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慕長安送慕安安去棋院,心情格外復雜,俊俏的臉龐如有被切了一刀,僵硬陰冷又猙獰。
「安安,棋院小教室有監控嗎?」
慕安安聞言,微微抬眼看了下緊張兮兮的慕長安,對蝸居手術室,沒怎么見過世面的老爸很無語。
「我是去補習,又不是去干傷天害理的事,你干嘛這么慌張?」
自至微單方面決定讓陸珈瑜給慕安安補習,慕長安就沒停止過各種擔心和瞎想,仿佛養好的白菜馬上就要被豬拱了。
至微怎么就能如此鐵石心腸,把這么可愛的女兒交給一個半大小子,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至微覺得他杞人憂天。陸珈瑜什么樣她還能不知道?除了最小構成單位是細胞以及具備新陳代謝的生物屬性,腦回路和人工智能alphago沒啥區別。
「放心吧。真要鬧出什么事,咱把陸珈瑜收了當上門女婿。」
至微最後這一句,不僅沒安慰到慕長安,反而更令他糟心了。
「安安,爸爸再強調一遍,一定要去有人的地方,不能單獨和陸珈瑜在一個房間。」臨下車,慕長安又拉著慕安安語重心長了一番。
「知道啦!」慕安安很不耐煩,拎起書包跳下車,揚手說了句拜拜,頭也不回進去了。
慕長安望著女兒漸行漸遠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地惆悵,到最後司機不得不提醒他:「慕先生,該出發去醫院了,李醫生還等您上台呢。」
慕長安看了眼表,嘆口氣:「走吧。」沒開幾米,又改了主意,「小李,你留在這,半小時給安安打一次電話。兩個小時不下來你就進去,把安安送回家。「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慕長安沉痛的臉,想說又不敢說。
這夫妻倆恩愛是恩愛,只是在教育女兒上似乎從來沒有過意見一致的時候。
這次,慕安安她媽把整副家當給扔了出來,顯然是要她住到棋院旁的新房里,不許她回家。
可慕安安她爹,從一星期前就開始茶飯不思,眼看著要抑郁了。
出門時,孩子媽說期中考不及格不許回來,這位冷冰冰的胃腸外科主任竟然眼眶泛紅。
慕長安走後,小李趕緊給至微打電話請示,然後乖乖把車開走了。
不是他不聽慕長安的,只是慕家當家作主的有且只有慕太太。
要說至微為了她家閨女可謂下足了血本,陸珈瑜還沒答應給安安補習,她就在棋院旁買了緊鄰的兩套房,暗搓搓盤算著一套借給陸珈瑜,一套留給即將被她趕出家門的慕安安。
棋院附近雖不及市中心寸土寸金,一套兩居室下來也得小四百萬,兩套加起來差不離一千萬。
本來至微只想買一套,省省錢順便讓他倆直接「同居」,無奈慕長安死活不同意,有保姆司機看著也不行,至微頭一次拗不過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買了兩套。
沈含笑因為婆婆吳老師患病,半年前賣掉了給公婆住的小房子,一家七口擠在一百來平的三居室,閨女不到一周,正是滿屋子鬧騰的時候。陸教授因為屢次發射故障,和專家組留在西部現場查找原因,一直沒回家,陸家只剩沈含笑又要上班又要照顧一家老小,著實不容易。
陸珈瑜懂事,從不給叔叔嬸嬸添麻煩,主動承包家務,包攬堂弟陸珈珩的輔導工作,不時給咿呀學語的堂妹喂奶換尿布,他自覺沒什么,沈含笑卻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哪舍得讓他一直這么辛苦?故而強制他住校,眼不見心不煩,可以安心地學習和比賽。
沈含笑始料不及的是,棋院突然搬遷,從城西挪到了城北,陸珈瑜就讀的高中離新院址將近30公里,陸珈瑜每日課後要去棋院訓練,往返路上耽誤不少功夫不說,如果訓練到半夜,連回程的公交車都沒有了,只能在教室或者老師辦公室將就。
作為陸珈瑜監護人,沈含笑聽說有房子且條件還不錯,不假思索就應承了,對至微說只要珈瑜同意,她完全沒意見。
蘇至微承諾不會讓陸珈瑜義務勞動,補習費一小時200,如果安安成績有提高一小時500。
「如果安安一直沒進步呢?」
見識過慕安安「女子不可教」。吃喝玩樂一學就會,代數幾何一看就睡,補習半天成績穩步不前也是常事。
「那就退錢賠住宿費唄。」至微笑嘻嘻地開玩笑,心里打著小九九,即使學習沒進步,也培養了感情,得陸珈瑜這么個女婿,不算虧。
沈含笑看至微盪漾的表情,白她:「老大,你太陰險了。」
回味一下陸珈瑜的品性,老大這算盤估計要打錯了。
