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br>「你決定了?」蘇格儼有些焦躁地說。

不怪蘇格儼難以淡定,作為醫生,喻教授一貫不輕易放棄一個病人,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決定了。」喻教授目光溫柔地落在丈夫臉上,除了對丈夫的眷戀,眼里看不到一絲恐懼。

蘇格儼還想說什么,面對愛人祥和平淡的臉,只覺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變成一聲低低的輕喚:「小喻!」

剛一出口,擔憂,不舍,心疼便在他五臟六腑里翻滾,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至微和慕長安正在休息室吃外賣,牛肉拉面。

慕長安給喻教授做手術,至微一顆心落定,食欲大增,此刻不顧形象呼啦啦往嘴里扒。

慕長安眼看著那一大海碗即將見底,將自己碗里的牛肉挑出來,涮干凈黏在肉上的香菜,夾到至微碗里。

要不是擔心喻教授的病,恐怕這輩子她都沒有吃不下東西,把自己餓成這樣的時候。

「慢點吃。」

這狼吞虎咽的模樣,慕長安真怕她噎著。

至微筷子上夾著一塊肥厚的牛肉,想往嘴里送,無奈嘴巴里塞得嚴嚴實實,沒有一丁點縫隙,她只得直著脖子,使勁把嘴里的先咽下去。

慕長安擔心的事發生了,食物在食管三處狹窄造成了擁堵,至微噎得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灌了大半杯水才疏通下去。

至微定下神來,卻見慕長安碗中的水平面原地踏步,便問:「你怎么不吃?」

「我不餓。」慕長安低頭一點一點把細碎的香菜末挑揀干凈,將碗推到至微面前,「沒香菜了,你都吃了吧。」

慕長安眉頭緊鎖,再柔軟的語氣也掩蓋不住他心事重重的模樣。

看來喻教授這個史無前例的手術,給了他不小壓力。

至微撐著筷子,一臉擔憂地凝視他,伸手撫著他眉間豎起的皺紋。

她沒說什么,慕長安卻看透了她心里所想,捉住她的手,柔聲說:「別擔心,我心里有數。只不過,畢竟是大手術,得想到每一個環節,想到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想好應對措施,做到萬無一失。」

「我相信你。我只是想……」

她還想另一件事——他的病,那個犯起來隨時隨地撂挑子的躁郁症。

燕翎最近出國,他的葯能不能支撐到她回來?

話說回來,好像很久沒見他吃葯了。

「又在擔心我的病?」

至微真是納了悶了,慕長安你是鬼嗎?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只是擔心你葯不夠,發作起來把我媽丟手術台上不管了。」

