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冠蓋京華·天威濁渾(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9893 字 2021-01-02

「正有此意,明日正要與吳公子一同前往。」

韓鐵雁語氣平緩全無起伏,似乎雲淡風輕,胡浩略感驚異,笑意更盛。

用完了晚膳,韓鐵雁提出告辭:「天色已晚大哥應是回府了,我也該回去看看。胡叔叔,林姑姑,這便走啦。改日再來探訪。」

「韓小姐,我送你回去。」吳征正呆得不耐煩,自告奮勇。

「去吧去吧,征兒別惹事。」林瑞晨目光掃視,早看出兩人間時常眉來眼去曖昧得很,嘴上倒不置可否。

「放心,要惹事也是明日再來。」

「這小鬼頭……」

韓府似乎缺乏打理看上去有些破敗,韓鐵甲在戰場上威猛無雙,處理這些活兒便大有欠缺。韓鐵雁微撅香唇,似有不滿,更加感慨。

「小妹回來了?」韓守韓圖早早回來稟報過,韓鐵甲雖未去胡府迎接,卻始終在入門的庭院處等候。韓鐵雁久居韓城,韓鐵甲軍務纏身,兄妹倆也有許久未見,心中都頗為激動。

「大哥!」韓鐵雁邁開長腿奔將過去,投入大哥的懷抱,看得吳征艷羨不已。

兄妹倆親昵一陣,韓鐵甲虎目瞪向妹妹身後。吳征慌忙施禮:「見過韓將軍。」

「你就是吳征?」韓鐵甲龍行虎步趨近身來一把揪住吳征衣領,「你接近小妹到底打的什么鬼心思?」後半句壓低了語聲,僅有兩人可聽見。

「誠心敬佩,真心喜歡,別無他意。」吳征不為所動直視韓鐵甲雙目,宜然無懼。

「喜歡?你配么?」韓鐵甲裂開血盆大口,仿佛要將眼前可惡的小子一口吞掉。

「配不上,不過總有一天我會配得上。」吳征淡定道。

「不用,今天老子就讓你知道,你永遠配不上!」韓鐵甲手腕發力將吳征甩出大門。

韓家似乎都是天生神力,這一甩更是用足了內力。一股沛不可擋的大力襲來,吳征像只小鳥般被遠遠甩將出去。但在空中這只鳥兒振翅高飛,單臂在大門橫梁上一勾,反折躍回輕飄飄落在原地:「我會配得上!」

「光是輕功好有什么用?吃我一掌!」蒲扇大的巨掌襲來,勁風逼得吳征氣息一窒。

「大哥,別……」韓鐵雁心中惶急,韓鐵甲的掌法之霸道凶橫她當然一清二楚,吳征年紀尚輕萬萬接不下來。

吳征右腳後退半步,似牢牢釘在地上一般大喝一聲右掌拍出,一身《道理訣》運到了極致,出乎兄妹倆意料之外硬生生接了一掌。

功力的巨大差距讓吳征悶哼一聲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穩住身形,又喘了好一會兒才又站起,苦笑著抹去嘴角血跡。

抬眼看見韓鐵甲攔住小妹,韓鐵雁怒道:「大哥你干什么?」

吳征捂著悶疼的胸口道:「沒事沒事。韓將軍好功夫。」硬氣歸硬氣,疼也得表現出來,否則這頓打豈不是白挨了?果然韓鐵雁看他一臉痛苦,急得眼圈兒都紅了。

「沒事?再不滾出去,下一掌可就沒那么簡單!」韓鐵甲怒意愈盛,須發虯張猶如天神下凡。

吳征咧嘴一笑:「韓將軍您誤會我了……」

話音未落,韓鐵甲巨掌又到,當真是個說到做到的脾氣。吳征無奈之下強行提氣,又硬生生接了一掌。

這一下摔得更重,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來。韓鐵雁甩開大哥阻撓急急跑來扶起吳征:「你沒事吧。」

吳征冷汗如雨急促深呼吸,艱難搖頭,推開韓鐵雁道:「還好還好,你別管了。」百忙之中還不忘向韓鐵雁挑挑眉毛,略作調戲。

「看不出來,倒是條不怕死的硬漢子。」韓鐵甲終於動容,微眯雙目虎視眈眈。

「怕死啊,誰能不怕?」吳征潛運內力調勻氣息:「不過有些時候人得戰勝恐懼對吧?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這是勇氣!不知韓將軍在軍營里說過這些沒有?」

