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其媚無垠·舊朝所憶(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0284 字 2021-01-02

「這是什么葯物如此厲害?」

瞿羽湘被制住了穴道,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倒在地上連低聲嘶吼的力氣都無。

以吳征對醫學的理解,人體都有自我保護的潛意識,遇到難以忍受的劇痛時,身體會自動采用昏厥的方法加以自衛。但瞿羽湘瞪著驚恐的眼眸,連眼珠子都有些微凸,偏偏意識極為清醒。吳征本也以為她會汗出如漿,甚至脫水也不奇怪,可看她全身上下一滴汗都無。

這種顛覆認知的反差顯然又給他上了一課。

「求死丹!煉制不易,祝家也不多。她現下一身都是灼熱劇痛,且身上一發汗便被蒸干,正五內俱焚,任她意志再怎么堅定,我保證她絕對不想再試一次。」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吃了這種東西再被點住穴道,換了誰也想速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太厲害。」吳征豎了根大拇指隨口問道:「讓祝家主人都說出絕對二字,誰都要信!」

祝雅瞳聞言微蹙眉頭,對吳征的說法並不認可,淡淡道:「我敢說絕對是因為親身試過,不是聽來便罷。」

「什么?」吳征一驚詫異道:「你……你也試過?」

「是呀,我熬了不到四個時辰就快死啦,不得不把解葯服了。我也不想再試第二次!」祝雅瞳微笑道:「要做大事,重要的東西需得了若指掌,該試一試的東西莫要怕苦怕累。」心中卻道:娘為了你才當這勞什子的家主自要萬無一失,吃些苦頭算的什么。

不想隨口一句話竟能聽得這等秘辛,吳征心中敬佩更甚。以她三十余歲的年紀不僅把武功練到了十二品,成為當世一掌之數的高手之一,還能當上祝家之主,其中歷經的艱難困苦,當真窺一斑而見全豹。

「你來弄吃的,我和她說會子話。」祝雅瞳幫著撿拾了些干燥的樹枝堆好引著火焰道:「上回你做的菜很好吃。」

枯枝有粗有細,粗的在外細的在內,引火的也已擺放停當,一只山雞兩只野兔洗剝得干干凈凈用大片的樹葉裹好,小包袱里各類調味品備得齊全,引火的動作也干脆利落。可見在野外的經驗何其豐富?

野外生存的技能非得有豐富的經驗才能辦得又快又好,一個本該養尊處優的女子竟能做到這些?吳征對祝雅瞳越發感到好奇——她究竟經歷了什么?看似光鮮亮麗的祝家內里又發生了什么?迷蛇夢眼的綽號雖是好聽,卻著實不是什么好話。

吳征一邊烤著野味,一邊遠觀。奚半樓對他十分關愛,可終究在身邊的日子不長,且比起祝雅瞳來也少了份細致入微。至於別的昆侖前輩,包括顧不凡在內著實學不到太多東西。可跟前這位艷婦不僅指點之心甚誠,無論身份地位甚至是能耐還在奚半樓之上,多看,多聽,多學,絕沒有任何壞處。

祝雅瞳掰開瞿羽湘的牙關又喂入一顆丹葯,靜待了片刻女捕頭身上的痛感明顯減輕,凸漲欲裂的眼眶平復之後便露出深深的懼意,仿佛面前嬌美端雅的婦人是一只露出毒牙的美女蛇。

祝雅瞳雙手隨意地一撩腦後長及腰際的青絲,遮擋住吳征的視線,揪起瞿羽湘的衣領,雙目大放光華。吳征遠遠望去,只見她懼意深重的臉上變得痴痴呆呆,便知祝雅瞳又使出「離幻魔瞳」來。此刻方知她撩散長發的本意,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暖流。

「你殺吳征的本意何在?老老實實地說,千萬不要對我說謊,我會很傷心的。」

輕飄溫柔的聲線,仿佛一位慈祥的長者。

瞿羽湘連連搖頭道:「我……我怎敢說謊?……」她此前干燥得甚至有些干癟的肌膚,忽然冒出淋漓大汗暈染重衣,近乎停止的呼吸也劇喘起來。

吳征從未見過一個人的喘息能夠如此急促,仿佛體內裝著的不是五臟六腑,而是一種叫痛苦的東西,瞿羽湘正急切地要將它們全數驅趕出來。但吳征也知道她現下的大汗淋漓對身體大有好處,否則之前的五內俱焚,若不能及時散開體內熱氣難免大病一場。祝雅瞳當然不會在乎瞿羽湘的性命,可能讓她只是身體虛弱而非重病則不影響今後一段時間內用人,可見思慮周祥。

