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2)

高干 翻譯官 未知 5821 字 2021-01-02

「……」

「祖祖是身披法蘭西國旗下葬的,他的戰友扶靈,他葬在巴黎的國家英雄公墓,你可願意去看看他?」歐德說,繼續抽煙。

「我可以嗎?歐德。」我問。

她看看我,很久,然後伸手擁抱我:「你要知道,菲,這不是你的錯,上帝帶走他,一定有別的差事交給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個角落找到他。墓碑撲實無華,墓志銘來自他的部隊,寥寥的幾個字,也很簡單:祖祖費蘭迪,年輕的憲兵,藍盔部隊准下士,為了巴黎,留在這里。

墓的旁邊有些花,不知道誰來看過他,我把給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臉此時離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發出寒氣,我親親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說:「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說著就把身體貼在他的墓冢上,真涼啊,祖祖,這次讓我給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邊,有人走過,我抬起頭,居然是來巴黎的那天在火車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你怎么了?」她問。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么了?」

「……」

「你看這里這么多人,他們在那邊過得更高興,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邊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會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過?

那邊挺好的。不像你想的這樣。」

「你怎么知道?你去過?」

「啊。」

「那你帶我去吧。」

她很輕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訴你,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嗎?對他們來說,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老婆婆仍是艷麗的古怪,瘋瘋癲癲。

可我把她最後的話聽在耳朵里,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我願意相信。

醫生為了安全起見,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為我把手上的綳帶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見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條愈合了的紅色的傷疤,嵌在我本來就雜亂的手紋上。

手中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我笑了,好心腸的祖祖他並沒有離開我,他這樣永遠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醫院的時候,發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車呼嘯而至,擔架上運來的患者血r模糊,醫生交接的時候說,是車禍。

我停下腳步,聽見病人在呻吟,用漢語說:「快救我命。」

正文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喬菲

我一路緊隨這受傷的中國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說「救命」。

法國醫生問我:「您是病人家屬?」

我說:「不是,我也是中國人,過來看看有什么忙要幫。」

「謝謝您,小姐,那好,請一直與他說話。」醫生命令。

「您好。」我對病人說。

「不好。」

「您是誰?」

「黃維德,米奇林中國公司技術顧問,我的護照在上衣口袋里。」他說這話的時候,氣若游絲,嘴里流血。

我聽見這邊醫生們說:「傷不嚴重,不過,有少量內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們看看還有意識的黃維德,對我說:「小姐,請問病人他從前是否接受過腹腔內的外科手術。」

我把話翻譯了問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後就暈了過去。

護士打開他的口袋,里面果然發現他的護照,還有一張塑封了的健康資料卡,上面清楚地寫了他的年齡,體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體字很醒目的寫了一句話:我於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臟片段切除手術,主治醫生是協和醫院肝膽外科主任醫師,程家明博士,電話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這個名字。

我把情況告訴護士,她請示了正在為黃維德治療的醫生,醫生一面命令將黃推向手術室,一面對我說,病人的情況復雜,請與他在中國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系,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小姐,你可願意幫忙?」

「我盡力而為。」我說,救命要緊。雖然此時面臨沒經歷過的事情,陌生的場面,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現在也絕非當年的自己,「我在哪里打電話?醫生。」

「手術室。」

下面的鏡頭,就像美國電視劇「急診室的故事」。

我在手術室的電子控制室里,一面通過網絡往國內打電話給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腦袋里面飛速的搜索從前學習過的單詞。

電話接通,不過三聲,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國醫生已經為黃維德開腹,看見大量的鮮血。可是我的耳邊,是一束酷似程家陽的聲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國醫生比手勢ok。

「這里是法國巴黎聖心國際醫院,我們剛剛收治了您的病人黃維德。他現在出現內出血,醫生剛剛打開他的腹腔,手術過程中。」

電話另一邊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鍾,程家明說:「是,我已經打開病人黃維德的資料。我隨時准備回答您的一切問題。」

中法兩國的醫生通過網絡進行對話,共同施治,我作交替傳譯。

法國醫生:「臟器流血,但目前不見創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時,縫合處在中央靜脈左側。請檢查。」

