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英雄豪傑·豈戀浮華(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7553 字 2021-01-02

遮蔽嚴實的營帳每日只定時在角落里打開片刻換風,有些氣悶之外也顯得昏暗。

柔惜雪面色蒼白,氣息奄奄,多日來都靠著灌入水與稀粥維持,豐腴的身體也一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兩肩與大臂上方依稀已骨瘦如柴。

打發走了春雨,祝雅瞳將柔惜雪翻成側卧,一手搭她脈門,一手按在丹田處。

探究了好一陣,祝雅瞳才睜開眼來,取了塊方巾親手為柔惜雪擦拭面龐與身體。

「我會同時打她身上二十四處大穴,這樣也不能救掌門師姐,只能激發她丹田中的內力。」

祝雅瞳在柔惜雪的背脊上比劃著,一遍又一遍地模擬准備的打穴手法,務必保證不出半點偏差:「若是運氣不錯,她或許會有片刻恢復些許神智,能引導內力游走奇經八脈。這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有……幾成把握?」

倪妙筠悄悄抹著眼淚,見柔惜雪日益消瘦,情知已再也拖不下去了。

「你問我同時打二十四處大穴的把握?還是掌門師姐醒來的把握?」

祝雅瞳嘴角一撇笑道。

山谷中的不倫之情並未讓她變得易於惆悵或是沉悶,反而激發了身上的活力。

即使危機四伏在外,柔惜雪性命交關在內,她的俏皮可愛毫不令人反感,倒有溫撫人心之效。

「都擔心。」

情急之下質疑祝雅瞳,倪妙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同時二字可不是祝雅瞳隨口說說,柔惜雪的性命更是她牽之念之,聞言不由大喜。

「我的事就有十成把握,掌門師姐的我是一點都沒有,全靠她自己。」

祝雅瞳摸了摸柔惜雪的額頭,道:「你也知道,《玄女檀心神功》修行極難,非有大毅力者不能為,當年我也未能授此神功。掌門師姐能修行至巔峰,或許能有神跡也說不定。她的傷太重了,又遷延日久……只是人生於世,有些事該看得澹些,更不必提早就認定了結局,對麽?來,扶她起來盤膝坐好,你到外面去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我盡力而為。」

「是。」

懷著心中的激動,倪妙筠輕巧地扶起柔惜雪,將後續交予祝雅瞳之後返身離開營帳,心中暗道:你終於肯好好地喚她掌門師姐……無論結局如何,有這一句天陰門便不會垮了。

師門不讓你修習《玄女檀心神功》,是因當年你還是祝家嬌滴滴的小公主,養尊處優猶勝於我當年。

可歷經劫難,你比誰都更有毅力,更加執著。

至於你說有些事該看得澹些,那是現下如願以償才能說得出來的話罷?不管在山谷里的事情有多麽荒唐,現下你慈愛又溫柔的樣子,真的好美……悄悄退出營帳,才見吳征坐在門口,正拿了根枯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倪妙筠偷眼一瞧,大都是些不認識的符號與奇怪文字。

好奇心雖起,她與吳征之間可說尷尬非常,一想起那荒誕的一幕都耳熱心跳。

先前那是大事在身不得不談,現下兩人獨處時是萬萬不敢搭話的,遂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定。

「柔掌門怎麽樣了?」

吳征手上寫畫著不停,又開口問道。

「啊……」

倪妙筠不防他忽然開口,有些驚慌失措道:「祝師姐在想法子救治。」

「嗯。有些話想先問問你,若方便說的,還請不吝賜教。」

吳征向她行了一禮以示尊重與感謝,復又坐下將視線集中在地下的一團亂麻里。

「我……」

倪妙筠定了定神,實在不想與吳征說太多,有意推脫道:「你還是先把手頭事情做好再說吧。」

「不用。」

吳征搖著頭書寫不停道:「我們沒那麽多閑工夫了,片刻都荒廢不得。其實我在昆侖山修行時,每日里忙忙碌碌時常一心二用,照樣把事情做得好好的,偶有閑暇也是不停地加練。下了山之後算得上諸事順遂,反倒懶惰了許多,再不肯像山上一樣的勤勉。現在事關所有人的前途與性命,不管你心底有多少芥蒂,若真是誠心邀我去盛國,還請莫要推辭。」

「好,你說。」

一雙妙目忽閃忽閃,看看吳征凝重的臉,又看看地上不停點寫的樹枝,倪妙筠驅除雜念,坐直了身體輕聲道。

「我聽玦兒說,柔掌門編寫了一本精義,里頭全是行走江湖時的要點所在,可令經驗淺薄的弟子更大限度地發揮所學。是麽?」

「是。掌門師姐閑時所有精力幾乎都在完成這本經典。門中的弟子都是學過的,我的武學所長也多拜這本精義所賜。」

「嗯,謝了。」

吳征點了點頭,在地上又畫了些符號自言自語道:「一邊編撰,一邊模擬操演以提升實戰力,兩不相誤,可行!」

念念有詞,絮絮叨叨,羅羅嗦嗦,倪妙筠撇了撇嘴,幾乎把一切煩人的詞都套去吳征身上。

看他現在的模樣,可不像極了在家中事事操心,樣樣都要安排的老媽子。

「還有句話多有冒犯。當年你到天陰門的時候,門里是什麽模樣?」

吳征的寫畫似有了結果,伸腳將地上的痕跡抹去,拋去枯枝問道。

「一切都很不好。是掌門師姐寬慰大家,又以身作則,天陰門才一步步好轉起來。其實,我不是很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了……我娘遠走盛國前後,柔掌門彼時已被霍永寧所制,天陰門里不是一片愁雲慘霧才怪了。按你這麽說,天陰門復又興盛,全是柔掌門之功了?」