「沒有,改天我會說。」韓鐵甲鄭重提掌作勢,似對這句話甚為認同:「這一掌還要再接?會沒命的!不過你若能挨下來,我不再為難你。」

「韓將軍小看在下了,死不了。」吳征吐了口長氣亦擺好架勢:「這一掌再硬接怕是十天半月爬不起來。明早還要與韓小姐出游,在下要取個巧。」

「隨你。」

韓家掌法有其獨到之處,這一家人似有祖傳的天生神力,走的是內外兼修的路子。吳征一路與韓守韓圖糾纏不清,也領教過陽關三疊的威力,自是知道這種內外力疊加的運使方法。

第三掌依然接了個實,但吳征在雙掌相交的一瞬間雙足點地,借著飄空後飛一路卸去巨力。《道理訣》施展開來,韓鐵甲的掌力內功順著身體表面從掌上傳至足底,落地時被強逼出來透入地底,在地面上踏出個淺淺鞋印。

饒是如此,吳征依然渾身劇震,嘴角再次冒出血絲。吐出口濁氣,吳征咬牙道:「韓將軍,夠了么?我學好輕功固然是為了逃命,但並不是每一回都要逃的。」

韓鐵甲默然半晌,邁步走近低聲道:「老子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老子七年前發過誓,今生今世誰敢傷害小妹,老子會不計一切代價活撕了他。你最好給我牢牢記在心里。」

「用不著記住,在下只想韓小姐開心快活,可不會傷了她。」雖然傷勢不輕,吳征仍笑吟吟道。韓家的大哥,掌控三萬精甲的大將軍,指不定今天就是被韓家派來試探來著,能得他這樣一句話,已是極大的肯定。

吳征低頭一禮,又向韓鐵雁揮手道:「韓小姐,明早我來接你。」

揮手告別,目送吳征離去韓鐵雁悵然若失,這幾日朝夕相處實是有生以來未嘗的新奇。那一雙炯炯有神,時常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她的內心世界。她從未見過如此平和的目光,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卑微仰望。體貼,愛護,鼓勵不一而足,他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小妹,你知道大哥是為你好。」韓鐵甲望著妹妹的神情,再耿直也知她已動了情。

「我知道,你們都關心我,但別同情我,可憐我。你剛才打的那個人告訴我,我不需要人同情和可憐。」韓鐵雁嫣然一笑,一福告退。

看著小妹飄然而去的倩影,韓鐵甲一陣恍惚。多少年未見她如此開心,如此動人了?鐵衣,只希望你的判斷是對的。你一向什么都猜得准,猜得對,這一回一定也是如此,對吧?

回到七年未歸的故居,內里的陳設一如既往,可見大哥雖粗疏但這里一直很上心。提前歸來的春雨早將各色用品擺放整齊,打開衣櫃,自己最愛的著裝一排排掛的整齊。韓鐵雁怔立著犯了難,明日,我該穿上哪一件?

「配不上,但總有一天我會配得上。」一句硬邦邦的話,卻似最火辣熱烈的情話始終在心頭縈繞,讓韓鐵雁臉紅心跳。女郎賭氣地關上衣櫃哼道:「憑什么?等配得上再穿給你看。」話音剛落,臉已羞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吳征回到胡府,不敢去見林瑞晨推說累了早早回房。身上的傷勢不輕,心頭一塊大石頭卻落了地。韓鐵雁就是韓家一塊不可觸碰的傷痕,以內傷換來如此的結果,實是再滿意不過。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說過的話,終有一天他會配得上那位英武的女英雄,光明正大地踏入韓家提親。

雞鳴三聲,吳征早早起身。兩世為人第一回相約佳人出游,心中無比激動。老子也約會了啊啊啊!只不知那位英武的麗人現下是否和自己一樣忐忑不安?而今日兩人一同出現在文武會友之地,怕是引起的轟動也不會小,或許還有騷亂和刁難?吳征冷笑一聲,來吧,來什么老子都接著。