法國醫生:「此處傷口愈合完整,沒有破裂。」

「……」

兩位醫生的話,好像軍事口令,無論法語還是漢語,沒有一個多余的字,我全力應付。

我聽見手術間里,助手向醫生報告黃維德的血壓和心跳。我此時也是心如擂鼓。

法國醫生:「內出血持續。」

助手為病人患上新的血袋,繼續輸血。

程家明那邊沒有回應。

「程醫生?」我說。

「是,我在回憶。」他的聲音非常冷靜,片刻,「請檢查左側小葉,三周前,病人來我處體檢,出現囊腫跡象,不過尚未確診。」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

片刻後,他說:「左側小葉有腫塊,後部破裂,發現出血點,准備進行縫合,謝謝您,程博士。」

我把法國人的話翻譯給程家陽,自己覺得兩位醫生似乎已經解決了重大問題,我也舒了一口氣,時間不長,話也不多,可是我好像耗盡精力,身上是一層汗。

「我很榮幸能夠幫忙。」程家明說,「替我問候黃維德先生。另外,黃先生患有糖n病,術後補y請使用生理鹽水。」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他的助手記錄。

「謝謝您,程博士,情況已經控制住。」我說。

「您的翻譯非常出色。您是中國醫生?」

「謝謝您,我是職業翻譯。」

「您的聲音好像聽過。」程家明說。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過這個世界上相似的聲音太多。

「再見。」

「再見。」

程家陽

我在另一個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給跟我一起來的人事處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么這個也不行?」

「業務不過關。」

「再這樣選,連往歐洲派都沒有人了。」

「寧缺毋濫。」我站起來,走到窗邊。

這里是外語學院,又是一年初夏,負責新翻譯培養的我來到這里為外交部遴選優秀本科畢業生。

考中的學生將被分配到對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領館,最優秀者將會被留任高翻局,經過進一步的培養和鍛煉,成為國內翻譯界最頂尖的精英。

「就到這吧。」我說,「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師。」

「不好吧。法語的一個沒有?今年你們高翻局不要人了?」

「誰說不要?我那個名額誰也不許占。」我看看他,「你忘了,我們派出去的那一個。」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進來,問我:「家陽,怎么樣?選了幾名?」

我搖搖頭:「您這里有喬菲的消息了嗎?」

「我的還不如你多。」主任說,「她出了院,也沒再與我們聯系過,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返校,他們這一屆馬上都要畢業了。這孩子太任性。」

「對,太任性。」

我說。我完全同意。

我是從比利時回國後知道了里昂火車站發生了爆炸案,大使館傳來確定的消息,喬菲在爆炸中負傷,這一天是4月17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電話里口口聲聲地告訴我在蒙彼利埃考試的喬菲,她也在巴黎。

我頭暈腦漲的買了機票,我要馬上回去巴黎。

開車在去機場的路上,卻忽然覺得不著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魔鬼被封在壇子里,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來,並許願要給解救他的人以重謝,時間流逝,酬勞加重,由最初的些許珍寶變成永生變成全世界的寶藏,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搭救他。幾百年之後,漁夫最終把他打撈上來,魔鬼此時的報答,是要殺掉他。

我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把快樂和痛苦交給這個女人,她什么都不對我說,而且經常失蹤,編造理由;在我們分手之後,我無數次的努力要再見到她,我來學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見。

是什么讓她這樣決絕的對我?

不過她還在,是輕傷,上天助我。

我當時車子拐了彎,回部里繼續工作。

我很篤定,喬菲,她得回來,她得見我,我不能輸得一塌糊塗。

正文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喬菲

黃大叔醒過來,看看我,認出我,說:「謝謝你啊,姑娘,沒有你,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

