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此間一途·天似囚籠(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6558 字 2021-01-02

「臣遵旨。」

屠沖急急忙忙快步去了韓府,秦皇疲累不堪語聲弱了許多,所幸大殿是能工巧匠打造傳音極佳,群臣俱能聽得清清楚楚:「朕心甚痛……諸位愛卿,朕心甚痛啊!京師乃國之根本卻屢屢動亂,還有誰,能為朕分憂?」

群臣低頭,霍永寧卻仿佛有感應似的忽然抬頭,正與秦皇射來的目光對視。他搖了搖頭示意不是他做的,出班奏道:「陛下寬心,京師如今巡查甚嚴,來往人員俱有記載,料想襲擊韓守備者當是一群不要命的流寇毛賊,翻不起大風浪。」

「喝!原來如此!」霍永寧雖得秦皇密旨,籌劃剪除吳征羽翼令他做孤臣,但既示意尚未動手,話中所知的流寇毛賊當是說懷疑暗香零落了。

暗香零落是前朝余黨一事僅有少數人知曉,霍永寧說得隱晦,能聽明白的也只那幾人而已。秦皇心中也已有判斷,以霍永寧做事的周密嚴謹,哪會動用如此簡單粗暴余毒無盡的蠢方法?

秦燕兩國交戰方止,刺殺韓鐵雁也是不智之舉。何況秦國吃了一次大虧,新上任的京兆尹於之群不敢稍有放松,對在長安的燕國人等排查甚嚴。即使如祝雅瞳身份超然也免不了時刻被人盯視,連帶祝家也被嚴加監管。這種狀況之下還要在成都城搞風搞雨,即使強盛如燕國也做不到。

排除了霍永寧私下動手與燕國刺客,剩下的只能是賊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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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這么認為?」吳征聽完祝雅瞳絲絲入扣的分析之後,依然有些不可置信道:「雁兒也這么說的!」

秦皇遣去屠沖尚未得知完整的信息,吳征已從韓歸雁處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的疑惑與恐懼正是來自於此。

「第一波襲擊過後,趕去拿人的兩名血衣寒無聲無息地死了。血衣寒俱是百戰老兵最擅於混亂之中取事,能輕易取他們性命的必是高手!此後分進合擊,其間殺傷百姓,示我以弱,俱是為了人群中帶著毒葯的那一箭。最終便是要命的八支弩箭了,我想不通成都城排查如此嚴密,弩弓是哪里來的?自始至終,刺客計劃周密層層推進,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我回想起來非是所見的簡單,吳郎可還記得在涼州遇襲之時,我手下的鐵衛精騎折損了近五百人!那一定是某種罕見的軍陣,不是瞎沖鋒的散兵游勇!」

「她正逢其事,那時或許當局者迷,現下也該想得明白透徹。她是大將之材,推論當比我的更加精准些才是。」祝雅瞳提筆做注將韓歸雁的推測加上,神色罕有地鄭重專注。

「弩箭自何處而來或是關鍵?」陸菲嫣一臉憂容,暗香零落的能耐出乎意料地大。這一場刺殺比之此前燕國的刺殺規模與聲勢俱要小得多,可驚險之處猶有過之。弓箭之物尋常獵戶家都有,但弩弓以機簧發射打造不易,且無論歷朝歷代具備大殺傷力的弩弓在民間俱是絕對禁止之物,除了軍中,暗藏弩弓者以謀反論處:「數量驚人的高手,軍陣,弩弓,還有提前周密的謀劃。為何此前剿滅奇羅山賊黨又略容易了?」

「敵暗我明,一切的問題都在此處。看來此前與孟前輩計議時發動武林同道共締盟約之事已刻不容緩!」吳征猛地一攥雙拳:「任由狀況這么下去,後果難以承受。」

「還不夠,江湖人士固然要用,三國朝堂也務須要重之才可。你們且等等。」祝雅瞳返身回屋取來一卷書冊遞與吳征道:「你看這些人夠么?」

書冊上全是名姓,其上標注著各自的長項,武功品級,性格特質,甚至已編制入組,共有二十組一百七十余人。

「這是?」吳征通覽一遍不明祝雅瞳之意,暗道莫不是要把這么多人送給我?還有這種好事?

