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欲語難言·淚映心痴(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073 字 2021-01-02

新晉的侍中俞人則意氣風發,此前他也與曾經的上官蔣安和頗為交好,如今兩人平起平坐,言語之間便多少有了些齟齬。且吳征用心觀察之際,發現他與驃騎將軍迭雲鶴多有遙相呼應之意。見狀不由皺起了眉頭!

俞化傑曾在胡府向韓歸雁示愛,雖被愛侶當眾狠狠回擊顏面全無,可這兩人若是聯起手來當真叫人不好對付。

朝政議罷,胡浩見時機差不多出班奏道:「啟稟陛下,破虜將軍韓鐵甲,建威將軍韓鐵衣,撫軍將軍韓鐵雁封賞一事尚未定下。三將於涼州建功立業無數,臣請陛下早作決斷。」

吳征心中一跳忙舉目遠望。事關昆侖一系在大秦軍中的影響力,更關乎韓歸雁此後前程,實是他心中最為掛念之事。見胡浩頂著壓力強行提起此事,倒有點逼迫聖上的意思,也不免有些替他擔心,深感孤軍奮戰的無奈與吃力。

梁興翰尚未答話,迭雲鶴亦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軍中如今尚未有空置之職。有功之臣當賞,然牽一發而動全身,賞亦可有他法。請陛下三思。」

「呵呵,迭大將軍欲陷陛下於不義否?有功之臣不賞豈非寒了將士們的心?大破敵軍之將不遷,還任由屍位素餐者坑害大秦么?」胡浩冷笑著譏諷道,話里話外無不指向穩坐後方的迭雲鶴。

「胡大人此言差矣。」俞人則踏步出班道。

「諸位愛卿且慢!」梁興翰忽然出言打斷道:「朕倒想起一件事來,北城令吳愛卿何在?」

這時候點我的名?吳征滿腹疑惑,不過見胡浩落入下風,韓克軍又一言不發,這一下倒是替胡浩解了圍。他忙出班趨前跪地:「微臣吳征叩見陛下。」

「吳愛卿平身。」梁興翰笑呵呵道:「愛卿北征亭城以奇技克敵制勝,出使北燕亦得霍愛卿盛贊,朕正要褒獎於你。」

「為陛下效死力本是分內之事,亦多托陛下齊天洪福與威德四海,微臣不敢居功。」拍馬屁這種東西,只要放下了臉皮真的可以隨口就來的。吳征雖覺肉麻,也知梁興翰必然大爽。

「哈哈哈!好!好!好!」梁興翰連聲贊道:「有此忠肝義膽之臣,大秦何愁不興!只是吳愛卿,你大破狄俊彥的那一手……」

「地涌金蓮!」屠沖及時接上了話。

「對!地涌金蓮!朕不明其中道理,可否請吳愛卿解朕之惑?」吳征用的技法堪稱一個謎,連皇帝都不能免除好奇心。

吳征面色通紅為難道:「此事說來有礙觀瞻,這個……」

「朕恕你無罪!」

借著短暫的間隔,吳征已理好了思路道:「昔年微臣奉聖命入京,於郊外遇人阻擋出言不遜。微臣年幼無知出手將其推入農戶糞坑,其時爭執間微臣懷內火折漏出,竟在糞坑上方燃起。此事原本過了便罷,倒是同行的韓撫軍記在心里。於亭城時念及此事,又與韓撫軍一試之後果然有效,才有了地涌金蓮!若無當日陛下恩典召微臣進京便無此事,仍是有賴陛下恩德。」

吳征的官位塵埃落定,順勢將功勞往韓歸雁身上一推,或許也能幫她增加些砝碼。至於金吾衛那幫人跟著迭雲鶴沆瀣一氣,逮著了機會當然是往死里黑了。

「哈哈!有趣,當真有趣。」梁興翰龍顏大悅向韓克軍道:「韓愛卿昔年征戰,可有過這等異想天開之時?」

「從未有過!」韓克軍亦是拈須搖頭微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臣賀喜陛下!」

梁興翰大有深意地望著韓克軍許久道:「朕倦了,屠沖,退朝!」

吳征心中忐忑,不知是否得罪了這位喜怒無常的老年皇帝,不過今日一頓盛贊百官都聽在耳里,至少短時間內還是道護身的令符。至於梁興翰最後望向韓克軍的復雜目光他不明其中深意,只覺得心中發毛。