用過早膳,吳征騎上馬迫不及待地來到韓府門口。倒不是從胡府借不來馬車,他實在愛煞了韓鐵雁騎馬的樣子,那筆挺的身姿,緊夾馬腹的修長玉腿,將美艷女子中極少見的英武襯得淋漓盡致。

不待通報,韓鐵雁已迎出府來顯是也期待已久。吳征眼中一亮,韓鐵雁一如既往的仕子裝扮,卻分明多了不少女兒家的小心思。金絲滾邊的束發,系得更緊的腰帶都讓她更增女人味兒。那雙長腿更是最顯眼的部分,韓鐵雁深知它們的魅力,長達膝彎的黑色牛皮長靴緊緊箍著細長有力的小腿,讓人一眼都移不開的目光。

韓鐵雁接過仆從手里的馬韁翻身上馬,動作流暢犀利。兩人相視一笑,並肩向城南行去。

昨夜下了場綿綿細雨,清晨的空氣帶著泥土與青草的芬芳。雖是日頭初升,繁華的成都城已開了早市,南城里都是叫賣與采買的人群,一對璧人招搖過市,馬兒神駿,男俊女靚,引來人群一片側目與指指點點。

醉仙樓即便在成都城也是最紅火的酒樓,沒有之一。五層高的巨廈占地足有二十畝,無論是正式的招待還是朋友小聚,或是尋歡作樂,這里都能讓客人滿意。自三日前醉仙樓便開始輪班,只為准備在成都城里也堪稱盛事的文武會友。

京城里有名的年輕才子與武功高手齊聚一堂各顯身手,對於求賢若渴的大秦朝廷而言,都是發掘人才的關注地。三年一度的盛會,正是後起之秀們聲名鵲起或是鞏固地位的絕佳舞台。

韓鐵雁參與過一次盛會,路上已向吳征分說明白。兩人來得算早,吳征見與會的人流來得尚不多刻意繞著醉仙樓轉了一圈,也算對當世的頂尖會所有個初步的了解。

「雁兒,果然是你!」驚喜的女聲響起,韓鐵雁聞聲忙跳下馬拉著來人的手歡喜道:「瞿姐姐,今日你在這兒當差么?」

二女似是姐妹淘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吳征見來人身著捕快服飾,頂上高冠插著總捕頭象征的兩根翎羽。看著二十五歲上下的年齡能坐上這個位置,顯是極有本事。她雙眉軒昂,圓目如星,高挺的鼻梁下兩片香唇瑩亮豐潤,極為厚實,仿佛飽水欲裂的紅櫻桃,見了便想咬上一口。身材雖比韓鐵雁矮了半頭,依然掩不去雙腿筆直圓潤,腰肢纖細又結實,一對酥胸將上衣高高頂起,又圓又沉。

兩女親昵寒暄了半天,韓鐵雁才想起吳征還在等候,吶吶地不好意思介紹道:「這位是成都府總捕頭瞿羽湘,我的好姐妹。」

二女一同向吳征偏頭,韓鐵雁自然沒看見姐妹淘目光中的排斥與警惕,詫異中禮數缺不得:「見過瞿總捕頭!」

「想必這位便是昆侖首徒吳公子了!」瞿羽湘及時掩去不善的目光回禮道。

又寒暄一陣,瞿羽湘道:「雁兒回京真是喜事,文武會友不久便要開始,還是早些上去罷。改日得了空兒再來相聚。」

告辭了瞿羽湘,吳征與韓鐵雁一同步入醉仙樓。兩人自韓城起結伴而行早已傳遍京師,何況吳征在城郊將執金吾左中侯家的兒子呂建章摔入糞坑,人未出現便已名聲大噪。四周早早投來或艷羨或鄙夷甚至是敵視的目光。

五層的高樓當然早早分了階級,一些平民草芥若非成名已久,則需從一層開始逐級挑戰。但韓鐵雁雖名聲不佳,仍有御封的都尉官職。吳征則是昆侖大弟子,在江州更是斬殺巨寇入京面聖,都是有資格直上五層的。

韓鐵雁目不斜視,雖有吳征的陪同,面對各異的目光仍不免惴惴不安,原本輕松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吳征並未多說什么,能說的已說,能做的已做,有些心理關口旁人幫不上太大的忙,總要她自己面對克服的。

