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密雲不雨·何以羈縻(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231 字 2021-01-02

俞府本就位列大秦最為尊貴的豪門,如今則更為顯耀。俞化傑艱難又順遂地跨出了如願以償的一步,升遷侍中位極人臣,成為大秦國最為重要的四位權臣之一。喜慶的大紅燈籠繞著俞府的院牆掛了整整一圈,晝夜不息。

天光放亮,俞府大門處一前一後走出兩位翩翩公子。當先的一人器宇軒昂身著六品官服,背在腰後的雙手極顯氣派威風。隨後的一人仕子裝扮手持折扇,一派儒雅氣度。

「俞大人,吳征今日上任去了。」仕子自是白雲書院的首徒張彩謹,他也到了出仕的年紀。有了白雲書院在背後使力,他又向來與俞化傑走得甚近,這一回厚積薄發,料想是一片坦途。

「你不會真以為他可以和本官相提並論吧?若非他身後有昆侖一系撐腰,本官要收拾一個北城令不費吹灰之力。」俞化傑微揚著頭神態傲慢道。

雖同為六品官,北城令至多是個地頭蛇,著實難與吏部員外郎這等考評官員,掌管遷貶的重權實職相媲美。然則張彩謹心中暗暗好笑:若不是有個了不起的老爹,你一個吏部員外郎又何曾放在人家眼里?

「大人說的是,吳征不過運氣好而已。」腹誹歸腹誹,恭維話說起來張彩謹卻沒半分猶豫。

「他們那一系青黃不接,也該到頭了。張公子還請落力些,本官必不虧待。」俞化傑冷笑一聲道:「韓鐵雁不明形勢又不識抬舉,當真愚鈍。可惜,可惜。」

張彩謹神色一黯,復又憤憤不平道:「前回文武會友吳征仗著聖旨狷狂無恥,在下心中始終不忿。韓鐵雁也是瞎了眼方才拒絕大人一片美意,在下亦為大人不忿。」

俞化傑頓住腳步一字一句道:「本官方才說過,該~到~頭~了。」

張彩謹露出迷茫神色道:「這個……在下不解,還請大人明示!」

俞化傑冷笑一聲,不知是在嘲笑張彩謹的無知,還是對昆侖一系的不屑:「上車吧。」

「大人先請!」

馬車緩緩而行,俞化傑隨口道:「到頭便是到頭了,無需理由。」

張彩謹皺眉納罕,他嘴上雖對吳征百般貶低,心底可是知道此人有大才。自離昆侖進京後從個被扔在犄角旮旯里的羽林衛到簡在帝心,又一路升遷直至北城令,發跡的速度在大秦國歷史上也僅次於棟梁之才霍永寧而已。

昆侖派一系朝堂上有胡浩,邊關有奚半樓,軍中還有韓家。即使驃騎大將軍迭雲鶴得了聖上撐腰也不過堪與匹敵,遠未到壓倒的時候。且燕秦一戰,韓家與吳征軍功顯赫,說青黃不接有些道理,要說到頭可就太過牽強了些。

俞化傑自得笑著打量混沌不明的張彩謹,忽然道:「張公子方才說韓鐵雁拒絕了本官一番美意?」

「正是!韓鐵雁當真有眼無珠!屢次……」

「嘖嘖嘖!」俞化傑揮手打斷道:「張公子錯了。一個即將破敗的將門之女,本官何須對她有甚美意?這女子遲早要被雙手送進俞府,便是生的一副好賣相,左右不過一名玩物而已,張公子太過高看她了。」

「啊?」雖說得雲山霧罩般讓人不明不白,可誰都能感覺到其中驚天的隱情。俞化傑會吐露這些話語,自是把張彩謹看做了自己人。這讓白雲書院首徒又是心驚又是欣喜。

「張公子不也一向對韓鐵雁傾慕不已么?嘖嘖,那一雙長腿,任誰見了也心動。」俞化傑笑得高深莫測又極為淫穢道:「日後待玩的夠了,本官不介意讓張公子也嘗嘗她的滋味。」

「這……大人……小人豈敢……」張彩謹驚詫莫名,一時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噯~本官說得出便做得到。一件玩物不是拿來玩的,旁的還有甚用途?」俞化傑談笑間忽見意氣風發,心中暗想:朝堂政事上蔣、霍、胡三人原本互相制衡,如今加了爹爹,聖上的心思並不難猜。迭大將軍必不會拒絕爹爹的聯手之意,今日來看白雲書院不久也將成為後援。何人還敢說俞家新進之貴,孤立無援?

