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英雄豪傑·豈戀浮華(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7553 字 2021-01-02

不待趙立春離了大殿,霍永甯出班揮手道。

群臣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他,疑惑更甚:霍中書既知為何先前不說?看他臉上略有怒火,隱而不發的模樣,似乎不是略知一二那麽簡單。不知是在唱大戲呢,還是要暴起發難。

「霍中書請說。」

金鑾殿上,龍椅之旁坐有一人,面容儒雅,幾分青澀,幾分緊張,另有興奮的潮紅,正是五殿下梁俊賢。

每當他開口,朝堂上就更加不倫不類,朝臣們更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連太子都不是,卻又是先帝在世時默許發展勢力的皇子,在朝中有那麽些臣屬效命於他。

太子不在,皇子里真的以他為尊,可除了那點微薄的底蘊之外,誰又真的會聽他的呢?

「這要問奚刺史奚大人了。」

「嗯?」

梁俊賢的意外聲被朝臣們的嗡嗡聲所淹沒。

奚半樓遠在涼州,又有三國會盟之事在身,還要侍奉太子殿下,為何與迭大將軍之事有關?只是此言一出,朝臣們都隱隱覺得要出大事了。

趙立春剛離開大殿便被叫住一時進退不得,聽見奚半樓的名諱嚇了一跳,眼珠子一轉,不露聲色地假作在門口等候諭令,既不進殿,也不離去。

群臣竊竊私語不斷,沒了皇帝,連秩序都亂了些。

胡浩見霍永甯忽然提起奚半樓,眯眼一掃。

霍永甯莫測高深,蔣安和閉目事不關己,俞人則眼觀鼻,鼻觀心沉默無言。

最妙的還是方文輝與梁俊賢,兩人神情幾乎一致:略有愕然,隨即有按捺不住的狂喜與興奮。

方文輝武將出身,雖有饋給軍養,暢通糧道的長才,參知政事無論才干還是經驗都有欠缺。

梁俊賢更是嫩瓜蛋子一個,別說與朝堂上的老狐狸們相提並論,連比起年歲更輕的吳征都大有不如。

兩人一瞬間的反應稍逝即縱,卻全都落在胡浩眼里。

有所准備,仍是意外之喜?胡浩率先在心底下了個判斷。

一眼就勘破個中陰私,他沒有半分自得,反倒心情更加凝重——強敵環繞虎視眈眈,今日凶險恐怕前所未有。

大殿上一唱一答已非一日,今日也不例外。

群臣無人應答,霍永寧彷佛在唱獨角戲而毫不尷尬,今日這一場戲的結局他已十拿九穩,且群臣齊喑又有何妨?自有人會配合他將戲演得完完整整,還會十分精彩。

「霍大人為何提起奚刺史?叫本王好生奇怪。」

梁俊賢在龍椅旁起身,居高臨下俯瞰群臣,頗有幾分威嚴問道。

「因臣要與奚刺史當庭對質!」

霍永寧語聲漸漸激動,一個字比一個字響亮,似還用上了內功,震得大殿回音陣陣,攝人心魄。

「霍大人這是何意啊?奚刺史鎮守涼州近二十年,功勳卓著,不知霍大人要對質些什麽?」

梁俊賢再嫩,也知道現時要怎樣做一名好的捧哏,更知道什麽叫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慘。

「殿下恕罪,臣尚未確信,不敢說。」

頓了一頓,霍永寧忽然跪地求道:「奚刺史不肯露面,然此事事關重大半點拖延不得,請殿下恩准,臣有話要問胡大人。」

「哪一位胡大人?」

朝中姓胡的官員不少,梁俊賢卻有明知故問之意。

到了這里,再愚鈍的臣屬也都品出異樣的味道來。

霍永甯與方文輝有意趁著太子不在京城,捧梁俊賢上位,這事已持續了一段時日。

先前大致都是這兩位自說自話,沒人搭理。

今天的模樣完全不同,霍永寧兵鋒直指昆侖一系,先點了奚半樓,現下又劍指胡浩,爭鋒相對之意再也明顯不過。

「侍中胡浩,胡大人!」

「這……兩位大人皆是股肱重臣,不知有何事商議?還請好言好語,莫要傷了同僚間的和氣。」

「殿下深明大義。只是臣先前所言並非信口,此事事關重大,正要在金鑾殿上,群臣面前,請五殿下公斷。」

霍永甯連連叩首,砰砰砰幾下響徹大殿,似是在對著梁俊賢,又像是對著龍椅。

「霍大人說得忠肝義膽,好似本官十惡不赦一般。呵呵,本官倒想聽一聽了。」

胡浩笑吟吟地出班站在霍永寧身側,斜睨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個入戲太深的白痴。

霍永寧又三叩首站起身來,目放厲芒道:「敢問胡大人,奚刺史何在?」

「本官又不是奚刺史肚子里的蛔蟲,怎知奚刺史何在。看霍大人的樣子,彷佛是知道的了?」

霍永甯功力精深,這一瞪目威壓極大。

胡浩一介文弱書生卻雲澹風輕,挺直了身板毫不退縮,罵起人來更是半點不帶臟字,誰敢接話便是鐵鐵地成了奚半樓肚子里的蛔蟲。

大殿里鴉雀無聲,梁俊賢更是閉緊了嘴,成敗在此一舉,絕不能在群臣面前丟了臉。

「口舌之利!且讓你再得意片刻。」

霍永寧暗罵一聲,又候了片刻,無奈開口道:「胡大人當真不知奚刺史身在何處麽?」

「以常理而論,奚刺史不得詔書自然是鎮守涼州了。可京中事事蹊蹺,奚刺史在涼州至今不得京中只言片語,恐怕心有疑慮,已啟程趕往京城也說不定。這,恐怕就要問問霍大人了,您從涼州回來,該當知道的最清楚才是。」

胡浩仍是笑吟吟的,唇槍舌劍,直刺霍永寧身上要害。

霍永寧忽然回京,聲稱是奉太子之令要密奏陛下,可碰到先帝駕崩就此賴在京城不走便罷了,涼州一地至今沒半點音信,聯系到他與方文輝明目張膽的行為,不由得人不懷疑。

「本官奉命回京,涼州之事現下不知。唯知奚刺史不在涼州,已在京城!胡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本官不是奚刺史肚子里的蛔蟲,當然不知道。」

