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瞎子卜卦知天命采兒獻計定緣姻(1 / 2)

葫蘆村演義 佚名 4395 字 2021-01-02

卻說後生走後,白老爺子垂了頭,眉心緊緊地糾結在一塊兒,半響沒有說話,一時間屋子里的空氣就像凝固了一般,靜得連根綉花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終於,他抬起頭來了,干癟的嘴唇蠕動著說道:「想必諸位已經知道,翠翠是俺未過門的孫媳婦兒,如今蒙羞而死,亦是俺白家的奇恥大辱,所以,翠翠的事就是俺白家的事,黑娃的事也是俺白家的事,兩條人命都在九頭蛇的頭上,此仇不共戴天,人神共憤!你們給我放下話去,無論遠近內外,無論男女老幼,只要能想到辦法殺得九頭蛇,俺就將這祖上傳下來的宅子拱手相讓!」

白家這宅子氣派,連縣里的衙門也比不上的,如果折合成銀兩那可是幾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如今白老爺子這般放出話來,可見他抱著傾家盪產甚至被殺頭的危險都要致九頭蛇於死地,可見他的內心燃燒著多可怕的仇恨!誰都知道白老爺子幾十年來是個言出必行的君子,做出的決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便紛紛答應一定將他的話秘密傳達下去。

看看天色已晚,眾耆老一個接一個地起身告辭歸家,只有瞎子一直坐著不動。見眾人都走出去了,白老爺子奇怪地問道:「老伙計,你是有話要對俺說罷?」

「你呀!犟起來就是頭牛,一輩子也沒改過來,你把話都說死了,俺還有什么可說的呢?」瞎子搖著頭長嘆一聲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聽天由命罷!」

「瞎子!俺和你這么多年,你還跟我打這種啞謎?」白老爺子知他話里有話,便把話來激將他:「你說俺是牛脾氣,這是罵我,可是你呢!成天裝神弄鬼的糊弄小孩子,比俺的牛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哩!」

「老白,這么些年了,你還是不相信俺的本事!」瞎子無奈地說道,「只不過今天這事非同小可,要么成,要么敗,就不願讓我占上一卦?」

「我就說嘛!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白老爺子笑道,「俺這把老骨頭了,跟你對著干了一輩子也沒個輸贏,今兒就許你占一卦來聽聽!」

「好好!人欺人,鬼神不欺人!」瞎子將拐杖往椅子扶手上一放,也不用掐指,也不用歌訣,立時占了一課,雙拳一抱裂開嘴笑道:「恭喜恭喜!此卦大吉!」

白老爺子聞言將頭搖得跟博浪鼓一般:「這一天還不到,俺葫蘆村就亡了兩人,逢此大難,何吉只有?」

「適才所得之卦為離上乾下,名為' 火天大有' 之卦,」瞎子不慌不忙地說道,「這是個奇特的卦象,火自天降,大有所成,坤為自,乾為天,兌為右,所謂' 自天佑之' ,又因比坤為順,乾為信,古人雲' 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 ,只要履信思順,任用賢才,就會無往不利。」

一席話聽得白老爺子雲里霧里的,便說道:「你這說的什么鬼話?俺一句都沒聽得明白,能否直言相告?」

瞎子哈哈一笑吟道:「砍樹摸雀作事牢,是非口舌自然消,婚姻合伙不費力,若問走失未脫逃。」

「你這瞎子,越說俺越糊塗了,信不信俺抽你兩大耳刮子?!」白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作勢要打下去。

瞎子卻如長了眼一般,伸手撥開他的手掌不快地說道:「你急啥嘛急?笨得跟頭牛一樣,也不想想火從天降是什么歌景象?光明遍照四方,正氣發揚而邪氣消散,豈不是說那些萬惡的山賊要倒霉了?再者,陰爻處於九五陽剛之位,可見這出頭的必是個女人,若說' 婚姻合伙不費力' ,恐怕是應在秋生的身上了!」

「聽起來盡是好事,就沒點不順的地方需要注意的?」白老爺子覺著這也太順了,一時猶豫著不敢相信。

「卦象就是這樣說的嘛!又不是俺胡編亂遭的,你要是不信就算了,俺也懶得和你多費唇舌!」瞎子生了氣,抄起拐杖磕磕碰碰地往外就走,臨到門口又回頭叫道:「是真是假,不日便見分曉!」說完狠狠地在大門上踢了一腳走了,撇下白老爺一個人在院子里踱過來踱過去地反復思量:要是真如瞎子所說,村里兩百號人中卻沒有一個女人有此膽魄,可是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接下來的日子里,白老爺子只有等待。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大半個月,葫蘆峪里的玉米地漸漸地黃成了一片,秋風掃過脆脆的響,金燦燦的玉米棒子迫不及待地從風干了玉米殼子里探出頭來——秋收的時節就快到了,村人們看著灌滿了漿子的玉米都笑呵呵的,暫時忘卻了大槐樹下發生的慘事,甚至連九頭蛇的存在也被暫時擱在了一邊,只有白老爺子心里依舊沉甸甸的高興不起來,他明白要是不除掉九頭蛇,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會是葫蘆村的,苦日子還在後邊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秋生和朱屠戶經過半個月的調理,身子已無大恙,能下床拄著拐杖慢慢低走動了。

