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君豈有私·仲子逾牆(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8301 字 2021-01-02

馬車緩緩行在寬闊的錦綉大街上,黑楠木的車身在陽光下發著油亮的光芒,珠串與錦綉兩層簾子遮住了內里的一切。若是揭開簾子,便能發現空間富足的車內鋪著羊毛毯子,厚實而柔軟,人坐在里面一定舒服。一張矮床可坐可卧,床邊緣靠車廂的位置還有一張小桌,幾乎斟滿了酒水的杯子在馬車的行進中點滴未灑。垂直於床還有兩張木椅,一樣鋪上了厚厚的軟絨。

人到了極高的層級,無論你喜不喜歡總會不與自主地展現出與眾不同的東西。例如奢華的馬車並非每一位達官貴人都愛,但他們都需要這么一件東西去表現身份,去讓人敬畏。既有了這一重身份,那么與之匹配的東西便不可或缺。因為那是屬於你的,沒有任何抗拒和不接受的理由。

胡浩斜倚在床,看著吳征笑吟吟道:「你好像心中有氣?」

吳征齜牙笑道:「你們神仙打架,我一個凡人怎配得上生氣?」

「呵呵呵,看來怨氣不小啊。」胡浩似對吳征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在責怪叔叔方才沒有為你說話?」

「責怪不敢,這點分寸還懂。只是侄兒現下心里慌得很。」吳征有些垂頭喪氣。

「哦?」胡浩饒有興致:「我聽說你在昆侖山選擇《道理訣》,如此事關一生的大事尚且鎮定自若,這點小事就慌了?」

「那不一樣。選擇《道理訣》是一個人的事情,努力修行就是了,不成也怨不得旁人。如今卻事關重大絕非我一人所能應付。醉仙樓那些事情您別說事先不知道,入宮的事您也別說沒有料到。」吳征隱含怒火:「自下山以來,你們要我不遺余力對韓家的親善,盡力表現以淡化韓鐵雁受到的關注。我都做到了,可我連一點點內情都不配知道嗎?不說我是昆侖的弟子,便僅是雙方合作也沒有這么欺負人的!」

吳征越說越怒:「動韓家的是誰,心照不宣。我背了天大的風險做這些事,就我一個毛頭小子,扛得住?」

胡浩始終拈須微笑,等他發作過了才道:「肯掏心窩子說這些話,看來還把叔叔當自己人。」

「快不當了!」吳征憊懶道:「這么下去侄兒要考慮被賣的可能。」

「哈哈哈……」胡浩指著吳征大笑道:「這是准備威脅本官了?」

叔叔不稱了,本官出來了。吳征也沒好氣道:「隨您怎么想,反正這事情我玩不起。」

「看來昆侖還是把你慣壞了呀。接下來的話你最好每一個字都給本官牢牢記住!」胡浩陡然嚴肅得甚至有些陰沉可怕:「你是奚半樓的弟子,說是他半個兒子都不為過。但在本官眼里你什么也不是!合作?本官當朝二品,你有什么資格和本官合作?你是在奉命辦事!每一件事都老老實實盡全力給本官辦好!天才?狗屁的天才!收起你那些沒用的驕嬌二氣,本官和奚半樓不一樣!這里是京城,朝堂這個油鍋可是連骨頭都能煉化成灰的地方。本官會把你扔到油鍋里,聽你哀嚎,看你掙扎,有本事你就自己爬出來,沒本事,死便死了,休想本官會搭一把手!」

尖酸刻薄的話語讓吳征一顆心幾乎沉到谷底,可偏偏一個字的反駁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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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朴實的馬車,既不顯奢華也不顯落魄,普普通通行在秦都大道上,和所有平凡人家的馬車一樣不起眼,混在出城的人群與馬車群中很快便如滄海一粟根本找不出來。

出了城門一路往南,人煙稀少之地成片的茂密樹林開始出現,直到無人處馬車方才停下。又呆了一炷香時分確信左近無人,覆蓋馬車的布簾方才揭開,中書舍人宋大光面色蒼白不住抹著額頭的汗珠。似是被遮蓋嚴實的車廂憋得悶熱,又似被顛簸得渾身骨頭散了架。

