搓洗衣服。

昨天剩下的玉米棒子耗子偷啃了大半邊,邵美回家很是心疼。

「你在家連耗子也管不住,快去買油來炒著吃算了。」邵美秀眉微蹙。

拖著涼鞋,我叨起最後一根香煙帶著邵美去天一酒樓那邊的糧油店。一路尋思,其他地方轉基因物質已經大行其道了,中國這個農業大國真的太可憐,老婆孩子熱坑頭還是非同小可的生活。

糧油店關門閉戶的,我們只得在病懨懨的太陽底下往回趕。

「這還不簡單。」回家的路上,邵美成竹在胸,「我倆一起進廚房,揭開楚昕兒家的油罐,『呼』地一下不就解決了嗎?」說著,邵美左手劃了個「盜」的弧。

楚昕兒家早就吃過午飯。塌鼻子女婿眯著眼靠在窗子邊兒打盹。楚昕兒在水龍頭底下沖洗碗筷。依邵美的意思,沒臉皮再開口明要,因為一星期不到已經討了兩次。我竟有些心虛,雖然油瓶路上給砸了,他們無從摸清我們的家底。看見邵美斗志昂揚,我只好用大盤子裝著玉米和半小塊瘦豬r說說笑笑地走進廚房。

洗凈姜蔥西紅柿,鐵鍋也燒熱。正要非禮,楚昕兒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廚房:「火小了炒菜不好吃,你倆別慌,我先弄弄。」

望著已經彎腰駝背的楚昕兒,我和邵美面面相覷,好在她捅完火就退了出去。

「快,邵美,打開碗櫃門。」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壓低嗓子果斷發令。

廚房亮著燈,花油罐在碗櫃里泛著青光,邵美屏氣斂神地站在碗櫃門前雙眼發亮,頗像十六世紀佛羅倫薩初期的一些油畫。在我裝神弄鬼地叮叮當當敲鐵鍋的當兒,邵美猿臂輕舒,敏捷地抱出美妙的花油罐。

中午我們吃了一根小白菜和兩個西紅柿,玉米沒炒。

因為楚昕兒家的油罐也是空的。

「偷油」事件過後,邵美只要敢和我頂嘴,我便揭她的短,弄得她訕訕的。

「偷油婆」的外號,也在無外人時叫開了。直到昨天她將新房里的新床單送給楚昕兒,我才不好意思再鬧。

中午哼著《美國巡邏兵》回到家,一眼看見礦泉水瓶里裝滿黃錚錚的油,玉女般立在書桌邊,我書也來不及放就閃進廚房。滾滾油煙中,邵美果然在手忙腳亂。站在這個鍋碗間奮斗不止的女人背後,我默然不做聲。她受過十幾年修身齊家治國的教育,畫過四年多的西洋畫——弄她進這黑不溜秋的灶台邊,雖解了我口腹之憂,卻讓藝術界失去了一朵奇葩。

張思穎被哈爾濱商人拐走,我曾經痛心疾首,沒想到我也是偽善地實施著人為庸的假道學,只不過較為溫和罷了。

突然之間,我虛弱得像堵老牆。

「你又開始發呆氣了是不是?」邵美回頭掃我一眼,快速地翻滾著回鍋r,「味精,快去拿味精來!」

「別炒了,邵美。」我說。

「一天到晚念著買油買菜,讓馬麗她們笑死了。」邵美不好意思地說。

「不當家,不知油米的貴重。」吃著香噴噴的回鍋r,我很快地忘卻了藝術界的損失。

「七十二行,你說哪行永不會過時?」邵美從不跟隨我的思路走,這使我多少有些反感。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四部分(12)

「你說是哪行?」我冷冰冰地說,「該不會是賣y吧?」

「高尚些,詩人。在我看來,廚師永不會失業。」邵美夾了兩大片回鍋r蓋在我的碗上,弄得全世界都是回鍋r似的。

「梵高從來就不會這樣想。」不知為什么,邵美的思維一旦同我接近,我又很不舒服。嚼著回鍋r,我自己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認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的古訓,另一方面骨子里我又對女人留守廚房很輕視。尤其是邵美發現廚道的永恆,更讓我深感不安。真想一句話否定生存同生活之間的差別。