「那是當然,我一向都佩服掌門師姐。」

倪妙筠皺了皺眉,大為不滿道:「你說掌門師姐已為賊子所制是什麽意思?可有證據?」

「哎……」

吳征嘆了口氣起身道:「霍永寧知道我的身份。在娘與我遇險之前,柔掌門與霍永甯一同找到了我們,柔掌門還叫他主人,自稱雪奴。你說是誰告訴霍永寧的?」

「怎麽……怎麽……可能?」

倪妙筠又驚又怕。這事祝雅瞳絕口不提,她更想不到。如今被吳征點出簡直石破天驚,可念及柔惜雪小腹上那處邪異淫褻的紋身,實在無可辯駁。

「世事就是這麽荒誕!」

吳征譏嘲至極地冷笑一聲,目光轉向帳篷里。

倪妙筠大駭趕上兩步擋在吳征身前道:「你想干什麽?」

吳征若要報復柔惜雪,只消一句話她就萬劫不復——能救柔惜雪的只有祝雅瞳,而吳征對祝雅瞳的影響力之大不言而喻!山谷里,水潭邊,那個屈身在男子胯下,即使被外人發現也不舍得停下,也要【完成】最關鍵一刻的女子,誰相信會是祝雅瞳?

「額?只是隨便看看,你慌什麽?」

吳征愕然,隨即回過神來,啞然一笑。

「你……你……莫要亂來!」

倪妙筠伸出手掌,警示意味甚濃。

若真是柔惜雪出賣了祝雅瞳與吳征,這份仇怨可就結得大了,吳征要對柔惜雪動手理所當然。

倪妙筠只知潛意識里該當阻止,卻又說不出什麽道理來。

「莫名其妙,誰要亂來了。這里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我沒功夫耗在這里,先行告退。」

吳征笑了笑道:「我娘既要救柔掌門,前因後果必然也是想清楚了的。從前的事我沒有追究仇怨的想法,反正遲早也要來。現下看其實還是好事,總好過還抱著一線希望在大秦拼死拼活,燕國皇宮里忽然傳出這等消息,我們毫無准備死無葬身之地的強。」

「嗯,謝謝,我先代……不,我誠心謝過祝師姐和你了。」

「呵呵,那倒不必了。救她是一碼事,不殺她也是一碼事,可我沒說這就完全原諒她了,你不會以為那麽簡單吧?犯下的錯事都得付出代價,任誰都來都是這個理!」

吳征又是倒退著走去,模棱兩可說道。

留下倪妙筠一臉疑惑,吳征搓了搓手自言自語道:「胡叔叔,二師姑,你們萬萬要相機度勢,可一定一定不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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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尖閃著冷厲的光芒,帶著徹骨的寒氣點在咽喉處,俞人則只覺顫栗的皮膚抵了上去,被刺破,劃開。

可笑生命交關的時刻,他居然有心思看著伏在向無極胯間的迭輕蝶依言起身,替向無極系好腰帶,才抹去唇角的液體乖順地轉身站在一旁。

向無極木訥中露出些戲謔,向迭輕蝶一瞟笑道:「俞大人對女色也有探究麽?」

「有……」

俞人則咬牙切齒!他身居高位,一朝居然為階下囚隨時有性命之憂,心中懼怕惶恐之外,也有一份沉著與憤怒,居然與向無極對視,寸步不讓。

「不愧是出使黑胡定不世功業的侍中大人,佩服佩服。」向無極微微一笑收回長槍道:「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真能臣也!」

「漂亮話就少說了吧,你謀殺朝廷大臣,還敢拘禁本官,可知已犯了誅連九族之罪?你武功再高不過一介平民,還想逃得過朝廷緝拿麽?」俞人則聲色俱厲,幾乎義憤填膺!

「俞大人好膽色,好氣魄,好清醒的頭腦。若不是有高人事先提點,以在下的愚鈍還真的應付不來。」

向無極撫掌贊道:「如俞大人所願,閑話休提,在下想問俞大人一句,以在下為大秦效命多年也頗有功績在身,以俞大人的見識,累功可封幾品官?」

「功勞雖大,偶有為之,累功當為三品,若得聖恩眷顧,二品也不足為奇。」

俞人則身為侍中,此前還為尚書左丞掌管吏部,對這一切如數家珍,可謂言出必中。

「謝俞大人解惑……」

「這些功績,不足以抵消你的大罪!」

不等向無極說完,俞人則已冷冷打斷。

這位公認的青城派乃至大秦國第一高手,數十年來深居簡出,除了修煉習武之外一無所好。

僅在極特殊,事關大秦國國運才能引動他離山為國效命。

譬如燕秦之戰最關鍵的時刻,燕國全軍高手偷襲下卞關,正是向無極力戰丘元煥,最終才保得下卞關未曾失陷。

若他肯入朝出仕,迭雲鶴的青城派掌門與驃騎大將軍都是他的!無人敢不服,無人敢反對。

如今迭雲鶴已死,向無極一反常態地侃侃而談,精明如俞人則已察覺其中端倪,不免心中砰砰大跳:向無極當年不坐掌門之位,引發迭雲鶴與賀群的爭端,最終賀群被排擠出山門,多半還蒙受不白之冤,最終身入賊黨。

前些年賀群重又現身,一出手就致使迭輕蝶墜落深淵,青城一系後繼無人。

兩人斗來斗去,兩敗俱傷,損的全是青城派的未來。

迭雲鶴從前是丟了面子,掙得了他個人的里子,可青城派的里子又是得是失?最終受益的又是誰?還是眼前這位不計功名利祿的【武痴】。

俞人則心中嘲諷著迭雲鶴,也不無自嘲:想不到迭雲鶴辛辛苦苦打理青城派基業,全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向無極樂得清閑自在幾十年,到了關鍵時刻一伸手,什麽都成了他的。

如今迭雲鶴身死,迭輕蝶墮落多年早已不配身為掌教,能主持大局的唯向無極而已!沒有人會反對,一切順理成章。

而自家還未喪命,原因只有一個:向無極接掌青城派猶嫌不足,他還要接任迭雲鶴的驃騎大將軍!

