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庭院深深·幽宅黃粱(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174 字 2021-01-02

那一雙多情的眼眸愛憐無限地看著吳征道:「可看清了么?日後莫要忘記呀。」

吳征近乎屏息凝視,好一會兒才喘出一口大氣道:「家主天香國色,只需一眼終生難忘。」

「比你的陸師姑如何?」被贊了一句祝雅瞳笑如春花,卻不依不饒。

「各有所長,我比不出高下。」

祝雅瞳以手抿嘴嫣然一笑,那只柔荑掌面小巧,手指卻纖長,更是毫不顯做作地翹起尾指,低頭又抬眸的模樣說不出的好看。她亦深吸了一口氣優雅起身,從抽屜里取出四只小偶坐在書桌長案前研墨道:「你坐穩了別動。」

她以小毫沾墨,雙眸一眨不眨地打量吳征許久,開始在小偶空白的面容上作畫。其間不停地抬頭,似要把吳征看得更加仔細,又思忖良久方才再度落筆。畫完之後祝雅瞳滿意一笑後放下,再拿起另一只小偶繼續作畫,這一回畫得極快,幾乎一筆落成。

她將四只小偶分成兩對,一對在衣袖中收藏好,拿著另一對交予吳征道:「像不像?一個是你,一個是我。」

吳征見小偶栩栩如生,與自己的面容極其相似,正眯著眼狀似撒嬌,而另一只小偶則是祝雅瞳的面容,正溫和微笑。他雖不明所以也不禁贊道:「不想家主還有一手丹青妙筆,真是極像!」

「那你收好了。」祝雅瞳笑得開心,又為吳征盛滿茶水後道:「好啦,看你心神不寧的,咱們談談長安城的局勢,你能不能先給我說一說?」見吳征有些猶豫又道:「你們來長安面臨重重困局,不說難道旁人便不知么?祝家所處的位置你應也清楚,放心吧,我哪國也不幫,只想幫你。」

吳征一想也是,遂開口道:「燕秦一戰說到底還只是個和局,燕國籌備許久遠談不上沒有一戰之力。開春後本應掀開新一輪戰事,燕國忽然退讓太過突兀,在下想不明白。可對陛下而言,燕國既退讓就沒理由不趁勝追擊,依我猜測怕是想要取回涼州之地。」

「你能想到這里,很不錯。燕皇之所以退讓其實很簡單,他病了。」

「什么?」吳征大吃一驚,不想祝雅瞳隨隨便便將這個天大的秘密說了出來,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這一仗所有的一切都是燕皇策劃准備,甚至連調兵遣將都由他一手掌控,丘元煥不過是個木偶人而已。燕皇病了,表面雖看不出來,可無論精力還是思路都大受影響,你說他們還敢不敢打?一個人自大慣了便會狂妄,你日後可莫要如此。」

燕皇病了?怪道燕國忽然提出和談,現實的局勢燕國本將陷入不利,但這一手和談卻極巧妙。一來讓大秦陷入迷惑之中舉棋不定,二來又能爭取足夠的時間備下後手——另選統兵之將,待交接完成,燕國依然占據優勢。

「看來這一番入長安必然空手而歸。」吳征抹了把額頭冷汗,他倒不擔心燕皇會對使節團全體下手,畢竟燕國亦有相應身份的重臣在大秦,對於國力占優的燕國而言,這種互換殊為不智。

「是很難。」祝雅瞳點頭道:「旁的事情我不想管,你自己的危機,知道么?」

「福慧公主怕是放不過我,燕皇怕也恨我入骨……」吳征苦笑道:「若是拉下臉來不管不顧,我怕是在劫難逃。」全殲征西軍與狄俊彥,讓燕國足以決定戰場局勢,也幾乎是必中的一招殺棋落空,說不定還是導致燕皇犯病的重要原因,聽聞了秘密之後吳征的心情著實好不起來。

「嗯!明里他們不會動手,暗地里就不好說了。不過在長安城里倒無須擔心,祝家上下自會保護你,這一點我做得到!」說到此處祝雅瞳心中酸甜交加,暗想:為娘豁出命去奪取家主之位,可不就是為了保護你么?

「祝家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家主先是資助家師死守涼州,又對在下如此禮遇,不知所求為何?」想不明白,索性公開一問或許還能得到答案。

「因為你……的辣椒呀。」祝雅瞳抿嘴笑道:「這是個好東西,日後或許能如鹽一般不可少。天大的利益祝家是從不放過的,不幫昆侖還幫誰?」

好吧,這個借口也說得過去,可吳征當然不會全信。祝雅瞳不肯明說,他強逼也沒用,何況哪來的資格強逼?吳征道:「如此倒要感謝祝家主厚愛,至於生意上的事情一切都好說。不知家主的條件是?」

「咦?你這就要與我談么?」祝雅瞳眸中一亮贊道:「據我所知,你自來生活清苦,銀錢也不充足。恩,拿得起放得下,擰得清輕重,還懂得借力,昨日相助你陸師姑又有男兒豪氣!你的師傅把你教的很好,不枉我助他一場。」

「家主謬贊了。」

「呵呵,小鬼頭!我不答應怕是你不放心對么?」祝雅瞳無端地扁了扁嘴,又道:「你尚在長安虎狼之窩,談這些為時尚早。恩,這樣吧,聽聞你習有易牙之術,為我做兩道菜,一道湯,我吃得滿意了便以祝家之力助你脫困如何?」說到這里難以掩飾面上的得色,似是一切如她所料。