透過鮮嫩的j蛋湯,我看見天底下男人畢生都在一手塑造女人,一手毀掉女人。

肆拾玖

「猜我帶來了什么?」邵美換過綉花拖鞋,從挎包里掏出一大把紙條。

「四面八方都喜氣洋洋,就你一人像高老頭似的,快猜!」邵美喊。

「了不起就是電話號碼,認識你三生有幸。」我挑挑眉,繼續翻《小型報紙編輯學》。

她們開畢業告別晚會,用不著猜就知道。

「不想想我們班是什么素質。過來過來。」邵美抓著紙條抬腿上床,「啪」地甩拖鞋到我面前。

紙條花樣繁多,煙盒紙、餐巾紙、練習本,什么都有。我展開,忍不住「撲哧」一笑。讀了十幾年書,聽說過各式各樣的人生打算,就是沒見過放肆如此的——

「你能保證立牌坊,我敢做一個星期的婊子。」字跡纖細,寫在壓花餐巾紙上,點畫之間,別有情趣。

「沒落名?」我笑著問。

「沒落。班主任說,一落名就假。」邵美忽閃著大眼睛。

我一張接著一張看,金聖嘆點評《金瓶梅》那般匠心獨運。

一張上赫然寫著:「遷聯合國總部到中國。」

我笑道:「別費心思了,聯合國近年來一直都在賠錢。」

第二張寫著:「加入九三學社。」

我又笑:「再讀二十年的書看看有沒有門路。」

另一張特別醒目:「到初戀情人家做客,可能的話,留宿。」

我望著邵美笑道:「此人不賴,簡直是農民式的憨厚,外加農民式的狡詐。」

又一張引人注目:「妻子野些,情婦正派些。」

「邵美你快來看,你說這小子是不是神經病?妻子野些,他說情婦正派些。」我失聲怪叫。

「要看就規規矩矩看,看完清清靜靜想,想完清清楚楚說。誰聽你吆五喝六?」邵美訓我,跳起來光著腳丫抓筆往牆上抹,瞟一眼畫了兩個多學期的耶穌,我又回到紙條上:

「送我大哥一套傑妮婭,讓他重新娶一個大嫂。」

「做學校院長,賣掉豐田車。」

「陪乃乃麥加朝聖。和有錢人交朋友。」

「創辦處女協會。我任會長,一屆。」

「離開愛我的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耶和華啊,請幫忙證明我的清白——我就是恨的話也不會是恨她。」

……

數錢那樣數一遍,才十二張,我忙追問邵美。

「大部分在劉素素那兒呢。」邵美回過頭,嘻嘻一笑,「看到我寫的沒有?」

我忙抓起來看,上面寫著:「別太孟浪。中國不需要嬉皮士。」

無語。我收起邵美班上的十二個心聲,起床上廁所,月黑風高,隱隱聽到坡上的學生宿舍在吹拉彈唱。

我真為這群大學生難過。

花溪農副市場門口人山人海,一時找不到路回去,只好拉著邵美到賣木瓜酒的老太婆身邊閑看。

一個年輕的瘋子倒提著木刀,指東打西,舉手投足間,很有那名滿天下的堂騎士遺風。

「大學生呢,咳,大學生呢……」要了一竹筒木瓜酒,慢慢聽老太婆嘮叨,「書讀多了想不開。紀曉嵐家後人呢。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一群小孩前前後後圍著大學生拍手歡唱:「太陽高高,紀老大學問滔滔,蓮姐兒一走,紀家院子靜悄悄。太陽高高,紀老大學問滔滔……」瘋子手舞足蹈。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四部分(13)

我又看見一個擱淺的靈魂。

小時候成績一直游離中等,父親農閑時偶爾也會著急。據說他念過幾則《論語》,按理也有我們先生的文才,可他沒時間和耐心,對我的輔導,一日荒於一日。我進五年級的第二學期,眼看升學無望,他去城里帶回一個頭發一概往後梳的年輕人。

「快來見見大學生。你們這一輩子恐怕也難得見到。」父親大聲說。

我同大弟正忙著剁玉米葉,聽見吆喝,大弟飛也似的竄出堂屋。我那時已經建設有頑強的自尊漫長的羞澀。遲疑著不肯出門。父親一再吆喝,只得硬著頭皮低眉順眼從那個大學生面前走一遭。匆匆一瞥,只見他清瘦瘦的,鼻梁上怪兮兮坐著一顆米粒般大小的痣。短小的鼻子有那么點忍辱負重的樣子。額頭低三下四地皺著,y沉沉的,大約隱藏有智慧之類的東西,他長時間傻瓜一樣微笑著。吃完飯後他告辭,父親也沒有挽留。父親的本意是要他現身說法,給我們樹樹榜樣,引我們上自強的路。不料他在飯桌上開口閉口都說他小學中學都不愛做作業,還同英語老師吵過幾次嘴,這不由得讓父親大失所望。我後來尋思,這也許是導致他進了大學卻瞧不起大學生的原因。

那個大學生的蒞臨,對於我冥頑的心思,自然沒起到什么好的教化。然而我終究做完小學的功課,水草一樣活著。等到我勉勉強強成為大學生,勉勉強強意識到大學生應該有所作為時,在學校耳聞目睹的好些事,又蛇一樣冷淡了我的心。