「只消俞大人不說,在下就沒有這份罪業,功績就仍是功績。」

向無極起身逡巡,隨手揮舞著長槍。精鋼鑄就的沉重大槍在他手中輕若麻桿,揮灑自如。喝喝的風聲即使是俞人則也覺水潑難進,末了抖個花式,槍尖劃在地下發出牙酸的聲音,內力到處,槍痕破開地面深得清晰可見。

「太子遠在涼州,國尚且無主,罪業定然是罪業,功績可就說不准了。」

俞人則心如明鏡,向無極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那就勞煩俞大人幫個忙,與在下一同扶新主登基,再消弭了罪業,送在下一份功績如何?」

向無極越說越是心情快活,言語間頗見輕佻,連眉毛也挑了起來。

「那可是驃騎大將軍,朝中股肱之臣!你道是隨口兩句就能敷衍得過去麽?本官無能為力。」

「這倒不敢讓侍中大人操心,掌門師弟死得好慘,在下必須要討一個公道!」

俞人則心中一跳!成都城的局勢錯綜復雜,除了孤注一擲的霍永甯與方文輝,其餘大臣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等待著破局一刻的到來。

幾大派系之間近乎完全隔絕,誰也不會向敵對陣營吐露己方的想法。

能人眾多,言多必失,最好的辦法就是互相之間不談,一個字也不吐露。

他原本以為向無極是聽聞了京中形勢,忽然動了入世的念頭。

但如今看明顯是有備而來,還是籌畫已久!聯想到此前向無極曾言有高人提點過,以及對迭輕蝶的掌控,原來向無極並非自恃武力的莽夫,且朝中另有奧援。

敢隨意動手殺害朝中重臣,顯然是有了必勝的把握,外援之強更是不消說了。

不會是胡浩,如今他勢單力孤,縱有通天之才也已是自身難保。

也不會是屠沖,中常侍的權勢幾乎全來自於陛下的信賴,如今信賴他的陛下已經死了。

剩下的只有近來聲勢最足,實力也最為強勁的霍永甯與方文輝。

秦皇駕崩之後,方文輝雖頗為意動,也清楚他一人是全然辦不到的,搞不好還會搭上身家性命。

朝中也平穩地等待太子歸來,在諸位大臣眾星拱月之下登基。

變數出現在霍永寧忽然回京的那一日。

他公然打出支持五殿下登基的旗號,且看當日的模樣,方文輝與諸位大臣一般,要麽以為霍永寧瘋了,要麽便是身懷先帝遺詔之類的東西,要試探有不臣之心的臣子。

他是將信將疑,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五殿下興奮又緊張地漲紅了臉出現在朝堂上,方文輝才咬牙下定了決心,堅定地與霍永寧站在一條線上准備孤注一擲。

俞人則冷眼旁觀,對細微的變化洞若觀火,這段日子始終沒能想明白的問題也逐漸清晰。

先帝駕崩以來,率先推動新君登基的不是與五殿下同一陣營的方文輝,而是霍永寧。

為此,這名孤臣已徹底撕破了臉皮,將長久以來的精心布局全數押了上去。

相比迫於形勢不得不跟進的方文輝,霍永甯與五殿下才是背水一戰的兩人。

這一切並非俞人則瞎猜。

方文輝的動作本就奇怪,他雖是五殿下的舅舅,也是重臣之一,可公然與太子對抗不是明智之舉。

以俞人則的想法,若易身處之,能努力再經營個兩三年,多爭取些居中觀望的大臣,在民間再能累積名望,或許能有些許與太子殿下一掰手腕的實力。

也僅僅是些許而已。

現下的五殿下,不過是以卵擊石。

事實也正是如此,霍永甯與五殿下幾乎是裹挾了方文輝,如今跳得正歡。

可朝臣們礙於太子殿下不在,不好公然與五殿下撕破面皮而已,一個置之不理,就讓他們幾乎是在唱獨角戲。

一旦太子殿下回京城有了主心骨,局面便是一邊倒,毫無懸念。

以霍永甯之智,怎會干出這等蠢笨如豬的事情?俞人則也懷疑過這人是不是還有什麽後手,有什麽暗援?可一個孤臣,為大秦國嘔心瀝血了幾十年的孤臣,人人看在眼里,哪會有什麽暗援?現在暗援出現了,藏得好深,和霍永寧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一在朝堂,一在江湖。

而霍永寧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哪里是在捧五殿下登上大寶,又哪里把方文輝放在眼里?他是個賊,准備竊取江山的賊!難怪從前他在朝中會鞠躬盡瘁,這人早就把大秦國的江山當做自家的東西,否則哪有毫不顧及子孫的臣子?哪有全無私心的青天大人?至於面前這位看似木訥的武痴向無極,根本是把迭雲鶴當成了自家奴仆,讓迭雲鶴盡心盡力地將青城一系打理得根深葉茂。

只待前路艱難,適逢大變之時他輕輕松松地廢了迭雲鶴,親手接管青城一系。

這兩人,都是賊!從前那些黑道巨擘,心狠手辣的草寇,和他們的隱忍,能耐比起來,統統不值一提。

俞人則靈光一現,想了個徹頭徹尾。

可是一切都已太遲了……自身已在絕境,向無極敢殺迭雲鶴,自然也不會對他俞人則手下留情,生機所在,不過是看自家的選擇。

「霍賊有特殊的傳承,他十分了解皇位更迭之時會發生什麽,這一切全是他數十年來精心的布局。咱們沒有機會的。」

吳征低著頭沉重道:「朝臣們為免沾染上這些腥臊,本能地都會躲得遠遠的,正好給了霍賊機會。至於向無極,我的判斷不會錯。暗香零落在大燕遭遇重創之後何時又浮上的水面?正是迭輕蝶遭遇賀群之辱時!為什麽會這麽巧啊,還偏偏就是迭輕蝶……向無極不當青城掌門,迭雲鶴與賀群才反目成仇。據我所知,賀群當年之聰慧,武功,都要勝於迭雲鶴。換句話說,賀群更加不好對付。如今青城派除了向無極,已無人可替迭雲鶴了,對不?」