略喘了幾口氣,宋大光不敢久呆提步前行,熟門熟路地穿過密林後來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面前。沒有精致的亭台樓閣,亦無高牆大院的肅殺之氣,這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宅院,說是某個普通人家荒棄的地方也不為過。

宋大光用特異的節奏叩響門扉,清脆的響聲顯出這是一扇掩飾得極好的厚實大門。看著像是木質,實則全為厚鐵鑄就,只是由巧匠塗抹了上了木紋路的漆面。

門扉「吤啦啦」地打開,宋大光候在門口不敢妄動,直到門後顯出一名老者方才施禮。

老者佝僂著身體,渾濁的眼眸幾乎全是白色,雙目竟然瞎了。他側耳聽了聽,又抽了抽鼻子才側身讓行,宋大光依舊不敢造次,緩步自行入內。

七彎八繞來到一座小屋前,宋大光推開屋門進入後關上,又在牆邊推動三下,牆上方又出現一道暗門。

「大光,此一回文武會友可有什么出眾的人才?」

宋大光絲毫未對直呼他姓名的年輕人有怨懟之心,甚至隱隱然感到驕傲。太子殿下永遠都是溫和有禮,即使再小的官兒在他嘴里都會有官名尊稱。可宋大光知道,只有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才會有資格被直接稱名。

「大兒俞化傑,小兒張彩謹,不過都不如吳征。」宋大光恭敬道,能夠展現自己的專長,那是從來都輕慢不得的。

「你的識人之術從未讓孤王失望過,詳細說說。」大秦國太子梁玉宇四十歲的年紀,樣貌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輕了不少,一身玉帶蟒袍,龍眉鳳目,總帶著若有若無溫和微笑的臉上威嚴中不乏親和。

迎上太子居高臨下的目光,宋大光微微頷首道:「張彩謹頗有文才但未經打磨,書生氣甚重且氣量狹小,易妄動無名顯得格局不高。不過只需用對了地方並無大礙,白雲書院的影響力亦不可輕忽。俞化傑文武雙全成名許久,本事是沒得說的,下官一向認為他胸懷廣大頗有大將之風,然而自吳征出現後,下官反倒覺得還需再行觀察才是。」

「這話如何說起?」梁玉宇想來對俞化傑極為看好,聞言疑惑道。

「俞化傑自成名來同齡人中從無對手,是以始終能以平緩柔和之心對人對事,極為大氣!然則吳征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局面,俞化傑始終跟在下官身邊,其心態上的變化逃不過下官眼睛。自吳征寫出兩筆詩文之後,俞化傑便沉默不語,喪氣有之,不服有之,無奈有之。絕非平常自信滿滿的模樣。」

「照你這么說,從前對俞化傑倒是看錯了?」

「也不盡然。沒有人能天生成熟,經此挫折或許他能更進一步也未可知。下官所言再行觀察正是為此。」

「很好,說說吳征吧。」

「此子讓人……看不透。」

「哦?」梁玉宇微眯的雙目一掀:「你也看不透?」

「下官不僅尚未看透吳征,也看不透胡浩。」宋大光理了理思路道:「吳征雖與韓鐵雁聯袂而來,然而似對醉仙樓上所將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下官到時正聽見他張狂自大,可謂目無余子,本以為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狂悖之徒。不想下官僅是添了兩個位置便引發他警覺,其反應之快當真駭人聽聞。至於其後的應對可謂完美得無可挑剔,那兩首詩當朝能做出的本就不多,更不提一炷香時分一揮而就。自吳征離昆侖以來,始終以狂妄自大囂張跋扈的姿態示人,然則這一出方顯進退有據分寸拿捏恰當。是以下官還看不透他,也不明胡浩為何不將情況及時告知。其中……耐人尋味。一切尚無定數。」

