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巧言令色·無間相劌(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106 字 2021-01-02

憂無患搶走了劉榮,吳府也將此事壓了下來未曾公開。待吳征等人四日後回了家,第一時間便是處理此事。

柳寄芙將一切分說明白,鄭寒嵐拾遺補缺,姜如露低念佛號,倪妙筠則加上了憂無患的武功分析。吳征與祝雅瞳默默聽完,只對視了一眼倒沒有驚慌失措。

祝雅瞳沉吟道:「口中花花不少,上一回也是如此……罷了,劉榮讓他帶走也成。想算計咱們,這一回看他會不會吃點苦頭。」

「只消吃了苦頭,說不定能找出他的真身來!我先走了,晚膳別等我。」吳征無奈地起身。屁股還沒坐熱又得到皇城里去,身負散騎侍郎之職,可不像從前一樣輕松。

午門外下了馬,趙立春等候多時,見了吳征喜笑顏開地迎了上來道:「恭喜吳侍郎得勝歸來!」親自接過馬韁遞給身旁的侍從吩咐好生照料馬兒,又壓低了聲音道:「得知兄弟今日凱旋歸來,特請屠公公恩准,早早在此等候來接兄弟一回。」

趙立春已不是兩余年前的小春子,看守的小黃門見了都要稱一聲趙公公。吳征更不是九品羽林衛,進出皇宮不僅有蟠龍金牌開路,更是天子近臣,隨駕侍奉,想要遞誰的好話壞話每日都有大把的機會隨口一句。這一回跨過午門時兩邊奉迎之聲不斷。趙立春更挺直了腰桿,比自己高升時還要耀武揚威。

「怎么樣?」兩人並肩而行,吳征向天澤宮處一斜眼低聲問道。

「一如平常,小弟片刻不敢放松。兄弟今日去不去?」趙立春還是一副趾高氣昂之色,半點破綻不露。

「不去,過幾日得了空提早知會兄弟一聲。總之切切不可放松,勞煩趙兄了。」吳征心中大定。看來此前對於憂無患去天澤宮自有其目的,而不是因為吳征的推測沒有出現偏差。玉蘢煙說出他想要的答案之後就失去了價值不再關注,扔在天澤宮里任她自生自滅。如此一來,局勢依然可以穩定一段時日。可玉妃拼了命掩蓋的秘密又是什么?

「說哪里話來?」趙立春不滿地綳起臉,又低聲道:「燕國來的薛文傑言辭鋒利刁鑽,陛下對他十分不喜。依小弟看,要擺弄這人十有八九要落到吳兄身上。可得小心在意些。」

「唉……」吳征攤手搖頭,無奈道:「倒霉,滿朝文武都吵不過他,我能有什么辦法?陛下真要下了旨意,我就把他晾在驛館里,等他氣焰沒了再說。」

征戰剛回事務頗多,進了御書房等了個把時辰,午休完畢的秦皇才到來。直到掌起燈火,秦皇終於困頓得支持不住,打發近臣們回去休息。其間對戰事的詳細說明不一而足。

吳征舒了一口氣,臨走時又被秦皇叫住:「吳愛卿,燕國來了使臣在驛館里等待,朕近日無閑暇召見他,你先代朕去見見他,若有要事再來上奏。」

「啊?」吳征苦著臉道:「微臣遵旨。只是……唉……」

「有什么直說吧,朕累了。」

「是。薛文傑當世名流極善機辯,巧舌如簧,微臣恐辯不過他給秦國上下蒙羞。且微臣要隨侍陛下左右,實在抽不出功夫去見他。」吳征撓著頭訥訥道,這事兒能推就推了啊。

「呵呵,極善機辯,巧舌如簧?這說的是你吧?」秦皇調笑兩句,閉目又冷聲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若是吃了虧朕當然要唯你是問!還有什么,一起說!」

「辯是辯他不過,逞口舌之利也落了下乘,難顯我大秦威風。微臣有些更好看的方法,只是初期恐有礙觀瞻,還請陛下恩准微臣使些手段。」吳征低著頭抱拳羞澀道。這一回真是心里話,耍嘴皮子本是他的特長,現在碰到個大行家估計弄他不過,只好揚長避短了。

「好啊,朕准了!明日起你暫不需隨侍左右,一日一奏即可,事了再回。薛文傑在朕的朝堂誇誇其談,頗多巧言令色強詞奪理,朕正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你自去做。」

「微臣謝陛下天恩。」

「屠沖,吳愛卿處若有疑難,你抽空幫他一把,回宮吧。這人,連謝恩怎地都說得比人好聽?呵呵……」

跪送了秦皇,近臣們才朝著吳征奚落地笑起來。年輕人思維跳脫,正好去對付耍嘴皮子的專家,吳征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朝堂激辯,大秦吃了虧人人憋了一口火氣。吳征要出頭,還低調地誇下了海口,近臣們等著看好戲,心中對他十分親善。胡浩不客氣地在他後腦勺一拍,怪聲怪氣道:「吳侍郎這一回又要耍賤,嘿嘿,諸君看他是否還是福星高照,馬到功成啊?」