五層上約有二十人,俱是家世無可挑剔,身負精妙文才與超凡武藝的年輕英傑。其中尤以白雲書院張彩謹,虎賁校尉杜逐雲之子杜元辰,尚書左丞俞人則之子俞化傑為最。三名公子七年前追求韓鐵雁甚勤,今日重見卻都百感交集。

張彩謹是名白面書生,身子骨看著柔弱想是不通武藝。見了吳征陪同韓鐵雁前來,無法克制目光中的怨毒。七年前他對韓鐵雁可是追求甚勤被迷得神魂顛倒,西嶺邊屯事件後為名聲前程計便不敢再與她有瓜葛,然而今日一見英武女子風采更甚往昔,旁的不說光這一副皮囊都是極愛的。吳征與她走得甚近,忍不住心中吃味冷笑一聲站起身來:「韓都尉不在韓城享受安樂窩,又回京城來招納新的面首么?」一語雙關,既諷刺韓鐵雁,又嘲笑吳征緊隨一只破鞋。

韓鐵雁面色鐵青將雙拳捏得咯咯作響,在吳征面前被揭開瘡疤,心痛難當。朝張彩謹怒目而視中不忘瞟了一眼吳征,生怕他心中芥蒂。

「嘖嘖,作死的人來了一個又一個。」吳征露出森森白牙猙獰一笑後左顧右盼:「店家,昨晚還有未倒的夜香桶么?」

張彩謹聽得汗毛倒豎,當時慫恿呂建章的可有他一份兒,同伴的悲慘遭遇固然心知肚明,一想到那慘象就不禁反胃想吐。此時被吳征一嚇當即不敢再言,更不敢望向吳征吃人般的目光,瑟瑟發抖。

俞化傑高座正中一張空著的座位左側,聞言微微皺眉哼道:「宋大人片刻將至,你們這般亂糟糟的像什么樣子?」

這位文武雙全的公子甚有威望,又是正四品的大官兒人家出身,一言既出,原本待呵斥吳征粗魯的幾人不敢再說,五層里恢復了吳征與韓鐵雁來前的文雅平靜。吳征見他白凈面皮眉長眼細,年紀輕輕已在下頜蓄起短須,嘴角一撇也不多言,心中暗道:一幫樣子貨,玩不過你們幾個毛都長不齊的家伙,老子也白活了四十來歲。

五層的好位子已被坐滿,只有角落里尚有空地,醉仙樓侍者早搬來兩張座椅放好。清晨的陽光斜照,這一處空位正對著開啟的窗戶,倒被日頭照了大半。

吳征也不怪罪,將不被日頭照射的位置讓給韓鐵雁,自家迎著陽光坐下。可惜坐沒坐相在椅子上打著橫,膝彎掛著扶手,倒像橫躺在椅子上。

韓鐵雁明知他如此作為必有所圖,但那樣子實在太過吊兒郎當,仍忍不住皺眉道:「你坐好些,一會兒宋大人看見了不好。」

吳征回頭朝她眨眨眼,拍著正被日頭照射的肚皮道:「肚子里的書太多,不曬曬怕要發霉了。」

韓鐵雁扁嘴送出個胡吹大氣的鄙視,心中暗暗好笑也不再管他。

「何人口出狂言?」騰騰騰的腳步聲響起,一人頭戴五品官帽,雙手後背甚為威嚴的中年男子踏上五層,目光一掃落在吳征身上,正是今日主持盛事的中書舍人宋大光。

「宋大人。」俞化傑身背中書主書的七品官職,宋大光正是他的上官,見人主動迎迓,隱隱然群英之首。

宋大光點頭回禮,似對方才誇誇其談的狂悖之徒頗為不滿,環顧全場道:「學問一道無邊無涯,學海泛舟更虛秉持敬畏之心,爾等當謹記學海無涯時時戒驕戒躁,方能成國之棟梁。」

眾青年才俊均低頭受教,唯獨吳征一邊大聲鼓掌,一邊以極度不滿的眼神向張彩謹投去鄙夷的目光,一手栽贓嫁禍氣得白雲書院驕子臉色發青。

宋大光訓話完畢,俞化傑伸手虛引要請他坐上主位。宋大光擺手吩咐道:「本官今日僅是主持,另有貴客來臨,多加兩處位置。」

吳征眉頭微挑,文武會友多年未變,朝中都是一名五品官前來坐鎮,不想這一屆出了變化,尚未來者顯是身份地位都在宋大光之上,不知又是為何?與韓鐵雁對望一眼,見她也是微微偏頭皺眉,狀甚疑惑。