他北方口音,手術之後醒過來說話也粗聲大氣的,可見身子骨還挺硬朗。

我問:「叔叔,您怎么不會說法語還自己來巴黎啊?」

「唉。」他先嘆一口氣,「給哥弄根煙抽。」

「別逗了,這是醫院,都不讓我抽,你還想抽?」

「c,要說洋鬼子是缺德。」

我心里說,還是洋鬼子救你命的,就這么說人家。粗人。

「您有什么事?我去找使館還是找你們公司?有沒有人照顧您?」

「不用。找誰也沒用。我信不過這幫人,哎你不是在這嗎?」

「我是留學生,我要回國了。我原來也住在這家醫院,出院那天你被推進來,我才過來幫忙的。我機票都訂好了,我得走。」我說,拖延這么長時間,我還得回學校領畢業證呢。

「咋這么沒有同情心涅?」

「你還要我怎么同情你啊?」

老黃笑起來:「開玩笑,我怕沒時間謝你。」

「不必。」我想一想,「我去中國區給您找個特護吧,那里有不少中年婦女,挺能干活,也會法語的。」

「那可是又得麻煩你了。你給我找個干凈麻利的,長得好點的,錢我不在乎。」他還挺挑剔。

「我盡力吧。」

我坐了地鐵去意大利廣場旁的中國區,這里有許多持難民身份的來打工的中國人,找工作的小貼士就貼在中國商店的板子上,我給老黃找了一個原來在國內就是護士的大嬸,考慮到老黃此人幾句話就流露出的本性,我找的這位四十多歲,與他年貌相當。

老黃鼻子上c著管子還瞪著我:「不是說給我找個長得好點的嘛。」

「您得了。您當這是哪兒啊?找著能干活的還會法語的就不錯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後天回國,再見了您哪。」

「唉姑娘,我還有事沒問你呢。」

「說。」

「你回國是......」

「我畢業了,回國找工作。」我說。

「想找什么工作?」

「我學翻譯的,專業對口的唄。」

「我幫幫你吧,我養完病也回去,我給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給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還沒回答,老黃就說:「信不過啊?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么還在米奇林公司當技術顧問呢?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個肝,還有糖n病。你血型是ab。

「想什么呢?薪水你開個數,你救過我命,這算什么事?不過,你知道多少畢業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聽上去應該也不錯,反正也是一條路,我說:「行啊,您把聯系方式給我吧。我在國內的電話和聯系方式也給您。」

老黃把名片給我,下面還有一疊鈔票,我接過來,哇,數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錢你收著,碰不著你,聯系不上程博士,也許大哥就交待在這了。」這人很能裝小,五十多歲了,對我還自稱大哥大哥的。

我手里拿著他給的歐元,我也確實出了力了,心安理得的揣起來。

「呦,國家外院的?難怪了。」

我別過老黃,終於離開醫院,還有兩天,我也要回國了,這樣結束我在法國一年的留學生活,我想一想,還真挺感謝老黃的,我想我走之前還是得到機會做了一件好事,否則,這曾經如此快樂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離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凡爾賽,楓丹白露,臨走的時候,又買了大捧的鮮花去看祖祖,我說,我以後還會玩滑板,我以後還會回來看你,我不會,忘了你。

回國是一路向東飛行,逆著時間走,腳踩上中國的土地,算上時差,不知不覺生命中已經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換了天地。

首都機場旅客眾多,只見同胞的臉孔,說的是最熟悉的語言,有人分別,有人重聚,歡笑,眼淚,還有不動聲色的臉,這是經年重復的事情,機場是小人間。

我先打了電話給家里的鄰居,讓阿姨跟我爸爸媽媽報平安。然後回學校報到。

正是星期天,教學樓沒人,我拎著行李往寢室走,路過c場,看見很熱鬧,有同學在打籃球,拉拉隊大聲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東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順便看看比賽,還沒蹲下,後面有人對我說:「禁止便溺。」

我這個氣啊,回頭就用胳膊把來人的脖子卡住:「說誰呢?你說誰呢,波波?我一年沒修理你,你皮緊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開,哎呀這個丫頭一年不見功夫見長,她說:「還好意思說呢,什么時候回來也不說一聲,全世界都當你失蹤了呢。」

我們兩個又叫又喊得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現了,用蠟筆小新的聲音說:「四隨把動物都放了粗來?在仄里胡鬧?」