吳征萬萬想不到會是這么個要求,雙目連眨露出詢問確認之色。

「便是這樣。我也做兩道,咱們午間便在這里四菜兩湯如何?只是做菜我是剛學,你莫要嫌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食材這些物事應有盡有,祝雅瞳還取出一只錦盒,正是吳征拜會時帶來的禮物,里面撐著磨好的辣椒末。灶台在小院里就有,吳征拋開滿腦子的疑問專心制作菜餚不提。

一間長寬皆有四丈的大屋子,周圍仆人皆被遣開,只留門口兩名年老仆婦聽用。室內珠寶,首飾,衣物擺得琳琅滿目,皆是上上的妙品。靠牆處還用絳紗簾子隔出三個單間,內里掛著巨大落地的銅鏡,便是五人並排也能從頭至腳映得一清二楚。

陸菲嫣,林錦兒,韓歸雁初踏入時也不由愣神。

「給我們的?拿了有些不好意思。」陸菲嫣翻看室內之物,有些愛不釋手。

「拿呀,說了給咱們干么不拿?」韓歸雁氣鼓鼓道。

「雁兒別鬧。你不覺得奇怪么?」林錦兒輕聲呵斥道。

「哼!當然古怪了。你們昆侖派的大弟子忽然成了香餑餑,人人像寶貝似的爭來搶去,也不看看都七老八十了,不知羞!」韓歸雁越說心中酸意越盛,鼓起了腮幫子。

「便是這里才奇怪。」陸菲嫣目光復雜地望了韓歸雁一眼道:「昨夜我老鬧不明白,今日看祝家的禮遇似乎有些頭緒,卻總也整理不清。不過征兒現下正身處泥潭,祝家若是誠心相幫倒是件大好事。」

說到吳征的安危上,韓歸雁才撇開醋意認真道:「我也是如此。現下不妨再來理一理。」

「祝雅瞳,欒采晴,柔惜雪。」林錦兒豎起三根手指道:「這三家昨日的舉動都怪異非常。欒采晴不消說了,自是死敵。柔惜雪與征兒並無甚過節,可也沒有交道。昨日比武時對征兒也並無甚不同,你們看對么?」

「她是燕國武林的領袖,昨日確實也算公正,只是最後非要遣冷月玦與吳……吳大人比試,還不依不饒,這便怪了。」韓歸雁皺起眉疑惑道。

「確實如此。欒采晴也怪異,她衣袖那一拂分明要對征兒下手誰也看得出來。當下若要追擊我也擋不住,又是為何忽然停手?此後更對征兒似換了個人一般,說是待愛侶如此都不為過……」林錦兒晃著螓首偏頭言道。

「確切地說,征兒比完之後祝雅瞳便來了。至此欒采晴像換了個人,柔惜雪也不依不饒。那么……」陸菲嫣說到這里忽然一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們借征兒(吳大人)針對祝雅瞳!」三女對視中目現駭然,從小在昆侖山長大,甚至連成都都是剛去不久的吳征,是如何與祝家這個龐然大物扯上關系的?且個中的秘密或許不僅祝雅瞳心中有數,連欒采晴與柔惜雪也知曉不少……

四菜兩湯!

一道椒麻魚片,一道毛血旺,一道石筍排骨湯,這是吳征做的。一道明火水煉犢,一道油潑蝦,一道蘿卜羊肉湯,這是祝雅瞳做的。

吳征盛了兩碗飯端上,先為祝雅瞳擺上,又放好筷子湯勺方才落座。祝雅瞳端坐不動,似是甚為享受。

「這兩道菜原本要在大秦昆侖樓上市,可戰事緊急還未曾趕得及。請祝家主先嘗嘗。」吳征夾起一塊魚片,又兜了一勺毛血旺的菜料放在祝雅瞳面前的菜碗里:「辣椒口味刺激,初次食用還請慢著些。」

「好好好。你也吃,嘗嘗我的手藝。」

吳征的兩道菜所需的工序復雜,祝雅瞳的兩道則顯簡單,看來確實是剛學不久。吳征夾了片牛肉,又夾了只蝦道:「正要嘗嘗。」

「我們一起吃。」

祝雅瞳雖是初學,手藝火候的掌控著實不錯,牛犢子肉軟而不爛,不僅鮮嫩多汁還富有嚼勁,草蝦則是在油里炸得酥爛,連殼一道咬在嘴里卡茲直響,又香又脆。能做到這等水准定是下了苦功,且牛肉與蝦均是稀罕之物等閑吃不著,祝雅瞳自是心疼愛子從小清貧,恨不得端出龍肝鳳髓來了。

「咳咳,咳咳。」祝雅瞳一雙明眸上下翻滾,直欲將吳征每一個動作都看得清楚,待他往口中送入一塊牛肉時,她不防魚片里辛辣的口感,被嗆得淚水都盈滿眼眶。至於究竟是受不得辛辣的刺激,還是初次為孩兒備下一餐飯食的悲涼又喜悅,便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了。

「家主慢些,辣味確實需要一些時候來適應的。」

「不會不會,噝……好吃。你做的菜您……額,我都喜歡。噯,你也多吃些呀……」祝雅瞳毫不避諱地為吳征夾菜……

在祝雅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祝府,韓歸雁忍不住問道:「這半日里都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吳征苦笑搖頭道:「以前讀過個故事,說有個人住店,店家正在煮黃粱飯。這人睡著了,夢到自己經歷豐富多彩的一生,結果醒來之後才發現不過一場夢,店里的黃粱飯剛熟呢。今日里我就像做了黃粱一夢。」

腦海中不斷回盪著臨別時祝雅瞳的殷殷囑咐:「燕皇生病一事你自家知曉便可,讓旁人知道有百害而無一利。另外,對太子欒英飈務須萬分提防,決不許與他單獨共處,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