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庭院深深·幽宅黃粱(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174 字 2021-01-02

大街的喧鬧自會吸引外來人的目光,於秦國一干人來說莫不如此。見慣了大秦繁華帝都的風物,來到截然不同的燕國免不了一番好奇。

一輛馬車的車廂側窗簾子被揭開,精巧的設計讓內里幽暗的環境印不出人影,而乘車的人卻能看清窗外的一切。出身頂級貴族的陸菲嫣也一樣避免不了好奇心。

陸菲嫣掃視了一番後便覺索然無味。她早年在家常聽叔伯輩們談論游歷天下時見到的不同景色,如吳征一般,她也是第一次來到長安,同樣希望有機會在天下第一大都游覽一番。可身為昆侖派門人,她應乘坐在高大又漂亮的馬兒上,挺著傲人的身姿任由馬兒放蹄在長安里一展英風嫵媚。而不是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坐在馬車里,惴惴不安地無所適從。

是何時變作了這般模樣?那一夜荒郊野合之後,夫妻間便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自打那時陸菲嫣便自知越發失了志向與勇氣變得日漸沉淪。而徹底摧毀她所有信心的,則是江州荒園的那一場惡斗。那時信心全毀,如墮落深淵途中手無攀附,足無實地的絕望。

這副無可救葯的身體將會給她帶來什么?陸菲嫣不敢去想!只是午夜的夢魘里,她不止一次夢到被對頭拿住,只是幾下簡單的觸摸挑逗便讓她欲發如潮再也不能抵抗,身心淪陷。這副身體的秘密又能對誰說?她幾乎想要逃離險惡的江湖,可在亂世里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清心訣》如同墜落深淵時的一根細枝被偶然抓住,得到短暫的安寧平靜。至於吳征的警告她又豈有不知?被痛苦折磨許久的陸菲嫣貪婪地享受這一切,麻痹地拋開迸發後將更為可怕的後遺症。可現下,細枝斷了……

昨日孟永淑邀斗時踏向場中的幾步,仿佛一生般漫長。自提劍起身的一刻便已做了必死的決心,當刀光劍影向她籠罩而來,陸菲嫣心知沒有抵抗之力。她盡力走得優雅曼妙,只想在死前留下最美的身姿。

昨夜更是毫無睡意,瞪著漂亮的眼睛望著屋梁,深濃夜色里目不能視物,可日間發生的一切卻仿佛一道光影在眼前清晰可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且慢!」

「師姑傷重在身不便動武……」

「征兒豈可又來胡鬧?還不快快退下……」

胡鬧么?不是!那個從小在昆侖派長大,一路都在師長們眼里不斷胡鬧的孩子,陸菲嫣看著他長大的孩子,不知何時已成長為一個又勇敢又有本事的男人!

那個身影間不容發地穿梭著,綿密的劍光讓陸菲嫣一顆心里亦如驚濤駭浪般席卷。除了開始一聲難以控制的驚呼,她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擔心干擾了正游走在生死邊緣的,把生命在「胡鬧」的孩子。

曾經昆侖派人人看好的天之驕女,竟連柔惜雪一招都擋不住便被踢飛了兵刃,連小師妹都不如。陸菲嫣心中泛起深深的無力感,一顆心更是懸到了嗓子眼。直到吳征終於脫險才喘了口大氣,她心里清楚,若非緊張得已渾身脫力,那時她會跳將起來歡呼雀躍。

來長安的所有人里,沒有一人的壓力能超過吳征。他設計坑殺了燕國征西將軍狄俊彥,他在萬軍之中羞辱得燕國皇室顏面無存。這一切陸菲嫣知之甚詳,也反復交代來了長安須得低調,不到萬不得已甚至不要拋頭露面。這個孩子從小就知道惜命,也知道不能出的風頭不要出。可他還是站了出來,自己無所謂,自家夫君也可有可無的生命,卻有一個孩子頂著重重壓力艱難地站了出來,如此重視甚至甘冒大險!

每每想到這里,陸菲嫣總會念起幼時練習輕功時抱著大樹死活不肯下來的倔強小屁孩,甚至自家都無意識地嫣然一笑。這個「怕死」的孩子為了自己在挺身而出!

在馬車左前方的吳征與韓鐵雁乘著健馬並排而立,正抬頭仰望著指指點點。陸菲嫣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嫉妒,嫉妒他們青春正盛,嫉妒他們年華正茂,嫉妒他們情投意合。一念至此,陸菲嫣瞪著吳征高大的背影心慌意亂,別人情投意合關我什么事了?是了,雁兒不合適,盼兒才是他良配,我是盼兒的母親當然嫉妒!