北城令府衙共有三進。

威嚴的衙門口左右立著兩只張牙舞爪的石獅子,各守護門前一面大鼓。踏過門檻便是北城令吳大人升堂斷案的所在——院井足可容得百余人,與衙堂之間可用柵欄隔開以防湊熱鬧的平民干擾府衙的政務。衙堂里一大片平地後便是五級台階,上擺著丈余長,三尺寬的長案一面。案頭上文房四寶與令牌一應俱全,便是吳征這位新官兒的寶座了。

再往里進還有一間大房,令官與衙役們日常處置政務便在此處,也有隔間可供小歇。至於吳征更有再後的一處獨屋休憩。

新官上任,又是名震當世的年輕俊傑,北城的百姓好奇著甚眾。府衙門前是刻意清開的道路,但吳征入府後瞬間便堵個水泄不通。

吳征見狀停步回頭,分開衙役們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抱拳向百姓道:「下官吳征,今日初來乍到先與諸位著個面。」

見他打招呼時始終笑臉迎人沒什么官架子,加之眉清目秀,圍觀的百姓先都有了幾分好感。一名須發皆白滿面皺紋的老者拄著拐杖上前,順手還阻止了兩名小童相扶向吳征躬身道:「老朽朱植,見過大人。」

這類老人敢直面地方官,且還帶有隨從,多半在當地頗有名望。吳征不敢托大步下台階側身相扶道:「下官當不得老丈一禮,不知有何見教。」

「沒有沒有,豈敢!」朱植笑起來一臉皺紋飛揚,顯對吳征觀感甚佳:「大人新官上任,老朽等身為大人轄下子民免不了好奇。前來至此是為大人接風,也是見一見大秦的年輕俊傑,為大人禮敬一杯水酒。」

話音剛落,先前欲攙扶朱植的小童便捧上一個擺著三碗酒的托盤舉過頭頂。

吳征微微一笑,將三碗酒各啜了一小口道:「鄉親們一番心意不敢推托。可現下還是公務之時,多飲恐誤了正事。宜知,將酒碗擺在衙堂,待今日閉了府衙本官定然滿飲。」

楊宜知接走托盤,朱植笑得更暢頻頻點頭。吳征又道:「本官尚未熟悉衙門事務,正要仰仗諸位鄉親多多指點。」

吳征又抱拳拱了拱手,與戴志傑低聲商量了幾句後道:「本官尚有公務在身,不敢在此多做耽擱。這位是本官的師弟戴志傑,老丈若不嫌棄不妨在院井中寬坐,只是空間有限,具體人選還請與志傑商議決定。本官先行一步。」

連日來的官員升遷對公務的影響自然不小,原北城令升做了京兆尹,吳征接任又晚了幾天,積壓的事件不少。雖在京城,說到底仍然是地方官,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爭執一件又一件全給堆在了案頭。

吳征提起筆來件件批注,他在前世積累的閱歷豐富見識廣博,些許小事倒難不倒他,有所爭議的也不盲目判定而是暫時擱置。斷好的公文流水價般送下來交給衙役們去處理,且件件合情合理決斷公正,百姓心服口服之下對這位新任地方官的好感又升一截。

看看日漸當中,吳征起身伸了個懶腰,端起茶杯來到朱植身邊道:「老丈看今晨所斷之事可有偏差?」

「老朽不知。」朱植起身相迎:「只知鄉親心服口服絕無怨言,可見大人決斷甚佳。」

吳征微微一笑,心道戲做的差不多,該入正題了:「張主簿,本官且問你,聽聞去年歲芙蓉巷羅大善人的女兒無故失蹤,此案可有進展?」

北城府衙主簿名喚張六橋,並非一般的文人。他生的雄壯,一張紫膛臉頗見威武,身為金刀門門主負有六品的修為,更難得的是文武雙全。可惜的是兩項均不突出,金刀門也只是家小小的門派沒甚背景門路,是以只能做個小小的主簿。

張六橋正待搭話,府衙外陡然傳來一陣騷動,尖細的聲音直透神魂:「太子殿下到!」

吳征雙目一眯,怪道今日新官上任居然一個前來恭賀的都沒有,想來都被這位大人物給攔住了呀。背心微濕不敢怠慢忙三步並作兩步趕在府衙口跪地迎接。

梁玉宇騎著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明黃的蟒袍威嚴極盛。他已是輕車簡從仍免不了前呼後擁,一路來到府衙門口跳下馬來親手扶起吳征道:「孤冒昧來訪,吳大人莫要見怪。」

「殿下親至,下官未曾遠迎才是罪過。殿下快快入府稍坐。」自宋大光在金殿上保舉韓歸雁,吳征便知梁玉宇存了籠絡之心。朝堂之上的事情每日林瑞晨都會令人整理好通報於吳征,他並非一無所知,只是今日居然會親自前來大出意料之外。吳征半躬著身子伸手虛引謙恭道。

梁玉宇到場,按照慣例隨從們便要清場。尊貴的太子豈能與平民們擠在一處?然而梁玉宇相攜吳征步入府衙時卻揮手阻止道:「欸~都是大秦的子民,亦是吳大人治下的百姓。孤正當與百姓同樂,在府衙孤也是客人,不可因孤前來讓府衙有甚不同。都起來罷!」