在場諸人面面相覷,吳征這一番話說得太過詭異,可是左思右想,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韓克軍喃喃道:「你說是向無極……這些理由不夠,還不夠的。」

「夠了。」吳征提筆在面前已寫得一團亂麻的紙上唰唰幾筆道:「當下還能左右局勢的,除了向無極再無他人,也就只有向無極有這麽大的潛力!向無極若得青城一系,再控制俞人則,他與霍賊,方文輝聯起手來,要權有權,要兵有兵,朝中無人能敵!」

「是夠了,而且……他們還能為梁俊賢造就極大的聲勢。」

韓歸雁苦笑著道:「賊黨的老巢里曾有憂無患出現,那一夜霍賊可是在京城里飲宴的。呵呵,暗香零落一副趕著去投胎的模樣,搞得天怒人怨,那處巢穴可不就是留著給向無極,乃至梁俊賢積累名望之用?他日向無極領兵剿滅了賊巢,就算朝臣有怨氣,又有誰還敢反他?」

「沒有了,沒有了……」

吳征將雙拳捏的咯咯作響,怒不可遏,卻又黯然道:「我娘悄悄來成都城之前,時常戴面具示人。憂無患只不過是個名字,霍賊用來掩人耳目的名字而已。一副面具,一個名字,誰都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容是誰。霍永寧是憂無患,向無極也是憂無患……咱們已徹底敗了這一局,不管你們服不服氣,我們都敗了……賊黨堅毅果敢,不得不服!現下我們要做什麽,你們明白麽?」

凄凄惶惶,茫茫然然!吳征忽然說出喪氣話來,陸菲嫣一時頭腦一片空白,冷月玦也蹙起了眉頭,涉世最淺的顧盼甚至白了臉色,連韓歸雁也覺得前路一片黑暗,無法可想。

「我說這些不是要滅自家的威風,而是要先讓大家都明白,從前的一切,都離我們而去了,什麽都沒了。無論用了多少功夫心思,多麽舍不得,都沒了。京城里不要抱任何的幻想,以霍賊之能,這一陣能把咱們的後路全數斷絕!」

吳征起身,嘶啞著喉嚨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開一局……只是這一回,咱們的本錢少了許多……太多……雁兒,對付梁玉宇的事情准備得如何?早些讓他登基,可多擠出些時光來,我們也好有更多的准備之機。」

「已全備下了,就等祝家主!她是至關重要的陣眼,待到明日她歇息好了,我們就動手!」

「不用。做好兩手准備,白日與夜間,其實夜間動手最好。我娘的本事……」

吳征終於有些開心地笑了出來道:「她是天底下第一號殺手,你們沒見她在桃花山上是怎麽屠戮長枝派滿門,又是怎麽打得戚浩歌與李瀚漠節節敗退的。」

縱使已知道了吳征脫險的經過,一聽到此節眾人還是忍不住滿心震驚,又是振奮!無一不心馳神往,只恨未曾親眼見著桃花山上驚世駭俗的夜戰。

前路淼茫,己方的任何一點力量都是信心與士氣的來源。

有祝雅瞳這樣一位真正的頂尖高手助陣,於當下而言意義非凡。

吳征又向營帳外退去,邊退邊頻頻點頭。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要籌畫。

控制住梁玉宇只是第一步,往後又將何去何從?沒有哪一條路必然可行,形勢或許瞬息萬變,他所能做的,便是努力去記憶從前學過的歷史,羅列出皇帝繼位的前後的種種可能,變局之下霍永寧又會怎樣實施對昆侖一系的滅絕之計,於他而言,同樣要有許多預桉。

「征兒且慢,我有話與你說。」

方退出營帳,陸菲嫣就跟了出來。

美婦媚色盡去,一臉凄然。

「嗯,我一直在等你。」

對陸菲嫣的難過與自責,吳征感同身受。

他背負著整個昆侖派,也連累了昆侖派。

她則會連累了家族,整個陸氏家族兩千餘人口。

「真的沒有希望,毫無辦法了麽?」

心慌意亂,詞不達意,吳征卻知道她問的是什麽。

默了默,吳征還是擁她入懷柔聲道:「壯士斷腕,可保希望之火……陸家主一向睿智,他收到傳訊後自會做出最好的選擇,你也別太過擔心。有些事,彌補已不及,我們只能盡力挽救。」

什麽禁忌不倫,在生死攸關面前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吳征慢慢體會到了其中的無奈,甚至隱隱想顧盼會不會突然沖出營帳,她看見了這一幕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這一段艱難的時光熬過去之後,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師妹,再也不復從前的天真單純。

可惜劃出來作為軍機要地的後營沒有突然,韓歸雁既准了陸菲嫣出來,自會拉住顧盼。

陸家的事,多少受自己牽連,同樣的還有韓家……派系之間從來如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沒得話說,可吳征仍有許多負罪感。

