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陰謀(1 / 2)

黑衣人昔日里也是一介江湖浪子,浪盪花叢游戲人間,和多名江湖俠女深閨怨婦有過風流韻史,後來迭遭變故,多年來修心養性潛修山林,加之本就性格涼薄,此刻雖一時心情激盪黯然消魂,片刻之後也就恢復如常了。

他心中浮過往日里和謝映芷的床上恩愛纏綿,渾身漸感燥熱,知道自己多時未碰女子,積壓的欲火早就蓬勃待發了,不由思量起解決辦法來,暗道:「我本是欲往幀王府去窺看一下,那陵陽郡主是否真如宮老兒所言,嬌艷秀麗美貌絕俗,既然順路來到了淑玉台,舊情人又如往日一般的顛倒眾生,不如就在此和我的小映芷再續前緣、重輔恩情!嘿嘿,只是女人心思難測,她以前雖待我似是有些情意,我卻飽食遠揚,如今又是這般模樣,不知她是決絕不理呢還是心理鄙視?」

一時憂慮不絕,患得患失起來,委實難以決斷。

忽聽得樓下一聲高亢令聞者熱血沸騰的歌聲傳來,與可謝映芷適才的柔媚婉轉完全不同。他順著聲音低首望去,只見一人倏然從一眾座客站起,手握一只酒壺,腳步蹣跚,一付醉態可掬的模樣,一路放聲狂歌,施施然走了出去。

只聽他唱道:「南登碣石館,遙望黃金台。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霸圖今已矣,驅馬復歸來。」他的歌喉雖然不佳,聽來卻別有一番雄渾之氣,極為動人心魄!這是唐朝陳子昂的詩句,陳子昂曾隨武攸宜北擊契丹,他的詩慷慨高韜,幽燕一帶流傳頗廣。

此時大明雖是一派盛世氣象,但卻潛流暗付隱憂重重。北方韃寇蓄養軍馬,意圖不明,令邊關軍備不敢稍懈;沿海倭寇雖在一代名將戚繼光的兵威下暫時平息,隱患卻未根除;而朝中卻是奸臣當道結朋連黨,排斥忠良禍國殃民;而聖上卻受妖道蠱惑,迷信方術,不理政事,致使英宗正德時的宦官之禍又初露端倪。

神州亂象漸萌,風雨欲來!和大唐中晚期時的社會狀況頗多相似,因此這意態豪雄的大漢,在這煙花之地,聽過靡靡之音後的眾人具是迷醉留戀之色,不禁引吭高歌,意圖振聾發聵驚醒世人:我輩男兒有責保家衛國,抗擊敵寇,切莫為這般犬馬聲色消磨了大丈夫雄心壯志!

黑衣人心中一動,看此人著裝行事,令他想起一個名傳天下,中原道上無不敬其三分的人物——「丐幫」幫主、名聞黑山白水關內塞外的正道絕代高手「龍行天下」向天嘯。只是此人向來不居行跡,游戲風塵,盡管人間不平之事。在這時刻突赴江南,以他為人身份,當不會專門為陵陽郡主的生辰而來——雖然天下皆知他和禎王交情極為深厚。

那么,莫非禎王朱見襆此次專門號召中原群雄,並非是為愛女賀壽如此簡單,其中實是另有內情?想到這里,黑衣人不覺頗感有趣,決心打探清楚此事底細原委,展開身法,悄然尾隨著這天下有數的頂尖高手身後去了。

淑玉台最高處是一座小紅樓,樓中紅燭高燒,香氣氤氳,正是本樓頭號名牌謝映芷姑娘的香閨。室中陳設卻甚簡單,素絹為帳,一榻一幾,牆上掛了琴簫等幾般樂器,只幾上供著的一瓶菊花開的正盛。此時月明如鏡,月色勾勒出一個纖長窈窕的身影。

謝映芷窗前倚欄,眉梢眼角似有重重心事,卻又不為人知。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嘆息,有人柔聲道:「不堪冷風雨,何事重霜華?」轉頭看時,一個白衣麗人長身玉立,形容溫雅,正是禎王王妃方心依。

謝映芷款款施了一禮,欣喜的道:「原來是王妃駕臨,映芷見過王妃。」

方心依作勢攙扶,亦是嬌顏含笑的道:「適才從淑玉台下經過,在樓下聽人說『今朝得聞謝姑娘仙箏一曲,實在不負平生』,知道你今日未曾外出,還剛剛向客人獻過藝。所以未及通傳,便進來了。」