慕長安抿了抿嘴:「我已經很久沒吃燕翎開的葯了。」

至微急了:「你怎么葯吃完了也不說?……等等,我想想從哪能搞到葯……大表哥在精神科,我現在就托他弄點來。」說著忙不迭找手機。

慕長安按住她,大手將她腦袋一按,親吻她的發梢,悄聲說:「別費勁找了。」

至微瞪眼:「不吃葯哪行?」

慕長安闃然一笑:「傻瓜,你就是我的葯啊。」

「啊?」至微直線腦袋,一時沒品出慕長安話里有話,見慕長安一臉玩味無奈地盯著她,恍然覺悟,木頭人這是跟她說土味情話呢。

青年男女,荷爾蒙得不到釋放,是容易憋出病。

個把月沒廝磨過,午夜夢回,不渴望是不可能的。

他的葯不會就是某運動吧

至微拍著胸脯: 「等喻教授手術成功,一定好好犒勞犒勞你。」

頗有終身為你供葯的豪氣。

和至微感情穩定後,慕長安的確很少發病,以至於燕翎出國前提醒他去拿葯,他也以病情穩定無需吃葯而拒絕了。

明明說的是實話,怎么到了她那就顯得那么的……

慕長安著實無語。

吃過飯,至微收拾桌面,慕長安拿了老蘇教授的筆記本,坐在一旁專心致志搞研究。

至微以為他在看手術資料,伸頭一瞅,他竟在寫國自然標書,奮筆疾書那種,顯見思維極其活躍。

他對喻教授的手術越如此這般舉重若輕,至微就越放松,對喻教授的病越樂觀。

在至微眼里,此時此刻的慕長安就是一尊金光閃閃的佛。

佛,得供著。

至微殷勤得了不得,咖啡熱水接連不斷,捶背捏腿樂此不疲,恨不得連廁所都替慕長安上了。

慕長安被無數次打斷,合上電腦,嘆了口氣。

「你歇會吧!」他說,語氣不是很和諧。

「你生氣了?」至微極其罕見地弱弱地問。

「嗯。」

慕長安並非為思緒打斷而生氣,他只是受不了至微沒事找事。

以前,她可是能躺著絕不站著的。

「至微,坐下歇會,好么?」

至微乖得像捋順了毛的貓,輕輕坐下,過了一會,實在受不了,又竄起來:「不行,你給我點事做吧。一閑下來,腦子就不受控制,總會想……」

慕長安抬眼,脈脈地看著她,「有我在,別怕。」

慕長安的眼神對暴躁的至微總有神奇的定身作用。

至微對上慕長安烏亮的眸子,呆了片刻,嚶嚀一聲:「有你在,我不怕。」隨即依偎在他身上,喃喃重復,「我不怕。」眼睛已紅了一圈。

她最近比較多愁善感,看得人心疼。

電腦旁的現磨咖啡,飄出淡淡清香,裊裊水汽蒸騰而上。

慕長安擁著至微,周遭安靜,只剩慕長安辨識度極高的男中音:「等蘇老師談完話,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的注冊證在外院,主刀喻教授的手術,少不得要去醫務處走流程,這件事交給至微去辦,畢竟這也算她的地盤,各方面比較熟悉。

「我們一起努力,喻老師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至微擦了擦眼睛,點頭:「嗯。」

慕長安拿了紙筆,開始給至微分配任務,正說著,老蘇教授來了。

「小慕,小微,過來一下,媽媽有話和你們說。」

至微和慕長安納悶地跟著老蘇教授來到喻教授的病房。

喻教授先拿著慕長安總結的資料,感謝了慕長安為她做的努力,相信他以後定能在胃腸外科有所建樹。

至微越聽越不對勁,手術還沒做呢,就開表彰大會?

「這頂高帽子未免戴的太早了,您就不怕他飄起來?。」

老蘇教授已坐到床頭,將喻教授托起來,讓她能舒服地半靠在他胸前。

喻教授感到他起伏的胸膛,正在壓抑著情緒。她回過頭深深望了丈夫一眼,拍拍他的手,露出一絲看淡紅塵的笑。

「我決定不做手術,明天一早轉去安寧病房。」

「為什么?」至微大叫。

「你多大了,還這么毛毛躁躁?就不能安靜點,等我說完?」喻教授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仍不忘責備至微。

至微很不服氣:「你自己不也說,慕老師為你做了這么多,你怎么說放棄就放棄?你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我們,對得起他么?」

眼看著□□味蔓延,一直不說話的慕長安開口:「喻老師,手術可以獲益,您應該試一試。」

喻教授瞥了至微一眼,轉向慕長安時眼中凌厲盪然無存。

「我的病到了終末期,做得再多,無非延緩生存時間。我相信你的手術會做的很完美,可是,做了手術,也許剩下的時候都得在icu度過。我希望最後的日子能生活得有質量,不願意躺在床上挨日子。」說到這,喻教授臉上露出了愧疚之色,她睜大眼睛,看著至微,歉疚說道,「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很艱難,但這是我的決定,希望你和哥哥能尊重我。」

疾病已讓她的性格改變了許多,變得越來越有慈母犯,說出來的話溫柔了許多也中聽了許多。

至微搖頭,帶著哭腔:「我不要你死,哥哥也不要你死。」

「你也知道媽媽的性子,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安安穩穩地離開。其實,從醫這么多年,我越來越知道,死亡和生命一樣,既是個技術問題,也是個哲學問題,技術越是發達,就越要尊重人的意願,越要以人為本。」

喻教授這番大道理,至微沒耐心去體會。

她單純就是不明白,有機會,就要全力以赴,輕易放棄和縮頭烏龜有什么區別?

說了半天,喻教授累了,她說要休息,叫老蘇教授帶著至微和慕長安回家去。

蘇格儼執意留下,喻教授攆他:「別在這惹我傷情,都回家去,讓我好好睡一晚。對了,你替我把書房那個樟木箱子拿來。」隨後,她還伸了個懶腰,感嘆說,「哎呀,30年來,我終於也能睡上整覺了。」

三人只得退出了房間,慕長安開車,至微和蘇格儼坐在後面,各想各的心事,一路無語。

到了家門口,至微遠遠見到家門口站著個背著雙肩背的高大身影。

至微連忙打開玻璃大叫,「哥」車還沒停穩,迅速打開車門,飛奔下去,投進蘇至誠的懷里,「哥,你總算回來了。」

至誠抱著她,看到身後緩緩走來的老蘇教授和慕長安,眸子暗了暗。

「爸」至誠垂下頭,生澀地叫了聲。

「哼。「蘇格儼面色陰沉,從鼻孔里出聲。

至誠的表情僵硬起來:「爸,我回來了。「

蘇格儼背著手從他身旁走過,正眼也不瞧他,自顧自走到門邊,至誠跑到前面,恭敬地開門,蘇格儼這才斜了他一眼,「還知道回來?」

至誠手下一凝,抬起的腿也不知能不能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