朝會散去吳征並未離開,在皇城門口晃晃悠悠,直到黃昏時才又進入皇城來到後宮門口。

後宮里輪值的中黃門見了吳征頗為意外,不知這位今日著聖上大為褒獎的少年郎所來何為。當下不敢怠慢先行見禮。

吳征回了禮亮出蟠龍金牌,借著中黃門上前查驗之機又塞了兩張銀票笑道:「本官欲求見屠公公,還請兩位行個方便。」

有錢好辦事,且蟠龍金牌出入皇城無忌,中黃門焉敢阻攔,其中一位長得白凈面皮偏又飄盪的三綹長須,身形瘦長的趕忙打著手勢讓開道路賠笑道:「吳大人手持金牌,這么說可折煞雜家了。快請,快請,雜家公務在身不敢擅離,不知吳大人知曉屠公公的居所否?」

「還真是不知。」吳征撓撓頭,後宮佳麗三千,面積自是巨大,一路詢問難免惹人嘲笑。

中黃門心中大喜,忙喚來從屬暫時替了崗位陪著吳征在一旁涼亭坐下道:「吳大人稍待,引路的小公公片刻就來。雜家皮良朋,向來最重英雄好漢,向來對吳大人仰慕得五體投地。不想今日能與吳大人當面,雜家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吳征今日受的恭維甚多也不差這一個,不過他在宮里識得的人極少,正是要借著聖眷正隆的聲望廣開門路,否則應付兩個中黃門也不需使上銀票,當即端起茶杯道:「我是後生小輩,怎敢在皮公公面前妄自尊大?承蒙皮公公抬舉,我就高攀一回。」

本官不自稱了,臉上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熙,連端在手中的杯子都刻意放低,皮良朋樂得笑開了花,暗贊一聲:不愧是屠大人都看中的後起之秀。小春子不過為他牽了個馬混個臉熟便一路混上了掖庭仆射一職,今日能識得他當真是運氣。

兩人碰了一杯算是定下初識的交情,吳征順口問道:「屠公公侍奉皇上經年,晚輩不識後宮規矩冒昧來訪,不知時辰是否得宜。還望皮公公指教。」

「哪敢哪敢!」皮良朋湊近低聲道:「聖上近日里歇得早,屠大人年事也高故而不需通宵侍奉,吳大人此時來得正好。再晚了些怕是屠大人也歇下了。」

正說話間,一人疾步順著道路前來,遠遠望見吳征大喜飛奔近前卑躬道:「吳大人,久見,久見!一別經年,小春子心中思念得緊。」

吳征亦展顏笑著將他扶起道:「春公公這般做派可是要折煞我?」兩人相識於微末之時,如今各自混出了名堂,相見倒有些感慨。

「是了,雜家再見吳大人心中激動,倒叫大人難做了。快請,快請,雜家陪您去見屠大人。」不由分說拉著吳征的手前行。

趙立春自小凈身入宮,雖剛發跡不久,一雙手仍遠比普通男子細滑。吳征極為不適,幸好長期練武的手臂足夠穩定,心境也足夠處變不驚未曾得罪了人。

後宮雖比不起朝堂處庄嚴凝重,也多了許多鶯鶯燕燕與不男不女的陰氣。可堪與朝堂匹敵的面積與更加富麗堂皇的宮殿,無不展露著君臨天下的尊榮。

設計精巧的道路中望去,露出樹梢的殿角飛檐披著華美的琉璃瓦,仿佛一座座黃金鑄就的島嶼,比之黃昏時分的漫天彩霞更加耀眼輝煌。

趙立春興高采烈,可放輕的步伐與壓低的聲音仍顯小心翼翼:「吳大人,這里便是抹香宮,原先是朱婕妤娘娘的寢宮。」

吳征放眼望去,宮殿四周栽滿各式鮮花,應是四時花期不斷,抹香宮名不虛傳。

念及一同對付朱婕妤的往事,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趙立春領吳征前來又刻意點出的用意不言而明,而吳征卻是感慨萬千。

