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四方客來·雲泥之逅(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0431 字 2021-01-02

「三國俱已有所防備,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賊黨也在刻日之間。賊黨短期也翻不起什么風浪,咱們等得起。」

「未必!你忘了燕皇給我的口諭了?這里頭定然有些什么古怪之處。」祝雅瞳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道:「剿滅前朝余黨還需商議?呵呵,莫非為了一統江山連根基也不要了么?古怪,古怪!這么說來我是不是該乖乖遵旨,力促秦燕聯手才是?」

吳征著實羨慕祝雅瞳,那種能與皇帝討價還價,甚至對聖旨都可虛與委蛇的氣魄與膽色。這背後定然是一份誰也輕慢不得的實力在,而祝雅瞳來回踱步,蹙眉沉思的模樣實在難以形容,除了艷絕人寰的美色之外,更有一股撥動天下風雲的氣勢。

「你覺得呢?」

「我對燕皇沒半分了解無從說起。依形勢看,三國聯手剿滅賊黨勢在必行,我們順勢而為妥當些。燕皇的旨意於我們只有益無害,促成此事當沒什么隱患才是。」

祝雅瞳回目一瞥,心下黯然:「父子之間竟說沒半分了解,世情之可悲當真莫過於此。欒廣江啊欒廣江,當年你若非一心皇位又何至於此!」

「嗯。那我就尊一回旨意好了。」祝雅瞳又問道:「召集武林同道締結盟約之事准備得如何了?我這邊促兩國聯盟與你有益,該拿的好處你也得拿在手中才是。」

「早已准備好了,三日之後見分曉!只是怕青城派那邊搗亂,也難以猜測他們會用什么手段,只能見機行事。」

論江湖地位,青城派還在昆侖之上,吳征最擔憂的還是這邊把一切整頓明白,那邊青城派橫插一竿直接摘了桃子。此前幾番試探引來大貓小貓兩三只,料也是青城迷惑之術當不得真,現下難免有些心中惴惴。

「你給得起的東西,青城未必給得起。且近來昆侖聲勢大漲,未必就輸了他們。至於臨機應變本就是你所長,凡事沒有萬無一失的,只需做足了准備出不了太大的偏差。你向來有些順風順水,懂得警醒就好,務須太過擔憂。對了,要先從哪一家開始?」

「當然是雲龍門穆景曜了!」吳征恨恨地咬牙,頗有躍躍欲試飽以老拳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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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秦都大道已是人來人往,位於南城最繁華地帶的昆侖樓平日里也不外如此,只是今日卻十分特殊。

三層的樓宇里空空落落,寬闊的大門外則清出一大片空地以繩索隔絕了人流。空地里三條一丈長的案板被擺放在木架子上,似乎有什么新鮮物事正待展示。

上街采買的大戶人家家仆們有閑暇的便駐足觀看,主人催得急促的雖瞟了一眼便匆匆離去,心頭也記下此事只待回了府稟報給主人,或許還能得些賞錢。至於無甚要事的民眾更是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踮足翹首地張望。

昆侖樓早在半月前便滿城地吆喝,定在今日上從未現世的新菜。辣椒還未流傳,除了少數與昆侖交好的達官貴人們有幸嘗了個鮮。不過此物深受好評已是人盡皆知,尤其是成都城里堪稱權威的老饕中書侍郎龐頌德更是不吝溢美之詞,給了個「不喜辣椒,不是川人」的評語。昆侖樓欲上新菜,料想辣椒一物正在今日揭開神秘的面紗。

卯時剛過,正是人流涌動最為熱鬧的時分。六名大漢每人手持著根豬腿粗細的大棒槌自昆侖樓里魚貫而出,兩兩一組分立三塊案板兩側。旋即又是幾名仆從抬著半人多高的三條大肉,將肉平擺在案板上。

大肉鮮嫩油亮,刻意挑選之後一絲肥膘都無,正是三條上好的後腿精肉。昆侖樓大廚崔余子壓軸現身,在空地上四面抱拳大聲道:「諸位街坊鄰居,經小店不斷嘗試特推出新鮮菜色,此為諸君從未品嘗過的全新菜品,只需一口,諸位就會和在下一樣,愛上這些新菜。小店平日生意多蒙諸君照顧,即日起連續三日,凡進店用餐的客人一律半價,酒水除外。現下晨間,小店特推出一款早膳【扁肉】並當街制作!來人,動手!」