胡浩笑吟吟地退後兩步,鄙夷道:「霍大人是怎麽知道的?莫不成見到了奚刺史?為何奚刺史不上殿來?」

「本官沒有見到,只是有人推斷奚刺史已回了京城,且證據確鑿!胡大人問奚刺史為何不上殿來,那就要問奚刺史包含什麽禍心了?」

胡浩仍然在笑,嘖嘖搖頭道:「霍大人拐彎抹角做什麽,若是大事,快些說出來才是。婆婆媽媽,可不像霍大人先前的做派,莫不是有甚顧慮麽?」

群臣中身居高位的,明白事理的,心頭均是大震。

霍永寧回京之後一改常態,像只跳梁小丑,熟知他為人與能耐的,均猜想還有後招,不想會忽然在這一刻掀了開來。

靠的不是胡浩的三言兩語。

侍中大人的雲澹風輕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手中握有什麽勝機胸有成竹,而是他似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以一身錚錚鐵骨昂然而立,直面這一干妖魔鬼怪!朝堂上侍中與中書令針尖對麥芒,霍永寧每說一個字,氣氛就緊張些許,而胡浩後退了兩步,殿外也有侍從悄悄給路過的宮女身上塞了個片樹葉,輾轉抵達宮門口,落到在樹下納涼的閑漢胸前。

閑漢似被樹葉驚擾了美夢,不耐煩地拍了拍,滿腹牢騷地離去。

「胡大人……做事不可太絕!身為朝廷命官,更不可假公濟私。大秦國天恩未曾虧待於你,你怎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霍永寧幾乎字字泣血,越說越怒,戟指胡浩大罵道。

胡浩不住地警醒自己鎮定心緒,尋找霍永寧言語中一絲一毫的漏洞。

這不是為了口舌之利,事已至此,回天乏術,當盡自己最後力量,將這個行走在暗影之間的邪惡組織盡可能地挖出來。世人或不知他們的真面目,但是吳征等人一定會知道!

「血口噴人。」胡浩失聲而笑,手指點著霍永寧道:「霍大人啊霍大人,你在朝中裝了幾十載的忠君愛國,如今陛下剛剛駕崩,你就露出真容來。攪風攪雨搞得朝堂不得安寧,竟敢還在金鑾殿上妄加指責重臣,霍大人可稱得上是狼子野心了。」

一席話說得群臣心中頗為贊同,卻讓梁俊賢頗為難堪,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道:「兩位大人就事論事,切莫徒逞口舌之利。」

「臣不敢。殿下,這人鷹視狼顧絕非善類,請殿下務必當心,莫要上了他的大當。」

胡浩借機在梁玉宇心里埋下一顆種子,向霍永甯傲然道:「正如你霍大人所言,金鑾殿上,群臣眼前,你且拿出切實的證據來。若是冤枉了本官,先帝不與你干休,殿下不與你干休,諸位大人也不會與你干休!」

大秦股肱重臣,豈是那麽容易對付的?霍永寧心中苦笑。

不把壓箱底的家伙都拿出來,今日恐怕前功盡棄了……也罷,也罷,吳征九死一生,不對,十死無生,就算還活著,他是燕皇兒子的事情,還是留給燕國自行去鬧騰處置罷。

原本等燕國掀開這件機密事最能服眾,可惜眼前的大事,分毫都錯不得,也等不得了。

大殿的空氣似乎凝固,殿外惶急的腳步聲打破了個中沉寂。

一名太監幾乎連滾帶爬地撞進大殿跪地顫聲道:「啟……啟奏殿下,各位大人……驃騎大將軍府有本啟奏,迭大將軍與其女迭輕蝶正在皇城外候旨……」

「胡鬧!」屠沖向梁俊賢一鞠躬,對著小太監大罵一聲道:「迭大將軍還要候什麽……」

「迭……迭大將軍在……在壽棺里……迭小姐披麻戴孝哭泣不停,乞求上殿……」

小太監結結巴巴,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完,也讓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驃騎大將軍死了!不同於年老體衰的先帝,迭雲鶴功力高深,年紀也不算大,忽然身死,加上此前霍永寧的言論,可想而知內中隱情一旦揭開,足以舉國震動。

「什麽?」梁俊賢幾乎跳了起來。

不僅僅是迭雲鶴的死足夠震驚,也因為迭雲鶴也是反對他登基的重臣之一,他心里砰砰大跳,彷佛前路越發光明,禁不住顫聲道:「天妒英才……小王,小王,當立刻前往……」

「殿下且慢!」

霍永寧阻止了他,道:「迭大將軍身故固然讓人痛心,可當是時,先應查明真凶告慰迭大將軍在天之靈才是。殿下可先宣迭輕蝶上殿,問明前後緣由。」

「也對,正是!來人,宣迭輕蝶上殿!」

迭輕蝶一身素縞,眼角淚痕猶然,在內侍的帶領下一路上殿,身旁另有一名長須男子跟隨。

那男子走得越近,越多人認了出來。

此人向來木訥不好言語,可看得出平靜得近乎呆滯的臉上,現正因義憤填膺而扭曲著微微顫抖,鋒芒畢露的目光直射胡浩。

「原來是他……可笑迭雲鶴侍奉陛下一世,到頭來斃命於此人手上……可悲,可嘆。」

胡浩對眼下的局面了若指掌,一望就知個中之意。

「民女迭輕蝶叩見殿下,各位大人。」

嬌小婉約的女子俯身於地,女要俏一身孝,何況迭輕蝶原本天生麗質,任誰看了現下的模樣都會生起憐惜之情。

「迭姑娘請起,先行節哀。」

梁俊賢親自扶起迭輕蝶,悲慟道:「令尊之事,本王無比心痛,怎會忽然有次噩耗。」

「民女不知道……」

一語未畢,迭輕蝶的眼淚與哭泣聲齊來,大殿上誰也不好打斷她。

待她哭了一陣,向無極才趨近兩步道:「蝶兒且莫傷心,殿下面前,不可失禮。」

「是。」

迭輕蝶止了啼哭道:「民女今晨起得甚早,原本候在府門口只等爹爹上朝時向他請安辭行,不想多等了小半時辰仍不見爹爹的蹤影。爹爹向來律己極眼,幾十年來早朝風雨無阻從未稍作推遲,民女心知異樣,趕至爹爹院前左右呼喚無人,不得不大膽破門而入,才見爹爹倒在地上,已氣絕多時了……」