「你的意思是,吳征既似少年郎般好出風頭,又似乎十分老成?」梁玉宇皺眉問道。

「正是!」宋大光肯定道:「似此子如此年齡,兼具高明武功與狡詐奇詭,遍尋當世可為之敵手者無非燕國雙驕。至於當朝二十歲左右具備如此能為者,唯中書令霍永寧當年而已!」

「這等人才如何為孤王所用,望大光教我!」梁玉宇起身施禮,目光中的熱切正是對賢才的無比渴望。

宋大光慌忙回禮道:「殿下不可如此。下官認為,昆侖與韓家一系正為聖上所猜忌,尚未到公開招攬的時候。一切須得小心謹慎以免惱了聖上,得不償失。為今之計當未雨綢繆,稍作試探。吳征對韓鐵雁似極為上心,不妨從此女身上下手一探虛實。不成,對殿下絲毫無礙;成,這猜測若能坐實,只需兩頭下手,昆侖之外再綁定韓家不怕吳征不為殿下效死命!」

「兩頭下手?大燕正在厲兵秣馬戰事恐不久將至,屆時用人之際倒並非不能捧韓家一把!甚好!先探虛實以觀後效,這件事孤王會差人去辦!」梁玉宇滿意點頭,片刻後又嘆息道:「韓鐵雁……當年真是可惜了!」

「女子貌美既是天眷,有時也是悲哀,更是不可不防的禍水。殿下……」

「大光勿憂。」梁玉宇擺了擺手道:「只是稍加感慨,孤志在天下,還不至於為一女子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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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衛四班輪值,一輪便是三個時辰。自金鑾殿上領了腰牌,次日吳征便要前往皇城羽林軍點卯。

即將子時,吳征便離開韓府乘馬向皇城行去,到了午門自有等候的小宦官上前接走馬匹道:「吳大人第一天當差,小的送您進去。」

「不敢當!」吳征拱了拱手道:「敢問公公如何稱呼?」

小宦官看著比吳征還要年幼,喉結雖已凸起說話依然細聲細氣,讓本就十分文氣瘦削的身體更顯弱不禁風。他什么品級都沒有才會被派來給「九品大員」吳征引路,聽聞一聲公公而不是寺者開心不已,本就彎著的腰弓得更低了,咧開嘴笑道:「吳大人可使不得,讓師傅聽見了可要抽小的嘴巴。吳大人呼一聲小春子即可。」

「原是春公公,今日勞動大駕還請勿怪。」借遞過馬韁的時機塞去塊銀錠,更讓小春子笑開了花。吳征自己尚不寬裕,只是人在社會上混口袋里沒錢怎么行?何況是步步驚心的皇宮。所幸楊宜知及早送來紋銀五百兩,讓吳征登時闊氣不少。至於還錢的事情,好歹他手上捏著昆侖山上辣椒園四成的分子,日後養珍堂要與自己合作辣椒生意,五百兩又算得上什么?

在午門驗了腰牌,吳征又遞過兩塊銀錠,才讓看大門的同僚面色緩和不少。

皇城分作前殿與後宮兩部分。前殿是大秦皇帝梁宏盛諸般議事之所與書房等,後宮則是嬪妃們的居所,羽林衛只管前殿,後宮除非聖上傳召,否則是沒資格進去的。

羽林司設在天和殿右側四間房里。平日只有兩三人在此待命,余者都散落在前殿四處巡查駐守。羽林中郎將鄒鴻允身材極高又極精瘦,活像根竹竿。面色陰沉連一對眼珠都像死魚一般,又像個干癟的僵屍。

逐漸適應了這方世界特異之處的吳征自是知道鄒鴻允練了一門特異的功法,別說放對,便是看一眼便覺膽寒。秦皇的禁衛軍總司令自非易與之輩。

他會早早出現在羽林司出乎吳征意料,只因羽林衛可不是僅僅負責皇城前殿的安全,皇城周邊也是職責轄區。鄒鴻允一雙死魚眼直勾勾地盯著吳征,似乎專為他而來。一路有說有笑的小春子極害怕鄒鴻允,甚至不敢靠近便匆匆離去。

鄒鴻允端坐正中,不待吳征施禮便道:「張少陽,何處還有職缺?」

吳征暗道:張少陽是羽林右監,掌管皇城右側事務,鄒鴻允既直接開口問他,想來是安排自己往皇城前殿右翼當差去了。

張少陽身材不高卻一臉虯須,甚為精悍,聞言沉吟道:「回將軍,東北角近景幽宮牆處僅有杜泰平與毛文倫,劉博達,鄭元龍等四人當差,似有不足。」

得!四班值守僅有四人當差,加上個東北角,這就不知道是哪個沒人願去的犄角旮旯了。自入京來似乎多有不順,所得也與預期相距甚遠,在昆侖山上呼風喚雨有如神助的好運氣也消失不見,甚至連看似自己人的侍中胡浩也冷眼旁觀毫無表示,吳征不由有些郁悶。