瞿羽湘斷斷續續將前因後果訴說一遍,與前並無不同。祝雅瞳的離幻魔瞳下要說她能保留自我意識太過匪夷所思,吳征也終於松了口氣。

祝雅瞳收回功法又松開揪住衣領的手,瞿羽湘脫力地軟倒在地。美婦待她休息了片刻才好整以暇道:「方才服了什么,你當心中有數了?」

瞿羽湘汗出如漿喘息不停,懷著深深的懼意輕輕點頭道:「是求死丹,家主饒命。」

吳征在表皮已開始烤得焦黃的山雞身上灑下鹽沫子,心中暗嘆祝雅瞳見事之准。

「這種世所不容的畸戀,此人極大可能只是一時沖動,其實沒甚么底氣,有收服的可能。是以我才留下她一條性命,否則早一刀殺了了事。回頭只需恩威並施,不怕她不就范。」

吳征不得不承認即使有兩世為人,也有過不少的經歷,可與霍永寧,祝雅瞳這等接觸過的頂尖兒人物比起來差的仍不是一星半點。至於祝雅瞳層出不窮的手段,吳征可就望塵莫及了。

「吳大人是本夫人的財神爺,你不能動他,也動不了他!求死丹既已賞賜與你,自然是不會收回來的。你若乖乖地聽話,本夫人自然會著吳大人給你解葯,每一顆解葯能保你一月不吃苦頭,否則每日早晚發作一次,每次六個時辰,咯咯,不死無休!你也不必恨吳大人,更不需動他的歪腦筋。解葯都在本夫人身上,有本事你來搶回去。」祝雅瞳笑吟吟地隨手將一個瓷瓶拋給吳征,距離隨遠,准頭精確無比,吳征只攤開手掌,瓷瓶便輕飄飄地落在掌中。

「夫人要我做什么?」瞿羽湘面如死灰近乎絕望道,方才受盡地獄刑罰的恐怖在腦海中深深刻印,若是要這么受盡苦楚地死去,還不如一刀抹了自己脖子的好。

「要你乖乖地呆在吳大人身邊,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祝雅瞳面色忽然一肅鄭重其事道:「不許動歪腦筋,本夫人會時時刻刻牢牢盯著你,若敢再起不軌之心,祝家折磨人的手段有的是,你也知我綽號叫什么,我保證你死得苦不堪言。」

傳聞地獄有蛇可大可小,生有四只利爪,能噴七彩毒煙,口內長牙如劍,稱為迷蛇。最喜鑽於魂魄體內,以利爪撕裂五臟,以毒煙腐蝕筋骨,以長牙啃食骨骼,令魂魄苦不堪言。無論冤屈者或是十惡不赦者俱飽受其苦。

瞿羽湘剛受了一場折磨,精神體能均十分虛弱。聞言面上立刻現出憤懣不已之色,顯然要她協助吳征一百個不願意,而強迫下去她對祝雅瞳無能為力,吳征有了防備也再無下手的可能。她一向愛慕韓歸雁,可心中的愛侶早已傾心於吳征,只覺生無可戀,自盡似乎是唯一的歸宿。

「你不用生氣。吩咐你的是本夫人,現下你也是為本夫人辦事。怎么?很委屈了你?祝家待人一向不薄,你若辦得順當可大有好處。雲龍門難道連祝家也不放在眼里么?何況,本夫人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祝雅瞳眼眸中忽然閃過促狹,花瓣般香潤緋紅的香唇揶揄地抿著,讓她看起來無比的調皮可愛。

「什……什么?」瞿羽湘本已有死意,此刻忽然泛起希望,大吃一驚下臉上又涌起淡淡的紅暈。

祝雅瞳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你想要韓歸雁,咯咯,真是!也成,哪日本夫人開心了便將她送到你懷里又算得什么?」

祝家之主說出話,誰也不能懷疑她的能耐,世間除了聖上的金口玉言,怕再沒人能與之相比。祝雅瞳敢說便能做到,只看她想不想做。

瞿羽湘心慌意亂,總算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支支吾吾道:「我……那個…家主為何要如此做?」

