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部分(2 / 2)

甄嬛傳 未知 6098 字 2021-01-02

心中微微戰栗,我其實並想讓他曉得,也不願意讓他傷心。然而,他既然看見了,我狠一狠心,含笑道:「好,那你先出去等我。」

溫實初霍然走出,玄清扯一扯我的袖子,微微蹙眉道:「溫大人仿佛很生氣。」

我微微一笑,「有些誤會在里頭,我去和他說清就好了,你只在這里等我罷。」

玄清微微頷首,我緩緩踱出,外頭的空氣冰冷,驟然從暖屋子里出來,不覺身上一縮,冷意刺得頭皮微微發麻。

溫實初負氣站在岩邊,臉s沉沉發青,見我出來,直截了當道:「嬛妹妹,你曾經對我說在宮中幾年,已對男女之情絕望。你也曾對我說,清河王是宮里的人,又是當今的弟弟。那么如今你和清河王,又是怎么說?」他的語氣激憤而傷心。

我靜一靜心神,道:「如你所說,這話是我曾經說過的。」

「你……」溫實初傷心道:「曾經說過的話就不算話了么?」

我輕輕搖頭,柔聲道:「實初哥哥,不是曾經說過的話就不算話了。而是世事的變化我們常常始料不及,曾經並不能當作永遠的。就如曾經,我是當今天子的寵妃;就如曾經,我家中鼎盛煊赫;就如曾經,我是不諳世事的甄嬛,只會抱著蓮蓬站在船頭唱歌。實初哥哥,那些都已經是曾經了。即便我多巴望著它不要過去,終究是過去了。」

溫實初怔怔道:「你不要和我說這個,你只說,你和清河王是怎么回事?」

我深深呼吸,冷冽的空氣讓我頭腦清醒,我屏息道:「沒有怎么一回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僅此而已。」

溫實初神s大變,蒼涼道:「好!好!好!你到今r才肯對我說實話。」

我心中歉然,和言道:「我又何嘗想瞞著你,在我心里,你如我的兄長一般,是故j好友,我本該早早告訴你的。一則到底不是可以到處宣揚的事,二則你對我的心我不是曉得,也怕你傷心難過,彼此難堪。」

溫實初怔怔著恍惚道:「你們這樣來往了多久?」

我咬一咬唇,道:「很要緊么?」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徐徐道:「很要緊。」

我低首,「半年。」

「那么你們相識了多久?」

「總有六七年了。」

溫實初眼神劇痛,如同要沁出血來,低聲嘶啞道:「你與他認識了六七年,可是你與我相識相處總有十來年了,是自幼的情分啊!」

我心中難過不已,低低道:「有些事,並不是講認識了多少年相處了多少年的。」

溫實初那么怔怔地、帶著破碎的痛楚凝視著我:「是啊!有些事不是講年份的,可是你說,你已對男女之情絕望,何況他是皇帝——你以前夫君的弟弟啊!為什么?偏偏要是他!」

溫實初的話,在瞬間凌厲地挑破我的傷口,揭出血r模糊的過往。我的心口微微作痛,冷寂了聲音道:「你要知道是為什么,我便告訴你為什么。因為我對男女之情絕望,因為我對我的人生絕望,因為我根本是個沉溺在痛苦里的人,是他,是玄清,他讓我對所有的事開始抱有希望,讓我願意去相信我所追求的,以致我可以不顧忌他的皇室身份,你明白了么?」

我一口氣說得急了,聲音微微失了往r的語調,心跳清晰突兀得跳躍著,猶如山間曠然作響的暮鼓沉沉。

溫實初的眼神凄然而悲涼,「可是你和他在一起,只怕以後受的苦不會少,連最基本的名分也不可得!」

我凄楚而笑,似顫栗在秋風蕭瑟里的一朵花,「以我今時今r的身份,即便和誰在一起,都不會有名分可言的。那么,溫大人,難道你能給我名分?或者,你覺得名分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他無言,只愴然看著我,「你會很辛苦……」

我扶著岩壁,盈盈而立,「我所辛苦的,他也一樣辛苦。只是你怕我所受的委屈辛苦,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我既然願意跟隨他,自然也想好了會遇到什么。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世間的事,再多困苦,再多艱辛,都敵不過一個心甘情願。