若一直有現在的危機意識,毫不懈怠,結果會不會比當前要好上一些?心緒震盪間,一縷箭聲破空而來。

吳征伸出二指,勢大力沉的箭枝被一拈便牢牢定住。

「你的武功……」

「十一品。比你可就差得還遠。」

吳征敷衍過去,搖著頭快速返回營帳道:「出意外了!」

箭枝上縛有竹管,不是偷襲而是傳訊之用。

血衣寒早早就被韓歸雁散了出去監視風吹草動——不僅是涼州邊界可能有的變局,也包括梁玉宇的一舉一動。

用發射箭枝傳訊,則是最快速,也最緊急的一種。

「嗯?」

韓歸雁接過箭枝,一眼便知來自梁玉宇處,展信一看略覺驚慌道:「梁玉宇來了。盼兒速去找祝家主與倪姑娘,返回時不必進營,一切聽她們的相機行事!」

「是。」

軍令當下,顧盼不敢有違,急匆匆地自去尋倪妙筠與祝雅瞳。

「梁玉宇當是要自己掌控全域了……」

韓歸雁將信遞與吳征道:「這人現在誰也信不過?」

韓克軍已與梁玉宇一晤,以韓老侯爺的人望與忠心,梁玉宇沒理由信不過,他也不能與韓克軍撕破面皮。

涼州軍伍還要仰仗韓克軍,一路回成都更是險關重重,韓克軍恰如定海神針!可如今梁玉宇招呼不打一聲,帶著高手護衛隨從向軍營前來,顯是要親現軍前,拿捏軍中大權。

京城里至今沒有消息傳來,梁玉宇幾被孤立,個中不尋常的味道當是讓他如坐針氈。

他一離開太子的臨時府邸,即可說明對韓家的信任也是低到了極點。

計畫全盤皆空,梁玉宇反客為主,他來到軍營之後必然會迅速整治出一支自己絕對信任的將士留在身邊聽用。

屆時想要通過掌控他,以掌握這支軍隊留為資本就更加麻煩。

「既然如此,不得不兵行險著!」

韓歸雁先定下了戰略,見韓克軍贊同點頭,信心大增,掐著手指道:「梁玉宇現下離軍營當還有七成的路程,咱們半道截擊還來得及。」

「人手不足,梁玉宇已對咱們有了戒心,伏擊不易,難上加難。」

「需要誘餌去分散他的注意力,老夫可以。」

韓克軍一手捋須,一手點著地圖道:「老夫孤身一人在道中等他,這里有不少藏身之所,最好。」

「既有戒心,風險太大。」

「若論臨陣決機,你們不如老夫。但要勇冠三軍,老夫一把年紀,遠不如你們。風險……此地每個人都似風中殘燭,何來大小之別?」

韓克軍起身出營道:「老夫先行一步,你們速做決斷。」

目送他離去,韓歸雁臉色發青,終於咬牙低頭望著地圖道:「娘……祝夫人不知道怎麽樣了!」

「既有大事,我怎能不來?」

祝雅瞳適時掀開帳篷,一臉疲憊,又一臉笑意。

她的現身卻讓每個人都吃了顆定心丸。

韓歸雁面上又一紅,不敢看祝雅瞳,裝作不在意逕自問道:「倪姑娘和盼兒呢?」

「她們稍後就來,也不必現下來,雁兒說對麽?」

「正是。」

韓歸雁與陸菲嫣對視一眼道:「敵眾我寡,成敗均在她二人身上。」

「盼兒不知能否做得到……」

陸菲嫣手心里捏著一把汗,嬌軀微微顫抖。

梁玉宇是一國太子之尊,更不是笨蛋。

雖說峢在涼州遇到太多的意外,事先全無准備,可想要制服他也不容易。

何況哪位太子手頭沒有些壓箱底的後手?把重擔壓在一個不足十六的女娃兒身上,一切都來得太過沉重。

「一定要信任她,盼兒會的。就算一時做不成,咱們幫她多拖延些時刻,第二回,第三回,也就會了。」

祝雅瞳寬慰道:「既至半道也有好處,有韓老將軍截擊,不在營地里落人耳目時刻便能寬裕許多,也不求一擊必中!」

「原本要隱瞞你們倆脫困之事,如今看來想瞞過梁玉宇千難萬難了,咱們還是趁早不要做這等打算。」

韓歸雁的提醒吳征十分同意!自由心證一說從前吳征可是嗤之以鼻的,想起來的確是被和平年代的安逸沖昏了頭腦。

凡事講證據,非得以理服人這一套在亂世里拿來濫用,遲早要誤了大事。

搜尋桃花山的動靜一點都不小,梁玉宇袖手旁觀對韓歸雁避而不見,要說他一點都不關心絕無可能。

是否親眼看見吳征與祝雅瞳被帶回一點兒也不重要,梁玉宇必然會做好相應的妥善安排。

明知有祝雅瞳這位十二品大高手坐鎮,梁玉宇仍然先發制人。

一來有刻意顯得魯莽慌亂,好叫韓克軍父女放松戒心,二來也是有充分的自信,三來這份孤注一擲的決心半點也不亞於己方。

來勢洶洶,吳征不由暗嘆有韓克軍這等老將坐鎮實是一份天大的幸運。

短兵交鋒,打亂對方的部署,全憑奇兵致勝!只看誰的計謀更奇,誰的兵鋒更銳,誰的決心與勇氣更烈!每一役都如決戰!眾人正欲出行,忽有兵丁來報:「奚刺史遣軍運送軍資前來,領軍的是奚刺史的夫人,正要求見韓將軍。」

眾人聞言大喜!林錦兒適時前來,正是增了一位強援!「快請!」

楊雪山傳訊之後,奚半樓即刻前往成都城走得甚急。

林錦兒甚至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依令整備了可靠的親軍,運送了大批的糧草物資前來匯合。

直到營中一問才知發生了如此大事,俏臉不由沉了下來!奚半樓此去成都險象環生,他不帶林錦兒自是存了防止意外之心。

林錦兒憂心忡忡,又大為不滿,還是吳征最明了師娘的心思,先是近乎哭訴了一陣自家遭遇,再讓祝雅瞳就昔年掌摑林錦兒的舊事好好賠了不是。

最後將局勢和盤托出,個中的艱辛困難不消多說,眼下正是一個生死大關!

