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點(上)(2 / 2)

蘭草輕輕伸展開了枝葉,花木長得郁郁蔥蔥,煞是好看。紫藤纏纏綿綿,圈圈繞繞在了一棵年份不小的古桐上。

樹下,一個小木舍屹立不動。

他提著食盒款款起身,去輕敲了敲門,朗聲問道,「不知祝九公子可在否,我家公子吩咐我給您帶點東西!」

而入耳是一陣零碎的聲音,幾聲虛弱的咳嗽聲傳來,便聽見里面的人,啞著喉嚨說道,「門沒鎖,你自己進來吧!咳!」

那聲音干枯的像是久旱的田地。

而他聞言輕推開門,進了里面去。

而入眼是一個青瓷大花瓶,滿瓶的鮮花一朵朵開得恬靜淡雅,顏色淺淡並不張揚,反倒叫人極為舒適。

他竟有一種久逢故友的感覺,帶著幾分詫異。太守府中,除了夫人的花園以外,從不會出現如此嬌弱美麗,又易碎的東西。

尤其是馬公子的房間,從來都是整整齊齊的刀槍劍棍,書本兵法。單一得可怕。覺不會出現這種玩意兒。

公子,並不喜歡這種東西。而這種小事,老爺也不會管。

馬公子不喜歡花。花,總是會讓他想起娘來。她特別喜歡花……

娘的一生,就像這花一樣,嬌弱而易碎,她忍受不了大的波折,就這么撒手人世,不管不顧地丟下她只有七八歲的兒子,你說,我如何能喜歡這玩意兒?

馬文才曾經這么對馬統說過,馬統這輩子都沒忘記那個眼神和表情,盡是諷刺冷漠,而藏在眼睛最深處的盡是自我厭惡。

有那么一瞬間,馬統害怕馬文才會自暴自棄,可是轉瞬他就反應過來,他面前的人是誰?那可是馬文才呀,最堅強倔強又頑固不過的馬文才,怎么會這樣子自甘墮落呢?

別人遇到困難,是萎縮退懼,而馬文才卻拼命往前沖。別人是撞了南牆才回頭,而馬文才是撞破了南牆接著走。一條路走到頭,沒有路,偏偏也要走出路給你看。

馬統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滿屋子的花香,沁人心脾,他不由覺得心曠神怡。

他細細打量過去,梨花木桌大氣雅致,月宮折桂香爐紫煙裊裊。雕花架子上,不似他家公子放了滿滿當當的書,而是添置了一些奇巧之物,顯得更有意境情調。而那張木床上系上紗簾,床頭又吊著一對玉蝴蝶。窗邊置蘭椅又添花色,當真是處處顯精致,叫人只覺風雅意境之美。

而那姿態斯文的玉面公子,正侍弄著一盆花草,見馬統進來不免有些意外之色,「你……」

馬統不慌不忙地把食盒放在桌上,向祝英憐拱了拱手,「奉我家公子之命,前來探望九公子!」

「他,倒是有心……」她蹙了蹙眉,有些失神地喃喃。馬文才,怎么會對她如此上心,莫不是……那可不妙了……

「九公子說什么?」她說得輕,馬統並未聽清。

「無事……」她放下剪子,淺笑著開口,「可是覺得奇怪,你家主子竟也會友愛同窗?」

此話一出,馬統的面色冷了下來,「九公子,又在開哪門子的玩笑?我家公子又豈你如此玩笑可開?」

「我家公子不過想起九公子病重,卻不想,好心被人當做驢肝肺!」這小小書童出言不遜,可英憐卻不怒反笑。

「是我猜疑太多,倒是,我的不是!」她表面笑著,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氣,看來,馬文才一點都沒有發覺。

不然,按他的性子,書童馬統也會知道,就絕不會這么說話。而是暗示叫她下山。有時候,馬文才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萬一他發現她是女紅妝,他不會聲張,也必會用計去逼她下山。

如果馬文才發現了她的身份,哪怕只是懷疑。那么她說這般話的時候,馬統不會直直地反駁用明槍,用的是軟刀子了。

所以,知道馬文才沒猜出來她的身份,目的已經達到,她索性痛快地讓了步。

聽英台說,那天是馬文才抱她回來的,她還真怕他認出來。今日,平素不與她來往的馬公子,卻派人送東西過來,她不免多心,小心一點是好。

「九公子既然已經拿到了東西,那么馬統就不打擾了!」馬統已不想久留了,冷著臉,冰冰涼涼地開口道了句,便立馬往後一退,將門一關走人了。

這態度真叫人懊惱!

「啪!」隨著一聲門關上的響聲,便又終於只余一室風影婆娑,花色駁錯。

祝英憐輕輕垂下了眼瞼,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不知是在笑馬統幼稚,還是嘆自己多心。眉宇間的倦色又襲上玉容,再次拿起小巧的剪子,斟酌著又在該往那處修剪。

好不容易找到了修剪處,持著剪子正要去剪,卻在剪子碰到花枝那一刻僵住。

眼前花團錦簇,她剪得極好,那花枝更顯修長,花在枝頭有了幽雅清美。比起她剛采來時,花朵緊緊密密挨著時,更整潔。卻全然沒了剛采來時的熱鬧生氣勁,反而冷落得緊……

這倒像極了……

她在心中似有所悟,默默補上後半句,『像極了孤芳自賞啊!』

孤芳自賞!她現在不就是這個狀態?弄得一心勞累,卻是毫無效果。倒是她魔障了,何必自己主動去對上馬文才,她又不是為了和馬文才作對的,她為的只是英台!只要馬文才不動英台,她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她淺笑著放下剪子,望著那花枝舒展,滿眼溫柔。

不經意間注意到馬統送來的那個食盒,她倒好奇馬文才送了什么過來。那家伙有時幼稚得緊了,指不定會送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仗著冒上頭的好奇心,她打開了盒子,卻在一瞬間怔住,一抹白映入眼簾……

「原來,是這個啊……」她悠悠長嘆,眉目似惆悵似懷念,輕拈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入口即融,甜味一點一點蔓延開,而她神態也越發安寧,「茯苓糕,還是老樣子……」

閉上眼,似又見到那個明潔若水的女子,水清淺……

窗外,幾許花落,似笑世人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