「暗香零落我在燕國時也了解過一些,。這幫賊黨無惡不作,但相較之下在燕國犯過的案子以孟永淑一事最重,且此案過後丘元煥調用官軍清掃,賊黨必然元氣大傷。我原本以為他們不過如此,不算太放在心上。這一趟來了大秦,尤其是與憂無患動過手之後,我始終心神不寧。無知者無畏,如今了解越多,越覺賊黨深藏地底還不知有多少能耐。」祝雅瞳秀眉深蹙目放寒光,連喘息也急促起來:「賊黨行事令人難以捉摸,憂無患既知我在秦國仍毫無防備,這里頭定然有什么我等未知的緣故。且我想來想去,天底下從沒出現過憂無患這么一號人物,突然在秦國出現,結合昔年燕國賊黨被清剿之事,賊黨的老巢更有可能在秦國。結合近來局勢之動盪,或許這干包含禍心的賊黨已不想再藏下去了?賊黨不滅,遺患無窮;憂無患不死,我心難安!」

不唯大秦皇帝年事漸高,燕國皇帝的身體也不好,盛國又積弱已久改變不了大事。三國之間征戰難休,世間流言紛紛俱是不尋常的味道。暗香零落若要搞什么動作,可謂百年不遇的大好時機。

「現下我也不知夠不夠,你定下的人手當已考量完備,我怎敢胡言。」吳征將名冊交還祝雅瞳。

「嗯,當是缺漏不多。待人手到齊我們再試試看。」祝雅瞳對吳征露出個贊賞的目光,關鍵時刻不隨意發表意見不懂裝懂,也是個極好的品格與能力。

「什么時候能到?」

「早則一月,慢則再多半月就到。」

「啊?這么快?」

「你忘了我雖在大秦,長安城的那位祝家主現下才該當光明正大地來成都么?」祝雅瞳笑意妍妍揮了揮書冊道:「這些人都是長安祝夫人的護衛隨從,嘻嘻。」

「額,真忘了。只是一個半月也太快了……」長安至成都行程遙遠道路難行,如此強援能在月半時間里趕來也是意外之喜。

「輕車簡從,沿途補給即可。」祝雅瞳說得輕松愉快,實則若無祝家這一份財力與遍布天下的據點實難做到:「我也約了幾名天陰門的師妹來此,高手不嫌多。月玦也來,你們見過的。」

話雖如此,吳征心情卻未有放松。祝雅瞳這等人物的鄭重其事愈見形勢之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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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皇宮御書房里,冷月玦一身月白衫子朝著燕皇盈盈下拜:「民女冷月玦叩見陛下。」

「平身吧。」燕皇屏退了左右。比之吳征離開長安不過一年時光,欒廣江面色更見蒼白,連身形都瘦了許多。身體上的苦痛讓他倍受折磨,精力越發不濟。他停下手中筆桿,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問道:「你說有要事,速奏來。」

「非民女有事!民女接到義母香凡夫人傳信,吩咐務必親手將書信面呈陛下。」冷月玦呈上書信又道:「義母言道:事關國之根本,陛下請慎嚴以待。」

「哦?」燕皇吃了一驚,他的記憶里祝雅瞳未有措詞如此嚴重之時。他一抿薄唇取出書信細觀。

「臣妾二品誥命香凡夫人,叩首百拜。去歲末,臣妾意外發現暗香零落賊黨犯案,遂著家仆跟蹤查探。其事多有不尋常之處,臣妾深感事件重大一路探訪深究,暗中跟隨入秦成都城。…………是夜於浮山之頂遇一神秘蒙面人,自稱憂無患,武功卓絕,臣妾不能一鼓而擒。縱皇夜梟追擊之時,憂無患乘異禽而逃。異禽羽色黑黃相間,鳴若獸咆,已確認為豹羽鵟無疑。憂無患疑暗香零落賊首。前朝崩塌多年,不想余眾隱於市間且已成氣候,秦皇處臣妾已面見稟告,不日當有秦國大臣出使長安。陛下當著精干臣子嚴查,時不我待,務使國之根本動搖也。慎之,慎之!」

自秦國使臣離去,祝雅瞳便在祝府之內稱病不出許久未見,不想已然悄聲無息去了秦國。欒廣江知曉她對愛子珍逾性命,所謂對賊黨的意外發現怕不是在長安,在成都更為可能。

欒廣江對此並無意見,吳征這名私生子他顧不上,但阻撓其母的愛子之心也太過分了些,至少在目前為止,他還不願與祝雅瞳正面起沖突。且這一點正是他拿捏祝雅瞳乖乖就范的重要把柄,世上有吳征,祝雅瞳便有顧忌。她若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臣之心,燕皇只須放出風去吳征是他與祝雅瞳的兒子,秦燕兩國便再也容不得吳征。彼時天下之大再無吳征容身之地。若世上沒了吳征……誰也不能保證這個女人發起瘋來會做出什么事情。她已經做過一次,結局是祝家滿門遺老於世間消失。