「劍法不知道怎么樣,賤法嘛,嘖嘖,本官甘拜下風!」霍永寧哈哈大笑,手指點著吳征道:「弄不贏薛文傑,陛下都不准你回宮,你自己小心應付著!老小子嘴皮子是真利落,本官想起就氣不打一處來。」

「本官也是。」胡浩一攤手,招呼吳征一同離去,嘴上不饒人道:「掙不回這口氣,不僅陛下放不過你,本官還要讓你師姑去執行門規!」

「我……下官遵命!」吳征不住搖頭。近臣們他的官職不大不小,有些議郎,侍御史官位還不如他。可是資歷個個比他老得多,一肚子牢騷話還真不敢發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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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仍亮著燈火的吳府,吳征先大筆一揮手書一封,喚來馮管家道:「明日起閉門謝客,任誰來都說本官害了病正在靜養,一律不見。天明了你把信送到驛館給燕國使臣中書侍郎薛文傑,就說本官奉聖命與他接洽,不過近日需靜養不便去拜會。言辭恭敬些,幫本官陪些不是,把信送到就成。」

「真落到你頭上了?」祝雅瞳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玩味的笑眼里又隱含幾分期待。

「可不是嘛,臨走才接了旨意,我還以為躲過去了呢。」吳征咕咚咕咚灌了兩大杯茶水,才提箸用膳。

「辯才嘛,我看你是難以辨他得過,這回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吳征見陸菲嫣,冷月玦都看著他,顯然十分期待,趕緊咽下口中飯菜道:「不能跟他辨那么多。只能揚長避短,難住他就行。」

「薛文傑可是當世大才,學貫古今,你能難得住?」祝雅瞳蹙著秀眉表示十分不信,不想吳征選了這么個笨方法。

「能,別的不好說。但是論所學之雜,當世還真沒有幾人能比得上我!」吳征挺起了胸膛,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能大大露一把臉,可比朝堂上的百官贊頌還要爽快多了。

「身心期待!」祝雅瞳展顏一笑,又道:「近日又不用去上朝了?正巧,我們去討要錦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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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校尉陸續歸了京城,轟轟烈烈的剿滅賊黨,斬草除根則剛剛開始,主力自然是江湖門派。秦皇頒下幾分嘉獎與懸賞旨意,連城狐社鼠們都行動了起來,期待借著這一次良機飛上高枝。

朝堂上仍是每日忙個不停,一晃過去了五日。秦皇靠在椅背上,愜意地享用兩名嬌俏宮女的按摩揉壓,忽然想起一事睜眼問道:「屠沖,吳愛卿那里近日不曾有奏報么?」

「回陛下,有的,吳侍郎每日一報,都在老奴這里。」

「有趣么?」

「果然如吳侍郎所言,開頭有些上不得台面,現下正漸入佳境。」屠沖微笑躬身道。

「那你說說看。」

「吳侍郎接旨之後,次日就閉門謝客,托稱養病。只遣了管家一日三信拜會薛文傑,信里就四個大字:想吃什么。」

硬梆梆的四個字想吃什么,再想起吳征那一筆有礙觀瞻的字,秦皇也抽了抽嘴角……幸好吳征提早知會過,否則要給他氣死。秦皇無力地靠回椅背閉目養神,揮手示意屠沖繼續說。

「吳侍郎如此怠慢,連見都不見,薛文傑當是心中有氣的。據老奴猜測,開始還能強忍著怒氣不發作,只等見了吳侍郎再好好出一口惡氣。忍了三日便忍不得了,午間去了吳府要登門求見,不想吃了閉門羹,心下更怒,寫了篇奏章,要告吳侍郎怠慢使臣,也在老奴這里。」

「哦?朕怎么不知道?」

「只因午間過後,吳侍郎去的信里多了幾個字:久聞薛先生當世大才,本官尚在病中不好相見,故先出一聯與先生解悶。吳侍郎心機極巧,薛文傑自負才名被誇了一句,這一陣就不好不接。」

「吳愛卿出的題很難么?」

「難!上聯是移椅倚桐同望月,老奴略通對聯一道,閑暇時捉摸幾回總是對不好。想來薛文傑亦然!」

「嗯,有意思!這小子應對十分恰當,後來呢?」

「薛文傑直到次日才對了上來,也算工整,是【曉宵銷旦單相思】。不過吳大人提早做了准備,薛文傑的回信未送,他午間問安信件已到。想吃什么四字之外,還有下聯【等燈登閣各攻書】,不過更加工整,意境也比薛文傑的好多了!據老奴所知,薛文傑當時滿面通紅,也就不敢當下發作,興師問罪。」