溫實初的神情稍稍平靜下來,喃喃道:「心甘情願,我對你,也是心甘情願、萬死不辭的啊!」

我溫默搖一搖頭,走近他道:「實初哥哥,那是不一樣的,你對我好,我銘感五內。可是我和清,卻是兩情相悅的。」我定定而懇切,道:「我知道你要勸阻我什么。只是到了今時今r,我也不怕對你說,哪怕我選擇了清是一個錯誤,我也寧可一錯到底,永不後悔。」

我回首,迎上身後玄清柔情而熱切的目光,心頭一暖,整副心思都可以放落了下來。他只遠遠以了然的姿態站著,並不走近。我面對溫實初的傷懷與震驚,亦是不忍,輕輕道:「實初哥哥,說實話罷,你是覺得和我在一起要緊,還是我真心安樂要緊?」

這話,是帶了試探的意味的,若他自私,我或許可以坦盪一些。他啟唇的那一剎那,我突然真心盼望著,他也許可以自私一點。

溫實初道:「在我心里,我總是奢望有一r可以得到你,和你在一起,拿是最最要緊的事情。可是嬛妹妹,我連在夢里都清楚地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和我在一起就不會真正開懷喜樂。那么,還是你真心的笑容更要緊一些。」

他的話,在一瞬間擊中了我的心肺,我感動到無以復加。溫實初,他是這樣待我好,這樣真心待我。他的真心,甚至是不亞於玄清對我的愛意的。

然而,感動再多終究也只是感動,而不是感情。

我俯下身扶住他的身體,輕輕道:「實初哥哥,謝謝你待我這樣好。」

溫實初雙目通紅,揚一揚頭,極力忍住眼淚,道:「我對你並不好,我方才這樣凶的說你。嬛妹妹,我從來沒有這樣大聲說過你。」

我點頭,眼中微微發澀,道:「我不怪你的。實初哥哥,如今我已經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我雖然自己高興,也希望你不要難過。你總是我的實初哥哥,好不好?」

溫實初微微揚起唇角,眼中卻泛出一抹深重的悲涼,道:「我勸你也不中用。那么,既然你心意已決,只要你高興就好。」他遠遠凝視玄清站立的地方,聲音微冷,一字字清如碎冰,呵出雪白的暖氣,「嬛妹妹,他能有你的心甘情願,你不曉得,我有多羨慕他!」

我勉強微笑,低低柔聲道:「有什么好羨慕的,實初哥哥,將來你也會遇到一位心甘情願對你的好女子的。」

「不會了。」溫實初凄然微笑,「嬛妹妹,只要你好就好了。」

他轉身離去,溫厚的身影在冬r蒼茫的寒意了里看起來格外孤清。他暗紅s的衣袍被一陣寒風盪漾起好似水面的紋紋波瀾似的褶皺,好似他整個人都這樣憂傷地褶皺著,在群山環繞的青灰s里格格不入。

我定定佇立在風口,冷寂的風一陣一陣撲到臉上,連眼眶都熱熱的,我深切的覺得,某些長久以來堅持在我身邊的感情,已經被我深深傷害了。哪怕我再不忍,到底也是被傷害了。

玄清的溫度和著溫軟的披風一起裹到我身上,溫柔為我拭去正欲奪眶而出的淚珠,輕輕道慨嘆著道:「溫太醫很喜歡你。」

我仰頭,回淚意,惘然笑道:「可惜我終己一身都不能回報他了。」

世上的感情,有獲得,就有失去。有人歡喜,也會有人哀愁失落。於溫實初是,於浣碧是,於我、於玄凌、玄清又何嘗不是。

玄清明澈的眸光溫和而懂得,「嬛兒,你可以用一輩子的友情去回報他。」

我頷首,「我會。」

玄清低低的嘆息縈繞在我耳邊,「嬛兒,你方才一句心甘情願、永不後悔,你曉得,我有多震動么?」

我搖頭,低聲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他的神s里有無盡的喜悅和動容,柔情幾許,幾乎能把我淹沒,「嬛兒,溫太醫對你的情意並不比我少,只是我何其有幸,能抱你入懷。你是我一生都在期許的人呵!」

一生都在期許的,於我,玄清又何嘗不是。我低眉,在冷風中伏首在他寬容而溫暖的擁抱里。唯有他的擁抱,才叫我如此安心。

寒冬如斯,終於也會過去的。

《後宮·甄嬛傳4》62——陌上花

山間四月,自然是桃紅柳綠,芳菲無限。

我見屋外天光雲影明媚如畫,不由笑道:「這樣好景致,待在房中枯坐可就十分可惜了。」又問:「怎么不見槿汐呢?」

浣碧笑道:「小姐忘了么?槿汐出去采些薺菜,說是晚上要包薺菜餛飩吃啊。我要和些面粉呢。小姐左右坐著也是無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我攏一攏頭發,起身道:「也好。外頭花事正盛,我去采一些來c瓶也好。」