宋大光在中央主位右側坐了,等候中一眾才子侃侃而談,或說學問,或以詩詞相對。韓鐵雁不通文才,吳征則除了韓鐵雁之外目無余子,兩人被冷落在一旁。

宋大光聽了許久興致大發,昨夜一場春雨將成都城洗的清新通透,遂出題道:「本官以春雨為題,諸位小友一展驥足,能者以此為彩頭。」手中取出一面溫潤透亮的玉佩,不是凡品。

張彩謹此前被吳征削了面子,聞言精神一振,吟詩作賦正是他所長,便是俞化傑也不如他。此刻淡定從容成竹在胸,心中盤算已定,面帶微笑舉起茶碗慢飲,倒不急於上前賣弄。

宋大人出題自是搭好了才子們展示才學的舞台,紛紛有人上前一展所長,或隨後吟哦,或大筆一揮而就,熱鬧紛呈。

張彩謹越聽越是淡定,待得轉了一圈,通文才著僅剩吳征與他二人時,方才搖頭晃腦行到長案前提筆揮毫洋洋灑灑:草色煙光塵世里,楊柳依依見流螢。天公頻催土欲動,清雷一聲降萬絲。筆鋒遒勁力透紙背,竟寫得一筆國手好字。

白雲書院首席弟子出手,宋大光早早移步在長案前觀看,見張彩謹信手揮灑詩好字靚,不由擊節稱贊:「妙,妙,不愧白雲書院高徒。詩文意境極高,這一筆字更是讓本官自嘆弗如。」

張彩謹躬身答謝不斷謙敬,已是穩穩獨占鰲頭,這可急壞了韓鐵雁。

吳征自宋大光落座起便始終在沉思,韓鐵雁也不好打擾,見他此刻仍魂游天外,韓鐵雁一顆芳心早撲在他身上,哪願得意郎君被人壓下一頭。忙拍拍吳征肩膀道:「喂喂,你不去寫一首?」

吳征回過神來不明所以道:「到我了?寫什么?」

韓鐵雁抽了抽嘴角道:「宋大人以春雨為題令大家作一首詩。」

吳征不願參與這等無聊的事情,韓鐵雁冰雪聰明正怕他如此刻意留了一手,明明只是自由發揮,到了吳征這里就是「令」了。至於怕他作不出來丟丑?開玩笑,那一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唱得她芳心如醉,寫一首蓋過張彩謹的又有何難?

吳征此前神游方外不明所以,見張彩謹捧著墨寶洋洋得意,以為不僅要作詩還得寫出來才成,佳人開口怎能拒絕?

「讓一下讓一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一片吹捧聲中甚為刺耳。吳征分開人群來到長案前,見了張彩謹的好字不禁抹了把臉。前世他也是毛筆書法愛好者,然而只是業余水平從未經過專業培訓。今生寫字也不多,一筆字若是放在前世那還算工整,放在此生……

搖頭提筆,飽蘸濃墨,本是有些無奈,落在旁人眼里這個一貫囂張的昆侖大弟子就是又在譏諷嘲笑,不由引發公憤。

宋大光聽聲識人,一下便知這位正是口出狂言的無知之徒,心中印象先打了個大大的折扣。好在吳征在昆侖與青城兩派大比中闖下極高的才氣名頭,才能讓他強忍著性子看下去。

吳征提筆落紙先寫了好雨兩字,詩文意境堪稱淺白得無以復加是個人都能作,那一筆字與張彩謹的一筆更是猶如狗爬一般,看得韓鐵雁都無地自容,心中暗道:比我的字還難看……

嘲笑奚落聲中,吳征越寫越快,那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靠詩文取勝,字是沒得救了。

越寫奚落聲越少,到第二句時已是鴉雀無聲,再無人敢發一言。一首五言律詩寫完,宋大光不待墨跡干去,火急火燎捧起紙張,雙目瞪視良久情不自禁吟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這,這……絕妙好辭,絕妙好辭!當真是,哎。」面上神情忽明忽暗精彩至極,似是嘆息佳作,又是感慨自身無此能為。