我把她也樓過來加入戰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們三個停下來,呵呵的笑。

小丹說:「我們三朵花又湊在一起了。」

我說:「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劍客。」

波波說:「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畢業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塵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總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國航空公司當空中翻譯,薪水豐厚,讓人羨慕,我們班別的同學也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他們問起這個從來早退遲到的我,我自己也毫無頭緒,大家說,喬菲學習很好,又是公費留學回來,找工作肯定沒有問題,不過啊,現在畢業生和回來的留學生太多,人浮於事,也得抓緊才行,過了七月份,學校的關系一結,檔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調,可就困難了。

我們當時在給我接風的飯桌上說起這些事,我聽了,心里也挺著急的,到一時謀一事,這樣晃晃悠悠的就畢業了,以後的生計問題明晃晃的擺在眼前。

「你想找什么樣的工作?」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問,「我們也幫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許那邊有工作機會,不過,我還是想當職業翻譯。」

「唉,當職業翻譯是挺牛的,不過,」一個同學說,「咱們現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體業務,法語只是作為補充或者根本就是備用知識。」

「還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個說,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廣州為一個醫葯品牌做代理,徹底跟法語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實頂多就是一個基礎,認識些人,懂得說話辦事,就算行了,以後還不一定是干哪一行的賺大錢呢。」

「對,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贊同,舉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興又難過的,我們班的同學處的感情不錯,我現在回來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學時代,天空藍,時間慢。

可是不能回頭看。

那一夜,我做夢,什么情節全忘了,一直不停得說,再見,再見,再見,直說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過來。

正文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喬菲

我早上就去見主任,他看到我,很是意外:「喬菲,你回來了?怎么不早跟系里打個招呼呢?」

「我出院之後在巴黎沒有電話卡了,就聯系不上了。」我說。

「你身體好些了?」

「基本上沒什么事了。」我的手攥起來。那上面有一道傷痕。

「好好,過幾天你們就畢業典禮了,你工作的事……」

「我想去上海看一看。」我說。

主任看看我:「不想留在這里?」

「不知道。」

「好,那你先去吧,休息休息,跟同學聚一聚。有事,我再找你。」

我從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去校園外面的話吧打便宜的長途電話,我的手里是黃維德的名片,我想碰碰運氣。

接電話的是個好聽的女聲:「您好,黃總工程師辦公室。」

原來還是真的,我說:「您好,我找『黃總工程師』。」

「黃總現在不在,您是哪位?可願意留言?」

「嗯,我是他的朋友,」我說的吞吞吐吐的,我覺得現在要求他,「朋友」也算不上,「我姓喬……」

「您是喬菲小姐?國家外語學院的喬小姐?」我話音未落,對面的女生便問。

「是我。」

「黃總現在巴黎,還沒有回來,不過他給您留了話。」

到底還是東北人啊,老黃這人粗是粗了點,不過還是很實惠的。他病還未養好,就交待了國內的部下接待我的事。

「喬小姐願意什么時候來上海,請就打這個電話與我聯絡,我們會為您安排交通及食宿,我是黃總的秘書傑瑞米。」

哇,這樣盛情,我反而覺得很不好意思,我說:「謝謝啊,我,我再過幾天吧,可能去上海。」

這下我很有資格教訓小孩子了,要與人為善,多做好事,自己的路也會越走越寬。

不過,我的心里,總有些東西,模模糊糊的上下沉浮,又不知道是些什么,看不清,捕捉不到,卻讓人不安。

我走出話吧,y沉很久的天開始下雨了,雨滴不大,淅淅瀝瀝的,我要回寢室,穿過校園,經過c場,雨水滴在小土坑里,冒出飛泡,啪啪的清脆的碎裂。

我忽然知道是什么讓我心中不安,難以割舍。

程家陽。

在我要離開這里,去別處工作之前,我會去見他,有些話要告訴他,我從不後悔跟他在一起,他給我的比我這一輩子想要的還多。

不過我沒有想到,跟他,會以另一種方式見面。而且,這么快。

我上午剛見了主任,下午又被叫到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