浣碧盈盈道:「正是呢。屋子外頭花開得這樣好,倒顯得咱們屋子里太冷清了呢。」

我於是出去。春光錦綉如織如畫,仿佛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雲霞,燦爛繁盛到了極點。宮中的花朵,從來是被巧手的花匠們修剪到符合禮制的人為姿態,美則美矣,到底是失了天然的姿態的。

而山野間的花朵,枝葉旖旎,舒展自然,連一j野草蔓花、藤蘿片葉,都帶著勃勃的生機,天地間無限自在,連偶爾吹過的風,都是甘甜而恣意的野x氣味。

遠遠望去,山下平野漠漠,盡是青翠稻田與燦爛如金的油菜花,或青或黃j錯其間,如一大塊斑斕絢麗的錦幛,綿延不絕。

長勢這樣好,我揚起微笑,想來又會是一個豐年了。

我隨意走在小徑上,或者折幾枝開白花的野山櫻,或者采幾朵小小的二月藍,或者折一脈修長的碧翠鳶草,捧在懷中緩緩走著,心情也是愉悅的豁然開朗。

此時春光正好,無邊春s兜頭兜臉地撲上身來,猶是踏花歸去馬蹄香的季節,路旁草間亂花漸欲迷人雙眼。幾處流鶯嬌燕恰恰飛過眉梢,或欲爭暖樹,或正銜春泥,又輕盈地各自飛了。我一時貪看不住,流連回顧盎然春s,連本是無情的青山綠水,亦覺得像是含情的眉眼,盈盈欲橫了。

我漫步自在,眼看天的另一端逐漸泛紅,疏光收斂,偶爾有幾縷炊煙裊裊升起,連心境都變得開闊寧靜,卻也知道不早了,於是手捧花束,徐徐漫步回去。

回到禪房時槿汐已經回來了,與浣碧一同忙在灶邊。她們的話語和著灶膛特有的溫暖g燥的碎木清香和薺菜獨有的清甜一同涌了過來,笑道:「娘子可回來晚了,方才王爺來過了呢。」

我微微吃驚,亦有些失落道:「怎么這樣突然就來過了。」

槿汐盈盈笑道:「是呢。來得急,回去得也倉促,仿佛是尋了個由頭才能過來的,這個時候,大約先去太妃的安棲觀了。」

我「哦」了一聲,知道是錯過了,心里便有些黯然,也不願意她們看出我的怏怏不樂,只尋了瓶子把花一枝一枝整理過c好,又用清水養上,方道:「王爺來了可說了什么么?」

浣碧道:「王爺本來來時問小姐去哪里了,我說是賞春去了,本想要出去尋的。可王爺說山里那么大,一時怕也尋不到的。而且小姐既是去賞春,這樣找了回來,只怕賞春時的好興致也沒了。後來王爺等了會兒,阿晉來催,也只得走了。並沒有說什么話,只寫了幾個字留在桌上,小姐看過就知道了。」

我沒見到他,又知他等我,心下不免悵然若失,他來一趟不易,這樣錯過了,不知下次見面又在何時。一張便箋,也不過是聊勝於無了。

於是伸手拿了來看。雪白的素心箋上,不過寥寥幾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1)

仿佛有一股蜿漫的春水蜿蜒滋潤上心田,整顆心就這樣潤澤而柔軟了下去,滋生出最柔嫩的而鮮艷的三春花瓣。

他明知,要在這山間尋到去賞花的我是極容易的,只要向花事繁盛處去,就能尋到。

可是他寧願在此安靜等待,也不願意打斷了我賞花觀春時的愉悅心情。

他情願這樣等待,等待我或許會早早歸來。

他的細膩心腸,他平實溫馨的情愫,我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對我的愛,竟是這樣寬大而耐心。

田間阡陌上的花發了,你可以慢慢看花,不必急著回來。這樣的話語,仿佛是他在我耳邊呢喃。

陌上花開,萬紫千紅,他便在花開的那頭這樣安靜等著我呀。

這樣等著的時候,淡淡的相思、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寂寞。只為等著漫游即將歸來的我。