崔余子手藝精湛但不善言辭,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也不知道哪里學來,又不知道背了多久。大廚一聲令下,六名壯漢登時揮舞起手中棒槌,交相擊打在精肉上。

砰砰的砸肉聲中,崔余子續道:「餛飩大家都嘗過,正是每個人家中常備的美食,扁肉的做法與餛飩大體相同。諸君可能要問了,一碗餛飩而已,哪都買得著,昆侖樓拿這么個平常的東西出來是不是有點不夠誠意啊?哈哈,昆侖樓可是誠意滿滿!尋常餛飩的餡料均是以刀將肉剁成臊子,條肉的紋理盡斷,軟軟爛爛失了精肉原有的口感。扁肉的做法則大為不同,諸位請看,這三條精肉不施一刀,純以棒槌砸成糊泥狀,精肉紋理俱在一根不斷,吃在口中么,呵呵!可想而知筋道彈牙,爽滑可口!諸君稍安勿躁,待肉餡制好,在下調理好滋味,諸位盡可入昆侖樓里品嘗。」

一套說單口相聲般的排場鋪完,任誰的胃口都被足足吊起,崔余子見人群涌動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又是得意又是感慨。這一段通俗易懂又邏輯分明的說辭自是吳征准備的,崔余子記性一般又不好讀書,平日里要洋洋灑灑說出這么一大段來可十足難為了他。不過自昆侖山發現了辣椒,前前後後又經吳征建議操練新的菜品以來足歷兩年,崔余子日盼夜盼就是這一天的到來,一大段的說辭也不知道在自家院里反反復復說了多少遍。念及之後日子里陸續面市的新菜品,還有夏季不限量提供的冰品甜食,崔余子不由熱血上涌!昆侖派最為艱難的日子終於過去,自昆侖樓起,正是振興之時!

此刻在昆侖樓三層的靜室里,軒窗微開一線,吳征將面前的五只空杯斟滿了茶笑道:「幾位前輩以為如何?」

穆景曜目光閃爍順著縫隙來回打量著人潮,他武功深湛,崔余子的大嗓門自然落在耳里,樓下的一切也盡收眼中。昆侖派自然不會只有這么一點東西,可第一樣拿出來熱場的東西便已不凡,可想而知其後乃至壓軸的東西亮相之後或許就是轟動了。他心中著實十分意動,面上卻看不出任何神情道:「此物至少我沒吃過,聽著倒是稀奇,只是做起來也不難。怕是兩日之內,成都城里滿街都是扁肉一物了。」

「是么?」吳征灑然而笑道:「扁肉制作原理固然不難,可想要調制到昆侖樓的口感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經營之道講究正宗,穆門主執雲龍門之牛耳,也不會不知吧?」

「還不夠。」穆景曜木然搖頭道。

「無妨,穆門主也不忙決斷且再看下去。」吳征胸有成竹地望了樓外一眼,示意穆景曜與雲龍門四位長老喝茶。

要令雲龍門乖乖就范以為武林同盟的表率,利益是不可或缺的。畢竟對付暗香零落需得出錢出力,不討老好的事情誰也不願做,即使大勢所趨,勉強做起來也會推三阻四。今日約了穆景曜來昆侖樓意態甚明,雲龍門主攜了四名長老一同前來也表現了足夠的重視。至於吳征的殺手鐧還是代理權一物,辣椒只是外在之物,不能活用等同於無。吳征正是要穆景曜親眼看一看除了辣椒之外,他還能變出多少花樣。有了這些真正的核心之物,即使有朝一日辣椒終究為外人所得又有何妨。

祝雅瞳曾很好奇地問過吳征:「你腦子里究竟還裝了多少沒見過的菜色?」得來的答案是:「百來道總是有的吧?」而吳征內心的台詞是:「滿漢全席我會背,川菜,浙菜,粵菜這些也都爛熟於胸,湊上百來道新品有什么問題?」

祝雅瞳對答案極為滿意,嘴角一勾笑得眼如彎月人比花嬌:「一季上三樣,光這些也能做上十來年的生意了!」

見多識廣,在巨富祝家更是什么沒吃過的祝雅瞳尚且如此說,吳征就不信雲龍門會不心動,所憂慮者只是雲龍門見錢眼開坐地起價。吳征瞥了一眼正立在窗邊掃視樓底以防出亂子的瞿羽湘,心道:「敢亂獅子大開口,別怪勞資不客氣。」