趙立春沒有什么出身家世,在皇宮里本該卑賤一輩子。被派遣來接引初次入皇城的吳征看似一次偶然,實則內里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奉聖命離開昆侖山面聖的吳征受了個九品羽林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天才美名傳遍天下,嫉妒與幸災樂禍者有之,願意暗中搭一把手的也不乏少數。在昆侖山上見過吳征兩回,也親手試過他功力的屠沖也是其中之一。

胡浩的性格自是願意吳征多摔些跟頭漲漲教訓,但作為師父的奚半樓對吳征了解更深,則難免多操些心思,趙立春正是他出面向屠沖討要來的人選。——其原因正是奚半樓打小教導吳征時悟出的教學方法,威嚴與關愛並存。

其後經歷大內練兵,朱家倒台一案,屠沖與奚半樓之間便多了一條相互傳遞態度的紐帶——趙立春。這位碰了天大運氣的小人物因此節節高升,跨過中黃門與永安丞做了掖庭令。至此事已成熟,作為吳征皇宮中第一位鐵桿盟友自也被徹底交到了他手中。這些事趙立春雲里霧里只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吳征卻是一清二楚。

轉轉悠悠來到屠沖的居所前,趙立春通報了一聲不久便等來屠沖的傳喚。

換下了官服,身著便裝的屠沖更顯得老瘦枯干,仿佛一陣風便能刮跑。但吳征絲毫不敢輕慢——那雙皮包骨頭青筋迸突的手掌可比蒼鷹之爪更加有力致命!

「下官見過屠公公。」吳征長揖到地,禮敬極重。

「好好好!吳大人快請坐,小春子,去沏老夫的三山霧來。」屠沖並未起身只是揮手招呼,不過據說三山霧不是天子近臣可喝不著,可知已給了吳征足夠的面子。

「冒昧前來,打擾公公休息了,下官罪過。」趙立春被打發走,屋里僅有屠沖與吳征二人,吳征順勢近前將厚厚一疊銀票擺在桌案上,又若無其事地回座道:「師命拜訪屠公公,言道大戰燕軍時多勞公公居中協調方保三關不失,弟子奉命跪謝公公。」

拜了三拜,吳征心中微涼:朝堂上皇帝對昆侖一系的態度他看在眼里。不僅對韓克軍冷冷淡淡,連對胡浩都顯得疏遠不少,奚半樓遠在涼州,似乎皇帝只對他吳征青眼有加。吳征並不清楚國之棟梁之中發生了什么,又意味著什么,可這一系似乎將所有的資源與希望都落到了吳征身上,拜訪屠沖的好處也由吳征來拿。其中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回頭見了奚刺史代老夫問個好,都是為大秦出力,奚刺史見外了。」屠沖大喇喇地任由銀票擺在台面也不收起,恰巧趙立春端著茶碗剛回,奉茶時目不斜視,仿佛什么都沒有看見。

「也是個可造之材,難怪屠沖與師尊共同選定了他。」吳征心中一寬,聰明人好合作,被豬隊友坑死才是最冤的。

閑話了些家常,屠沖露出送客之意道:「天色漸晚,老夫還要去侍奉皇上。小春子,吳大人難得來後宮一回,你便領著他走走,切記莫要沖撞了貴人。」

辭別了屠沖,兩人揀著偏僻小路一路繞行至掖庭。趙立春昂首挺胸面目嚴肅,倒是頗顯威儀。

吳征自是明白他人前顯耀之心,只是時日已晚他還身有要事,靈機一動道:「趙兄,今日已晚,我也還有一樁心願未了,還是另擇吉日專程來訪,今日便不做打擾了。」

「吳兄說哪里話來?既有要事待來日空閑了無妨。」一路上兩人已以兄弟相稱,趙立春認准了吳征是他的貴人言聽計從道:「不知吳兄還有甚么心願?」

「哈哈,說來讓人羞慚。」吳征摸了摸鼻子面皮微紅道:「當年我在景幽宮處當值,真是不堪回首。如今自是不願再回去啦,只想再回去看看那堵高牆背後之地深刻腦中,以激勵日後不可絲毫松懈,以免又落入荒角之地。」