浣碧見我如此神s,忙上前問道:「小姐怎么了呢?」

我揚眉淺笑,輕聲道:「沒有什么。王爺上次的鴿子呢?」

浣碧道:「在外頭吃小米呢,我去抱進來罷。」說著轉身旋即抱了鴿子進來。

雪白的鴿子猶自「咕咕」叫著。我提筆另寫了一張,寫道:「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2)

心念激盪,覺得如此猶是不足,又在反面寫下幾行小字:「山是郎眉峰,水是君眼波,欲問伊人何處去,總在郎君眉眼中。此番錯過,來r與君相見,不知是否在山花爛漫處。」

寫完,不覺含情微笑,細心卷了起來塞進鴿子左腳的小竹筒里,向浣碧笑道:「這鴿子總該識得飛回去的路吧。」

浣碧笑道:「是阿晉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教導出來的,想必不會太笨。」

我把鴿子抱到門外,但見群山隱約在夕y之後,暮s漸濃,揚手把鴿子放了出去,仿佛一顆心,也跟著松脫了飛了出去。

次r風和r麗的天氣,玄清的衣袂間沾染了春花的氣味,驟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在驚喜只余含笑,「怎么突然來了?」

他笑意盎然,執著我的手道:「接到你的飛鴿傳書,我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書信才好,只能親自來了。」他眉目間皆是清爽,「可惜你我不曾在山花爛漫處相見。」

有什么要緊呢,他來,本就是帶了山花爛漫。

其時中庭里一棵老桃樹正開得花朵燦爛如雲蒸霞蔚,風吹過亂紅繽紛,漫天漫地都是籠著金燦燦y光的粉s飛花。

禪房軒窗下,他從袖中鄭重其事取出一樣物事。

泥金薄鏤鴛鴦成雙紅箋,周邊是首尾相連的鳳凰圖案,取其團圓白首、鳳凰於飛之意。並蒂蓮暗紋的底子,團花錦簇,是多子多福,恩愛連綿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執筆一筆一劃在那紅箋上寫:

玄清甄嬛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仿佛刻在紙上,筆力似要穿透紙背。每一個字都看得那樣清楚,又像是都沒有看清楚,身上綿綿的軟。我心懷激盪,像是極幼的時候爹爹帶我去觀潮,錢塘潮水洶涌如萬馬奔騰滾滾而來,說不出的震動歡喜,眼中滲出淚來,心中隱隱漾起悲意。

我遮住他的手,垂淚道:「我是你皇兄遺棄的人,也是罪婦。前途尚未可知,你何需如此?」

玄清攬我入懷,絳紗單袍的袖子徐徐擦著我的佛衣和垂發,我的眼淚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無影無蹤,只覺熱熱的一抹,更像是他隔著衣料的皮膚的溫度。

「即便前途未卜,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語帶哽咽:「嬛兒,這世間,我只要你。」

我默然,無聲無息的笑出來,雙手攀上他的脖頸,牢牢的看著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聲,目光凝在我臉上,雙瞳黑若深潭,不見底,唯見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緊緊把我擁在懷里。禪房外是開得如雲錦樣繁盛的桃花,粉紅芳菲凝霞敷錦,春深似海。我的臉緊貼著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來越用力,緊緊擁抱著我,那樣緊,胸口的骨頭一根根地擠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這樣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猶覺得歡喜。

那樣歡喜,漫天匝地,滿目皆是那泥金雙鴛鴦……j頸相偎……不負春光……紅羅並蒂蓮花……花瓣繁復,一層一層脫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體……銅帳鉤落,白綾水墨字畫的床帳被風吹得微微翻起……鳳凰於飛,翙翙其羽。

粉紅的桃花被春風吹落,紛紛揚揚似一場暴疾的花雨……纖秀瑩白的足尖筆直地伸挺著,幾乎耐不住帳內的春暖,盛開著,就像春風中帶著無數輕微顫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頭看見桌上的供著的白玉觀音像,垂目不語,她亦不語……床頭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閉眼,揮手把它撩下床,骨碌碌散了滿地的響。

……

我躡手躡腳整理好衣衫,玄清他雙目輕瞑,呼吸均勻,仿佛還在熟睡中,寧和地安睡。我坐在妝台前,打開久已塵封的織錦多格梳妝盒,晶瑩閃爍的珠翠玉鈿被我閑閑安置了這樣久,再次打開見到時,在這樣的心懷下,那光華燦爛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盡是我入宮時的陪嫁,又悉數帶了出來。宮中多年玄凌縮賞賜的珍寶首飾不計其數,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