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隱士(1 / 2)

方青言心下焦急,既是擔憂臨竹谷內眾人安危,又復憂慮天下即將來臨的狂風暴雨,此次剿魔大計勢必失敗,倭寇禍亂中原之勢已成,在這危急關頭,身望尊貴、影響深遠的國師陶仲文偏還要挑起佛道之爭因入西域武林勢力!如今以江湖之遠也是大亂將起,作為廟堂的朝廷之上卻不但外則奸臣當道,忠良受誣,內則宦官掌權,皇命不昌。

「朝廷昏庸,奸臣當道,民生之苦,有甚於水火之中。」方青言默默念道。

時此刻,他忽然想起妹婿幀王給他看的一封奏章來,那是因直言上緘而被陷下獄的兵部武選郎楊繼盛,此時因幀王的多方營救,皇上終於將他押送金陵,交於幀王發落,雖也算給了朝廷內以幀王為首的清流派一個面子,但隨後那大奸臣嚴嵩邊緊隨而來,顯然是不想讓幀王一方輕松過關。

當日楊繼盛被押至金陵時,幀王曾偕同他一起前去探望,回來後怒氣勃發,拉著他在書房內大嘆聖上昏庸,忠奸不辨。當時他曾看到了楊繼盛的一份奏章,讀來忠義之氣躍然,令人熱血沸騰,當時便記在了心里。他本是一江湖散人,自先族方孝儒被成族抄家滅族後,幸存的後人便一直退隱山林,不理世事。後來因妹子方心依嫁給了當朝郡王幀王,影響所及,使他亦不由自主地關注起家國大事起來,此刻棉隊險惡的形勢,心里不由想到了那份無意看到的使自己心神震盪不能自已的奏章來,暗暗念道:「臣下獄已逾數月,今當死也!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於詔獄,自得其所。又何憾於天?何怨於人?故臣不為仇鸞逃亡,不為嚴嵩仰葯,但以性命歸之朝廷。惟吾曾身受陛下托以監責之任,責保聖令昌明,臣知其責大,兢兢業業,與權臣奸宦決盪有年,猶恐有負重托。若一旦棄身而去,賊焰更盛,清流頓挫,則臣有何面目見先皇於泉下,對皇天後土於萬世?臣至入獄以來,有司構罪,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天之仁?不過仇臣欲以私取臣之性命,而使枉臣子之名,歸之陛下……」方青言默默念到這里,還清晰地記得在奏章的這個地方,有當朝首輔嚴嵩的朱筆批語:「聖令昌明,乃皇恩浩大,與汝勞何干?貪天之功,又復誹謗天子,誣言構陷大臣,污蔑大臣,罪大惡極,其罪當誅!」這一段話毫不諱飾,鋒芒畢露,顯然是大大激怒了嚴嵩。

「……臣死實不足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仇臣者污臣有不軌之心,雖能一時障目,終難瞞天下萬世。惟倭寇胡虜窺視於外,虎視耽耽,亡我社稷之心不死,毀我衣冠之志猶存,雖一時稍退,必卷土重來,此臣所夙夜不能眠者!朝中大臣,曲意悅上,忠言實情,難達天聽。故雖有陛下之聖明,亦不能決斷於千里。臣乃手錄數年之經略以奏,望陛下幡然驚悟,親賢遠佞,勵精圖治,整軍經武,重震大明國威!……」他邊行邊想,只感熱血沸騰,不一會就已經到達了臨竹谷內眾人圍殲極樂真人的地方,放眼四顧,卻只見四野蒼茫,竹林連綿,除偶爾傳來的雁鳴鶴唳聲之外,寂靜一片,在場中一灘灘茵紅血漬的輝映下,恍若鬼蜮,頓時心下茫然,不知自己離去的片刻間究竟發生了什么驚人之事!

慶陽湖地跨越楚兩州,素有「包孕楚越」的美譽,與流心湖、別水湖、飲馬湖、澄陽湖並稱東南四景,占地三萬六千傾,湖中大小島嶼四十八座,與沿岸的半島及山峰聯合起來,號稱七十二峰。七十二峰中以東梅嶺山、西梅嶺山二峰最為險峻、著名。

在山外有山,湖中有湖,風景冠絕清水湖的西梅嶺山上,一座全以白雲石砌造的恢弘山庄,依山而建。庄前一對重逾千斤的黃銅巨獅神威凜然地雄踞在,以滇南名石漢白玉為基,建造寬闊的石階下面。門檐上,一方黑底金字的大匾以草體狂書著「滄海山庄」四個斗大金字,端是氣派折人。