向來對吳征視同己出,林錦兒豈有二話?奚半樓遣了自己來此,固然也有讓她相助吳征之意。

當今已沒了任何退路,只能步步驚心,步步兵行險著!伏擊擒拿太子也不在話下。

韓克軍盤膝坐於半道,孤身一人。

涼州一地荒涼廣闊,地面俱是些矮草,幾乎可一覽無遺,梁玉宇領著三十余名侍衛與臣屬也早早看見了他。

「去問問韓侯有何事在此?你們隨孤往軍營里去,莫要停步。」

梁玉宇嘿然冷笑,似乎看透了韓克軍的不臣之心。

行伍偏了個方向離開官道,遠遠避開韓克軍所在之地繼續前行。

韓克軍不得不無奈起身,與前去問話的隨從一同前去拜會梁玉宇。

梁玉宇心中一動,露出個得意的微笑暗道:老狐狸,居然想要動孤?簡直罪不容誅!他擺了擺手止下行伍,在地勢最為平坦之處等候。

韓克軍呆的地方難保有什麽詐,自己是絕對不會過去的。

自己選定的場所則安然無憂,且韓克軍自己送上門來,豈有不掌控在手中以為人質的道理?只要拿住了韓克軍,韓歸雁豈不是乖乖就范?只可惜醒悟得晚了些,連宋大光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否則上一回韓克軍前來商談時就該先把他捏在手心里了。

韓克軍年事已高走得甚為辛苦,一步三喘慢悠悠地。

梁玉宇哂笑不已,自己立定不敗之地,只看他到底要玩什麽花樣。

好一會兒功夫韓克軍才行至車駕前,放下拐杖跪地道:「臣韓克軍參見殿下。」

地上土石粗糲,韓克軍跪著不由身軀顫抖,不一時額頭上就布滿了冷汗。

梁玉宇一揮手道:「韓侯辛苦,起來吧。你找孤有何事?就請在車駕上相商吧。」

話雖說得客氣,兩名侍衛卻已一前一後地上來,一人攙扶韓克軍起身,手掌有意無意地拿住他的脈門。

上太子車駕是不可能的,一轉眼反倒落入侍衛的掌控。

韓克軍嘆息道:「臣豈敢。臣只是想請殿下隨臣一行。」

「大膽!」

梁玉宇詫異喝道,韓克軍武功算不上太高,不知有何底氣敢胡言亂語?話音剛落,就聽拿著韓克軍脈門的侍衛大聲慘呼著倒下,胸口前鮮血狂噴,好似開了六朵血泉。

韓克軍手握一只筒管,梁玉宇身旁的侍衛瞳孔一縮大駭道:「【豪雨香梅】,殿下當心,來人,護駕,護駕!」

那侍衛正是梁玉宇的貼身太監舒和通,也正以他的功力最高,最難對付!韓克軍手持【豪雨香梅】對准車駕,正是要拖住此人。

舒和通一邊護著梁玉宇向車駕內退去,一邊揚手打出三點寒星直奔韓克軍面門。

以韓克軍的武功絕躲不過去!危急之中看似平坦的地面忽然像被掀開一樣,地面之下跳起一個人來!她身形腴潤多姿,手握一柄長劍隨手揮灑便輕易挑開三點寒星,旋即電射向太子車駕。

舒和通喉頭發苦!這名女子武功強得不可思議,必然是祝雅瞳無疑。

先前為躲避暗器將太子帶入車駕,如今退無可退,只得將車門關好,拼死擋在車門前。

「退開!」

祝雅瞳一現身,舒和通便發出了警示。

可祝雅瞳挑開暗器,順手一劍斬向欲挾持韓克軍的第二名侍衛一氣呵成。

那侍衛見機也已極快,仍被祝雅瞳一劍削下條手臂,疼得當場昏死過去。

威風絕倫,無人再敢攔阻,祝雅瞳沖至車駕前,舒和通早已蓄勢多時,當即斜斜削出一劍。

這一劍正是舒和通畢生精湛修為之所聚,劍鋒不住顫抖發出嗤嗤的聲響,削向祝雅瞳脖頸。

祝雅瞳凝神應戰,轉瞬間兩人便交手數招。

她雖占了上風,可想擊退舒和通也非短時間能為。

兩位絕頂高手既交上了手,其餘侍衛便可尋機夾擊,祝雅瞳武功再高也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有個老邁的韓克軍?韓侯再度成為目標,侍衛們暫時不敢插手絕頂高手的激戰,紛紛向韓克軍處襲來。

遠處煙塵滾滾,三匹駿馬奮蹄飛奔,箭射趕來。

可是哪里趕得及?即便侍衛們忌憚威力極大的【豪雨香梅】不敢過分冒進,待得三匹馬兒到了近前,韓克軍也早已束手就擒。

韓克軍拋去左手空管,雙手合攏持定右手的一只【豪雨香梅】,不住變換方位,威懾眾人。

馬蹄聲漸漸趨近,震耳欲聾!誰手中能有關鍵的人質,誰就能掌控局面!梁玉宇處的關鍵之人只有一位,就是他自己。

而韓克軍這里,侍衛們都知道他們每一位都很關鍵,每一位都不會被放棄。

舒和通肩上被劃出一條淺淺的傷痕仍不退半步,兩位絕頂高手在車廂前極小的空間里大戰,險象環生。

兩名侍衛已繞向車駕之後,准備揮劍砍開密封的車廂,帶梁玉宇脫離絕境。

四名侍衛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向韓克軍逼近,老將只剩一管【豪雨香梅】,瞻前不能顧後。

「住手!奉奚刺史之令前來,誰敢造次!」

女聲響起,又有奚半樓之名,侍衛們都認得這是他的夫人林錦兒。

可不會有人搭理他,太子面前,奚刺史算個什麽?四名侍衛又再踏前一步,韓克軍手一抖不知是有意還是誤觸,細密的嗤嗤聲響起,【豪雨香梅】爆射而出!正面面對暗器的侍衛眼前一片花白,韓克軍手抖之際他便急閃,銀針幾乎貼著他的肋部劃過,讓他一顆心幾乎從胸腔里跳了出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既躲過了致命一擊,接下來自是要拿下韓克軍請功!念頭剛起,小腹一涼。

平整的地面上忽然鑽出兩人,一名劍眉星目的男子手握著長劍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身體!變故幾乎是一瞬間便起!吳征與陸菲嫣從地下鑽出,吳征瞬殺一人,陸菲嫣長劍飛舞敵住了另外三名護衛,護著韓克軍向林錦兒處退去。