「迭大將軍忠心天日可鑒,可嘆,可嘆……」

梁俊賢也抹了把眼淚,問道:「不知迭大將軍可是害了急病?」

「不是。」

迭輕蝶垂首搖頭,鬢角邊的發絲懸落著飄盪。

她雖處傷悲之中,但口齒伶俐,語聲清脆,說起話來人人聽得清清楚楚:「民女心中雖痛,也知不敢誤事,先請了府上的大夫來。爹爹並非害了急病,死因為喉頭與胸骨全碎,正是武功高手所為!民女又驚又駭,恰巧向師伯在府上,民女是婦道人家,便請向師伯相幫做主。」

「向先生正是大秦第一高手,不知向先生怎麽看?」

「不敢。草民心中有惑,不敢擅作主張,才不得已敢在朝會之前與霍大人商議過。還是讓蝶兒說說昨晚的事情吧。」

「昨夜爹爹宴請俞大人,民女也在一旁伺候。至戍時將過時分,爹爹忽然接到一封拜帖,俞大人告辭離去,民女也被吩咐自去歇息。至晨間醒來,爹爹已仙去了……」

「何人的拜帖?」

「民女不知。」

「那……向先生看迭大將軍的致命傷?」

「草民知事關重大,與霍中書反復相商,再三確認,掌門師弟身上的傷普天之下只有一種武功才能造成。草民以性命擔保,絕無可疑——唯昆侖派【天雷九段】可以為之!」

向無極忽然跪地砰砰砰地磕頭,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心中的激動不安,彷佛唯恐有人不信任他的話。

「噝……」

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

連梁俊賢也駭然回望霍永寧。

「臣先前所言要與奚刺史對質也因此事。」

霍永寧一撩衣袍下擺,朝著龍椅跪下道:「臣……附和向先生之言,迭大將軍的致命傷系昆侖派絕學【天雷九段】所為。臣,願以此生清譽與身家性命擔保!」

向無極是一介武人,動不動就是江湖人的口氣不足為奇。

霍永寧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讓每一個人都信服他們的推斷。

迭雲鶴死前會見過神秘人物,以他驃騎大將軍都要會見的人物,又死在【天雷九段】之下,桉情幾已呼之欲出。

「你們……諸位大人……這……這……」

梁俊賢慌亂起來,他從沒想過這一下會搞得這麽大,大得恐怖,一時無法承受。

他不清楚霍永寧是怎麽辦到的,迷迷糊糊之間,只記得曾在霍府的門口無數次地受盡了冷遇,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當他幾近絕望之時,卻忽然被霍永寧請了進去。

那一天,霍府里中門大開,霍永寧待他無比地熱情,但一切止於霍府在招待一位皇子。

只道家常,不涉半點政事。

那一天,他成了世人嘴里的笑話,一位只效忠於陛下的孤臣,怎會對你有什麽好臉色?梁俊賢也無比地失望,狀若失望。

在霍府里,在霍永寧說完了話,在自己滔滔不絕地答覆他,千方百計地討好他之際,捋須微笑的霍永寧看似聽得聚精會神,實則一縷神秘的聲音不住地傳入梁俊賢的耳朵里。

「殿下可否保證對臣的絕對信任?臣讓殿下做什麽,殿下便依言做什麽?」

梁俊賢眉飛色舞地在話語間點頭,示意絕對信任,言聽計從。

「既如此,臣願保殿下登上大寶!殿下切記,無論如何萬萬不可對任何人吐露只言片語,連方大將軍都不可。臣自會安排,屆時殿下順勢而為即可!」

霍中書的承諾正在一點一點地兌現,夢寐以求的皇位離自己越來越近,胸中的熱血開始沸騰乃至燃燒!迭雲鶴死了……死得好!向無極此刻正有求於自己,青城派也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助他們一臂之力,還怕他們不相助自己?清除掉昆侖一系,拉攏來青城一系,朝堂之上誰還能匹敵自己?誰還敢質疑自己才是真命天子?

「向先生於大秦有無數大功,又一向無欲無求,小王信得過向先生的眼光,快快請起。」梁俊賢雙手攏住向無極扶起道:「只是光拼一手武功,怎可斷定就是朝廷命官所為?奚刺史又怎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天下間或許還有旁人會使【天雷九段】呢?」

「草民不敢憑空冤枉朝中大臣。」

向無極起身後環視全場,他雖無官職,身為大秦國第一高手,自有一份與大臣們分庭抗禮的氣度與自信:「據草民所知,普天之下會使【天雷九段】的只有兩人,一位是奚刺史,另一位便是他的弟子,吳征吳侍郎。昆侖派的鎮派絕學,等閑的昆侖弟子都休想修習,要說外人偷偷學了去,才是真正的胡言亂語。」

「可……可……哎,並非本王質疑霍大人與向先生,只是,光憑這一點臆測,當真是不夠的。奚刺史不可蒙受不白之冤。」

不夠,當然不夠!霍永寧准備了這一手,怎會那麽簡單?梁俊賢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後招會是什麽,鬼神之才的霍中書又會演繹怎樣的精彩。

「草民怎敢僅憑此事就冤枉奚刺史與吳侍郎?」

向無極又道:「草民向來痴迷於武學,不喜是是非非,在青城山上圖個耳根清凈。只是此前暗香零落賊黨橫行不法,禍害世間,我輩武人修行多年正當除暴安良。草民奉掌門師弟之命下山,暗中探查賊黨來龍去脈,頗有所得。這一趟進京本就欲與掌門師弟商討剿滅賊黨一事!不想師弟遭此不測。」

向無極看上去再木訥,誰也不能忽視他對大秦國所做的一切。

就在不久前的燕秦之戰里,最關鍵的戰役正是他敵住了燕國第一高手丘元煥,才保得大秦關隘不失。

這樣的功勞已不是第一回,而每一回,陛下的賞賜他都分毫不要,若是不好推辭也是盡數分與貧苦人家或是賑災濟民之用。

如此威望的人物,誰敢小瞧?他說出來的話,誰敢不聽?只是話題時不時被扯遠,群臣中不少人摸不著頭腦,又實在不敢相信這位腦子糊塗了才在東拉西扯些不相干的事。

「向先生查明了賊黨巢穴?」

梁俊賢大喜過望,連牙關都在打顫……他之所以得不到群臣的擁戴,最大的原因便是年幼德薄。暗香零落這干賊黨搞得天怒人怨,若能在自己的英明之下覆滅,無論朝堂還是民間,他的聲威都將大震!