「夠了么?」抄襲絕代大詩人的作品,如此反應是理所當然。吳征見韓鐵雁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索性趁熱打鐵,只要佳人開心,那可比什么都重要。

「吳賢侄還有佳作?快來,快來!」宋大光心情激動,迫不及待再看一首。

「什么佳作讓宋大人如此贊賞?咯咯,本夫人倒要好好拜讀一番!」女子聲音響起,甜糯中帶著肆意的浮華浪盪,梯口呼啦啦竟涌上二十來人,比五層里原有的人還要多。

「正是正是,本郡主也頗有興趣。」兩名女子聯袂而來,俱是典型的川中女子身材嬌小,玲瓏浮凸,俏臉上更是濃妝艷抹,一身服飾露出胸口大片雪艷艷的白肉登時吸引了不少狼一般的目光,她們卻一派自然渾若無事。

宋大光不敢多看,率先低頭施禮:「下官見過東方郡主,夜花夫人!」

韓鐵雁聞聲起臉色便不太好,吳征依稀猜到二女身份,宋大光更是直接挑明了。吳征心中一沉,此前不安的預感越發證實,低頭行禮時向韓鐵雁低聲道:「一會兒我來應付,你別說話。」

東方是個封號,並非復姓東方,郡主接過宋大光手中的「墨寶」與夜花夫人通覽一遍,嘖嘖贊不絕口。東方郡主向韓鐵雁浪盪笑道:「妹妹真是慧眼選中如此人才,倒教姐姐好生羨慕!咯咯咯,姐姐帶來的人里看中了誰?要不全挑了去,姐姐斗膽與妹妹換換如何?」

「有了好事本夫人也想參上一腿,韓妹妹若是看中了本夫人的面首也盡可帶走。咯咯咯,東方郡主是否介意與本夫人來個一床雙好?」

韓鐵雁的心仿佛沉入深淵,七年前的夢魘過後,整個大秦國都將她與這兩名女子做比,她對此極為排斥,甚至暗暗腹誹過:兩個自甘墮落的騷貨。只是事件後她不得不面對現實,自己與她們至少在名聲上沒有了任何區別。

在韓城事實上是在逃避,然而剛回京城便遇上了與自己齊名的二女,在吳征面前!那樣的話她們說起來毫無心理負擔,卻讓韓鐵雁惡心得想吐。

總算還記得吳征吩咐過的話,韓鐵雁只微笑回禮一言不發……

「夫君,你讓征兒一人去應付這等場面,不是強人所難么?他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林瑞晨面色憂慮。

「聖心難測。韓家送出了雁兒隱忍多年,聖上是否已改了態度誰也不知道,不借這個機會試試怎么能成?至於征兒,一來這么做是為他好,早早探明聖上的態度不日面聖時才能做好准備;二來,他是要陪在我身邊面對迭雲鶴,文毅這些人的,若連這等小場面都應付不來,日後怎能起大作用?愛妻放心,征兒之早慧遠超你我想象,今日必不致失了銳氣。」胡浩溫言安慰道。

吳征自不知夫妻倆的對話,心念電轉中已隱隱猜到背後的圖謀。今日文武會友一反常態,且東方郡主與夜花夫人一出現便咄咄逼人,若說沒有背後的授意未免太過天真,恐怕昆侖派與韓家的聯袂反擊意圖崛起仍不為聖上所喜。

東方郡主與夜花夫人的話分明將韓鐵雁當作浪盪女子,而將承載著昆侖派與韓家期望的吳征當作個低三下四的面首,極盡侮辱之能事。此番若是應對不當,吳征的臭名將傳揚京師,日後面聖莫說什么封賞,說不定換來一頓大大的訓斥,從此斷了為官之路。

吳征不理二女之言向宋大光道:「宋大人,晚輩還有一首,雖不切中春雨之題,卻是在下七年來心中反復醞釀,肺腑之言,還豈筆墨。」

宋大光久在朝堂自然知道東方與夜花出現的份量,涉及聖心的事情他不敢隨便參與,只是微微一笑讓出身形。

吳征拉起韓鐵雁走到長案前道:「我的字不好,韓小姐來寫。」

韓鐵雁不明所以,東方與夜花兩位明顯有備而來,三言兩語便逼得吳征走入死局,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心中暗暗惱怒自己拖累了吳征。