「因為本家主不喜歡她!」祝雅瞳雙臂環抱撐在屈起的膝彎,一對兒美乳碩大無朋,如同掛架熟瓜沉甸甸地落於雙臂:「不管她在西嶺邊屯到底經歷了什么,有這份名聲便是不好。既非吳大人良配,拿來換你的一身本事倒也不虧。」

「雁兒……雁兒是韓大將軍之女,家主莫要惹禍上身,更不可加害於她。」

瞿羽湘方寸大亂,隱隱然又覺得這位艷絕天下的美婦不僅大膽至極,腦中更是天馬行空難明其意,有一股說不出的古靈精怪。

「噗嗤!」祝雅瞳露齒一笑忍俊不禁道:「韓大將軍的女兒又怎么了?把她交給你親近親近又怎么了?你還能壞了她身子不成么?但若是韓歸雁被你的真情厚意打動了呢?萬一呢?嘖嘖,至少現下本夫人還是你的大仇人,你居然為了韓歸雁勸本夫人莫要沖動。啊喲,這是愛屋及烏么?本夫人都有些感動了呢。」

瞿羽湘心潮起伏,她自幼在雲龍門修煉,即至如花的年紀對一眾師兄弟俱無甚感覺,反倒結識韓歸雁之後被迷得神魂顛倒。午夜夢回不知多少次臆想將修長高挑的身軀擁在懷中肆意愛撫,可胯間濕潤的粘膩液體總提醒著她自己也是個女子。她從不敢表達心意,只怕太過驚世駭俗嚇著了韓歸雁,從此再不與她相見。

這一份特殊的情感壓抑心中,亦稱得上大為遺憾。

祝雅瞳洞悉人心的雙目如蘊春風,句句都指在她內心最期盼又最軟弱處,讓她無可拒絕。她懼怕求死丹的疼痛折磨,反抗祝雅瞳更是毫無可能的絕望,又期盼能有機會對韓歸雁一吐胸臆。——即便要死,帶著這份遺憾又如何瞑目?更何況……連祝家主都說萬一呢?

這一場大起大落的瘋狂暗殺過後,瞿羽湘倒多了不少自暴自棄的極端想法。

一念至此終於點頭道:「望家主莫要失信。」

「甚好!本家主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祝雅瞳衣袖一拂解開她穴道,優雅如撥雲露月。回身向吳征狡黠地挑了挑眉毛……

韓府里的人丁較之鼎盛時少了許多,讓偌大的府邸顯得空空盪盪,往日里門前的車水馬龍更是不見蹤影。韓家二子一女在燕秦之戰里屢立奇功,可聖上曖昧不明的態度卻讓百官們無不敬而遠之。

車騎將軍韓克軍雖回到了成都,在朝堂上也變得謹言慎行,來往更是只一輛馬車,六名仆從相隨。韓家封賞事關大秦整個軍方勢力的變遷,拖的時間越久,韓家越是尷尬。

「爹,累不累?」能隨在韓克軍身旁的只有三女韓歸雁。她接了下朝的父親進府便體貼地一陣揉肩捶背。往日龍精虎猛的天下名將近年來老的很快,連身軀都日漸佝僂,韓歸雁心下頗為難受。

「老咯,連上下朝都有些疲倦了。嗯,舒服!還是乖女兒孝順。」韓克軍眯起雙目享受了一番道:「急吼吼的來又想做什么?」

「咦?女兒哪天沒來服侍爹爹,什么叫做又想做什么?」韓歸雁鼓起腮幫嬌嗔道。

「嘿嘿,昨日剛去了北城府衙又沒來見爹爹,今日你會沒話要說?知女莫如父,說吧說吧,莫要藏著掖著。」韓克軍一頓揶揄,說的韓歸雁面頰飛紅。

「吳郎……咳咳,吳征說了要幫你們做些事情。奚叔叔不在成都,胡大人又從不管他。人家是來向爹爹稟報此事,免得他亂來誤了大事。」韓歸雁在父親身後做了個鬼臉,字正腔圓地說道。

「你那吳郎……咳咳吳征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說來聽聽。」韓克軍一樣字正腔圓,連語調都學了個十成十。