「唔,極妙!吳愛卿的文采不遜當世大豪啊……」

「正是!此乃上天賜予的本錢,旁人羨慕不來的,也是天佑大秦,陛下慧眼識珠。」

「哈哈哈哈……文采上佳,手段就有些下作,這人耍起無賴來和潑皮流氓無異!看來朕遣他去是對了的。」

「再不做第二人想。今日聽說吳侍郎的問安信件里又多了一副對子,估摸著薛文傑還是難咯。」

「說來聽聽,朕倒是許久不曾這么高興了。」

「【十室九貧,湊得八兩七錢六銖五黍四文,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額……哈哈哈哈,好,好,好,罵得好!」秦皇開懷大笑,揮手道:「吳愛卿身染疾病,他府上鶯鶯燕燕女人又多,朕當慰之!傳旨:吳征連番征戰勞苦功高,賞……金八十兩,銀七百兩,大錢六百串,貢錦五十匹,絹四十匹,香料三十件,仙山老參兩只,嗯,再遣一名御醫去吳府一趟。看看吳愛卿害什么病更方便些……」秦皇難得地莞爾一笑,看來朝堂上辯駁輸了讓他耿耿於懷。

「老奴這就去擬旨意。只是……仙山老參余留不多,陛下連日都要服用,還是陛下的身體要緊……」

「唔……那換做上品靈芝與雪蓮各二吧……」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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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山紫微圖》與《江山一葉舟》兩幅畫作擺在吳征面前,住在吳府後宅里的人前前後後翻來覆去看了五日,連韓歸雁都來看了幾次,也看不出什么特別的名堂來。

《蘇山紫微圖》畫的是夜色里指滿天星斗而立的一座孤山。山體巍峨高聳,氣勢奪人,山里巨岩凸立,林木挺拔。滿天星斗熠熠生輝,尤其北斗七星與獵戶座顯耀天空。一幅六尺長,三尺寬的畫居然畫出高山仰止,沉雄高古的感覺,畫師的筆力堪稱出神入化。

《江山一葉舟》則是一副長卷,煙波浩渺的江水奔流不息,一葉小舟載客前行,隨波穿過岸邊連綿的群山,正可看見遠處的裊裊炊煙,亭台樓閣,水墨長橋,頗有柳暗花明的意境。

兩幅畫一則高遠,一則平遠,都是曠世巨作名家手筆,誰都看得出來。可要說內里隱藏有什么秘密,不管是不通字畫如吳征,顧盼,還是隨口說明俱中其間精妙之處,一看就底蘊沉厚的倪妙筠,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兩幅畫我翻來覆去了也不知多少回,從來沒看出什么不同。」祝雅瞳從期盼變作失望,有些頹然道:「我已讓人臨摹了三份留存,既然都看不出,這就把原作送去得了。」

「臨摹作缺了神韻,不過無妨,落筆已和原作一般無二,若有什么秘密也能從臨摹作里找出來。」倪妙筠反復比對了數次,肯定道。

「一般無二卻又缺了神韻?」吳征依然牢牢盯著畫作,似要將每一處細節都牢牢刻在腦海里,隨口問道:「大家作品真的如此神奇?畫得一模一樣,又說有不同,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你不會懂的。」倪妙筠美目微橫,瞥了眼祝雅瞳按捺下性子,戳破吳征的無恥想法道:「大家作畫之前,山水俱已在胸中,落筆揮毫一氣呵成不說,其中還有許多大家自己的想法與感悟。臨摹的再怎么全無二致也不能一氣呵成,總是會多許多雕琢的痕跡。且一味只顧著模仿人的筆跡,哪里還有什么想法與感悟?即使有,也與原作大家不同。那股神韻,模仿不來的。蔣安和是大行家,拿臨摹作去可騙不了他。外行人自作聰明,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嘖……」問一句就換來長篇大論的一頓搶白,吳征討了個沒趣。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倪妙筠明顯精研書畫之道,說得句句在理難以辯駁,濃濃的鼻音里說話輕聲細語,自有一股慵懶又典雅的氣質。吳征瞥了她一眼暗道:山水俱在胸中,嗯,像你的這么寬廣那就包容得下。內宅之中,諸多心上人面前不能丟臉,嘴硬道:「人力有時而窮,我不懂書畫,會出對子就行了。」

「噗嗤……」祝雅瞳笑出了聲道:「不知道薛文傑對出來沒有?」

「讓他對吧,我這里的絕對還有的是,對死他,夠他對一輩子的,對到他服氣為止。」吳征左右逡巡掃視完畫作,確認再無遺漏,才一挺胸膛傲然道:「下一回換首詩作給他,應不上的話,嘿嘿,還是沒資格見本官。」

「你那兩個對子雖是絕妙,也不算太過難對,還有什么更絕的?」倪妙筠眉頭一挑十分感興趣,居然武人好文。

「【游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惜乎錫壺】,讓他對去。」

對對子比起作詩填詞,更講究靈光一現。詩詞還勉強可以生搬硬湊,且多寫本人當下的心境。但想要對上一副好對子,非得恰巧有靈感能應合出題人才成。吳征得意洋洋地朝倪妙筠一揚下巴,見她秀眉緊蹙,雙唇微翹,顯然是給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