秋分那天,九頭蛇又派人給葫蘆村傳了口信,敦促村里人把玉米收割了交到山賊里去,否則就要將葫蘆村夷為平地。這個噩耗猶如平地驚雷,在葫蘆村里炸開了來,將眾人對豐收的憧憬炸了個粉碎。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白老爺子的耳朵里,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寢食難安。

「這個死瞎子,一天滿口噴糞,這玉米都熟了,這人呢?人到哪里去了?」他跺著腳狠狠地罵道。

「爺爺!瞎子爺又惹著你了?」秋生問道,他已經行動自如,只需稍加調養便能完全康復了。

「唉!你有所不知……」白老爺子嘆了口氣,便將那天瞎子占卜的事從頭到尾地跟秋生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也許瞎子爺只是為了寬你的心罷,這鬼神之事,原本就是虛無荒誕的事情,當不得真的!」秋生說道。

話剛說完,院門口的大門上就有人在拍門,「啪啪」響了兩下,稍隔一小會,又「啪啪」地響了兩下。

「秋生,你快去去看看是誰,莫不是翠翠他爹也好的全了,要來屋里坐坐?」白老爺子吩咐道。

「聽這聲音怕不是他哩!哪一回來不是' 蓬蓬蓬' 地踢上幾腳?這聲音可要溫和得多了……」秋生嘟囔著穿過院子來,打開大門一看,卻是采兒,「呀,怎么是你呢?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秋生愕然說道。

采兒淺淺地笑了笑,臉頰上微微一紅,「怎么?不歡迎俺?」她歪著那張秀美的臉龐問道。

「不,不……」秋生一窘,滿臉堆下笑來說道,「俺也才好起來,正念叨著要去看看你們哩!哦,對了,秀蘭姐好些了么?」

「虧你還記她呢?你說她一時半會兒能好得了么?」采兒迎頭回了一句,秋生想起那日的事來,臉「刷刷」地滾燙起來,采兒瞅了瞅秋生難堪的樣子道:「自打黑娃入土之後,秀蘭姐三天兩頭都要到黑娃的墳上哭上一場,俺好好地勸她,這幾日才休歇住了,不過精神頭卻有些不大正常了,經常怔怔地盯著碗兒盆兒發呆,夜里一個人爬起來自言自語的,可嚇人哩!」

秋生聽了,心下黯然不歡,嘴里喃喃地說道:「秀蘭的命真苦……俺這就去看看她!」跨出門檻來就要朝黑娃家奔去。

「嘿!嘿!你給俺站住!」采兒急忙叫住了他,秋生只好收住腳步回過頭來,卻見采兒笑嘻嘻地道:「哪有這么心急的?秀蘭姐折騰了一夜,眼下才好不容易睡下,你又要去打攪她?倒是俺在這里站了半天,也不見有人請進屋去喝口開水啥的!」

秋生一拍腦袋道:「唉!俺真是糊塗得緊,想必你也是' 無事不登三寶殿'了,竟忘了招呼你進屋里坐坐了!還往姑娘恕罪!」

采兒見他文縐縐的模樣兒,忍不住掩著嘴巴「噗嗤」一聲笑開了:「這還差不多!俺今日來是有事和你爺爺說,不知他老人家可在家?」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白老爺子便在大堂里叫:「秋生!秋生!是誰在外面說話?」。

秋生應了一聲,采兒連忙收住笑容,一本正經地道:「俺還是到屋里再說罷!你要去看你' 秀蘭姐' ,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等會兒一起去跟我一道去看她也無妨,想必那時她也醒來了。」

秋生見她言之有理,只得走回來和她一道進屋里來見爺爺。采兒見了白老爺子,深深地彎下腰去道了個萬福:「小女子參見爺爺,向爺爺請安!」

白老爺子見她容顏姣好,聲音清婉,心下便有幾分欣喜,笑呵呵地問道:「俺見你面生,請問姑娘家父姓甚名誰?」

「家父姓連,乃灞上人氏,全家人丁不幸歿於荒亂之世,奴家名叫采兒,先是流落到眉縣縣城里,淪落……」采兒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秋生在一邊急得擠眉弄眼地給她使眼色,她才打住了話頭頓了一頓道:「先是淪落到眉縣縣城賣藝為生,後有淪落到貴村半月有余,幸得秀蘭收留在家,苟活至今!」