看來無論到了哪個世界,官場上論資排輩的風氣都沒有改變,一個生瓜蛋子想要一飛沖天並不現實,什么被帝王慧眼相中瞬間位極人臣的事情,前世的世界里幾千年來又有幾回?

「劉博達,你領吳征熟悉三日,之後與杜泰平換崗,命杜泰平三日後來本將身邊聽用!」鄒鴻允隨口下令後離去。

吳征暗暗搖頭,這定然是吃了排頭了呀,不僅態度冷淡,而且好像打發蒼蠅一般將他趕到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向來鄒鴻允會親自前來的唯一原因不過是聖上親自下旨冊封而已。羽林衛與金吾郎同為禁軍,一者護衛皇城,一者拱衛皇都,兩軍即使內心里有什么齟齬,表現上必然親如一家同氣連枝。否則內外禁軍鬧了矛盾水火不容,豈不是讓皇帝如坐針氈?聽說那個呂建章家中是執金吾左中候,若是早知要入大內做什么羽林衛,那下手定然要輕著些……

領了羽林衛服飾換上,提起佩劍,劉博達引著吳征向景幽宮處走去,一路吩咐各項注意事宜。照說杜泰平應是此地崗哨之首,被調去鄒鴻允身邊聽用後,劉博達便接了他的位子,多少當有些喜氣,然而並非如此。劉博達除了偶爾的緩和之外,大部分時間臉色陰沉濃眉深鎖,語氣也極為不耐。難怪三十來歲的人還混成這般模樣,恩,五品中的功力?放在外面敢給老子甩臉色試試?

這不禁讓吳征想起前世的電影,站在老大身後的一幫打手通是黑色西裝加墨鏡,面無表情……真是說多了都是淚。

景幽宮原是秦皇理政時的小憩之所,成片的林木與寬大的宮院讓此地甚為清幽。偶爾皇帝累了懶了不願動,也會將臣子召喚到此處,做臨時的御書房用。

吳征剛進入這片區域時覺得雖人影不見似乎只自己與劉博達兩人,環境卻不錯。但只多呆了片刻,便有股逼人的寒氣蔓延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子夜時分原本便陰氣極盛,月影朦朧下婆娑的林木樹影全如鬼手一般可怖,偶爾夜鳥振翅的撲騰聲更是讓人難免一驚一乍。吳征這才明白劉博達的陰沉,更多來自於常年呆在皇城里巨大的壓力下,又被這等環境生生鑄就的冷漠。

正暗自亂想,遠方又傳來若有若無的女子笑聲,浪盪而缺乏韻律,吳征心生警覺不由自主握緊佩劍。劉博達朝吳征怪笑一下,似在嘲弄他的無知。看劉博達見怪不怪的模樣,吳征疑惑不已,運足耳力傾聽,不僅隱隱約約中有女子瘋了一般的笑聲,更夾雜些尖叫,怒罵,不一而足。

愣了片刻吳征才恍然大悟,原來景幽宮之後一牆之隔的地方,想來便是傳說中的冷宮了。

皇城里其實並無專門設置的冷宮,只是犯事失寵的妃子都會趕到最為荒僻的角落屋舍里去。除了同被打落冷宮的妃子,無人願與之相鄰生恐惹了甚么禍端,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片誰也不願來的宮殿群落。皇宮的生活本就極為枯燥,除了極少數呼風喚雨的掌權者或是得寵者之外,大多伴著冷寂孤燈,再被趕到冷宮里去十之八九也瘋了。

吳征抹了把額頭冷汗,心中憤懣不已,來看守此地的羽林衛和打落冷宮又有甚么區別?怪道劉博達當了首領依然毫無喜色,只要不離開這個鬼地方誰也振奮不起來。至於吳征被安排在子夜時分看守到天明,那正是群鬼亂舞最為難熬的時刻。