昆侖樓是昆侖派公開的產業,平日里更是由侍中夫人林瑞晨打理的,任誰都要賣上三分面子。今日是昆侖樓的大日子,也早早向京兆府稟報過以防人流太多出了亂子,於之群便派來捕快衙役幫著維持秩序,吳征順口借用瞿羽湘也是有求必應。瞿總捕頭已復了原先的身份,來此當然不會只做一點普通捕快們辦的事情,吳征請她來另有妙用。

自從在北城府衙占了她身子之後也還與韓歸雁三人之間有過三回歡好,只是進展不大。瞿羽湘的興趣依然全在韓歸雁身上,多次相處之後對陽物的恐懼與男人的厭惡淡了不少,可也說不上有什么喜愛,回回都是被韓歸雁強迫著才半推半就,全是委屈求全之意,著實讓吳征興趣缺缺。偶爾心下大為不滿時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她幽谷里死命地攪和沖刺,沖殺得瞿羽湘媚聲陣陣春水漣漣,可當激情過去後也沒讓她有半分留戀回味的意思。裸身相對尚且如此,穿上了衣服更是不假辭色愛理不理了。

只是讓吳征有些訝異的是,這個拉拉今天居然分外乖巧,讓她上樓便上樓,讓她站在一旁就站在一旁更無二話。旁人看來那是瞿總捕頭曾在北城府衙當差,禮數周全敬重昔日上官,但吳征怎么可能如此去想?思來想去沒有結果,吳征腦洞大開:先人板板!難不成前幾日順手讓人送去的冰沙竟有奇效?

觀望一番,又閑談幾句,此時崔余子將砸成泥狀的肉餡用盆裝了拿去後堂好生調制了小半個時辰後,又命人拿到店前空地上當場用薄皮包起扁肉來。精肉以棒槌砸誰都會,可是扁肉里還有一項秘訣則是在面皮與餡料中摻入適量的鹼,可讓面皮與餡料更加緊實且更有彈性。也正因如此,昆侖樓里的面皮遠比普通的餛飩皮來的薄!這些訣竅除了崔余子與幾名從小跟著他的學徒之外,旁人是一概不知的。

不多時熱騰騰的扁肉湯端上了三樓,吳征逐一給客人擺好做個請的姿勢道:「諸位試嘗嘗。」

精肉以棒槌砸誰都會,可是扁肉里還有一項秘訣則是在面皮與餡料中摻入適量的鹼,可讓面皮與餡料更加緊實且更有彈性。也正因如此,昆侖樓里的面皮遠比普通的餛飩皮來的薄!這些訣竅除了崔余子與幾名從小跟著他的學徒之外,旁人是一概不知的。今後這些學徒也將被遣往各個加盟商處,親手做面皮與肉餡的最後一道調制工序,包括韓家,陸家,顧家這些豪族們再親近,不能給的就是不能給。

穆景曜與四位長老俱是飽嘗天下美味佳餚之人,一口便知其中大有門道,比之尋常餛飩的軟軟爛爛,扁肉極具彈性,口感絕佳,登時交換了個眼神。這等制作工藝不繁雜,成本與價格均不高的食品極易流傳,還是那句老話,第一樣新菜就一鳴驚人,後頭的又該如何?

吳征另端了一碗送到立在圍欄邊瞿羽湘手上道:「嘗嘗,味道相當不錯。」

「嗯。」瞿羽湘低眉順眼地接過瓷碗,怯生生地抬眼快瞄了吳征一眼。

吳征幾乎要擦一擦雙目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對瞿羽湘感情雖不多總是自己家的女人,韓歸雁作為已定的內宅之主又拍板了此事,兩人的關系還是緩和些的好,畢竟還要過很長久的日子。今日瞿羽湘對他態度大變,親手端來這一碗扁肉也有趁熱打鐵之意。

然而瞿羽湘這一眼討好得甚至略有諂媚,雖然生硬得要命不知道憋了多大一口氣又耐住多少性子,才演得如此誇張,好歹態度在那里。吳征茫然地撓了撓頭,又看了眼窗外,這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啊。