「俺就說嘛!俺葫蘆村哪有這般人物,原是灞上的貴客原道而來,」白老爺子連忙請她坐下說話,一邊吩咐秋生:「你去廚房里將水掃開了,把俺那陳年的好茶找出來,泡好了端上來招呼客人!」秋生應了一聲出去了。

「不知姑娘造訪寒舍,所為何事?」白老爺子問道。

采兒微微地向前欠了欠身道:「奴家剛到葫蘆村的那天,恰見山賊在村里橫行無忌,心下惻然,後又聽聞村民說爺爺放出話來,說無論遠近內外,男人老少,要是有人退得賊人除掉九頭蛇,便將祖宅拱手相讓,可有此事?」

白老爺子太息一聲,臉上的皺紋便抖動著堆在一起,顫聲說道:「俺葫蘆村遭此打劫,一日之間沒了兩條人命,從古自今,就沒發生過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爺爺老了,也只能把拯救葫蘆村的希望寄托在年輕人身上,可是話倒傳下去半月,竟無一人登門獻策,眼看這玉米就要收獲了,九頭蛇又來催逼,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爺爺且莫慌張!俺雖是外鄉之人,也曾吃得葫蘆村的水米,所謂' 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 ,家父在世之日將奴家當男兒看待,學得些孫吳用兵之法,可否斗膽獻上一計,必將九頭蛇那幫烏合之眾全軍覆沒?」采兒復又站起身來向著白老爺子揖了一揖,不卑不亢地說道。

此言一出,白老爺子心下一驚,想起瞎子卜下的卦來,難道能救全村人性命的就是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妙齡少女?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采兒,怎么看也不像。

采兒見他猶疑不決,便問道:「莫不是爺爺許下的諾言,又反悔了不成?」白老爺子搖了搖頭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俺說出口的話,從來就沒有反悔過。只不過姑娘既然見過九頭蛇,想必也知道他的厲害,半月前從眉縣縣城里請來的三位壯士也都喪命在這宅子里,俺許下的諾言,原本也是下下之策,逼不得已而用之……」采兒聽了,便知老爺子小瞧她是女流之輩,便將腰板一挺,朗聲說道:「刀客本是匹夫之勇,不懂用兵之法,落得如此下場也不奇怪!俺要是退不得山賊,便一束白練吊死在那大槐樹下向全村人謝罪!」白老爺子見她敢以性命相搏,氣勢殊勝男兒,心中大喜:「如此便好!若你退得賊兵,俺這白家大宅便是你的了,你且把計策說來聽聽!」采兒便走近前去,將那計策說了出來。喜得老爺子是喜上眉梢,連連鼓掌擊節叫好:「妙計!妙計!原來俺葫蘆村兩百多口人命,竟全在一個外鄉少女的手中,姑娘真不愧是女中諸葛也!」

此時秋生已經泡好了兩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用木托盤端了進來,放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采兒退回到座位上端起一杯抿了一口,說道:「爺爺過獎了,小女子不勝惶恐,若要此計得成,還需兩個條件不可!」

「姑娘請講,若有需要葫蘆村出人出力的地方,也是理所不辭的事情!」白老爺子一時心情大好,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最要緊的一樁,便是今日小女子所言,不得透露給余人知曉,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到那九頭蛇的耳朵里,不但計不可成,反而害了全村人的性命也!」采兒說道,看了看邊上的秋生,「包括秋生,也不得走了消息!」

秋生雖不知就里,卻也知事關重大,連忙保證定會謹守秘密。

「如此便好!」采兒頷首笑了一笑說道,「古來凡善於用兵者,無不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地利人和俺們已然據有,就差看老天爺的意思了,所謂'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素' 者是也。早聞那瞎子爺雖然眼睛不能夠看見,心地兒卻能通神,凡占斷吉凶、推步盈虛,皆無不應,但卻有一點不好,便是性格孤傲不群,恐怕還得勞煩爺爺走上一遭,央他推定個風高日麗的日子哩!」

白老爺子聽了,不以為然地哈哈笑道:「別的俺可不敢說,要說這老瞎子,別看素日里是俺的對頭,在這節骨眼上他還不能過分到那種地步,這事就包在老朽身上便是了,俺今兒就往瞎子那里去一趟,問個信兒回來。」說罷便抓過拐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秋生連忙站起來走過去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