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卿心難明·誰解其慟(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983 字 2021-01-02

「祝家主可沒吩咐我不准臭臉!」瞿羽湘冷冰冰答道,正眼也不瞧他坐沒坐相。

「呵,原來你還知道一副臭臉么?」吳征坐直了身子,目露玩味道:「回頭我就和祝家主說說,讓你每回見我必須眼里有淚,嘴上含笑……你猜她肯不肯答應?」

「你!無賴子!忒也惡毒!」難度太高,瞿羽湘自問做不到,深恨吳征歹毒。

「惡毒?我可從沒想過要取你性命。」吳征冷笑一聲道:「莫不是過了些時日就把這茬事情給忘個干干凈凈了?」

瞿羽湘垂頭默了半晌,咬牙切齒道:「做便做了,事後應承的神情我也一般盡力,從未半點懈怠。還待怎樣?」

「那是你當做的,莫要當做功勞。」

「沒功勞也有苦勞。我當做的做了,你們應承的事情呢?又做了什么?」瞿羽湘俏臉生寒,怒容乍現。

「呵呵?居然談起條件了?」吳征手指極富韻律地敲擊著桌面道:「不說我不可能離開雁兒,便是雁兒明了你的心思,她還能從了你不成?」

一言至此,瞿羽湘頗見頹然。她也知自己一片痴心,總歸妄想,所謂的吃醋,以及意中人叫吳征壞了身子全是一廂情願的說法。可愛慕之意又怎肯稍停?便是想聽也停不下來。

「總之你們答應我的。」瞿羽湘無從抵抗,只得服軟,倒有哀求之意。

「別說我食言。」吳征遞出一份金面拜帖道:「雁兒明日新官上任,我不適合去,你代我去。」

「當真?」瞿羽湘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接過拜帖,如捧珍寶般溫柔撫摸了幾回,才貼肉珍而重之地收好。

自暗算不成之後,吳征怕這瘋女人鋌而走險,再不曾讓韓歸雁來北城府衙,又吩咐瞿羽湘不得私下去見她。這比之此前韓歸雁久居韓城或是奉召出征不同,心儀之人近在眼前卻不得見,瞿羽湘心癢難搔險些被氣死。只得苦挨日子,只盼有一日祝雅瞳與吳征能兌現承諾。

吳征遣她去賀喜韓歸雁,不僅能相處一日,更能參與心儀之人的重要人生路程,別具意義。瞿羽湘可謂喜出望外,連望向吳征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本官人還不錯吧?一個女兒家家的動不動要取人性命,瘋不瘋?」吳征不失時機地貶損兩句,又道:「你且坐下,本官有話問你。」

「大人請說。」吃了點甜頭,瞿羽湘低眉順耳服服貼貼,也是一路單戀太過凄苦,能見一面竟也如奢望一般。

「聖上近來旨意頻頻,你們雲龍門是怎么個想法?」吳征壓低了聲音問道。

梁玉宇咄咄逼人,吳征退無可退,一時能憑借梁俊賢的攪和暫時脫身,但正如梁玉宇大張旗鼓地拜訪北城府衙背後的深意,吳征已被立為標桿。梁玉宇未得吳征效命已是掃了顏面,更怕日後旁人有樣學樣,他自己鬧個灰頭土臉。

是以吳征的危機僅是暫緩,遠未到可穩坐釣魚台之時,只需那個把柄還在,當前局勢下吳征隨時危如累卵。

吳征搜腸刮肚,回憶前世所讀的史書,每到君皇新老更替之時,即便太平盛世仍有許多潛藏的危機。梁玉宇本已被視作天然的新皇,可梁俊賢的異軍突起讓未來不確定起來。聖心難測,誰也不明白秦皇的心思為何要將定局改為變數。只是當今形勢里,人心思變。

梁玉宇要變,他不能似從前一般隱忍度日等待順其自然,他必須在秦皇容忍的范圍之內,亮明秦國未來之主的旗號,且旗號之下需得能人林立以壯聲勢。

吳征打定主意安安穩穩絕不偏頗,等待新皇登基再效命不遲。可現下也要變,如前一般只能坐以待斃。如何變?今晨在書房里的思考推論,吳征定下「壯及自身,招風之樹」的總綱。

侍中俞人則與驃騎大將軍迭雲鶴已然結黨,有此范例在先,又有集結江湖人士剿滅暗香零落的職責在後,吳征權衡許久,總覺當放開手腳擴大昆侖派的盟友。

似雲龍門遠不及昆侖派,可不論江湖與朝堂都有門人弟子,影響力也自不弱。吳征的盤算正是將這些有一定實力與勢力,此前並不依附於青城或是昆侖的江湖門派盡可能拉攏到自家身邊。有了根基之後,再拉攏朝中觀望群臣,打起剿滅暗香零落賊黨的旗號。