搞不清狀況,也情知問不出什么,吳征也不多言回座陪同穆景曜與四位長老。其中有一位姓唐的長老開口道:「吳賢侄,不知道今日以辣椒為料的主菜什么時候供應?」

唐長老在雲龍門里主職便是打點各處產業,生意一事自是精通的。扁肉一物雖新奇滋味也絕佳,終只是一樣小吃,正主兒辣椒才是重中之重。

「辣椒百搭,其功用類似於花椒,醬醋等等調味品。唐長老若有興趣,在扁肉里加一勺辣椒油也無不可。只是午間另有大菜,現下辣椒暫不供應。」

「老朽倒要期待了。」

一桌人吃吃聊聊,吳征又到隔壁的靜室里串串場。這里坐著陸玉山,顧浩軒,楊正初三位家主,林瑞晨與陸菲嫣在此陪同。昆侖樓里一二層已是徹底爆滿,圍觀民眾與走過路過的人人均來上一碗嘗鮮,末了還不少打包幾份外帶。揮舞棒槌的壯漢與崔余子等根本停不下來,後廚里更是繁忙得連抽空喝口水的時間都沒。

客似雲來,人人滿意,雲龍門的幾位都意動不已。這幾位都是老江湖,情知談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不急,反正手中也捏著可觀的價碼,現下還不到翻牌的時候。吳征也表現出足夠的耐心,陪同五人一個上午也不著惱,禮節到位談吐優雅順暢,大顯昆侖派未來掌門的風范。只是目光每回經由穆景曜時,面色就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神秘。穆景曜不明所以,感受卻又真切,一時想不出是哪里不妥。

看看日上三竿午時將至,忙活了一早上的崔余子停下手中活兒,指使伙計們在門口空地支起兩口大鍋。一尾足有四斤上下,活蹦亂跳的肥嫩大魚被擺上了案板,崔余子親手操刀洗剝得干干凈凈,再從中剖成兩半,接過伙計遞來的一柄細薄長刀道:「水煮活魚,本店特色,絕無僅有!」

鮮魚在崔余子精妙的刀工下變作一片片薄如紙頁的魚片,幾乎可透出光來。崔余子又混入蛋清,鹽,薯粉等物抓勻,靜置於一旁入味。緊接著又打開一個錦盒道:「諸位,這就是昆侖特產辣椒!」

紅色的粉末看不出什么過人之處,只是人群中靠得近的已聞到一股刺激性極大的香氣。崔余子也不賣關子,一邊在燒熱的鍋中注入上好的菜油燒熱,一邊在辣椒末中加入芝麻,花椒等物。待油鍋中微微冒煙,崔余子掌著柄大勺舀起熱油澆淋在辣椒末上。嗤啦的脆聲香氣,嗆鼻的異香幾從街頭飄到了街尾,連在三層樓上的唐長老都抽了抽鼻子驚道:「好香!」

崔余子又舀了一勺油放入空著的大鍋中,加入老姜,蔥頭,大蒜,又抓起一整把干辣椒爆得異香再起!崔余子加水燒得滾沸後抖入魚片,經沸水一燙魚片頓時卷曲起來。白花花的魚片又被鍋中的紅油染得紅艷艷的,分外誘人。崔余子手中動作不停,片刻便將大鍋離火盛入海碗中,末了又澆上小半碗辣椒油。魚片極薄,起鍋迅速,可想而知魚肉該是如何的鮮嫩肥美,加上辣椒的異香以及名廚行雲流水般的烹飪手法,登時群情涌動,遠勝晨間的扁肉推出之時。

