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沒想到張常侍的言辭和神情卻是越發銳利:「胡扯!汝等士人,難不成每次上朝還少了你們?難不成朝廷走到今日的地步沒有爾等的責任?自己不敢做聲只求保命,此刻卻樹倒猢猻散,反倒有理了!此刻爾等振振有辭,似是早看通一切,既然如此為何這麽多年冒死進諫的人屈指可數?是,好幾個冒死進諫的人是被本宮弄死的,所以呢?所以你們就怕了!哼,最後還不是一個個明哲保身!」

盧尚書氣得有些發抖,咬牙切齒道:「好,好!好個大宦官,好個伶牙俐齒,把責任都推得一干二淨!敗壞朝綱反而有理了啊!」

張常侍終於懂了真格,雙眼瞪大,臉色猙獰怨憤,聲音尖酸刺耳:「虧你們說的出口!什麽博學,什麽策略,卻接連將罪禍都歸咎在代代相傳的雞毛蒜皮之上。若這謀利的劣性便是人禍,那人禍自古至今何時消失過?!若是沒有天災,惹得出那黃巾賊的人禍?若是沒有天災人禍,我們這幾個老奴才再怎麽興風作浪又能算得上什麽?!」

眼看在這爭辯上落了下風,盧尚書氣不打一處來。若是有時間來推敲,他相信一定能找出張常侍言語中的毛病。然而在這當下,他竟是無法回應。於是,盧尚書心一橫,直接怒吼道:「天災便是因爾等而起!爾等傷風敗德還自圓其說,天理不容!」

張常侍愣住了一下,接著緩緩瞪大了眼睛,嘴角浮出了詭異的笑容。接著,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神色瘋癲,歇斯底里,好不幽怨狠毒:「好個天災因吾等而起!好個天災因吾等而起!先帝啊!天災因吾等而起啊!」這凄厲的笑聲迴盪在斷崖邊上,竟是讓所有人的聽得心中發憷。

忽然,張常侍回過頭來,神態痴狂地對不遠處轎子內的小皇帝撕心裂肺地喊道:「陛下!吾等滅絕,天下大亂,天下大亂啊!陛下自己珍重!」說罷,他忽然轉身朝斷崖邊奔去,然後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宇文彪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粗麻布衣外套上了蓑衣,試圖讓自己那高大壯碩的身軀不要那麽顯眼。他從洛陽城外的村庄走出來,望著灰濛蒙的天空嘆了口氣。

他本來打算是找到韓大哥的遺孤,將他們帶走,自己養大。畢竟這世上就只有他知道這事了,還是在魚水交歡之後韓大哥無心吐露的。亂世將至,他不能放著這些孩子不管。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戶人家,他卻又遲疑了。

那戶人家過得其樂融融,老人家也是真心待那幾個孩子,並且告訴他們他們姓韓。自己如今也算是陷入紛爭了,陷的不深,卻畢竟有染。與其跟著自己,不如就讓這些孩子們待在這裡反而更安全。於是,他將老人家拉到一旁,交給了她好些銀子,便離開了。

中常侍垮台後,原以為可能事情終於告一段落,沒想到還真被張常侍說中了,亂世驟然而至。而當宇文彪得知了韓平的死訊後,悲痛欲絕再也不能繼續待下去。他連夜從盧尚書那裡不辭而別,臨走前回去看了看自己的宅子:親人愛人一個個都已離他而去,物是人非。

宇文彪繞開了官道,走在林間小道上。他摸了摸懷中那本熾陽神功的秘笈,這秘笈是韓大哥交給他的,然而事到如今宇文彪也不知練這神功是福是禍。轉念一想,這畢竟是韓大哥的遺物,又怎可輕易捨棄。

不,不對。他自己這一身肌肉,也算是繼承了韓大哥的培養了。想到這裡,宇文彪抬頭看了看樹葉間洩漏下來的縷縷陽光,拿定了主意。

他從懷中取出那本秘笈,翻開第一頁,咬破了手指,寫下了一行血書:欲練此功,必先自重。

寫完,宇文彪就地挖了一個坑,最後看了一眼秘笈,便將之埋了下去。

他並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在哪裡落腳。家鄉回不去了,也許就浪跡天涯吧。興許他能就此隱姓埋名過上平淡的日子。就算風雨欲來,就算天下大亂,總是有世外桃源。若干年後,他也許會娶妻生子,賣賣字畫,做做勞力,日子就那麽過下去。可能午夜夢迴總是忘不掉這幾年的悲歡離合,可能醉時望月總會看到韓大哥的面孔,然而就讓這一切埋在心底吧。

人嘛,總要學會和遺憾共處。畢竟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人嘛,總要學會和回憶共處。因為那對酒當歌,月下比武,此生再難擁有。

人嘛,總要學會和自己共處。這世間風雲莫測,多少春暖花開,多少乍暖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