「回殿下的話,已知,尚不能確信。」

向無極轉向胡浩,目露無限恨意道:「草民還探知了些消息,因事關重大,未能確信之前始終不敢報與掌門師弟。想不到掌門遭逢不測,草民與霍大人商討之時,竟獲兩相印證,可嘆終究晚了一步!」

「是什麽?」

「下官乞殿下宣一人進殿。」

霍永寧再次啟奏。

「此人可有什麽不妥?」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霍永寧如此小心翼翼,定是有什麽顧慮在,梁俊賢不得不事先打好預防。

「此人罪孽深重,還曾是賊黨一員。」

霍永寧跪地垂首道:「只是臣已查得明明白白,此人從前飄零江湖確實迫於無奈,並非惡毒之輩。」

「何人?」

「臣乞殿下萬勿匆忙定他的罪責。」

「事關重大,自不會匆忙定罪。」

「謝殿下。」

霍永甯舒了口長氣,向迭輕蝶羞愧道:「說起來此人與迭小姐頗多淵源恩怨,正是昔年昆侖集上的小廝,吳征的舊識,也是賊黨首腦之一賀群的弟子,劉榮!」

「啊……」

大殿上不由響起一陣驚呼。

迭輕蝶當年受辱一時流傳甚廣,連江州太守富久昌都因此收了牽連,被貶作小小的城門吏。

桉犯盡皆伏誅,唯獨走了的便是這個劉榮。

霍永寧未說之前,胡浩便知除了向無極,他的殺手鐧之一便是劉榮。

如今大難當頭,胡浩倒有一絲灑脫與解脫之意。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終有個定論,愛妻想來此刻已有人將她送走,夠了,夠了,一切都已夠了。

霍永甯已全然掌握了局勢,旁人再怎麽努力也於事無補,而五殿下還被蒙在鼓里做他的皇帝夢……就算自己心如明鏡,說出來無憑無據又有誰信?昆侖一系上下俱是忠肝義膽,總要有人為國死節,那就由自己來承擔吧!

「既事涉賊黨與迭大將軍亡故之因,且宣劉榮進來吧。本王要聽一聽他有何說辭。」

迭輕蝶楚楚可憐地俏立朝堂,父親剛剛身故,又要去面對昔日侮辱自己的賊人,著實讓人憐惜不已。

劉榮被上了鐐銬,斷了一臂,踉踉蹌蹌地壓上殿來。

兩名押送的金吾衛齊齊一踢他的膝彎,將他按跪在地。

「何人帶罪,報上名來。」

「罪人劉榮,叩見殿下。」

幾番問答確認了身份,梁俊賢朗聲道:「劉榮,現下大臣們有話要問你。你當據實以答,若能戴罪立功,或可得刑部網開一面饒了死罪!霍大人。」

不知不覺間,他已有了在朝堂上發號施令的地位與權威,這一點讓他甚為滿意,也越發興奮起來。

霍永寧道:「向先生最明其中來蹤去跡,還是向先生來問吧。」

向無極也不推辭,向劉榮道:「我只問你一件事,你且將當年賀群擄走迭輕蝶之後的事情說個清楚,不可有半點隱瞞。」

頓了一頓,又向迭輕蝶歉道:「此事至關重要,侄女勿怪。」

迭輕蝶雖仍哀傷不已,俏臉上卻多了一抹紅暈,正自垂著頭不敢看人,只是不住地揉弄著衣角,聞言也僅蚊子般應了一聲。

懷春少女的模樣大抵如此,朝堂上均是閱歷極豐的大臣,如何看不出個中緣由?劉榮低著頭,將擄走迭輕蝶之後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其中僅侮辱迭輕蝶之事語焉不詳地一帶而過。

緣由倒是一五一十,大抵是賀群對迭雲鶴懷恨在心,便借機指使弟子們私自動手,終至迭輕蝶受辱。

所不同的,便是吳征與陸菲嫣被賀群發現之後,據劉榮所言,兩邊動起手來,賀群不多時便占了上風將陸菲嫣點倒。

吳征見狀也停了手,與賀群一同打了個手勢,居然同是賊黨之流……朝中再也抑制不住地炸開了鍋!斥責劉榮信口雌黃著有之,將信將疑者有之,趁機攻擊昆侖一系包藏禍心者有之。

梁俊賢連連喝止,喊得滿頭大汗方才暫止了朝臣議論紛紛。

一番話太過駭人,誰不知吳征與暗香零落之間天大的梁子,向來也是沖鋒在前,能年紀輕輕身居散騎侍郎的高位,倒多是依靠剿滅賊黨的功勞所得。

劉榮一個賊黨說出這等話來,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梁俊賢早在心中躊躇許久,他倒也聰明,不問劉榮,先向迭輕蝶歉道:「迭小姐,小王方才一時情急說要這個賊人戴罪立功,忘了迭小姐與他之間的仇怨,心中頗覺愧疚,待此間事了將一力補償與你,以慰迭大將軍在天之靈。」

迭輕蝶低著頭,以蚊子般大小的聲音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雖是賊黨,當年倒未曾冒犯民女,反對民女諸多維護。若不是他,民女未必能保得下命來。」

「咦,這麽說來,這賊人說的話……」

「是真的,小女子可為他作證。其實……小女子說他未曾冒犯民女也不是實情,只是……只是……民女覺得心甘情願的事情,不算冒犯……」

迭輕蝶越說聲音越低,急得眼淚又掉了下來。

「迭小姐當年為何不說……」

迭輕蝶苦笑一聲,凄楚道:「他是昆侖派後起之秀,整個大秦都望他一飛沖天,他日成為國之棟梁。民女人微言輕,慘遭凌辱為世人所不齒,便是說了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這一番話居然說得胡浩心有戚戚,是啊,便是說了出來,又有誰會相信?恰在此時,迭輕蝶目光向胡浩投來,兩人目光的空中一碰,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劉榮或會說假話,迭小姐又怎肯說假話?且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忠良之後,當是信得過的。」

霍永寧悲憤道:「世事或有巧合,如今巧合一件又是一件,胡大人,你與奚刺史稱兄道弟,與吳征叔侄相稱,敢問你要做何解釋?」

「哈哈哈,俱是一派胡言,要本官說什麽?縣衙斷桉尚需人證物證,如今就憑你們幾個紅口白牙,且前前後後漏洞百出,也要問罪於本官,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浩絲毫不懼,道:「吳侍郎是昆侖高足,自幼便在昆侖山修行,天下皆知,難不成一個小小的兩歲孩童便已是賊黨一員,深明細作之道在昆侖山潛伏多年麽?可笑,可笑。」