提起位於慶陽湖畔,西梅嶺峰上的滄海山庄,天下鮮有人不知,不但是其天下三大山庄的名聲,與金陵鏡水山庄、魯境天碧山庄並列齊名,還因為它乃是天下三姓世家之一的上官世家的庄院。在武林人士的眼中,此乃百年世家,其門人子弟,遍布武林,家傳武技,稱雄江湖;在附近百姓的眼中,這是天下名庄,它累世顯宦、富可敵國,旗下生意涉及各行各業,遍布大江南北。

滄海山庄早在兩宋年間邊已存在,為天下人知曉的是因他的十三代傳人上官別,他本是大明開國功臣常遇春麾下的得力大將,晚年辭官歸隱西梅嶺峰後將家族移建至此。其子隨後也棄官從商,隨父發展家業。後人以才學為本,商業為柱,武技為助,持家立業,在家族幾代人的努力下,把慶陽一帶收歸勢力之下,其影響力借著長江東西的交通,幾乎遍及中原,從事各種貿易,坐地分肥。

但隨後因依附的宦官王振在土木堡的垮台,上官世家也隨之成了朝廷重點打擊的對象,中原武林更是人所側目,勢力一落千丈,不復以前的霸勢。經過幾十年的歲月流逝,到如今更是不堪。雖然六十年前曾出現了一個武學奇才上官笑天,但卻流星般一現即逝,在六大派發起「殲情之役」後不復現蹤於人間,跟隨他流失的還有上官世家大批的獨門武學,滄海山庄剛剛有些起色便遭到了最重的打擊,族人一時都意志消沉,再也無力重振家勢,上官世家到今天甚至淪落到了在令兩個沒落豪門中亦是敬陪末座的難堪席位。

這日上官世家的大小姐上官卿裳眼看已是下午時分,暗忖如今情郎已經沒有大礙,使自己放下了擔憂了多日的心事,今朝好容易得了空閑,不如進去看看那客居家中的貴賓「北天居士」穆大先生,他和自己頗為投緣,自從陪著仇獨恨去了金陵助他報仇之後,自己已經多日未曾向他請益,回來後也只匆匆聊了幾句,未曾深談,想來此刻他定然又在逸鳳宮下棋,不如索性直接去找好了。

心下計議已定,腳步輕盈的一路往那逸鳳宮行去。走到半路,經過專門招待各路重要江湖要人的落鳳樓時,忽然見到兩條人影從另一方急步走來,當先的是一有身著道狀的年輕男子,風神俊逸,雙眉斜飛,粗粗看去就覺他是個罕見的俊品人物,身後那人面目死板,高鼻深目,似乎來自西域,不禁腳步微微一頓,多看了二人一眼。

就在這時,那年輕道人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微一轉目,忽然對著她淡淡一笑。上官卿裳和他目光相交,只覺此人一雙星眸明亮銳利,恰如蒼天上攝取的兩道閃電一般,卻又深湛神秘,隱隱有勾魂攝魄之感。她一看之下,不覺微一恍惚,連忙收攝心神,臉上雖不動聲色,卻暗暗驚心,知道此人定然練過極厲害的攝魂術,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來到了滄海山庄做客,自己竟未見過?她離家多日,回來之後又只關心著情郎的傷勢,對外事沒有絲毫興趣,自是不知自己家中究竟有什么人在,況且滄海山庄素來有眾多武林豪客來往,面貌各異,也記不得那么多,上官卿裳此刻不知眼前二人是誰,卻也並不奇怪。

那面目死板之人似是毫無知覺,頭也不抬,而那少年道士驟見眼前忽然出現的盈盈巧步,風姿優雅的絕色佳人,一身粗布白衣,卻有一種華服無法比擬的健康潔美感覺,束在頭上烏黑閃亮的秀發,只以一只青玉木釵穿過,顯得古朴高拙。

有若空山靈雨般秀麗的輪廓,使得她整個人有一種清逸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恬淡氣質。他似是震於上官卿裳的美貌,臉上露出驚艷之色,眼中閃爍著奇光異彩,但看到上官卿裳神情清明時,細長的劍眉微微一挑,似乎也有些驚奇有些無奈。

眼中神采一斂,笑了笑,笑意中卻有些說不出的深沉之意。

二人這番眼神一對,一個是驚於這清麗美貌的佳人驟然出現眼前,一個是不知家中何時多了這么一個怪客,各自心頭生疑,腳步卻未曾停留,交錯而過。上官卿裳記掛著前去見穆大先生之事,一時無心打探那二人來歷,匆匆趕向逸鳳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