吳征露出個得意的笑容道:「諸位稍待,水煮活魚即刻就上來。咱們正好用午膳。不知幾位前輩還有什么疑惑么?」

穆景曜向唐長老投去個詢問的目光,唐長老搖頭道:「沒有了!此物不需嘗也知將風靡兩川之地,若是價格合適,川人怕是一頓也離不開了。」

「哈哈,唐長老好眼光!」吳征豎個大拇指贊一聲,道:「晚輩這一份誠意可算得上十足了,穆門主的決斷可有了么?」

「不知吳賢侄願給雲龍門幾地的代理權?」穆景曜依舊面不改色,一張鼠臉更加陰沉,冷靜得不可思議。

「一郡之地!」吳征豎起根手指搖晃著道:「不多,但絕對不少!」

「太少!」穆景曜搖頭道:「酒樓雖可說穩賺不賠,但並非暴利!一郡之地未必能供養起雲龍門的消耗。」

「是么?」吳征問道:「穆前輩想要多少?」

「五郡!太多了雲龍門也吃不下!」

吳征哈哈大笑道:「一郡,多了沒有。本官冒昧說一句,超過一郡之地,雲龍門一樣吃不下!」

奇貨可居,大秦國上上下下盯著這一塊生意的人多了去了。吳征給雲龍門留下一郡之地除了別有所圖之外,還是看了瞿羽湘的面子。穆景曜獅子大開口,心中未必沒數。以雲龍門的能耐也就是一郡之地為限,多要去的要么拿去轉賣要么拿去巴結朝中權貴,憑他們自己是決計吃不下來。

雲龍門這幾位從今晨見到吳征開始便是一口一個賢侄,正是想在身份上占個先以免過於被動。吳征此前也任由他們討便宜,現下到了關鍵時刻直接把本官二字給抬了出來。呵呵,欺負勞資的師尊不在是吧?好,勞資不和你們過江湖輩分!

「不忙不忙,幾位慢慢考慮不急於一時!呀,午膳來了,咱們先用膳!」局面有點尷尬,吳征略帶譏嘲的冷笑聲中,店里伙計正將膳食端上三層擺放停當。吳征又意味深長地朝瞿羽湘招了招手道:「湘兒,過來一道吃。」

穆景曜再也無法面不改色,他回首皺眉,只見瞿羽湘低著頭順從地走近,又在吳征拍了拍他身旁空位的示意中坐好。在她師門長輩面前吳征並未太過放肆,也不需更多的親昵舉動,一聲「湘兒」實在包含了太多的意味,穆景曜心中有鬼,一時心驚膽跳說不出話來。

在吳征前世的世界里,水煮活魚風靡全國。昆侖樓里此刻已是擠得滿滿當當座無虛席,連店外都排起了三列長龍。若非京兆府的衙役捕快們竭力維持秩序,昆侖樓的大門必然不保。饒是如此,這一段的街道已是水泄不通。

遠處梆鈴聲響,幾名衣著不凡的仆從大聲吆喝著分開人群,試圖為身後主人的車駕騰開條道路。無奈越是靠近昆侖樓人越多,幾無立錐之地,馬車也是寸步難行。有衙役看見後急忙跑了上去詢問,仆從大聲道:「中書侍郎龐大人車駕在此,還不快快清出條道路!」

衙役暗暗叫苦,龐大人位高權重卻被堵在了這里,若是怪罪下來如何兜得住?可是此地人流實在太多,衙役們能勉強維持著秩序不致造成踩踏已極為不易,若還想清出條容馬車通行的道路,那除非讓人群都飛到天上去了。領頭的衙役唯唯諾諾地答應,又急使眼色遣人去通知瞿總捕頭。

「罷了罷了,老夫下車步行吧。」車簾掀開,龐頌德探出頭來狠狠抽了抽鼻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問道:「誰知道今日昆侖樓里推的是什么新菜色?」

「叫水煮活魚!」領頭的衙役松了口大氣忙陪著笑臉道。

「領路!領路!吳小子神神叨叨就是一個字不肯說,氣煞老夫!」

龐頌德吹胡子瞪眼怒氣沖沖,嚇得領頭的衙役忙垂下了頭,終於低聲道:「龐大人可是說北城令吳大人?吳大人在昆侖樓里。」

「老夫知道這小子躲在這里!」龐頌德沒好氣道:「正是逮他來著!」

說話間幾名衙役與仆從們高聲吆喝著費盡力氣分開條一人通過的小路,好容易將龐頌德迎進了昆侖樓。樓里在吳征千萬囑咐之下還算秩序井然,沒座位的一律不許進樓,因此得了信的吳征與瞿羽湘也趕忙下了一層等候。

「稀客稀客,下官見過龐大人!」吳征一見龐頌德面色,不由縮了縮脖子。

龐頌德憋著一肚子氣將頭探在吳征耳邊悄聲道:「仙人板板,你個瓜娃兒還不快領老夫上去大快朵頤,杵在這里干什么?」

「是是是,龐大人快請上座。」

上得三層,林瑞晨當先,其余人等也都迎了出來朝龐頌德施禮。

「胡夫人也在此,老夫有禮。可氣吳小子不知敬重老人家,逼得老夫今日一下朝就匆忙趕了過來。倒叫胡夫人看笑話了!」龐頌德搓著手嘆息道:「老夫生平就好美食,著實忍不得了。」