「你平日就在這里蹲守,遇了險情及時發警訊,沒什么事就老老實實呆著不准亂跑,茅房就在轉角處,內急了速去速回!」劉博達雖看吳征這個生瓜蛋子有趣,到了此地後更加意態蕭索,吩咐完便一言不發倚牆而坐呆呆地遙望星空,或許多年來正是如此打發時光才讓他猶如行屍走肉罷。

枯坐了足有一個半時辰,劉博達條件反射般跳將起來手扶劍柄目如鷹隼,雖是裝模作樣地四面打量,倒也有幾分凌厲氣勢。

他不肯多教吳征只好跟著學,見狀依樣畫葫蘆。不久後便見巡弋的羽林衛經過此地,在皇城里其余地方見到的羽林軍個個精神百倍片刻不敢放松,到了此地倒像輕松了許多。不僅步伐不再整齊有力,連戒備都懈怠了不少。——這種鬼都不願意來的地方絕出不了事,便是出了事也不是羽林衛管得了的。要么是隔牆哪個妃子徹底瘋了,要么便是死了……

百無聊賴地熬過一夜,吳征從未感到如此疲憊過。三個時辰的值守給身體帶來的負荷倒還是小事,可那種空虛無聊給心理的折磨才是難以忍受。他著實害怕在里頭呆上兩三年,遲早也變得與劉博達等人一般麻木不仁。

吳征雖有前世待人接物的經驗以及現代教育下培養出的超強學習能力,實則他並不了解這個世界,更不了解波詭雲譎的官場。那是他前世從未接近甚至一無所知的地方。胡浩至少有一點沒說錯:那個地方一步走錯,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回到胡府飯也不吃悶頭便睡,對胡浩的怨念更深了幾分!

如此過了三日,第四日上吳征精神一振。三日的時光雖無聊透頂,倒叫他摸出些許門道。諸如巡弋侍衛每一個半時辰才來一次,三日里除了這些同僚,吳征一共只見過一名腳步匆匆路過的小宦官。自下昆侖山來諸事纏身,武功的修行被落下不少,今日起便是他孤身一人看守景幽宮,倒是個修行的好所在。——成功者不同於人之處,便是無論何時何地遭遇何種困局都不會忘了提升自己,為日後的時機做好充足的准備。

在羽林司點了卯,吳征一人穿過重重宮禁來到景幽宮旁。按照早已定好的規劃先運氣兩周天,又使了一趟拳腳後坐下體悟己身。

《道理訣》已練至較深的境界,這門修行細胞與神經的內功功法給他帶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讓他不僅有極其迅捷的反應與高人一籌的內力運行速度,更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妙用。那一手在空中借力隨意轉折,以及硬生生接下韓鐵甲內外兼修一掌的卸力手段,正是拜《道理訣》所賜。

脫離了打通體內經脈關竅的束縛,吳征的修行全無阻滯。這並非是說體內經脈不再重要,而是他可以反其道行之。常人修煉內功,受制於未打通的體內關竅,修行中時不時會受之制約,待打通一竅之後才能恢復之前的修行速度突飛猛進,直到再次遇上下一關竅的阻止。

《道理訣》則不然,內力運行與表皮細胞神經絲毫不折威力,修煉時也全無阻滯,修行始終保持著極快的速度。待積累得夠了再由表及里,沖擊經脈關竅,成則修為大增,不成亦無制約。待《道理訣》內外盡皆打通,便是大成之日。到時內力運行於經脈隨心,運行於表皮則洞察入微,僅憑本能反應便威力無窮。

枯燥的日子也過出了些許滋味,吳征又找到前世無人搭理時自顧自生活的回憶。閑下來休息時也不禁感慨,前世孤苦伶仃的悲慘經歷似乎全是為了這一世所准備的。人生大起大落,比潮水漲退還要來得波瀾壯闊。近來的蟄伏之後,或許轉機到來時會迎來比之昆侖山上還要震撼當世的又一次崛起呢?

就如同吳征已然站在七品門口的修為一樣!