「看來胡大人是不知道吳征的真正身份了……」

「知道。本官對他知根知底,他便是奚刺史在鄉村修羅場上救下的孩童,昆侖派傑出的弟子,還能有什麽身份了?」

「荒僻鄉村,因何惹來番僧殺手?鄉野民夫,又何來這等年輕俊彥?胡大人當真沒有想過?」

「你霍大人明面上的出身也不怎麽樣,怎麽,就許你霍大人出身鄉村還一表人才,便不准吳侍郎英俊偉岸了麽?笑話,笑話。」

「本官查過戶籍,吳侍郎出身的鄉村雖記載不詳,個中緣由並非州官疏漏未曾記錄,而是有人悄悄塗抹了關鍵處。總之本官以人頭擔保,那座山村絕不是吳侍郎的降生之所。山村里也沒有他的爹娘至親在!」

霍永寧聲振屋瓦,道:「吳侍郎自出道以來,無往而不利,連出使燕國都能立下大功。此非人力所能為之,幾同於妖孽!何故?不僅因他是賊黨派來朝中的細作,意欲禍害我大秦!還因……唉,若非向先生意外探得個中隱私,我等還被蒙在鼓里,大秦顛覆便在頃刻之間……」

這一說連胡浩都有些奇怪。說吳征是賊黨一員都已經夠奇怪了,聽霍永寧的口氣,似乎吳征還有另一重隱藏的身份,比身為暗香零落賊黨更為驚人。

「草民探得賊黨巢穴所在,以身犯險深入虎穴,才湊巧得知。」

向無極低聲嘆道:「吳征身為賊黨,並非他一開始便是。各位可想想,一干江湖草寇蟊賊,何以連連作亂世間二百年?莫說旁的,賊黨人多勢眾,光是吃食每日開始都不是一筆小數目,賊黨背後是些什麽人?世間又有誰能有如此財力資助賊黨,等同於養一條昂貴的猛犬?吳征正是此人的兒子。」

祝家,祝雅瞳!吳征的無往不利多受祝雅瞳的恩惠,兩人之間的感情頗為莫名其妙,彷佛祝雅瞳忽然就相中了吳征,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世間早有流言紛紛,這兩人之間或有些旁人不知的秘密。

經向無極一說,雖仍是空口無憑,倒是合情合理。

向無極頓了一頓,似是也知這條消息雖然意外,卻也不算什麽驚人的事情。

祝雅瞳的兒子就非要顛覆大秦國不可?那也實在牽強了點。

他又續道:「祝雅瞳的兒子沒什麽了不起,可怕的是,他的生父是燕皇欒廣江。草民也知一句話沒人相信,可草民字字屬實,相信不久後自然有分曉……」

議論聲將金鑾殿變作一只煮著沸水的巨鍋,可仍壓不過向無極洪亮的聲音。

他將當年欒廣江登基前後燕國各種詭異的變化一一道來,條理清晰如在眼前,即使有人憂心想要反駁,卻找不出絲毫破綻。

——那就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誰人可以辯駁?大殿外的趙立春聽得抽了個寒噤,雙腿都劇烈地擺動,冷汗幾乎一瞬間便濕透了全身,心中暗暗叫苦:好兄弟啊,你這是……造了什麽孽,讓人如此編排由頭地排擠於你!他當然不敢進殿喝問,久在宮中伺候,又聽了片刻察言觀色,立時有了決斷,忙悄悄退去——所幸殿里殿外人人注意力均在向無極,霍永甯與胡浩的爭執上,無人注意到他。

趙立春一路小跑,直穿後宮,不入掖庭司,在人影稀少處放腿狂奔向天澤宮。

「娘娘,禍事了,禍事了……」

趙立春面色慘白,進了宮尋著玉蘢煙便撲騰一聲跪地,幾乎大哭起來。

「怎地了?」

玉蘢煙聞言也是刷地一下褪去了血色,能讓趙立春跑著來哭告於她的事情,只會與吳征有關了。

「我家那兄弟這一回只怕挺不過去!」

趙立春將大殿中事簡單說了一遍,略去過程不提,只說五殿下有意爭奪皇位,目前正著力打壓昆侖一系,吳征首當其沖,凶多吉少。

「什麽?你說……你說……他……他死了?……陛下崩了……」

玉蘢煙大驚,隨即又露出無限地遺憾惋惜與瘋狂之色來道:「什麽時候的事?為何宮中一點動靜都沒有!」

梁興翰駕崩在有心人的操作下被極力控制了傳播,連後宮之中也不例外,甚至不許被輕易提起,冷宮一帶本就人跡罕至,未曾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這也是趙立春心細,見局勢如此也不忙於將玉蘢煙藏起,以免提早泄露了端倪——陛下駕崩,冷宮的妃子指不定要被帶去陪葬的。

也是托了梁俊賢爭奪皇位的福,梁興翰駕崩至今尚未議定下葬之期。

趙立春簡略說了說,急道:「娘娘且速去收拾細軟貼身取用之物,如今大禍臨頭,小春子留在宮中也是必死無疑,這就要去地底躲避,請娘娘速隨小春子來,莫叫小春子為難。」

察言觀色,趙立春就知道胡浩不好說,畢竟是多年的朝中重臣,就算受了牽連也不會太嚴重。

吳征則是妥妥的抄家滅族大罪,連帶著昆侖派都未必留得下來。

自己與吳征可謂鐵桿盟友,判一個五馬分屍都不奇怪。

玉蘢煙既知他的躲藏之所,是萬萬不能留在天澤宮的。

「狗賊……死得好!不……太便宜了你……死得太便宜了些……狗賊……」

玉蘢煙魔怔了似地淚如雨下,喃喃念叨個不停,被趙立春極度提醒都回不過神來,待得醒覺時才發現已被趙立春扛在肩頭。

「你……別碰我……放我下來……」

玉蘢煙略帶慍怒,又道:「你若願意便喊我一聲姐姐,不許再叫我娘娘。」

「豈敢,豈敢。」

趙立春見微知著,心緒早想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當即放下玉蘢煙道:「主人快快從井中下地,不可拖延。」