周六,陽光明媚,秋意融融,陸珈瑜喬遷新居的好日子,也是慕安安被老媽掃地出門正式補習的第一天。
能見到珈瑜哥哥,慕安安才不理會爸爸那顆脆弱的慈父心,開開心心連蹦帶跳到了陸珈瑜訓練的教室。
「珈瑜哥哥,我來啦。」慕安安沖里面歡呼,陸珈瑜沒聽見,上午訓練結束後,陸珈瑜沒去吃午飯,伏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安安推門進去,坐到他邊上,極有興致地問:「珈瑜哥哥,你在看什么?」
陸珈瑜:「朗道十卷。」
慕安安伸頭一看,分明是一本天書。
陸珈瑜不聲不響合上書,揉了揉過勞的雙眼:「開始吧。把課本拿出來。」
慕安安乖巧地把書本一股腦倒出來。
「不用都拿出來,把有困難的拿出來就好。」
慕安安把一摞書全推過去,眨眨眼:「都有困難。」
陸珈瑜:「」
「那先從代數開始。」
剛要翻開,慕安安的肚子咕嚕一聲,在空曠寂靜的教室里分外響亮。
陸珈瑜無奈地把書裝回去,拿起書包順便把慕安安的包也背在身上:「還是先去吃飯吧。」
從前陸珈瑜怕慕安安走丟,總習慣性牽著她的手,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牽手變成不是單純意義的牽手,思前想後,漸漸地就不牽了。
棋院食堂味道寡淡,陸珈瑜不挑,一言不發埋頭吃著,慕安安食之無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引得邊上的人紛紛側目,慕安安毫不示弱瞪回去,待要口吐芬芳,陸珈瑜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安靜一會。」
溫潤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慕安安僵了一僵,面色緋紅,緩緩坐下,「聽你的。」
陸珈瑜終於吃了一頓安靜的午飯。
飯後,往回走,路過花園,慕安安叫著:「快看,蝴蝶。」然後就興高采烈抓蝴蝶去了,陸珈瑜身上兩個大書包,石化在原地。
下午,陸珈瑜幫院里老師下鑒定棋,給慕安安劃了重點,叫她先看看,剛提了一個子,余光瞥到角落里的某人,已睡得十分香甜。
傍晚,陸珈瑜身上仍舊掛著兩個大書包,艱難地走在夕陽下,慕安安開開心心地跟在他身旁,心滿意足。
她和珈瑜哥哥呆了一整天,媽媽心安了,而她也幫助珈瑜哥哥賺到了錢,一舉三得,真是超值的一天。
回到至微為他們買的公寓,阿姨已經做好了香噴噴的飯菜,陸珈瑜把書包給慕安安,手指按在指紋鎖上,門滴答一聲開了。
「你干嘛這就回去?過來吃飯啊,阿姨都做好了。」
陸珈瑜看她不學習就普天同慶的樣子,不知為何心里堵的慌,更沒有胃口了。
「我累了,想休息一會。你們吃吧。吃完叫我,晚上把二元一次方程講完。」
慕安安的嘴立刻癟了,陸珈瑜突然覺得好累好氣,連關門的聲音都比往常大。
阿姨說珈瑜好像生氣了。
慕安安一邊換鞋一邊盯著餐桌上的五菜一湯,沒心沒肺地,「有嗎?」跑過去朝嘴里扔了一顆蝦仁,「真好吃。」
飯後,阿姨提醒慕安安,珈瑜讓你吃完叫他,他給你補習功課。
慕安安在手機游戲上馳騁,渾不在意地說不著急。
阿姨在圍裙上擦著手,心疼說:「你的補習時間從七點開始算,一個小時200,要是拖到半夜,媽媽得多出好多錢,你可不能浪費。」
「啊呀,趙姨,你不告訴我媽不就行了。時間拖晚一點,我開心,珈瑜哥哥也能多賺點。」
趙姨是有良知的,眼看著到七點,擦了手就去隔壁,正要開門,門上傳來了有規律的敲擊聲。
陸珈瑜洗了澡,換了身衣服,清清爽爽進來。
「安安,我們開始吧。」
陸珈瑜反思了一下,第一天補課就沉不住氣,沒有一個圍棋選手應有的定力和耐心,是他的錯。他決定洗個澡,不再生慕安安的氣。
慕安安丟給陸珈瑜一個手機,「先玩兩局。」
「不行。」陸珈瑜不接並一把抽走了慕安安的手機,關了機。
「哎,我馬上就吃到雞了。還給我。」
「先學習。」
「就玩這一局。」
「先學習。」
學霸給學渣補習,比看朗道十卷累多了。
陸珈瑜一遍一遍講,慕安安要么睜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要么就各種耍賴,不是要喝水就是肚子疼,一會要阿姨端水果一會要吃宵夜,連夜觀星象這種理由都敢拿出來當借口。
陸珈瑜不為所動,每一次她剛要冒個頭,就會被一雙大手按回去。
學到後半夜,終於講完了二元一次方程,書還沒合上,慕安安直接倒在桌上呼嚕呼嚕了。
再看趙姨,蜷在牆角沙發上,強撐著不敢睡。
慕叔叔防他果然跟防賊一樣。
想想也是,女兒家獨自在外,不看緊點能行嗎?