趙立春露出古怪的神情道:「那里是天澤宮所在,吳兄,不是兄弟多嘴,那里恐不太方便。」

「咦?」吳征亦奇怪道:「我只是去看看而已,莫非蟠龍金牌進不得宮殿么?」

「自然不是!」趙立春為難道:「吳兄手持蟠龍金牌,便是皇後娘娘也可求見。只是……哎,這事不好多說還請吳兄見諒。」

見吳征不答話只是疑惑地望著他,趙立春頓足道:「罷了罷了,小弟便陪吳兄走一趟。」

兩人又來到天澤宮前,吳征又道:「此地如此荒僻,莫非是……」

「正是!」趙立春擺手打斷示意吳征噤聲:「里頭這一位十分特殊,聖上連她的名字都不願再聽,這個……這個……哎!」

吳征見他左右為難也不催促,只是一臉迷惑不解地撓著頭。

趙立春頓了頓足道:「吳兄快去快回也不需通報,料得無人敢攔阻。進了宮辦完事便出來,萬萬不可與內里的人交談,更不必問此地是何人居住。小弟並非有意隱瞞,而是知曉了有百害而無一益!小弟在這里等著,此事今日過後便罷,不可再叫其他人知曉。」

吳征暗道一聲果然,玉妃在宮中太過招人避諱,趙立春連進去都不願——也幸好他不願,遂迷茫地點了點拱手道:「有勞趙兄。」

第一回從正門步入天澤宮,宮門雖打掃得干凈仍難掩年久失修的破敗,角落里爬滿了青苔。天澤宮三個金漆大字更是斑斑駁駁,掉漆的地方露出蒼青的底色。

吳征心中難受又激動,在這荒僻之地枯守獨坐,不知近一年多過去,宮里那位凄艷絕倫的麗人又是怎生模樣?不知她又是否如他一樣,時時念起對方。

跨過寬大又殘破的宮門,服侍玉蘢煙的老媽子正百無聊賴地在院井中望天,見宮中忽然來人嚇了一跳。吳征及時豎起手指在唇邊一比,亮出蟠龍金牌揮手讓她退下。老媽子如蒙大赦般惶急地跑回屋去砰地一聲關緊房門,瑟瑟發抖。

吳征踏入無比熟悉的內殿,向著僅亮起一點昏暗燭光的宮室走去。他並未刻意放輕腳步,剛至門口便聽見一聲驚呼:「什么人?」

吳征頓足壓著翻涌的心緒,低聲又清晰道:「微臣吳征,求見玉妃娘娘!」

「嗆啷」一聲脆物墜地破碎的聲響,宮內獨坐的人兒怔了半晌才踩著細碎的腳步奔行而來。一陣香風拂過,麗人滿面愕然又驚喜道:「你……你……真的是你?」

玉蘢煙只著一件單薄的純白素衣,粉黛未施,長發未盤,星眸半合啜著眼角的淚花,下撇時絕不顯苦相卻引人愛憐的嘴角,還有隨著急促呼吸不住上下起伏的飽滿胸乳。這一切讓她憔悴的面容不僅難掩麗色,反倒更增凄艷。吳征眯眼抿唇,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沉聲道:「是我!」

「你……你怎么進來的,快走,讓人看見了要出大事。」玉蘢煙心中難舍,卻又大為焦急起來。

吳征失笑取出蟠龍金牌晃了晃道:「娘娘怎么忘了?微臣自然能光明正大地進來。」促狹心起調戲道:「莫非偏要翻宮牆玉妃娘娘才不擔心么?」

見了蟠龍金牌,玉蘢煙心中大定之後頓時鼻頭一酸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一時只想嚎啕大哭卻梗在喉頭哭不出來,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尋求些許慰籍,足底卻像定住了一般挪不動分毫。

吳征大踏步走近如前時一把將她橫身抱起!茉莉似的清香浸潤鼻尖,入懷的嬌軀豐腴綿軟,靠在胸膛的臉頰與自然而然環住脖頸的手臂卻一片冰涼。吳征心中大痛,凄寒的冷宮竟連一件保暖的衣物都無。

愛憐之心既起,情意便再難壓抑。吳征在玉蘢煙的驚呼聲中將她抱起,一手扶著螓首後腦勺,一手橫跨豐腴沃軟的腰肢將她抵在梁柱上,對著朱紅圓巧的香唇狠狠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