「嗯,吳大人讓我聽你的,我自會聽你的。咦,你要去干什麽?」

「去放一把火,把蹤跡毀得越乾凈越好!」

一不做二不休,只有燒毀了這一片冷宮才更能掩蓋古井下的蹤跡。

至於會讓冷宮這里即將熊熊燃燒的烈火里平添多少條冤魂人命,趙立春已顧不得了。

金鑾殿上激辯連連,昆侖一系的官員們個個挺身而出!開玩笑,這麽大的一頂帽子扣了上來,若是被人做得實了還能得了?已是生死存亡的關頭,由不得不團結一致,拼死一戰。

正激烈間,只聽殿外傳來柔和又威嚴的燕語之聲道:「冤假錯桉,古來有之!忠正良直之輩豈可被憑空污蔑?向先生所言之事究竟幾分真,幾分假?若是亂潑臟水,任你功勳卓著,朝堂之上也容不得你放肆!」

只見林瑞晨身穿誥命夫人的盛裝,手捧黃金驚堂木輕移蓮步緩緩上殿。

一直鎮定自若的胡浩見了愛妻,居然大驚失色,不住搖頭。

他原本遣了府上侍衛,待他傳下暗號便強行護衛林瑞晨離京,只要離了這片是非之地,她有黃金驚堂木護身,可保無虞,不知愛妻為何忽然現身在此。

林瑞晨在胡浩身側站定,悄聲道:「老爺每日焦心政事,妾身豈有不知?妾身哪里都不自去,老爺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

胡浩一愣,想來還是林瑞晨武功太高且早有提防,侍衛們奈何不了她。

隨即也釋然地捋須微笑起來,又是搖著頭低聲道:「愛妻真傻……好吧,是為夫的不是了。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請了黃金驚堂木,言語爭論間昆侖一系聲音便大了許多。

向無極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遞與梁俊賢道:「大逆不道之物,草民無奈之下隨身攜帶,請殿下治罪。」

「向先生請先起來……這是……」

梁俊賢打開包裹,見是一面錦綉龍旗,一件龍袍,不由大怒道:「這是何處所得?」

「得自賊黨巢穴,另有賊黨自制玉璽,皇冠等等大逆不道之物,因攜帶不便,草民未能帶出……」

「好狗賊!怎能不將爾等碎屍萬段?」

梁俊賢大聲喝罵間,又有小太監跑來通報道:「殿下,諸位大人,宮門外又有人求見,因事關重大,小人不敢不報。」

「何人?」

「是臣請來的,殿下,此人也是一介平民,且讓他進殿來吧。」

「宣。」

終於拿出壓箱底的絕招了麽?胡浩微微一笑,越發平靜起來,與林瑞晨攜手相握安靜等候。

只見來人年歲尚幼,身姿卻頗為矯健,再近了些後見他面貌俊秀,只是頗有浮華浪盪之氣。

林瑞晨不可思議地瞪目疑惑道:「清鳴?怎地是你?」

「賤婦怎配呼喊我的名諱,閉嘴!」

顧清鳴怒斥林瑞晨,露出鄙薄嫌棄之色,刻意離得她遠遠的。

「你……」

林瑞晨喝罵尚未出口,霍永寧便打斷道:「顧清鳴,你可知這是何處?」

顧清鳴撲通一聲跪下道:「草民雖年幼,亦知此地是金鑾殿,天子威嚴,諸臣議事之所。」

「好!你既知此地,當知一言一行均出不得差錯,犯天子威嚴者,斬立決,可明白了?」

「草民明白。草民不敢妄言,定句句屬實。」

「好!你有何事啟奏?」

「草民奏吳征大逆不道,心懷不軌,不忠於國之罪。草民已得物證,證據確鑿。吳征雖為草民師兄,然草民不敢徇私……」

「你說什麽?物證何在?」梁俊賢失聲問道。

「已在宮門之外,俱發現於吳府!」

「是何物?」

「玉璽,袞龍袍,龍旗,龍幡,聖旨……」

「罪大惡極!罪大惡極!速速呈上來!」

梁俊賢咆哮過後,大殿上再次一片死寂。

昆侖一系的官員無不面若土色,向無極的證據與言論已然很難辯駁,顧清鳴更是代掌昆侖的顧不凡之子。

他交出的物證幾乎已可定下死罪……

「清鳴……你……你怎可血口噴人!你老實與我說,這些所謂的物證到底是哪里來的?又是誰交予你的?你可知你陷昆侖於萬劫不復之地啊……」

林瑞晨氣得七竅生煙,戟指顧清鳴顫聲道。

「就在吳府上挖出來的,我早已發現吳征圖謀不軌,你們難道一無所覺?你們不是包庇於他,便是與他一丘之貉!賤婦,昆侖是被你們陷於萬劫不復之地!我正是深明其中大義,不敢愧對朝廷的厚恩,昆侖的養育,才不與你們同流合污!」

「你……你……」

林瑞晨大怒失聲,右手揮起黃金驚堂木向顧清鳴頭頂砸下!她武功高強,顧清鳴如何能夠抵擋,眼看這一砸勢大力沉,顧清鳴難逃腦漿崩裂的下場。

不防一手探至抓向黃金驚堂木,一手屈起二指彈向林瑞晨手腕大穴。

簡簡單單的兩招俱有莫大的威力,來人武功之強生平僅見!林瑞晨吃了一驚,急急收勢屈肘反撞,不及回頭左掌橫拍,攻敵必救!來人似有意賣弄,胸口生吃了林瑞晨一掌,對肘擊也不閃不避,反倒一把抓下,內力透處,林瑞晨慘叫一聲如遭電擊,口噴鮮血,眼前一黑,黃金驚堂木被劈手奪去!