「小子錯了。龐大人稍坐,小子這就去給您上菜。」

「不用不用,店里如許多的客人要等到幾時?改日去你府上再由你小子親自去下廚!胡夫人,老夫斗膽與您湊一桌添上雙筷子如何?」

龐頌德年歲已高卻不糊塗,堂堂四品大員無緣無故地湊桌其中定然有些深意在。

林瑞晨心思玲瓏剔透,瞟了吳征一眼遂道:「怎會?龐大人太客氣了。」迎著龐頌德入靜室時又不經意問道:「龐大人火急火燎地趕來,不會只想著就吃一頓飯吧?」

龐頌德也隨口答道:「老夫明年就將告老還鄉,往後再來一趟京師不易。吳小子的新菜若是往後吃不著,日夜焦慮怎生安度晚年?這不也想著找吳小子討個人情,著老夫在家鄉開上一家,便是仍叫昆侖樓也不是問題。」

中書侍郎大人真是給足了面子,吳征微微一笑示意穆景曜等人返回靜室,也不再扯此前的話題。有了龐頌德順手拉了一把現下已是穩占上風,何須著急?

用過了午膳,龐頌德滿面紅光眼見吃得每個毛孔都爽得透了,正要告辭離去時吳征又道:「龐大人稍待!」

「你這小子好不通人情,老夫一把年紀現下正自困倦,不讓人走怎地?」龐頌德心情大佳笑罵道。

「大人現下若走了怕要後悔。」吳征笑眯眯道:「昆侖樓的仙草釀不久便來,還請吃一碗再走。」

「不用啦,心領了,老夫家中也已備下了。」仙草釀清涼解渴,夏季里來上一碗最是合適不過。不過滋味雖好卻不是什么稀罕物事,龐頌德這等大員家中隨時隨刻都有。

「昆侖樓的仙草釀不一樣。」

「哦?哪里不一樣?」

「昆侖樓的賣三十枚銅錢一碗,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嘖!」一碗仙草釀在別處起價不過二枚銅錢,若要加些其余的果子或是蜂蜜等物,價錢也高不過五枚銅錢去。昆侖樓這里可算得上是天價了,吳征居然還說童叟無欺?龐頌德登時來了興趣道:「說來聽聽。你小子文采好,老夫就愛聽你說話。」

「敢賣三十枚銅錢自然是加了稀罕之物。若再過得四五月,此物一錢不值,不過現下卻是價值千金!龐大人稍待片刻便知!」

到了午後小憩的時分,用午膳的人漸漸散去,昆侖樓里清凈了不少,不過十輛大馬車的出現又讓樓里喧鬧起來。

「崔大廚,上好的白冰到了,快快接去地窖里莫要化了!」一聲吆喝讓滿樓俱靜,隨即又像炸了鍋一樣轟動起來。

吳征看著目瞪口呆一時回不過神來的龐頌德,三位家主,雲龍門的幾位,笑道:「冰來了!」這種東西在現世里甚至不需廢半分力氣去廣而告之,炎炎夏日比之辣椒還要有吸引力。

「小子,你給老夫說句實話,十車的冰,昆侖樓里一月能供一次么?」

「每日都送,管夠!不限成都城!」

「你……」龐頌德圓瞪雙目,半晌才道:「你若不是吳征,老夫都以為哪里來的混小子發白日夢在這里胡言亂語!少廢話,給老夫來三碗仙草釀!冰要加夠!」

一旁的陸菲嫣瞄了父親與顧浩軒一眼,情知大事坻定,顧陸兩家再也沒有與吳征討價還價的理由,此前應承的事情必將落到實處。她忽感到一身說不出地輕松,片刻又了然雲龍門也不會再有猶豫,那位了不起的師侄以絕妙的安排完全掌控了局勢!尚不滿二十歲的少年郎做起事來比朝中大員們還要老成,她此刻望向吳征的目光復雜得連自己都難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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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樓里顧客如雲日日爆滿,生意紅火得人人羨慕,在成都城里獨占鰲頭!半月時光里扁肉一物已在成都城里流行起來,可哪一家也沒有昆侖樓里的口感好,別說這里還有旁的店里絕然沒有的辣椒與冰品。模仿昆侖樓推出扁肉的客店徒然東施效顰而已,至於冰品一物,在夏日更是招牌中的招牌,也不需多言。