「殿下胸襟氣度,實為我輩楷模。」吳征適時恭維了一句。

梁玉宇微微一笑也不往後院,反倒在衙堂下坐了:「景幽宮一別短短兩年,不想吳大人一飛沖天,孤亦甚感幸慰。」

吳征半垂著頭,聞言目中露出惶恐,唯唯諾諾連聲道不敢不敢。

梁玉宇目的達到不再多言,拍拍吳征的肩膀以示鼓勵,饒有興致地向擺放著的三碗水酒道:「吳大人好飲酒?」

「談不上喜好。這三碗水酒是百姓贈予,下官不敢飲酒誤事,故暫存於此。」

「公私分明,又不寒了百姓拳拳之心,吳大人處事果然甚為老道。」梁玉宇笑贊一聲,道:「來人,上酒!孤要與吳大人同飲百姓美意。」

吳征心中暗暗腹誹:在這個傳播受限的時空里,這等收買人心的法子真是百試不爽,百姓們都吃這一套,還無不覺得與有榮焉。嘖嘖……

看朱植此前一副見過世面的模樣,梁玉宇此話一出立馬激動得幾乎感激涕零,領著百姓們再次跪倒一片。吳征肚子里罵兩句娘,動作卻也迅捷,跪地激昂道:「殿下恩義傳於天下,微臣與轄下之民共祝殿下福澤綿長!」

梁玉宇哈哈大笑,一把扶起吳征舉杯高聲道:「好!孤王謝吳大人與百姓子民一片誠心,干!」

一邊拍馬屁一邊抬著轎子,哄得太子殿下不要太開心。梁玉宇恩威並施見吳征服服帖帖,目的達到也不久留,又拉起吳征的手邁向府衙門口道:「孤早知吳大人與韓將軍才華滿溢,是以多曾囑咐宋大人適時舉薦二位,果然立下蓋世奇功!孤心甚慰!」

吳征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又欲下地跪倒,被梁玉宇拉住後拱手謝道:「微臣今日方知殿下關愛之心,罪該萬死!微臣當肝腦塗地,誓死以報大秦國恩!」

梁玉宇一雙龍眉微微一蹙,拍了拍吳征肩膀後離去……

送走了這尊大神吳征回到府衙後堂坐下,左近里僅有戴志傑與楊宜知二人,他方敢將那副沾沾自喜阿諛諂媚的面容放下。這么來回折騰前後不到一個時辰,感覺比之在亭城奮戰的數月時光還要疲累。至於最後那一句也不知是否得罪了梁玉宇,可要當面表態出效忠於太子的意思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干的。這么說話也算中正平和,希望別讓太子惦記上了,今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志傑,幫我喚張主簿,瞿捕頭來。」暗香零落仍是重中之重,吳征也希望專注於此。做了北城令,日後迎來送往的事情少不了,在這些煩心的瑣碎事摸上門來擠占他大量的時間之前,必須盡早解決這幫賊黨的後患。

被請的兩位很快便來到。張六橋年歲已不小,武道難以再進一步,是以一門心思都撲在期盼門派能有所發展之上。吳征無論自身還是背景都無可挑剔,連太子殿下都親自前來,能夠近身隨侍在旁於他而言自是一條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此刻抖擻精神正要賣力表現一番以蒙青眼。

相比起來,被貶到北城府衙的瞿羽湘神情冷淡,臉上明擺寫著諸多不願,連移步的速度都落後許多,哪里有一副要多立功勞以復原職的態度?不過那捕快服飾一身皂色,領口從鎖骨中央下方交錯而過,露出脖頸上一片細膩嫩肉,更讓一對胸乳顯得異常飽滿,配上她軒眉星目,還有那一張厚實如飽滿欲裂櫻桃般的潤口,倒是府衙里極為賞心悅目的一抹亮色。

吳征亦毫不掩飾地冷笑一聲道:「瞿捕頭姍姍來遲,可是不願奉本官之命?」

瞿羽湘不敢直犯上官,低頭時星目噴火,卻按捺著脾性欠身拱手道:「卑職一時走神,望大人見諒。」

吳征起身道:「瞿捕頭曾位列京城三大總捕之一大有身份,如今屈尊在小小的北城府衙有些不適應,本官也不來怪你。只是本官想提醒一句,自暴自棄不可取,若要恢復往日尊榮更當加倍為朝廷出力才是。」

瞿羽湘始終難掩對吳征的敵視與不滿,低聲道:「大人教訓的是,卑職明白了。」

我就看你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吳征心中暗道一句後老話重提:「張主簿,先前曾道羅大善人女兒失蹤一案,本官頗為在意。聽聞羅文白秉承祖業家風,向來行善積德,因此被稱作大善人。此等良民人家的女兒失蹤不能尋回,亦不能給一個公道交代,讓本官何以面對北城百姓?」

上官問詰猶如給個下馬威一般,還絲毫不給前任面子,張六橋久在北城府衙還是初見,不由暗道果然年少沖動。轉念一想,人家也確實有這一份底氣,當即不敢怠慢道:「啟稟大人,此案並非府衙不上心,實是其中難點重重。且去歲案發時兵鋒正盛,府衙上下忙著征糧人手不足,實非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