「爾敢!」胡浩大喝一聲搶上兩步,他是文弱書生怎能抵擋霍永寧神功?林瑞晨死死咬牙將他攔住,連連搖頭示意莫要沖動造次。

「先帝御賜之寶,你竟敢在金鑾殿上,群臣面前擅自搶奪?你該當何罪?」胡浩厲聲喝問。

「的確是先帝御賜之物,卻被用來顛倒是非,本官無論如何看不下去,即使陛下責罰,本官也要先行制止!至於還不還給胡大人,那便不是你我二人說了算了。該當陛下說了算!」

霍永寧一抖衣袍,將黃金驚堂木交予梁俊賢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不幸駕崩,金鑾殿無主才讓這等小人橫行不法,目無君上!諸位同僚親眼見了,侍中大人將先帝御賜之物交予婦人之手擅自亂用,竟欲在金鑾殿上謀害有功之人,國綱何存?國,不可一日無此君!」

正言語之間,物證被金吾衛抬進大殿,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似剛從地下挖出,滿是泥污。

顧清鳴親手拆開,正如他所言,種種大逆不道之物觸目驚心。

群臣噤若寒蟬,唯恐沾染了點滴惹來個抄家滅族的大罪!唯諫議大夫徐正清須發虯張大喝道:「所謂人證物證,俱是一面之詞不足為信!豈可……」

話未說完,向無極忽然沖他一聲斷喝,空氣中彷佛一股無形的音波傳過,徐正清七竅流血轟然倒地,生死不知。

向無極轉身跪地道:「賊黨隱於朝中多年,指不定根系已深!在挖出賊黨巢穴之前,朝中興許人人都有嫌疑。草民聽許大夫頗有挑撥之言才將他吼暈,徐大夫是清白還是賊黨,還需醒來之後再行詳細查問方知!殿下,事不宜遲,大秦國正是危急存亡之際,還請殿下及時決斷!」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梁俊賢實在沒有想到事情變化得這麽快,霍永甯與向無極等人不是要在今日的朝堂上打壓昆侖一系,而是要直接扶自己登上大寶!他回望高高的龍椅,目光熱烈得如燃燒的火焰。

「方大將軍!即刻封鎖皇城,朝中諸臣人人皆有嫌疑,包括本王在內不可放走一人,待查明之後自會還眾臣一個公道!」

梁俊賢下定了決心,只是幾番猶豫,仍然不敢道寡稱孤。

方文輝自懷中取出車騎將軍印,大聲喝令道:「令金吾衛,羽林衛,五城兵馬司,京城八校尉封鎖皇城,任何人未得許可不得進出!」

這一道命令幾乎是將群臣軟禁的命令,不納下支持梁俊賢的投名狀休想離開!讓群臣們心驚的是此,而讓他們絕望地認命的,便是向無極從懷中取出驃騎將軍印,向梁俊賢叩首道:「草民雖身無寸功,亦知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草民願繼承掌門師弟的遺志,擔其重責領兵剿滅賊黨!請陛下恩准!」

梁俊賢如飄雲里霧里,向朝臣們問道:「向先生欲接任驃騎將軍一職,他是迭大將軍的師兄,武功高強,功勳卓著,德行共仰,眾位愛卿可有異議?」

誰人敢有?事已至此,青城一系全仰仗向無極接過大旗,誰又會反對?沉默許久的俞人則以覲見皇帝之禮跪地道:「臣以為陛下明察秋毫,向先生當得上此職!」

梁俊賢在龍椅前站定,閉目狠狠向下一座,威嚴道:「向無極聽封:朕命愛卿為驃騎大將軍,即刻赴任,征討不良,欽此!」

「臣謝陛下厚恩!」

向無極叩首謝恩後,高捧著將印道:「令金吾衛,羽林衛,五城兵馬司,京城八校尉封鎖皇城,任何人未得許可不得進出!」

打倒昆侖一系,聯合青城一系,威懾蔣安和與屠沖,韓克軍遠在涼州,伏鋒已重病卧床一載有餘,朝堂之上再無阻攔,翻天覆地一般,新君便登了皇位。

方文輝,霍永甯,向無極,俞人則有從龍之功,朝堂里連格局都大變。

曾被擔心的吳征數年之後,將無敵於大秦朝堂成為一處徹頭徹尾的笑話,昆侖一系在梁俊賢的第一道聖旨之下轟然倒塌,人人皆知不久之後便將灰飛煙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恩向如日月,昭昭以彰天德。皇威亦煌煌灼世間不法!昆侖派向受聖恩,不思報國,反藏污納垢,私結賊黨有大逆不道之心!…………」

梁俊賢舒了口長氣,昆侖派完了,能夠支持那個遠在涼州皇兄的力量也已經完了,全數成了反賊。

向無極已在整頓兵馬,不久就要領兵離京,征剿了暗香零落賊黨老巢,自己這位剛登基的新君便有了一項為民眾謀求的福祉。

再毀了昆侖派的山門,將一切掩蓋在土堆瓦礫之下,這個帝位便是徹底坐穩!今日的血與火都算不得什麽,今後只需勤於政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自然是人人敬仰的一代明君!胡浩在朝堂上大罵自己也只會是一時不快了,這人還真是作死,不僅敢罵自己,還敢大罵朝臣們俱是無膽鼠輩,坐實賊子篡奪江山社稷……簡直一派胡言。

還是霍愛卿貼心自告奮勇要處置這對夫婦!也不知他悄聲說了什麽,讓這對犯臣夫婦面色慘變。

尤其是胡浩,這位前侍中大人可是硬氣得很,連脊杖時都不曾討饒的……待這陣子忙過去了,可要好好問問霍大人這件趣事才是……新君正巍然安坐,頗有自得之意!絕境翻盤榮登大寶,誰也會得意一陣。

可太監惶急的報信聲又打翻了他的好心情:「走水了,走水了……後宮走水了……」

不知何處來的大火像是天神降下的責罰,滔天烈焰瞬間燒紅了天際,彷佛要將一切罪惡都徹底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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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鵬翼的寶藏被發掘開來,令吳征與祝雅瞳不勝唏噓的,是地宮里的暗門背後正是他們受困的山谷。

那道暗門只可單向開合,莫說當日未曾發現,便是發現了也打不開。

地宮中軍器無數,不僅用一層層的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連貯藏之所的四壁都以精鋼隔絕了土層,以防蟲蛀。

百多年過去,軍器居然保存得完好無損!弓,弩,長槍,大刀,甲衣,足以裝備五萬軍成精銳之師!瞿羽湘也適時返回軍營,沿路糧草補給等均已備好,加上奚半樓臨行前吩咐林錦兒給予的支應,可稱得上軍器鋒銳,糧草豐足,足以支持這一支孤軍的行程。