韓歸雁在他背後一頓不依的粉拳,才將吳征的計劃想法一五一十地道出。事關重大,她完全復述吳征所言,唯恐出了差錯。

「唔……呵呵呵,這個小子!」韓克軍冷笑道:「年齡不大,膽子比天還大。」

韓歸雁驟然緊張道:「怎么?這么做不成么?」

韓克軍拍拍女兒的手示意她停下斟酌了一番,搖頭道:「你緊張什么?這小子……對你倒著實是不錯。」

「哎呀!人家在問爹爹大事,扯到對我好不好干什么?」韓歸雁大發嬌嗔,被父親蒼老卻仍犀利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羞得想找條地縫鑽下去。

韓克軍微微一笑也不點破,拍拍女兒的螓首意味深長道:「有些事你還不懂,也不需要懂。一個女孩兒家能有這一身本事已經夠啦,何況貪多嚼不爛,你的吳郎這一點就很好。若是他幫你守了亭城後整日價地研究兵法,爹爹反倒要不放心。這個孩子心機深得很,好在有情有義,奚半樓的弟子,爹爹也信得過。好啦你去吧,有些事爹爹還要想一想。」

韓歸雁滿腹疑雲,也知其中還有許多一時不便說明的難處,聞言道:「爹爹莫要太累。」

韓克軍送走女兒,見她英武更甚當年,心中恍惚!

真的老啦,是不是該讓位給孩子們,把一切都放下了?女兒臨走前留下一本簿冊,內里詳盡書寫了方才所說的一切。韓克軍通覽一遍,將簿冊捧在手中掂了掂自言自語道:「小小的娃子,你是在逼我么?你們都在逼我?京都守備,真是好大的膽子!」

成都城除了羽林衛與金吾衛,以及城郊八校尉大軍拱衛之外,京都守備亦是軍方不得忽視的重權人物之一。雖只是五品的官兒,可八校尉軍日常的協防撥備,補足兵員缺口,乃至軍需供應均由京都守備管轄。以此將內外禁軍完全獨立為兩個體系,互不干涉,互為牽制。

文毅與迭雲鶴交厚,本也是秦皇最為信任的近臣。只因玉蘢煙一事落了把柄,常年被胡浩,韓克軍等人牢牢壓制不得升遷。可秦皇對他的信任並未有所折扣,京都守備一職始終穩穩當當。吳征把歪腦筋打到他身上,不得不說一句膽大包天。

「靠這些就能足夠?罷了罷了,看在你為雁兒一番美意,剩下的事老夫來做吧。」韓克軍搖了搖頭,面上殊無喜意,狀甚蕭索。

「大人回來啦!」

吳征一去三日音信全無,陸菲嫣心中忐忑不安。她對祝家的信任度比起吳征來要大打折扣,此行雖是簡單的盯梢,難保其中沒有暗藏危機。直到昨日拙性傳來書信言道吳征已然返程方才安下心來。只是這家伙為何出門一趟又帶回來個陌生人,雖是刻意以黑巾蒙去了面貌,體態卻是婀娜多姿優雅萬方,著實不在自己之下。一時心中竟翻起酸意與警惕!

吳征領先祝雅瞳半個身位,朝著陸菲嫣連連眨眼要她莫要多說話,只是暗暗慶幸她一貫也謹慎,否則敗家娘們兒之類的話說出來惹惱了難以捉摸的女魔頭,這輩子怕是沒指望了。

三人毫不停步直達後院書房,吳征閉上房門,回頭便見祝雅瞳掀開蒙面的黑巾撩動一頭青絲,陸菲嫣正目瞪口呆,一張潤口張成個圓圈。

千嬌百媚同處一室。祝雅瞳長發飛揚,一襲淡紫長裙俏展仙姿;陸菲嫣雖是驚愕,可挺拔站立的身子被寶藍色的綢衫裹得玲瓏浮凸,媚如春水。二女只是站著對視便映得滿室耀目生輝,吳征的視線真是片刻也舍不得移開。

「祝……祝家主怎會來此?」陸菲嫣心中酸意更甚,祝雅瞳與她年紀相當,美艷更不遜色分毫。她這三日若都與吳征在一起,雖兩人身份相差太大,難免心中不太舒服。

「來幫妹妹的吳大人呀。」祝雅瞳眼角里不時閃過揶揄俏皮,火辣辣的目光更是要將陸菲嫣剝個干干凈凈,「妹妹的」三字也未刻意,聽在吳征耳里哪還有半分不明?