以昆侖派為名的英雄函已遍灑江湖,昆侖派振臂一呼旋即得到雲龍門的積極響應,早早將與昆侖派聯手之事宣於江湖,籌備英雄大會一事更不落人後。一家頂級門派,一家一流門派,原本就各有鐵桿從者無數,聯起手來更是聲勢大振!各路群豪均知這是了不得的大事,即使明哲保身者也必須來到會場以籌措進退之機。成都城西二十里的雨霽山山勢不高綠樹成蔭,在炎熱的天氣里正是納涼的好去處,會場也正設於此地!

吳征此前已啟奏了秦皇闡明利弊,亦得到秦皇聖旨一封:「愛卿拳拳之心朕已了然,此事當周全謀劃務求辦妥,若遇難處可與屠沖商議處置!事成之日賊黨覆滅,朕當重重嘉獎愛卿!」

有了聖旨在身吳征做事就方便了許多,北城府衙托給張六橋打理,騰出手籌備英雄大會。江湖中人動作迅速雷厲風行,自與雲龍門達成協議後半月時光,四方豪傑已雲集成都城只待大會召開的一日。

「吳大人,這里是參會門派的名單,今日又多到了七家。」張六橋容光煥發,昆侖樓的代理權吳征也給了金刀門一郡之地,這一份天大的利益足以成為振興金刀門的資本。

「我看看。」吳征掃了幾眼後又問道:「對了,你們金刀門來不來?」

「額……下官這是忙得糊塗了,當然要來,下官准時與會!」張六橋一拍腦門忙在名冊中添上金刀門的名字。心道吳大人做事大氣出手豪闊,對盟友更是沒得說,出道以來又正如楊宜知此前所言的身具齊天鴻運。天賜的良機若再不能抱緊把握住,不如抹了脖子干凈。

「上回連累了你還屈尊北城府衙,這一回把事情辦好,本官欠你的債想必能還得清了。」吳征打開茶碗喝了一口,笑著打趣道。

「豈敢,豈敢!大人待金刀門與屬下恩重如山,哪里還有什么虧欠?下官得大人看重,唯效死命而已。」張六橋連連拱手作揖,已是跟定了吳征。就算吳大人一輩子都做北城令,我就一輩子做北城府衙主簿罷了,又有何妨?

吳征哈哈一笑,微眯著眼神思又轉:昆侖派鬧得大秦國滿是風雨,眼看領袖群豪的地位就將名真言順地到手,青城派倒是不聞不問坐得住,至今全無動作,不知到底打的甚么鬼主意!如此天大的利益難道就這么放手讓昆侖派來得?迭雲鶴再怎么不濟事也不至於如此。

除此之外,兩位皇子處也是頭疼的隱患所在。陛下的聖旨雖給了吳征權限,可旨意里並未明言此事由他或者昆侖全權負責,至今也沒有接手的意思。或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來領袖群豪也得聽他的。可放在太子與五殿下眼里就是個好機會,吳征做了種種准備,正是防止忙里忙外好一陣折騰,關鍵時刻一樹香甜熟桃全讓人摘了去。這一份武林盟約可是自家壓箱底的好東西,雖說最終是要獻出去的,只是何時獻,獻給誰必須全由昆侖派做主!

轉眼又是三日過去,雨霽山上群豪雲集,吳征身著北城令官服,腰懸昆吾劍,脖子上還大喇喇地掛著御賜蟠龍金牌,面子里子一應俱全,氣勢十足。即使做東道的人里外有雲龍門門主與一眾長老,內有林瑞晨,陸菲嫣,顧不凡等師門長輩,上上下下仍是誰都搶不走他的鋒芒!

與會的群豪不少吳征幼時都曾見過,昔年奚半樓榮任昆侖派掌門並御賜涼州兵馬校尉時大都來昆侖山上恭賀過。時過境遷,當年意氣風發的奚半樓已垂垂老矣,而那個半大的小屁孩已長成出眾的人傑。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幻莫測,任誰也想不到昆侖派流傳於世的小天才能夠成長得這般迅速,甚至勢不可擋!