韓克軍的銀針不是射向死在吳征劍下的侍衛,而是對著舒和通!祝雅瞳自外向車內進攻全然擋住了舒和通的視線,【豪雨香梅】爆射之際便躍身而起,雙腿平舉綳成了一條直線。

數十枚銀針正從她胯下穿過,直襲舒和通!既要應付暗器,還要對付祝雅瞳頭頂的神劍,舒和通大吼一聲,對豪雨香梅全然不顧,挺劍向空中的祝雅瞳刺去。

祝雅瞳身在半空無所憑依,卻翩若飛鳥之捷,足尖在舒和通劍身上一踢便又躍起一尺。

只聽叮叮叮一陣密密麻麻的聲響,銀針全數釘在舒和通身上。

他總有內甲與內功護身仍不能抵擋【豪雨香梅】的威力,立受重傷。

此時林錦兒,韓歸雁與冷月玦已趕到,三女接過陸菲嫣與吳征護衛韓克軍的任務,吳陸登時騰出手來,一同向舒和通攻來!制住梁玉宇,戰斗就此結束!諸人都是一般的念頭。

舒和通已受重傷,豈是三人的對手?眼看就要被斃於劍下時,車駕里咔哧一聲響,門板破裂,忽然鑽出一個人來!祝雅瞳吃了一驚,她逼住了舒和通一時回手不及,只見來人居然也身負十二品修為,以一雙肉掌劈向吳征與陸菲嫣!不著調梁玉宇何時還養出這麽一名死士,不再最危機的時刻絕不現身,也絕不會動手。

一動手就要人的性命!陸菲嫣瞳孔一縮,吳征怎能敵得住這等高手?不想吳征也是一般的心思,他在桃花山吃了戚浩歌一擊,對應付十二品高手還有些經驗,也想一力承擔下來。

兩人齊齊向中間一撞欲把對方擠開,卻誰也沒擠開誰,反倒緊緊貼在一起,兩柄長劍向敵人刺去。

砰砰兩聲,長劍沒能刺中,只匆忙間與敵人對了兩掌。

吳征與陸菲嫣雖遜色,但兩人聯手不落太多下風,被打得向後飛出,心頭大震,一時間又不由自主地抓向對方,相互扶持著落下地來。

只是姿勢就極為古怪曖昧:吳征摟著陸菲嫣的蛇腰,陸菲嫣環著吳征的脖頸,酥胸更是緊緊地貼在他肋側。

「住手!否則我就殺了他!」

清冷又顫抖的聲音在車駕里響起,撞碎的門板向內望去,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倪妙筠斬殺了兩名護衛,而離別鉤則橫在梁玉宇咽喉處。