「家主快請坐,師姑也請坐下。」吳征抽著冷氣斟上茶水,對這位古靈精怪的豪族之主全無辦法。

「現下可容不得半分拖延,正事要緊。妹妹還請回避,我與吳大人還有事要商議。稍後再與妹妹敘話說明原委。」祝雅瞳果斷逐客,自顧自地在書桌上擺開六頁白紙,倒水磨墨。

陸菲嫣更為不滿,秀眉微蹙。可現下又不好發作以免與吳征的私密事著人看出端倪。一想祝雅瞳定是早已來了成都,吳征卻始終瞞著自己不肯說明,也不知還打著什么歪主意,心中一陣氣苦。

不想一只溫熱大手將她拉起,陸菲嫣心中狂跳作勢欲甩,那大手一緊不肯放脫反倒加了一只,吳征大喇喇當著祝雅瞳的面柔聲道:「你先回去,我一會兒與你細說。」

陸菲嫣羞紅滿面,連連點頭下受驚的小鹿般一蹦一蹦地逃去了。

吳征暗自松了口氣,無奈回頭果見祝雅瞳眉眼含笑,倒是豎起大拇指道:「敢作敢當才是好男兒,若現下還要藏著掖著自欺欺人,我倒要責備你了。好啦這事兒不忙,你到我這里來。」她想了一想,多抽了兩張白紙鋪開。

吳征到祝雅瞳身後站定。只見美婦探出蘭花般的五指拈起只小毫,深棕色的筆桿一襯,益發顯得手指白皙透紅。

祝雅瞳深吸了口氣理理思緒,左臂斜倚壓住白紙,提筆落字。吳征還不及看她寫些什么,視線里滿是她一頭滑順的青絲垂垂而落;一顆螓首微偏正在細細思量;微蹙的娥眉下秀鼻高挺而柔雅,更令人移不開目光的便是一對兒豐碩酥胸。

以她的坐姿位置而論,換了常人怕是胸口處尚有兩拳空隙。可她的乳峰已是被桌沿抵住,雙球正隨著呼吸一挺一落,挺時被桌沿抵得反陷,令上半球處撐著衣料鼓起一抹旖旎無邊的彎弧,落時又盈盈顫動,可想而知這一對兒玉乳的飽滿結實。

吳征一咬舌尖悶哼一聲,強自收斂心神。祝雅瞳知他分心剛覺不滿,旋即便知是什么分散了愛子注意力,心中一慌不敢回頭只細聲道:「認真看,好好學。」

白紙上已落下了一行字跡:憂無患,男,身高八尺二寸(有疑:行動略有阻滯,或著墊高之物),肩寬八寸(有疑:易容墊肩)。頭帶淫邪鬼面此前未見。

武功:未知,類同玄元兩儀功,九轉玄陽決,然內力運轉更為迅速,且無二者受限桎梏之處。疑內外兼修,肌體有化解消散內力之能。武器:長劍,劍身堅固而具韌性,鋒銳未知,泛綠光,疑混有青鋼,翠銅等物,有豹羽鵟為坐騎,疑臨朝余黨。

一筆至此,祝雅瞳又在紙邊空白處勾勾挑挑,迅速將憂無患身形畫下,尤其是一張鬼面繪制得活靈活現,與吳征記憶之中完全一致。

做完了這些,祝雅瞳擱下小毫起身讓開座位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些事趁記憶最深之時用紙筆記下來日方不會稍有差池。你一貫聰明,但今後遇事越多記憶也容易錯亂,自現下起還是多動筆好些。」

「祝家主教訓的是!」吳征連連點頭,誠心受教之時用尊稱並無不妥。

「你不想添些什么?」祝雅瞳含笑點頭道,目中凈是期許之意。

吳征不急於提筆,在案頭閉目回憶那一場荒山惡戰。兩名十二品的絕頂高手似都還未使出全力,可其中的境界已不是他能看得清道得明的,甚至有些動作已快得讓他看不清晰。有限的見識里陡然靈光一閃,目光落下祝雅瞳標注的鋒銳未知處。

「鎏虹」是祝家之主的佩劍,堪稱天下最頂尖的兵刃。能夠與之匹敵的兵器竟被標注了鋒銳未知便是極大的疑點。吳征細細思量一番後,在武功一欄背後添加了一段蠅頭小楷:劍法特異極盡偏鋒,不與敵方兵刃鋒銳處交兵,多以按、壓、彈擊劍身中段為主。