陸菲嫣胡思亂想中,一行人已至祝府門口。以祝雅瞳的身份自不適合親自出迎,可看陣仗也足夠令長安城轟動一時。

平日里若是中門大開已是了不得的事情,如今三扇紅漆大門俱開或許便是祝家最高的禮遇。大門口掛著成排的大紅燈籠,仿佛是個喜慶的節日,更是當吳征一行人還在十丈開外便鑼鼓齊鳴響聲動天,比起春節的熱鬧還更勝一籌。

領頭的吳征剛在祝府停下馬兒,祝雅瞳便優雅地抬腿跨過門檻娉娉婷婷拾級而下。貴婦雖仍帶著黃金面具,但一身素白的曳地長裙猶如清荷,一件淡紫的薄紗籠在裙外。落在吳征的眼里只覺她素衣襯人,下台階的簡單動作讓裙角翩翩飛舞,說不出的好看;落在陸菲嫣這等大行家眼里,則知服飾雖顯朴素,實則用的是上好的蠶絲錦綉,否則不會如此順滑平整。

吳征趕忙下馬,惹得韓歸雁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警告意味甚濃——實在是這位祝夫人即使面具遮顏也太過優雅美麗,諸如韓歸雁與陸菲嫣這等絕色也沒來由地覺得被壓過一頭。

早已做好准備的仆從從吳征手上接過韁繩,祝雅瞳正好行至吳征身前,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精致的籌劃又讓人如沐春風:祝夫人手一擺,便有下人先遞上溫熱適中的香巾供一行人凈面,稍候又是一杯香氣撲鼻的淡淡水酒潤喉,邊上早有人撐起紙傘遮陽,禮遇得無以復加。

「貴客駕臨,祝家上下不甚榮幸!快快有請!」祝雅瞳對著眾人朗聲道完再回眸望向吳征,假面覆蓋之下漏出的一雙眼眸竟有萬種風情難以述說,即使精明細心如吳征也讀不出其中的深意。

祝雅瞳對吳征明顯親厚得多,卻未對他做任何稱呼只是抬手虛引,陪同著一同踏入祝府。

「准備得倉促,寒舍又有些簡陋,你莫要見怪。」

祝雅瞳柔柔的聲線中竟有些許顫抖,一切都透著古里古怪卻又沒有惡意,吳征不明所以,忙笑道:「富甲天下的祝家若都是寒舍,在下從前呆過的大部分地方可都算是草房子。祝家主過謙了。」

「你喜歡這里么?」祝雅瞳語含期盼,一雙春水雙瞳緊盯著吳征道。

「無論風格還是品味,皆能列當世之冠,哪能不喜?」一席話說得祝雅瞳頻頻點頭。實則換了任何人來,哪怕心中鄙薄祝家豪奢無度也一樣會說些場面話。祝雅瞳莫名其妙的作為讓人難以理解,只覺高深莫測。

在吳征心里認為,祝家再怎么奢華都不為過——那是這個比肩皇家的豪族應得的。實際也正是如此!

敞亮寬闊的大門背後是一條環旋回廊,廊柱全用罕見的黑檀木鑄就,陽光風雨與歲月讓它們更加油亮,而宜人的檀木香越發濃郁,令人心神一振。地面上則是潤白如玉的大石鋪下,那石頭晶瑩剔透,似是擔心過於光滑而生生將表面磨成一道道不規則的淺淺花痕。紋路不僅讓光潔的玉石不易讓人滑倒,更似有跡可循雜而不亂。只是將這等上好的石料用作地面,還舍得拿來打磨破壞的,全天下怕只有祝家而已。

走過碎石子混以黏土,糯米漿鋪成的甬道穿過院井,陸菲嫣喃喃道:「鵝卵石?」

鵝卵石表面更為光潔平整,但數量稀少。祝家以鵝卵石鋪就甬道本就難能,且放眼望去大小,形狀幾乎一致。正因如此方能讓整條甬道錯落有致。陸菲嫣暗暗搖頭,祝家之富比起引以為傲的陸家可強得不知多少。

至於那些仙草奇藤,點點綠葉,假山怪石,不一而足。

朱泊一路行來東張西望,他一把年歲早已對外物提不起多大的興致,但能光明正大地進入祝家也是沾了福氣與貴氣。年輕時走南闖北見識也不少,但祝家的奢華還是釣起了他塵封已久的興致。