先是藝術學院的三個青年寫生時循入農家,誘j了初中女孩的「壯舉」,導致我惶然地認為好些藝術品都殘留有被qg的痕跡。

後來是在一次掃黃工作中,逮住一個半妓非妓的外國語學院的學生。她過於神聖地捍衛她的愛情面前人人自由的觀念——那幾天我正在讀著《陳情表》這類盪氣回腸的文章,做著治國平天下的美夢,一下子給拖回到水深火熱的現實中,不由得產生四顧茫然之感。及至學校恩准我畢業時,望著西天慘淡的雲霞,我帶著後怕長長地舒了口氣。雖說陽光普照萬物,但還是有許多東西因缺少陽光而死亡。

林培就是一個慘痛的教訓。我的確為父親當初千方百計送我進大學捏一把汗。

木瓜酒有一股人的辣味。吞進口中更受制於它那種冥頑未化的味道。胃似乎在反抗,我蹲在牆角不動。邵美前三皇後五帝地念起來。

瘋子往街口那邊去了,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

地上遺棄著幾片被人踩爛的蓮葉,老太婆同意我將剩余的半竹筒酒帶回家。

伍拾

趙強不在,我們只好折回電台找韓雪,電台的人說,半個月以前她就去美國了。抬頭看見金碧輝煌的假日大酒店,我氣得直咬牙,風流一夜,連回家的車費也沒著落。

惦著要散伙,劉素素建議:「馬麗和我都要走了,我們干脆去假日酒店野野。」

「你要去哪里啊?大鵬你不要了嗎?」我問她。誰知她卻說:「這回,跟他走,他要去海南工作,他被一家企業錄用了。」

「那么,馬麗,你呢?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隨了澳大利亞留洋的學生去吧?」我笑著。

馬麗擺過頭杏眼圓睜:「誰說的,他早就被我踹了!」答案出乎我的意料,心想,前陣子不是還非洋貨不嫁嗎?

「是因為他沒跪下向你求愛嗎?」我打趣她。

「不是,是我越來越看不慣他現在的樣子,揚眉吐氣的,留了幾天洋,回來眼睛都是變成藍寶石了!」馬麗氣沖沖地說。

「那你還要留在重慶嗎?不如就和我們在一起。」我有點失落感。

馬麗回話:「我爸爸讓我回家,我們那里缺老師,村里的娃子都沒人教了。」我的目光定格在馬麗的臉上,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很渺小。

「你們都要走了……」我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我發表了兩篇散文,早就打主意為邵美慶賀她已經封筆的《最後的審判》,心一橫,包下了玩假日的費用。

無處釋放的青春第四部分(14)

「要兩個套間。」河濱公園門口的電話亭里,我往服務台打電話。邵美,劉素素,馬麗和林培他們衣著得體地站在我身邊。我半點不懷疑自己是一個聲色犬馬的劣種。

半小時後,兩輛桑塔納送我們來到酒店門口,披紅掛綠的服務員略帶奴顏地拉開車門,本來酒店安排我們住在十三樓的,我嫌不吉利,鬧著讓換到十二樓。邵美領人去房間熟悉環境。我躺下顯然不只是為睡覺而備的席夢思床上,看完美國在線收購網景的新聞,便叫侍應生通知准備晚餐。照我們的計劃,酒桌上喝人頭馬,看時裝表演時品j尾酒。在服務生要關門的那一剎那,我才慢悠悠地補充說:「噢,等等,我的朋友們想在我的房間里用餐。」

這也算貴族作風之一。昨晚看完《帕瓦洛蒂自傳》,躺在老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暗地尋思,托爾斯泰可說是入錯行的男人。花那么多時間去編識字課本,也只有他才舍得糟蹋貴族的行頭。他錯了,社會可是往貴族的方向發展的,他應該伏在雕花的紅木寫字桌上,繼續寫《復活》或《戰爭與和平》的續集。

吃不慣山珍海味,或許是一級廚師的本事就在於能把j脖烤得沒j脖味。除劉素素吃了兩小碗紅米飯,我們四個都吃得很少,半飽不飽。為了做得盡善盡美,平生第一次喝的人頭馬,我也只喝三分之一。

晚餐花去一個小時零四十分鍾,直到有人報告表演馬上開始,大家才優雅地丟開餐巾,風度翩翩地跑到演藝廳。

「來杯曼哈頓,你呢,劉素素?」馬麗裝著沒聽見小姐問,扭過頭向劉素素討好。

「bloodymary。」

「兩杯自由古巴,多加點冰。」我擁著邵美,c普通話。

小姐甜言蜜語問林培。他嘟嚷著說記不清他該點的酒名。

「血瑪莉不錯。」小姐欠身建議。

「沒喝過。」林培干脆地說,「那正好嘗嘗。沖這名字就不錯。」我在背後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