「只能想出這么多,我的武功還差得很遠。」自家的字跡與祝雅瞳的極盡大氣一比慘不忍睹,吳征有些羞慚。

「很不錯!這一段本就是留給你寫的,與我的料想也差不多。」祝雅瞳舉起紙張輕輕吹干十分滿意,絲毫不嫌棄其中狗爬般的筆跡:「現下我們做第二件事。」

她吹干墨跡時,撅起的香唇潤紅艷麗,即使圓嘬而起也僅有少許的褶皺,著實性感到了極點。

「是!」對千嬌之體的無窮魅力吳征也有了防備,生怕再度出丑。這一刻神情專注素然,靜候祝雅瞳的指示。

「你讓拙性辦的事情我都清楚了。你要對付文毅是么?」祝雅瞳蓮步輕移端來茶碗道:「要我說,你的計劃險之又險,這么做不太值當。」

吳征交托給拙性的事情零散瑣碎,不想仍被祝雅瞳一眼看穿,連所用手段的結果都做了推論,這份子能耐吳征自問換了他便絕計沒有。

「好像你不太服氣?來,寫下來我們理一理。」祝雅瞳並無責怪之色,臉上神秘的笑容倒是鼓勵多些。

能得到祝家之主的指點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吳征沒有絲毫膩煩,依言提筆在紙上細細書寫。

七張白紙被吳征寫滿了五頁後停筆。祝雅瞳始終在左側細看,見狀曲起食指在吳征腦門輕扣一記嗔道:「小鬼頭,還要瞞我?」說罷將空白的紙張撥在吳征面前道:「快寫下來,沒有韓克軍幫忙,你哪來的底氣?」

吳征無奈,仿佛在一雙慧眼之下無所遁形,只得老老實實將最後一個,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寫下。

「妓院里大都藏污納垢,難免有些見不得光的骯臟事,既在浣花樓里查到賊黨蹤跡,籍由此線索排查下去。從中總能找出些來歷不明的女子。」

祝雅瞳一一將紙張依序放好道:「算是勉勉強強,以此為由發難也可以。」

兩人一條條地理下去,直到在祝雅瞳「威逼」之下吳征才寫下的那一頁。

「三日之前,這里才是最關鍵處。不過,你不覺得太冒險了么?」祝雅瞳點著韓克軍的名字道:「不說他會不會答應,便是答應了,兩頭不討好落得一場空的可能性也很大。而且,靠這些便是加起來也未必扳得倒文毅。」

「你誤會了。」吳征將紙張重新擺放後道:「這五處雖沒甚稀奇,鬧起來聖上或許未必會管,可百姓的意見會很大!所以要點在於一個快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乎同時發難,猶如一把火點著糧倉燒成滔天大火,本來不想管的也必須去管了。至於最後這一點,適時而發,把握性便要大得多。」

「唔,也有道理。」祝雅瞳露出意外的神情靜靜思索。

吳征看她臉上的表情極為精彩,一會兒蹙眉抿唇似在冥思苦想,一會兒雙眉一挑似恍然大悟,一會兒唇瓣彎起喜形於色。

「很好!以點破面,斬其羽翼,環環相扣又僅略有先後,近乎同時發難,再借百姓民怨沸騰之勢,照你這么說倒真能多上兩分把握,這就值得搏一搏啦。」

祝雅瞳喜形於色,倒比她自己的事情還要開心。

「現下再加上最後一條——臨朝余孽!當再加上兩成把握,倒是意外之喜。其實事情的關鍵不在於他人,更不在於韓大將軍,此事成與敗全在祝家身上,還望家主助我。」吳征起身作揖。

「無論是昆侖還是旁的都必然要暴露,隱蔽性不足。知道用祝家之力來做這件事說明你已深思熟慮,我倒是小看你了。」祝雅瞳笑得更歡險些合不攏嘴:「既是合作,我當然會幫你。嘻嘻,你原先是不是有些忐忑?擔憂拙性未必能將成都里祝家的人手布置得妥當?現下放心了吧。」