剩下的便是往哪里去,如何去,接戰時是否能勝了。

韓歸雁擂鼓升帳,召集眾軍動身之前,內部先開了場小型會議。

事關前程,半點都輕慢不得,尤其是對自己人而言。

行軍目的地已定了下來,涼州荒僻之地不能久待,否則不久後便要面臨兩面夾攻的境地。

憑手上的三萬軍馬想殺回京城也是白日做夢,誰也辦不到。

能去的地方,只有江州!奉立梁玉宇為皇,若能占據江州便可與成都城分庭抗禮,何況江州還有韓鐵衣的軍馬。

以韓鐵衣的才干,必然早早就做好了應對的准備。

「陸菲嫣,冷月玦,顧盼,令你三人入先鋒軍為監軍之職,接應韓鐵甲將軍前來匯合!」

「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統領斥候,大軍方圓五十里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均需了若指掌,不得有誤。」

「得令!」

「吳征,祝雅瞳……」

韓歸雁越說聲音越小,猶豫不決道:「你二人與本將坐鎮中軍,四面接應!」

「得令!」

「且慢。」

韓克軍抬手打斷讓韓歸雁俏臉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地低下頭去。

「爹……」

似嬌嗔,又似在求饒,韓歸雁顫聲道。

「韓帥,此地為軍營,不論親疏,亦不論血緣。請韓帥自重。」

韓克軍責備了一聲,又嘆息道:「也罷,還在後營未曾升帳,雁兒啊,爹便再數落你一回。」

「是。」韓歸雁眼角已泛起淚光,低著頭卻不敢違抗。

「兵法之道,你學得很快,也很好。若是運籌帷幄,你或許稍遜鐵衣,卻比鐵甲要強!不過若論臨陣決機,兩位兄長便都比你強了。這一點怪不得你,畢竟你是個女兒身,較易於感情用事,也心慈手軟,更會忍不得徇私些。」

韓克軍撫摸著愛女的頭頂道:「這一陣你自然會親疏有別,可這一軍的身家性命全交在你這個主帥身上,半點錯誤都有可能全軍覆沒,何況還不用全力?」

「爹……」韓歸雁已全是討饒之意。

旁人不明兵法聽得雲里霧里,韓歸雁也不算特別好面子之人,不知道她的討饒又是為何。

「拿來。」韓克軍伸出手道。

「爹……」韓歸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將印抱在懷里,唯恐被搶走。

「爹已老了,這一回興許也是教你最後一回。拿來!」

韓克軍心若鐵石,不為所動地沉聲斷然喝道。

韓歸雁無可奈何地交出將印,遞在韓克軍手心時,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本帥統領全軍,爾等可有異議?」

韓克軍捧著將印在桌上擺好,往將椅上一坐,一頭皓雪須發都似乎飛揚起來,佝僂的腰背彷佛頂天立地。

享譽世間數十年的大將,求都求不來,有他坐鎮領軍誰會有意見?拋去情感而論,韓歸雁真的還不能與父親相提並論。

「既無意義,諸將接令。韓歸雁,本帥令你為先鋒,顧盼,冷月玦為監軍!逢山開路遇水填橋,遇敵則一舉擊潰,然不可遠追!行程依本帥繪制的路線,不必接應韓鐵甲,也不必等,他自會前來與我軍匯合!」

「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統領斥候,大軍方圓五十里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均需了若指掌,不得有誤。」

「得令!」

「吳征,祝雅瞳,陸菲嫣!你三人不可露出蹤跡悄悄離開涼州,本帥撥兩只撲天凋,祝雅瞳可自乘皇夜梟,火速趕往成都城!你三人武功高強,至京城後可用任何手段亂敵方寸,務必將偽帝與賊黨注意力牽制在成都城,使其不能過多顧及我軍於涼州的動向!你三人雖少,卻至為關鍵,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多造動亂,否則我軍壓力倍增,未必能安然抵達江州!你們可明白?」

原來如此!怪道韓歸雁方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原來是不肯吳征再去犯險。

可是韓克軍的將令正是最佳方略,人選也是上上之選。

韓歸雁早已想到了這一節,只是心疼吳征而已。

「啟稟韓帥,祝家在成都城還有些人手可用的。當能攪他個天翻地覆!」

祝雅瞳的話著實讓人精神一振。

韓克軍也頗覺意外地大喜道:「當真?」

「或許損失慘重,但一定有些人躲了起來。末將離開成都城之前已提前安排下的。」

祝雅瞳信心滿滿道。

「妙極!你三人若不能斷去成都城發往各地的旨意半月以上,本帥唯你三人是問!」

「得令!」

「事不宜遲,動身吧。」

吳征與諸人一一拜別,心中也是焦急如焚。

真是完全想不到會有如此巨大的變故,也不知胡浩與林瑞晨怎麽樣了,還有困居後宮的玉蘢煙……

「將軍,拙性大師來了。」

軍營里緊要處全換上了血衣寒,有人認得拙性忙來通報。

「哦?快請!」

拙性武功高強,軍中可謂又添強援,真是不甚之喜。

拙性一陣風似地掠了進來,胖大的身形幾月來的奔忙也未見消瘦,這一陣風到了他身上便是狂風了!

「見過家主,屬下繞道盛國前來匯合,才知盛國發生了大事!」

「哦?怎麽了?」

吳征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什麽豁然回頭望向倪妙筠。

只見麗人忽然淚滿眼眶,止不住便失控地珠串一樣掉了下來。

只聽拙性言道:「盛國張安易陛下駕崩了……」

吳征聽得腦門里發暈。

若是倪妙筠沒有事先之言,這事再大也不過一國皇帝身亡。

三國皇帝前腳後腳一同駕崩,倒也算得奇事一樁。

可有了倪妙筠的話,內里必然有極深的隱情。

待她哭了好一陣,吳征也略微想了些頭緒,疑惑問道:「倪姑娘,敢問你家陛下可是……刻意的?」

問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可倪妙筠的回答讓人更不敢相信:「刻意的!陛下只願比欒廣江活得長一些,就一些。」

「為何?」吳征驚得雙手捧住了腦袋!皇帝自盡了?這幫人到底是有多狠?

「陛下不崩,殿下回不了盛國。只有陛下崩了,殿下才有可能歸國繼位。陛下年歲已高,又被欺侮了一輩子心氣已不足,殿下年富力強,或能主導奇跡!陛下,為盛國百姓甘受了一輩子的欺侮,只是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擲地有聲的話震驚了所有人。

吳征簡直無言以對!想不到倪妙筠的話並不是玩笑,更不是充面子,盛國真的從沒有放棄過……狠人!不,不止。

吳征的心底荒謬地冒出一句話來:是個狼人,比狠人更狠一點的狼人!

「浮華於世,豈是英雄豪傑所惜?盛國雖羸弱,亦不願做亡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