「吳賢侄啊!昆侖山一別十五年,今日再見已成英偉少年,想當年賢侄還只有這么高,哈哈……哎,少年郎出了這等英雄人物,我們都老啦!」

「哪里哪里!晚輩見識淺薄,還當請各位老前輩多多提攜指點才是,還請快快入座!」

「嘖嘖,看看,看看。吳賢侄現下已是這等持重!老夫還記得當年在昆侖山上,尊師奚刺史容任掌門之時,賢侄被我們攪得不耐煩,險些挨了奚刺史責罰來著。」

「哈哈,獻丑獻丑。前輩就莫要折煞晚輩了!」

一眾恭維之聲不僅因這位屢屢簡在帝心的少年郎所擁有的身份與背景,還因他確實出眾拔群,遠超同輩人物。吳征雖不喜這等場面也已能長袖善舞,應付自如。而今日如此盛事昆侖派掌門奚半樓居然並未到場,人人皆知絕非他有多么清高孤傲或是自視甚高,除了涼州政事繁多脫不開身之外,也對愛徒的絕對信任與認可。有提前交好未來的昆侖派掌門之機,誰也不會放過。

群豪陸續都到,唯獨缺了青城派!吳征納罕之中與林瑞晨等交換了個眼色示意不明所以。

林瑞晨偷了個空向吳征道:「青城派若是不來,莫非是要單獨扯一面大旗與咱們唱對台戲么?」

吳征看著她也是大惑不解地搖了搖頭。青城派的名望還在昆侖之上,若是平日這么做倒是理所當然,也更能顯自家威勢。可現下吳征得了聖旨,青城派是吃了豹子膽要與老皇帝作對么?這堪稱下下之策,最蠢的家伙才會想出這等法子來。林瑞晨當然不會不知,只是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了。

大會時辰已近,吳征向林瑞晨道:「不管了,不來最好!」

話音剛落,山道轉角處就傳來雲龍門的知客弟子急急喊道:「青城派迭輕蝶大小姐到。」

終於來了!吳征目光一凝旋即回身落座,迭雲鶴不來,來的只是個迭輕蝶他沒必要迎接,至於落座則更是有看輕之意。不管迭輕蝶此來為何,先給個下馬威也錯不了的。

山道彎處轉來一名苗條的秀麗女子。身高中等,天庭飽滿,細長的鳳目明眸內蘊,秀眉彎似月牙,鼻梁與朱唇皆是秀氣小巧。比之兩年之前她的青澀,青城掌門之女刁蠻之氣不減,只是添了許多少婦般的風韻來。那身段已非昔日的嬌小玲瓏,而是浮凸有致,猶如滿蘊漿汁熟透了果實。

雖說借著燕秦兩國交戰之機,迭輕蝶納了幾名面首,在戰事緊急之時完成此事足顯低調。昔年在江州荒園她的遭遇終是件慘事,更讓迭雲鶴面上無光。不過吳征對這刁蠻狠辣的女子也沒憐惜之意,倒有些幸災樂禍她的咎由自取。

迭輕蝶行步時微微仰頭,雖此番出行亦是低調至極居然只帶了一名隨從,仍顯得心氣極高目無余子。若非她主動報上名號只怕難以讓人猜出居然是驃騎大將軍,青城掌門之女。可待吳征看清了這名隨從之後面色丕變,陸菲嫣更是驚得站了起來!

那隨從一身黑衣雖容貌俊秀但面無表情,直如僵屍一般,左手處空盪盪的袖管顯是整條大臂被連根斷去。

吳征背後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濕了大半個背脊,他不知劉榮為何會落在迭輕蝶手里。可當年在江州荒園,陸菲嫣與吳征倆藏於牌匾之後任由迭輕蝶被凌辱,此後陸菲嫣更有許多不堪之事。知曉此事的賀群,程成,廖贊已死,迭輕蝶彼時已暈去自然不知,世間知曉此事的唯三人而已。陸菲嫣與吳征守口如瓶斷不會對外人說,但是劉榮呢?他說了沒有?若是迭輕蝶也知道了當下不要面皮宣揚出來,又該怎生是好?

吳征不可抑制地一捏拳頭,才覺連掌心里都布滿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