「高人行事高深莫測,你來了,至少在我這里把握又大了兩分。」吳征指指胸口。

「好!」祝雅瞳忽然莞爾一笑道:「快回去吧莫要讓人等得心焦。明日一早,臨朝的資料會全數擺在這里。」

吳征撓頭不好意思道:「她很不容易,我是真心喜歡她。」

「嗯,你說的我當然相信。」祝雅瞳又點著吳征的腦門道:「你呀,真是個惹事精。快去!」

望著吳征離去的背影,祝雅瞳終於忍不住眼含熱淚,方才險些便要在愛子的屁股來上一掌,只覺一生之中,哪有一刻比得上這三日來的溫馨甜蜜。

小院里亮著燈火,在夜露深重的寒夜里帶來溫柔暖意。

推開房門,陸菲嫣正坐在窗前發呆,見了吳征悶哼一聲別過身子不願與他目光相碰。

對付她吳征的法子可就多了:「咦,家里打翻了什么東西?怎地一股子怪味兒?」吳征抽著鼻子裝腔作勢地低頭搜尋。

「哪有什么翻了?胡說八道。」陸菲嫣生活精細,即使從前深受婚姻之苦依然盡可能打點清楚一切,聞言忍不住低聲斥道。

「沒有?這么大一股子酸味兒哪里來的?」吳征大搖其頭一路尋到陸菲嫣身邊:「啊喲,原來在這里!」

「你……你走開,我不要和你說話。」看他死皮賴臉的模樣趕走無望,陸菲嫣氣呼呼地起身躲開,一副你離我遠點的樣子。

吳征哪肯放她走脫,伸手反勾她手腕。陸菲嫣自內傷平復以來武功大進,明了《道理訣》之後反應亦迅速之極,當即手腕一翻閃過,足下錯步翩若驚鴻般避開。

屋內空間狹小不好施展身法,陸菲嫣也僅是避開便罷。不防吳征使開全力一路如影逐行,伸手又欲攬向腰肢。陸菲嫣撇了撇嘴,打定主意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不能聽之任之,蛇腰一擺讓他撈了個空,神掌向他胸口推去。

掌未及身,吳征「啊喲」一聲足下發軟打了個趔趄。陸菲嫣吃了一驚,順勢變推為抓助吳征穩住身形慌道:「你受傷了?」

「差點命都沒啦。」吳征連連喘息苦笑一聲,卻又趁著陸菲嫣不備一把將她抱個滿懷。

終是又著了道兒,陸菲嫣一顆芳心全撲在吳征身上也顧不得吃味,聽他說得不似作偽,急得淚珠都落了下來道:「你怎地不早說?傷得重么?」

「你又不肯聽我說,我還能對著明月說去么?」掌握主動,吳征不慌不忙地唉聲嘆氣。

「對不住……我……我真的不知道……」陸菲嫣又急又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該跟著你一道去的。」

「你去?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一眼就被人發現啦,還盯梢什么?」吳征將此前的經歷慢慢述說一遍:「……彼時我腿腳被纏住掙脫不得,兵器又丟了。那三支竹箭又勁又急,瞿羽湘的短棍又在背後,我是實在躲不過去啦……」

「呀……」陸菲嫣聽得極為投入,饒是吳征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將她緊緊懷抱,仍嚇得驚呼一聲:「她的兵器叫墨殤非同小可,後來呢?」

「四枚石子救了我。」吳征拍拍她後背略作安慰:「三枚彈飛了竹箭,一枚打在瞿羽湘肩頭。我本以為是拙性大師,回頭一看,和你一樣嚇了一大跳。」

「祝家主?額,那倒要好好謝謝她。」陸菲嫣頗覺羞愧,訥訥低頭不敢望向吳征。

「後頭的事情才是想不到啊。」吳征將那場荒山惡戰娓娓道來,聽得陸菲嫣後怕不已。

「若不是祝家主在,真是……真是……」陸菲嫣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得連鼻翼都一張一合:「憂無患?這是什么人?從來未聽說過。」

「不知道。這等人見不得光,暫時不去管他。」吳征笑問道:「我也不知祝家主早早便來了成都,現下不生氣了么?」

陸菲嫣抿了抿香唇,一腔怨氣消散後回思方才的情緒也覺怪異,怎地一見祝雅瞳會激動如此:「不生氣了,其實我不是生氣。我就是……就是著急。」

「呵呵。」吳征被她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柔聲道:「我懂得你著急什么,怕我有事瞞著你不說?怕我移情別戀不要你了?哈哈,你著急這個,我很高興歡喜。」

「美得你!」陸菲嫣白了他一眼,旋即想起一事當真氣呼呼道:「她是祝雅瞳,你敢說不喜歡她?若是她刻意勾引,只怕你早已爬到她床上去了,又怎會念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