謝映芷臉上露出一絲羞澀,掩面羞道:「在王妃離恨閣神技面前,哪論得到小女子說樂!那些人未曾見識過高人,所以將我這等粗陋手段也看得天上少有、人間罕見了。王妃見笑了,尚請就坐。」拂拭了綉礅,自己也在幾旁坐下,早有侍兒送上茶來。

方心依玉手輕搖,嬌顏一沉,不滿的道:「你我琴簫之交,聞弦歌而知雅意,相識相交經年,早該拋棄世俗那套虛偽的客套禮儀。若論箏藝,你勝我多多,你我皆心知肚明,你又何必有此虛言呢?看來我們多日未見,倒是生疏了不少!」

謝映芷低眉一笑,婉轉無端,抱歉的道:「映芷知錯了。王妃如此相待,映芷愧不敢當!但不知王妃今日怎會出府?」

方心依露出煩惱之色,輕嘆道:「還不是為了我那陵陽丫頭!唉!」

謝映芷身軀前傾,急忙問道:「郡主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嗎?」語氣之中顯得極為關心。

方心依臻首連搖,惱道:「這丫頭就會胡鬧惹事。這不,昨夜竟然瞞著侍衛婢女偷偷地溜了出府,令我和王爺煩擾不堪。唉,不說也罷。哦,對啦,我方才在進樓之時見著一人的背影,看來極似向天嘯啊!他真來找你了嗎?」

謝映芷聞言臉上頓黯,眼中射出情難自已的愁郁之光,櫻唇微張欲言又止,良久始嘆息一聲,口中卻淡淡的道:「他來了,隔開三年六年之後,他來了。聽了一曲後,便又斷然離去了。就如當年,我懇求他留下,以『金縷衣』之曲向他表白我的心意,他卻終於還是無言的離去,為了他的夢想!今日重逢,我借箏音告訴他我仍然情懷依舊,仍在等他,可最終還是和當年一樣的結果。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的夢想已經改變,當年只想出人頭地成就功業,如今,他以他那和兒時一樣難聽的歌聲告訴我……他已成熟……再非往日淺薄少年……而是……而是以天下為己任的的英雄、大豪傑……」說到此處,她臉上露出沉浸在往事回憶的幸福之色,眼眸里卻有著難以字禁的點點傷感淚痕。不經意間一顆珠淚突然灑落塵埃,逝去無蹤,仿佛預示著一個晶瑩美夢的終結——是啊,無論多少顆淚珠,在無垠的大地上都不曾落下絲毫的印痕。那么,他的心胸能有如大地般廣闊嗎?有,是的,他的心胸確如大地,高山,以及汪洋。

她的聲音忽然堅定起來,不再哽咽:「他的夢想是天下,是黎民,是蒼生。

他並非不懂得不渴望柔情,只是他不是一個只為了自己而活的人,所以……所以我始終無法走進他的生活。可是……可是我至盡沒有絲毫後悔曾愛上這樣一個人。王妃,如同你是我今生的知己一樣,我也是他一世的知音!「方心依喟然而嘆,不勝唏噓,凝視著她水霧迷蒙的雙眸,輕輕的道:」你只是在等待,不去努力安知知音是否可知己?「語聲溫柔,目光中蘊著鼓勵的神色。

謝映芷避開了她的目光,茫然道:「知音已自難求,知己焉敢奢望!」面上神色無喜無憂,深潭似的眼眸,卻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悵然。

方心依忽然覺得,她雖離她如此之近,她的心卻仿佛浮雲縹緲,輕煙化霧,遙不可及。是啊,自從當年得見桃花面,映芷——這個知意感性、淡雅如詩的女子,便給了她極其深刻的印象,令她引為知己,不以兩人身份之間的巨大落差為意,反而成為了深閨知己、琴錚樂友。

猶記初見那日正是暮春時分,桃花紛紛飄落,似是赴一場永不回頭的約會。

她站在樹下,花瓣便像是為她而舞。她的眼波如霧,眼底卻有深深的滄桑與落寞,就象是流星燃盡後留下的灰燼,只有溫柔的軀殼,卻看不到靈魂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