吳征念一句,韓鐵雁寫一句,她雖不擅書法,但以女身為將,下筆娟秀中自另有股金戈殺伐之氣,極具性格。

韓鐵雁聽吳征所念,越寫越有信心,後四句落筆時更加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倒寫出生平未有的好字一幅。

吳征吹干墨跡淡然笑道:「宋大人,晚輩對韓都尉欽之重之,是她以柔弱女兒身力阻強敵守御國土,用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護佑平民。在晚輩心中,她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是什么人都配與她相提並論的。這一首詩獻給韓都尉!晚輩告辭!」

韓鐵雁微撅香唇,心中的瘡疤自入京來不止被揭過一回,但從旁人口里與吳征口里說出來便是天差地別。只有他說的,才那么暖人心扉!

與韓鐵雁一同離開醉仙樓,吳征長舒了一口氣,幸虧前世窮,沒事情干只能多讀書,也幸好喜愛詩詞,否則這一陣斷斷難以善了。他知道這兩首詩明日便會傳遍成都城,第一首會有人贊他文才出眾,然而第二首更將傳頌韓鐵雁的英雄事跡,還她清白,還她應有的贊頌聲名,更還韓家一個公道!讓持有偏見的聖上再不能拿這件事做由頭,昆侖派一系既要崛起,便要一往無前破除任何阻撓!

雪虐風嚎綻物華,暗香疏影醉天涯。

嬌羞正合風前韻,愁緒還如山外霞。

萬物陰陽應對等,世途反極致偏斜。

經霜自有凌雲意,不做依人媚骨花。

東方郡主與夜花夫人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這一首寫給韓鐵雁的詩背後之意誰能看不明白:韓都尉與你們是不同的,莫要一概而論!至於其出眾的文采更是無需再做任何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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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昆侖派弟子吳征覲~見~!」

文武會友結束後七日,吳征早早在皇城外等候宣召。從清晨等到午後才等來聖諭。穿過午門踏入威嚴龐大的皇宮,順著寬闊筆直的大道一路來到天和殿,吳征在殿外叩首高聲道:「草民吳征叩見陛下。」

「平身,上殿來吧!」平緩但威嚴的聲音響起,吳征踏入大秦權力中樞重臣雲集的金鑾殿跪下後抬起頭來。高高在上的大秦國皇帝正俯視著他,人雖已老,那一雙如青龍盤卧的長眉,抿起的薄薄嘴唇帶著天神一般的威儀與從小刻入骨子里的高貴,威震天下。

吳征額頭微微見汗,那目光只是平和地望著他,卻仿佛帶著一股猶如實質的威壓,似乎自己是一只被巨龍盯住的螻蟻。

「蔣安和,朝中尚有何職空缺?朕甚愛吳征詩才,可擇適者用之。」一字不提此前斬殺賀群的功勞,反提起詩才,這是舍本逐末了。若是安排個搞學問的職位……

尚書令蔣安和出班尚未說話,迭雲鶴搶先道:「聖上恕罪,臣有異議。」

皇帝眉頭微皺道:「說!」

「吳征雖才華出眾,性格卻乖張,自奉聖命入京一路目中無人。車騎將軍與執金吾左中侯家中俱受其欺凌,敢怒不敢言。此子天縱之姿,然少年得志不免張狂自滿,還請聖上酌情考量,多多打磨方能成棟梁之才。」迭雲鶴奏道。

皇帝先前第一句話便定了基調,迭雲鶴拿捏分寸句句在情在理。

胡浩揣摩聖意,他比迭雲鶴更多與皇帝接觸,此刻再也等不得出班奏道:「年少輕狂人之天性,並非甚么缺點,陛下即愛吳征詩才,此子武藝又頗具過人只能。臣建言不如留在陛下身邊聽用,受天威感化也可早些消去驕嬌二氣。」

兩位大佬朝堂上直接交上了鋒,余眾不敢多言只得等待聖意決斷。

片刻後皇帝言道:「胡浩之言有理,便封吳征為九品羽林衛吧!」

羽林衛?尼瑪,那不就是你的保鏢么?吳征心頭不爽卻一字不敢吭,感恩戴德謝道:「謝陛下隆恩,臣願肝腦塗地拱衛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