大多數朝臣此時都是戰戰兢兢,選邊的事情風險巨大,不選又兩頭不討好。待新皇登基,若是重權之臣還罷,普通朝臣極易被定為牆頭草,好日子也就到了頭。然則若是有人牽頭將這幫權責不重,數量卻極龐大的朝臣們團結在一起,仍是一股絕不可忽視的力量。

朝臣們不論現下還是今後,均可抱團取暖互相聲援。吳征正是看中了這一軟肋與需求,才決定借勢以自保。

拉攏中立的朝臣們繼續保持中立,必然為聖上所容忍。而吳征周身依附之人越多,勢力便越發強大乃至舉足輕重,連梁玉宇也不敢輕易動他。一來聖上還在為,公開拉攏中立朝臣是何居心?二來若是再貿然以擅離職守之罪處置吳征,這等罪名極易被說成是扣帽子,相當於惡了這幫朝臣。若是他們均倒向梁俊賢……後果不堪設想。

吳征當然沒這么大的號召力,是以他晨間對祝雅瞳與陸菲嫣說還需得到奚半樓的首肯,打上了昆侖派的旗號,此事就簡單易行許多。更妙的是,以此為由更能制衡梁玉宇。吳征代表昆侖,可昆侖不是吳征的,也不止吳征一人。真要霸王硬上弓將吳征強行治罪,自然有人前來接替,屆時便是結了死仇覆水難收。

現下奚半樓的諭令尚未到來,可不妨礙吳征拿瞿羽湘做做測試,投石問路。

一說朝政,瞿羽湘頓時警惕起來,斟酌道:「屬下女流之輩,向來只知尊朝廷與師門之令辦事,朝政向不參與,也不懂。」

公私分明!尊師重道在當世被看得極重,遠比個人得失來得重要得多,忠君之後便是師門,且幾乎人人恪守。吳征對這種看似傻瓜的品格卻向來是極為尊重的。只是現下就不太開心,看樣子即使真把韓歸雁送到她懷里任她親昵,未得師門之令以前想要問出些什么話也難。

雲龍門門主穆景曜身負十一品修為,放在江湖上也是數得上的一流高手。朝堂上亦有諸如門下左補闕,刑部司官主事,中書右拾遺等官員站住跟腳。是以雲龍門雖不比青城昆侖高高在上,多年來也能存身立命,徐圖進取。

吳征想法雖好,正要落實起來談何容易,非得下一番巨大的苦功不可。瞿羽湘的答復也在意料之內,吳征嘆息一聲道:「太子殿下青眼有加,本官就左右為難。想來穆門主的日子也不好過,勞煩你帶個話,本官改日想拜訪穆門主。」

「昆侖派執掌江湖牛耳,小小的雲龍門怕是高攀不上。」

「咦?你怕我對穆門主把你的事情說出來啊?」吳征目光如炬,江湖中人結交平常之事,哪有拜訪都被推拒的,且瞿羽湘審問犯人慣了不善作偽,眼神躲躲閃閃,自被一眼看穿:「放心,你乖乖的聽話,我不會說。」

瞿羽湘面色變了數遍,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屬下有言在先,若是想以屬下要挾師門,想也休想。」

「憑你就能要挾得了雲龍門?」吳征哈哈大笑道:「那你憑什么現下還好端端地坐在這里?也太抬舉自己!」

被吳征看穿連帶譏諷,瞿羽湘再膩煩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名滿天下的年輕人確有幾分真本事,只得低頭輕聲道:「屬下會把話帶到,只是做不了主。」

若是要雲龍門乖乖聽話怕是休想,不過結盟的話便有商談的可能,這是給雲龍門高攀的機會。結局如何總要試過才知道!

望著瞿羽湘雙手抱胸,生怕拜帖遺失離去,那背影高挑修長,玄色捕快服飾也給這位美女更增一份風姿。吳征與她又諸多不快,但除了這些,今日也知她尊師重道頗有可取之處。至於痴戀韓歸雁在吳征看來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倒是多年來情路極苦,有些惹人憐惜。

回府的馬車行得甚急,咯噠咯噠的馬蹄聲落如雨點。

四面簾子都已拉緊,舒適的馬車有時像座尚未密閉的棺材,雖不氣悶,也讓人心情煩躁。吳征心緒平靜地閉目養神,自從燕秦之戰後,他忙碌的時光越來越多,遇到的難題也越發艱巨。回想從前在青雲崖時也曾偶有憤憤不平,存著他日一鳴驚人後好好招搖一番的念頭。比之現下已不知何等地閑適!