是夜,陸珈瑜輾轉反側。
她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意識到成績的重要?
如果長大了連加減乘數都不會,以後他不在身邊,她怎么辦?干等著被人騙嗎?
在漫漫黑暗中,陸珈瑜竟體會到了慕長安為慕安安操心操肝的那份憂患之心。
一早,司機還沒來,慕安安被敲門聲給震醒,陸珈瑜直接把她從被窩里拎起來讀課文。
陸珈瑜念一句,慕安安跟一句,打一個哈欠。
面包烤好,雞蛋煎熟,慕安安垂涎欲滴,因為沒有念完,只能干看著。
「珈瑜哥哥,我餓了,先吃飯吧。」
「念完。」
慕安安嚇一跳,陸珈瑜從沒以如此這般嚴厲的語氣和她說話。
她只得吞下口水,繼續他念一句,她跟一句。
司機到樓下,陸珈瑜匆忙裝起兩片面包,把慕安安塞進車里,隨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路上再復習一下昨晚的內容。你邊吃,我邊講。」
慕安安簡直要嚎叫了,即便我媽給你特權你也犯不著這么認真吧?而且,你也不順路啊。
但更絕的在後面,陸珈瑜給她媽打電話,將慕安安所有電子產品沒收了。
慕安安原以為離開了老媽日子能逍遙點,沒想到陸珈瑜竟然不向著她,還聯合起來壓迫她。
課堂上,慕安安堂而皇之補覺,被老師拎起來,她振振有詞說晚上學習太累所致。
老師怒不可遏:課堂睡覺也就罷了,竟然還說謊,晚上學習?當我傻子嗎?知道學習兩字怎么寫嗎?
「知道。」慕安安揮毫寫下學習兩個字,成功被趕出了教室。
慕安安無處可去,游盪一會便走回了棋院,隔著欄桿看到陸珈瑜背著雙肩背從里面出來,剛要招手,看到他身後緊緊跟著一個栗色長卷發的女生,女生嘴里一直說著什么,似乎很高興,兩人一同出了棋院,進了旁邊的肯德基。
陸珈瑜是中法混血,生得皮肉白皙細嫩,輪廓分明,是棋界響當當的「木村拓哉」,很得女生緣,可從來沒見過他跟一個女生如此親密,他甚至很少和女生說話。
慕安安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一個,如今看來,不是那么回事。
她失落地在肯德基門口徘徊,透過玻璃看到他們拿著棋譜,對著筆記本電腦交頭接耳。
慕安安進去點了一杯草莓聖代,坐在身後多時也沒被發現,可見他們有多投入。
他們說的尖,跳,大龍……慕安安完全聽不懂。
一條寬闊的智力鴻溝越來越清晰地橫亘在她和陸珈瑜之間,無法逾越。
為什么他輔導她的時候那么溫和那么有耐心,輔導我的時候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時,陸續進來幾個棋院的女生,三三兩兩扎成小堆低聲八卦,眼神不時往陸珈瑜這邊瞟。
「哎,你看,陸珈瑜和盧瑩是不是在一起了?」
「這還用說?上次混雙世界杯,他倆就有貓膩,復盤的時候有人看到陸珈瑜在桌子底下牽盧瑩的手呢。」
「真的假的?這也太名目張大了,這還是高冷面癱的陸珈瑜嗎?」
「自然是真的。不然他倆躲起來是為了啥?真為了研究棋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