「聽聞你也要隨祝家商團去秦國?」欒廣江在身邊的火盆中焚毀紙頁,旋即提筆寫信。

「是,義母令民女隨同商團一同前往。」

燕秦兩國一場大戰各自傷了元氣,國與國之間在不能互相吞並之前,利益永遠都被擺在第一位,且燕國北方與草馬黑胡大戰在即,也急需修復與秦國之間的關系。祝雅瞳的商團正是最佳人選!流水般的銀兩比其余大臣出使的空口白牙要有效得多。

「朕也有一封信,你親自交予香凡夫人。絕不可為第四人知曉!」秦皇寫畢隨手一揮,輕飄飄不著力的薄紙猶如有了生命一般准確飛落在冷月玦手里。

未著火漆封印,甚至連信封都沒有。冷月玦錯愕一愣,抬頭遠遠打量著埋頭書案的燕皇,又等了片刻沒見回音,終於恍然大悟,當即展開紙頁細觀默默記憶。

「陛下,民女記牢了。」

「背誦一遍!」

「啊?這……」

「朕恕你無罪!」

「遵旨!香凡夫人見安,久而未見不想卿立此奇功,朕心甚慰……」冷月玦一字不差地背完,又未等來回音,想了會兒才依樣畫葫蘆將手中信紙燒去。

「嗯,你跪安吧。」

「是!民女告退。」

離開御書房,冷月玦抹了抹額角汗珠,病體羸弱的燕皇所帶來的壓力出乎意料地大。而她眼中更是許多不耐,似乎虛頭巴腦諱莫如深的對話方式讓她疲倦又厭煩。這一趟她不願來,可又不得不來,祝雅瞳待她一貫照拂甚多,她的吩咐不能不聽。另一個則是要單獨暗中面見聖上,可依托的天陰門弟子除了她也別無旁人。

「師尊與義母之間越發不睦了,哎,真真叫人難以自處。這一趟去成都不知又有那幾位師叔能隨行。」冷月玦心中暗道,心情忽然轉好,竟得意地環視皇城一圈。

夜色之下的皇城仍富麗堂皇,星光輝映之下亦閃著淡淡的金色光芒。可四周林立的高牆像一個巨大的圍籠,身處其中雖不比囚室窄小潮濕的難當,可終有邊界。冷月玦在破落的冷家長大,此後拜師天陰門,可說自小起所處之地僅是冷家與天陰門二處。當世的女子大多如此,原本性子寡淡的冷月玦也未介意,一切自欒楚廷欲納其為妃起,平靜與清凈便被打破。冷月玦無處可逃,長安雖大,皇城雖貴,對於膩煩於其中的人來說,亦只是個大些的囚籠。

「再有十日!聽說川中天府之國沃野千里,人情風物俱大異長安城。平原之外還多有險峻奇山異水,峨眉亦是佛宗聖地。這一趟去了大秦該當多些時日才好。」冷月玦垂頭緩步跟在一名小黃門之後向皇城外走去。

「冷仙子?好巧!」轉出御書房的院門,燕國太子欒楚廷一行正過此間。夜色雖濃,嬌小的白衣麗人仍被他一眼認出。

冷月玦正心潮澎湃,見狀面色仍是寡淡無情,只是下拜行禮:「民女冷月玦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免禮!冷仙子何故深夜到訪?」

欒楚廷順勢上前攙扶,冷月玦迅速起身,不經意地退後兩步又抖袖撫平裙擺,讓欒楚廷落了個空。

「民女不能說,殿下見諒。」夜色已深,本該在後宮中的太子卻出現在此處,遠不是一個好巧便能說得清的。太子的耳目遍布宮中,這一趟應是特為自己而來。冷月玦雖懶理勾心斗角之事,心思卻是玲瓏剔透。

「噢……冷仙子定有理由,孤便不多問了。」欒楚廷心中一凜,轉過話鋒道:「孤記得冷仙子少來宮中,上一回還是五年之前?近年來宮中添了不少景觀,冷仙子既來,陪同孤走一走如何?」

「民女不能留,殿下見諒。」冷月玦垂首縮肩,她不善說謊,清淡冷漠的面容掩不住目光中的異樣,面對欒楚廷這等見多識廣之人,索性不與之對視被看出破綻。

「也是,冷仙子身懷要事。既如此,孤送冷仙子一程。」欒廣江心中大嘆冰雪美人拒人於千里之外,渾不似其母半分。轉念一想,若如況雪瑩般只一露面便貼了上來,豈不是少了許多樂趣?