或許將來再也不會有輕松的時光了吧?吳征睜開眼眸,無妨,有韓歸雁,有陸菲嫣,還有波濤翻涌的亂世大局,每一樣都比青雲崖有吸引力得多。而片刻後將要面見的兩人會帶來近期一件大事的結局!每完成一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此生之世,過得如此精彩。

思慮至此,馬車驟停。

吳征睜眼時車簾正被掀開,正見黃昏時夕陽灑下大地的一片碎金……

「不需人伺候,也不必奉茶,不得我傳喚誰也不准進來。」吳征待客少有刻薄吝嗇,今日大有不同。若是答應了條件自是朋友,好酒好茶好飯好菜應有盡有。若是條件談不攏,那就是與我過不去,與盼兒過不去!抱歉,盼兒,為了你母親著想,這口黑鍋還得請你背一段時日。

「吳大人威風不小啊!」陸玉山未至,顧浩軒倒是先到了。入府前的通傳等了好一陣,隨後吳征也未出迎,進了廳堂冷冷清清不僅隨從全被擋在了外面,連口茶都沒。

「本官自衙門剛回有些疲累,一時思慮不全招呼不周。朝中諸事繁雜,兩位殿下處又有諸多事宜代辦,見諒!顧家主請坐。」

昨日兩位殿下一同去了北城府衙,吳征里子是全無好處,面子上倒是光彩四溢,順手把兩位龍子的大旗扯上,倒讓顧浩軒心中一凜。兩份空著的桂花糕,太子與五皇子前後而至,險些便是當場搶人,還有那首才華橫溢的《節婦吟》。這孩子身上著實有太多的傳奇。

「罷了吧。吳大人請客看人,想是老夫有些不入吳大人的法眼。呵呵,莫非還有旁的貴客不成?」顧浩軒久為一族之主,城府深沉,譏諷兩句依然大喇喇地坐下。

「有,請顧家主稍候。」

「好啊,老夫就腆著臉靜候這位貴客。」

「顧家主此話差矣。」吳征直勾勾地盯著顧浩軒道:「是否貴客,要看來意如何,氣量如何,又是否與本官齊心協力。否則……不知顧家主聽說過個笑話沒有?」

「左右無事,說來聽聽。」

「鄉間有個村夫大宴賓客。見宴席時辰將近還有客未到,嘆息著該來的沒來。已至的賓客聞言不爽,豈不是我等均是不該來的?於是起身就走!村夫大急追至門口,其余的賓客也到了,村夫又嘆息道,不該走的卻走了。剛至的賓客聞言,得,我等均是該走了的?一場宴席落到最後空無一人,呵呵,也是好笑。」

「鄉野村夫不識大體,口不擇言,明明目不識丁還要附庸風雅,鬧出些笑話也不為奇。不知在吳大人心里,老夫是該來的還是該走的?」顧浩軒見吳征意有所指,不急不躁淡然笑道。心道這小子雖是聰明卻是個風流種子,為了老夫的孫女兒倒舍得下血本。聽聞他與韓守備過從甚密,嘿嘿,韓家的女兒金貴,顧家的孫女兒便不值錢了?稍候以此再做拿捏,倒也不失為一個機會。

「現下是該來的,晚些便不知是不是該走的了。」

吳征話音剛落,馮管家正在院里高聲叫道:「大人,江州陸家家主求見。」

「另一位該來的也到了!」

陸玉山入了廳堂見著顧浩軒微覺意外,倒也不曾提出反對之言。吳征面色不善,他心中好笑當是小孩子鬧脾氣,只沉默地坐下。

「老陸,吳大人有請來為何姍姍來遲,好大的膽子!」顧浩軒揶揄著笑罵道。

「老夫不像你這么有面子,老夫是自己來的。」顧陸兩家相交多年,兩人一句話之間便把形勢透露清楚,一個是上門拜訪,另一個則是吳征有意拉來此處,怕是存了什么挑撥離間的心思。陸玉山與顧浩軒引領兩家競爭多年,相互配合也已不少,當著吳征的面毫不掩飾地眼神一對,像是瞬間已達成共識。

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吳征面不改色,心里還是嘆一聲媽的老狐狸。苦心營造的威壓瞬間被破,差點就被兩人指著鼻子笑話「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吳征眨了眨眼,回了一個不咸不淡的笑容向椅背一躺,雙手向腰際兩個外兜一插道:「前日的提議,兩位家主有決斷沒有?」

當世服飾的衣兜俱在袖內而不外露,在吳征看來極為麻煩。吳府里縫制便服時可以交代來了個改良,祝雅瞳與陸菲嫣看了雖覺不合時宜,倒是方便好用。且再經陸菲嫣考量修改,以相同的布料擇同款花紋縫制,只需手不插進兜里不太看得出來,也不顯突兀。

吳征日常在府里晃盪,偶爾懶散之時雙手插兜,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二女見了,也頗有「汝甚屌,如母知否」的喜感。此時吳征將這幅模樣端將出來,倒讓人看不透,讓顧陸兩位心中一凜的警惕。

「底牌打完,看著讓人上下其手隨意揩油了,不想莫名其妙有人又塞來一張!只需多動腦子,壞事也能變作好事嘛!」

吳征能如此老神在在不是演技已出神入化,倒的確有足以唬人的干貨在手。他高深莫測地一笑問道:「兩位想不想知道太子殿下與五殿下昨日來北城府衙,找本官討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