晃眼過去二十余日。

值守的日子無聊透頂,吳征仿佛被遺忘在角落的廢物。沒有奚半樓的關愛,沒有師弟妹們的仰慕,連韓鐵雁也被韓家暫時禁足免惹事端,自醉仙樓分別後一面都未曾見上。所幸的是在宮里未受到更多的刁難,或許胡浩與奚半樓這兩位足夠堅挺的靠山多多少少有些關系?

吳征慢慢有些明白,胡浩朦朦朧朧的態度給了虎視眈眈者雲山霧罩的感覺,正是這種莫可名狀讓他們一時不知該不該下口,該如何下口。有時候摸不清拿不透才是最讓人頭疼的。

相比起旁的少年郎,吳征的領悟能力要強得多,他自也清楚求人不如求己。猶如當年修行《道理訣》一樣,想從泥潭里爬出來最終得靠自己的本事說話。

冷宮群落里奇形怪狀的聲音早已適應,連在子夜陰森森的樹林也見怪不怪。那些婆娑樹影,梟鳥夜啼與瘋笑怪哭反倒成了他鍛煉目力與耳力的工具。他甚至能輕易指出飛竄的鳥兒住在哪棵樹上,冷宮里正在啼哭的瘋妃是幾號。——吳征不明後宮布局,也無緣得見妃子,只好根據聲音與大致方位給她們一一編號。

有時望著高高的宮牆也不禁在想:皇城里的守衛寬嚴分明,未經允許想接近秦皇無異痴人說夢。可有些地方,譬如說他所在的景幽宮又稀松平常。若是翻越這道高牆,進入男人的禁地天子後宮去瞧瞧,是不是也算不枉此生?

想來連前殿角落都無人問津,一牆之隔的背後,那個處處是瘋子,不知多少怨毒冤魂飄繞的冷宮定是更加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殿下,老奴已反復確認景幽宮處無人盯梢吳征。二十余日來他除了修習武功也無動作,想來已到了忍耐的第一回極限。」跪地的中年男子頭頂精光油量,眉毛胡須一根都無,太陽穴高高隆起,肌肉盤根錯節的身子里發出的聲音卻細聲細氣猶如女子。

「此言孤王能否理解為除非屠沖,霍永寧,向無極親自盯梢吳征,否則除你之外不會再有第五人?」梁玉宇飲了口茶淡淡道。

每當太子以詢問的口氣要一個肯定的答復,順道飲茶時都是他標志性的動作,代表著此時的太子殿下心緒激動難免口干舌燥。這時候任何人都輕慢不得——除了他老子!

「老奴確信!」中年男子早已經過深思熟慮,此前所言也是反復確認,但對太子的話卻不敢又任何不滿。只是臉上卻有難言的痛苦之色,似對以上三人的名字有不堪回首的回憶。

「很好!」梁玉宇贊了一聲,好似自言自語道:「屠沖不會離開父皇身邊,霍永寧不得傳召更不得輕易入宮,至於向無極如非要事不會離開青城山,一個吳征不值得他親自跑一趟。舒公公安排一下,今日孤王要見吳征一面。」

「老奴這便去安排!殿下稍候。」舒公公弓著身子後退出大門,方才轉身離去。

羽林衛巡弋景幽宮的時辰將至,這是今日第二回也是最後一回在吳征值守時巡弋此地。此後直到吳征與劉博達換班之間的一個時辰可說是最為自由的時光,沒有人會來,也不必擔心劉博達,他即使見到吳征在入定練功,也最多罵幾句娘。麻木早已爬滿他的全身,如跗骨之蛆一點一點地吞噬他的豪氣,夢想與希望。

羽林衛經過時一如從前略顯散漫,對更加散漫而猶如破罐子破摔的吳征也是不吝譏諷嘲笑,唯顧忌皇城嚴規不敢大聲喧嘩而已。

吳征看似麻木,實則在同僚們巡弋過後仍運足耳力竊聽他們的低聲交談,一來在宮中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甚至連說話的人都無,不得不抓住一切時機多了解一些,哪怕是無作用的瞎扯淡多少也會露出些玄機奧妙,二來這幫排擠他的混球可得一一記住了,將來若有翻身之日,最好是當羽林中郎將!嘿嘿,到時一個個全來景幽宮輪崗,誰也別想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