穿過甬道步入正廳,祝雅瞳招呼眾人坐下。那椅子用楠木制成,寬大結實,上鋪著綉花雪羊絨墊,柔軟舒適。

看茶,奉果,寒暄了一陣。不知怎地,今日待人如春風拂面的祝家主越發顯得不耐,令人錯愕。

祝雅瞳也自覺失態,索性起身向朱泊道:「老前輩,晚輩無禮,借您乖徒孫半日如何?」

朱泊不以為意答道:「家主,老夫自然是准的,可這徒孫從來不聽老夫的。老夫只管有好酒好肉,跟了誰來,便跟誰走,一把老骨頭了旁的也顧不上。」

祝雅瞳聽出朱泊話中之意,欣慰一笑趕忙吩咐大管家道:「速將沾花窖里藏的白玉腴,月斛珠,紫葡珍各取兩壇讓前輩試飲。若有喜歡的遣人一道送至驛館,萬勿怠慢!」又向朱泊道:「前輩只管開懷暢飲,只須您喜歡祝家管夠。」

安撫好朱泊後又向陸菲嫣,林錦兒與韓歸雁道:「三位妹妹遠道而來,不如在祝府游覽一番?姐姐還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兒,三位不妨盡情挑選,若有看上了莫要客氣盡管拿走。」

三女摸不清祝雅瞳的套路,猶豫間不好作答。吳征起身道:「師姑,韓將軍,你們去吧。難得來一趟祝府不游歷參觀可是件憾事。」

祝雅瞳大喜道:「正是如此。幾位不必擔憂,酒宴俱已備好,至於三位的師侄與好友……姐姐只是有些話兒要與他私下說,半日後自當與諸位會合。」

吳征自香滿城旁觀張聖傑的墮落後心緒已完全平復,祝府一派歡天喜地的氛圍不是裝出來的,何況真要對他們不利根本無需玩這些花活兒。若說富可敵國的祝家為了他吳征的一條性命前前後後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說出去簡直讓人噴飯。但若真的存了對他不利的心思,吳征心底也極為好奇到底為了什么?難道出身偏僻山村的自己真存了什么驚天大秘密不成?

「師祖,師姑,韓將軍,我先告退。勞煩家主了。」

祝雅瞳原本歡天喜地,待聽到家主二字身形忽然一頓,即使隔著黃金面具也能感到意態消沉之極,片刻後她才勉強笑道:「幾位莫要客氣,當自己家便成了。你隨我來。」語聲喑啞暗沉許多,不知哪兒又引起她的不快。

吳征落後祝雅瞳半步一路穿宅過院,路上兩人未發一語,直至兩座並列的小院處。

院門已大開,周邊不見一人,竟是刻意為兩人准備的獨處之所。祝雅瞳先後推開兩扇院門道:「選一處你喜歡的。」

吳征見一間陳設簡單,雖是用料上乘但雕刻與裝飾均朴素得很不做過多修飾;另一間則盡顯奢華,連桌角都雕獅畫虎。他向祝雅瞳施禮後指著簡陋的院子道:「在下初出茅廬,從前在昆侖山一向簡單慣了,尚用不來這些華麗之物,還是這一間好。」

祝雅瞳連連點頭道:「好,那就這里。」到得院子附近四下無人她便不願領先半步,與吳征肩並肩跨入院門後道:「其實我也喜歡陳設簡單些,只是祝家有祝家的面子輕慢不得。嘻嘻,說起來平日里裝模作樣也累得很。不過日後你飛黃騰達,記得陳設可以簡單,但吃的用的都必須是最好的東西,這不是充面子,而是你有了身份,自然該享用一切。」

穿過院井步入廳堂,祝雅瞳拉開椅子道:「累了吧?快坐下。我給你沏茶。」

吳征愕然道:「在下怎敢……」

話未說完便被祝雅瞳打斷,她似是極為愜意享受道:「你該聽我的。」

為吳征端上茶水,祝雅瞳自顧自地解開外罩的輕紗脫去,又拔下頭頂的珠釵華冠,讓一頭如雲如瀑的秀發自然垂落在腰際。正對著吳征坐下一雙皓腕抬起插在腦後發叢中。

一對玉臂抬起,寬松的衣袖自然而然地向肩頭倒垂,露出雪艷艷白得晃眼的肌膚,吳征愕然道:「家主,你……」

「每天帶著這些很累的,我不愛。哪有談生意的時候一方不知另一方長什么模樣兒的?」祝雅瞳一邊俏皮道,一邊解開面具的搭扣取下,隨意地甩在一邊向吳征相視而笑。

饒是見過許多麗人,近來更與陸菲嫣與韓歸雁朝夕相處,吳征仍不由怔怔呆住。修娥臉龐線條柔和,飽滿的額頭下長眉如月牙,濃睫如梳,一雙杏仁大眼如同盪漾的水波脈脈含情。筆直挺立的鼻梁側邊兩片鼻翼弧度柔和,兩片香唇如同花瓣般紅艷潤澤,兩顆深渦綴在唇角更顯甜美如酥。整個人看去正如她的名字一般,端麗嫻雅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