「民女不能……」

「噯!冷仙子若無事,孤自當相送;冷仙子若有事,孤更當相送!」冷月玦尚未說完,欒楚廷已出聲打斷。冰美人刻意保持距離種種推脫,他已忍耐多時,點出無事亦是一份警告。有時一念至此不免好氣又好笑,堂堂太子之尊誠心誠意追求一名女子,居然換來不假辭色。若是嬌小美人是燕國未來最有希望成為十二品絕頂高手的天才,欒楚廷也廢不著許多心思低三下四,直接請一道旨意娶回便是。

可惜以父皇對人才的珍視,斷然不會答應這等要求的,反倒要落個沉迷美色的壞印象。

「民女回家,有勞殿下。」冷月玦無奈答應,心中卻更加膩煩。

即使輕車簡從,太子的車駕亦是世間一等一地尊貴奢華,車廂里更是應有盡有。時正初夏,桂花糖藕糕已是常備之物,酒爵之中盛的則是罕見的葡萄酒。

欒楚廷夜送美人正是風流旖旎之事,談興正濃滔滔不絕。冷月玦垂頭閉目一言不發,尋常女兒家喜好的精致糕點與美酒也毫無興趣。欒廣江一展才學卻逗不得美人一笑,也微有怒意,忽然笑道:「冷仙子適才覲見,不知父皇精神如何?」

「頗見疲憊。」提起陛下,冷月玦不敢不答。

「夜色已深父皇尚在操勞國事,大燕江山能強盛如斯,歷代先皇功不可沒。孤亦常思父皇百年之後亦當以此為己任,不落先祖之後。哈哈,孤若能一嘗夙願娶冷仙子為妻,有賢後如此何愁大業不成?」

「民女一心修行,殿下失言了。」

「正是,正是,孤一時激動大逆不道,該打,該打……」

馬車在冷府門口停下,冷月玦獨自進府。月影如霜,正讓她心里冷冷的。欒楚廷所說的玩笑之言並沒有錯,一旦他登上大寶群臣山呼萬歲,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再阻止他以一道旨意冊封自己為妃?想起幽深清冷的皇宮,冷月玦不寒而栗!呆在那只大籠子里,便真的封後天下稱賢,又有甚么希望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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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師妹要招同門去大秦?是何用意?」

天色剛明,冷月玦趕至天陰門於長安城的駐地面見師尊。信上的內容她已看過,不出所料,師尊聞言之後尚未看信,俏麗的圓臉上柳眉蹙起,晶亮的眼眸中射出狐疑。

「徒兒不知。只照師叔吩咐的做。」

「祝師妹與門中疏遠已久,現下突然要調用門中弟子卻不說明緣由,本座答應不得。」柔惜雪鳳目一瞪斷然道。

「師尊容稟,祝師叔當有要事在身不容小覷。昨夜徒兒奉其命覲見陛下,亦得陛下口諭一席。陛下旨意不得傳他人之耳,弟子年幼無知,若出了意外差池恐有違聖意,還請師尊恩准。」

「你現下有事都敢瞞著本座了?」

「徒兒不敢!實是無可奈何。徒兒也不知祝師叔傳與陛下的書信所言何事。」

柔惜雪面色極寒,挑起的鳳目瑰色點畫,分明清澈如水,卻又無端顯出幾分妖冶之氣。她胸脯不住起伏氣的不輕,好半天才寒聲道:「祝師妹要什么人?」

「要三師叔,五師叔與六師叔同去。」

柔惜雪深吸了口氣道:「也罷,既關乎國之要事,便請幾位師妹走一趟罷。」語畢,她拂袖離去,狀甚不滿。

穿過前廳後的弄堂,柔惜雪在院角處一間偏僻小屋停下輕叩門扉。

「柔掌門?進來吧。」

屋內之人肌膚雪膩,秀發如雲梳作長樂髻,一身艷紅色綢衣自腰際至裙擺綉著雪梅點點,中央上翹,左右波谷般伏低的好看香唇一咧笑道:「柔掌門,事兒可辦妥了么?」

「依福慧公主之言安排停當,當出不得疏漏。」柔惜雪換了副面容雙手合十一禮。

「甚好。冷月玦年紀尚幼,心思又單純,若沒個長輩點撥怕是要出紕漏,如此才萬無一失。」

「公主料事如神,貧尼佩服。」

「這算不得什么!」欒采晴媚然一笑道:「一切不過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