顧盼小臉緊張得通紅,目光卻古怪之極地望著吳陸二人……舒和通拼死護主本就身負重傷,一怔之下,被祝雅瞳長劍穿心。

至於那名死士被祝雅瞳一陣猛攻打得連連後退,見主子又落入敵手,惶急間居然撞上祝雅瞳的長劍,一命嗚呼……他雖是高手,卻牢牢被梁玉宇所掌控,若不力戰也是死路一條。

可惜的是,他面對的敵人確實無論如何力戰都戰勝不了的……

「殿下別來無恙,快隨臣等回營登基!」

吳征放開陸菲嫣,不敢去看顧盼,頗覺尷尬地向梁玉宇說道。

清晨的成都城籠罩著一層薄霧,春末的潮氣尚未散去,可夏初的暑氣會隨著日頭升起,不需多久便會被驅得一乾二凈。

「可惜皇城里的陰霾卻不能被陽光驅散。」

胡浩坐在高高支起的窗棱前,目光凝重又渙散,不知該著重於何方地喃喃自語道。

「老爺又起了個大早,妾身去備些粥來。」

林瑞晨睡得尚熟,可也被胡浩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見夫君心事重重,忙批衣起身。

「不必了,我不想吃。」

「老爺若是沒胃口,妾身就去做些糯米芝麻糊吧,養肝最好。」

胡浩晚睡早起幾乎徹夜失眠已不是一兩日,近日來煩躁易怒,精力萎靡不振,臉上也是掩不去的倦容。

林瑞晨心中擔憂,刻意吩咐取了安神的葯材,還有養肝的食物。

此刻勸說了一句,又以半撒嬌半命令的口吻道:「老爺的身體要緊,再不想吃,也得吃一些。」

嬌妻倚在身側,豐滿而柔軟,近日來被自己不住地打擾,雍容的俏臉上也見疲憊。

胡浩心中一動,握住林瑞晨的手道:「那就聽你的。」

「老爺請稍後。」

林瑞晨嫣然一笑起身離去。

嫁與胡浩看看就近二十年。

雖說胡浩年歲較長,夫妻親密事力不從心,可林瑞晨並未有所不滿。

在侍中府上養尊處優,夫妻之間更是情投意合,即使少了房事也不礙兩人情深意重。

——都說房事是蜜里調油,可沒了油,蜜仍然是蜜,甜心甜肺。

自從掌門師兄坐鎮涼州,韓克軍困居韓城之後,昆侖一系在京中的要務全系在胡浩身上。

林瑞晨既感恩夫君的全心全意,也心疼他的日夜操勞。

她所能做的,便是將侍中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讓胡浩全無後顧之憂。

夫妻二人一向配合得很好,也互相都讓對方滿意。

吳征下山之後飛速進步,這一趟去涼州之前林瑞晨心中可有雙份的喜悅。

昆侖有後是其一,夫君終於迎來了得力幫手,從此不必辛勞如此是其二。

只是秦皇忽然駕崩,胡浩的憂心忡忡,再到府上的侍衛們被悄然派出,讓林瑞晨內心不由隱隱慌亂。

作為侍中夫人,府上的定海神針,再慌再亂也不可表現出來。

尤其是自家愁得白了頭的夫君,更需要自己的溫柔,細心去支持,安慰。

林瑞晨親手攪拌著鍋中磨得細碎的糯米與芝麻,不住地試著味道,一邊就在後廚里抽空稍作梳洗打扮。

胡浩不久後便要上朝,非常之時,她更需時時刻刻保持良好的狀態,讓他盡可能地舒心。

鏡中的婦人年歲不輕,眼角已爬上了好幾條細細的魚尾紋。

與同門相較,樣貌上自是比不得林錦兒的楚楚動人,更遑論陸菲嫣的艷名滿天下,可她更添一份沉穩,一份貴氣。

「也不知三師妹怎麽樣了?」

林瑞晨低聲沉吟道:「她竟和征兒眉來眼去,長久地住在一起,恐怕早有師門不倫。落在我眼里倒是沒什麽,幫著自己一家人隱瞞也是當然之事。只盼這兩人莫要得意忘形,以為遮掩得極好,若被外人看了去,遲早要惹出大麻煩來。唉……這一回他們動身之前,我該當向三師妹提點一二才是。面子上難堪,總好過真的露了餡……想她這些年婚事不諧過得極苦,征兒雖然大逆不道,除了年歲倒也十分登對。待他們回了京,還得警告征兒不可喜新厭舊,好好地將三師妹藏好了,莫要負了人家。」

心事重重,又苦笑了一聲,京中波詭雲譎,胡浩再諱莫如深林瑞晨豈能不察覺一二?霍永甯像只小丑不住地跳梁,背後必然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林瑞晨倒是時常盼望吳征能早日歸來,他常年在京城還不覺怎地,人一離去,時局有變之下,才發覺昆侖的未來掌門手里已握著強勁的實力。

胡浩如此煩惱,也正是缺了這樣一支力量。

一力降十會!有時候迷霧重重之時,偏就要蠻不講理,用拳頭打出一片天地來。

「片刻不能掉以輕心。」

糊糊已熬好,林瑞晨緊了緊懷中的黃金驚堂木,端起托盤向後院行去。

黃金驚堂木是先帝御賜。

說不上如見天子,倒可懲戒讒臣,斷世間冤假錯桉。

這種東西,說好便好,足見陛下對胡浩的寵愛與信任。

說不好也不好,相當於給胡浩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鎖,稍有不慎,榮寵便要變作萬死之罪。

自打霍永寧回京的第三日,胡浩便把驚堂木交給了林瑞晨。

從前有事發生時,林瑞晨也曾掌過驚堂木。

譬如吳征初剿暗香零落時官卑職小,林瑞晨就請了黃金驚堂木,鎮住了五城兵馬司與金吾衛。

但直接交予林瑞晨全權保管,此事前所未有,即使以誥命夫人之尊也嫌太過不敬。

夫妻間私房夜話時,林瑞晨不解相問,胡浩只推說日日帶在身上不便,交予旁人保管又不放心,還是自家夫人信得過。

哪有這般簡單?讓林瑞晨擔憂的也正在於此,夫君在為自己找一道護身符,也因胡府上上下下,自己的武功最高,做事最為精細,御賜的寶貝不易出了岔子。

回了寢居,胡浩仍望著窗外呆呆出神。

林瑞晨放下托盤,將糊糊一口一口地輕輕吹涼,才端起瓷碗放在胡浩面前道:「老爺可還要用些什麽?」

「不必了,這些足了,一會兒上朝時帶上兩只包子即可。」

胡浩不忍拂了愛妻的美意,吃起殷情熬制的糊糊來。

「料得老爺要帶乾糧,妾身昨日已親手做了些包子。無論葷餡兒還是素餡兒的,都是依著夫君的口味調制。」

回望林瑞晨的溫柔笑容,胡浩感懷地捧起愛妻兩只小手撫摸。

林瑞晨膚質水潤,初嫁與他時細滑無比,如今卻有些粗糲,胡浩心疼道:「怎地去做些下人的事情?這些年來你操勞的事情已夠多。」

「不能為夫君分憂,自當做些份內之事。廚子的手藝自是比妾身好,只是妾身最明老爺的口味,加之一番心意,滋味定然比旁人做得強上許多。」

林瑞晨一邊搖頭示意不累,一邊訴說心中情意。

「得妻如此,幸甚,幸甚。」

胡浩終於露出笑容,摟了摟愛妻在她額頭一吻。

時日不早,不能再行溫存,胡浩起身離去前囑咐道:「先帝御賜的驚堂木夫人務必收好,萬萬不可懈怠。」

「妾身不敢有違。」

林瑞晨半福著行禮送行。

出了府門登上馬車,胡浩有些恍惚。

馬車裝飾奢華,陳設齊全,坐在車廂里絲毫不覺氣悶反倒萬分舒適。

吳征初入京時於他同乘,還曾向他炫耀過身居高位,自當有相應的享受。

那一天吳征的悵然若失猶在眼前,自己雖不斷奚落著他,嚇唬著他,心里卻是發笑連連,看著他一如當年自己初入京城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稚嫩,卻又不服氣,不甘心的模樣。

「邦泰民安,兵精糧足,四方清明,為何一個先帝駕崩之事,就能搞得眼看江山易主?究竟孰之過也。」胡浩喃喃自語。

江山不是不能改,主上若羸弱,邦國動盪不安,被取而代之並不奇怪。

眼下的秦國並不是這般模樣:大秦強盛,王權威於四方,諸臣並非一條心卻各有才干,便是強如燕國的進攻都沒能占著什麽便宜。

可是不知不覺之間,看似堅不可摧的大秦,在內部卻有無數龜裂,被有心人借著大勢一推,已呈崩潰之兆。

可笑群臣們還在忙於內斗,各懷鬼胎。

更可笑的是,已知曉霍永甯狼子野心的胡浩,居然找不到一個人相商,更沒有一個重臣會與他攜手同心,扶狂瀾於既倒。

種種不合理的現象,不得不讓胡浩心生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感慨與不忿!

「孰之過?天下三分之過也……若四海皆定,豈容這等宵小之輩胡作非為!昆侖一系皆忠正良直之輩,時也,命也,回天雖已乏術,又豈可無人在朝堂上仗義執言?此去之後不容於天地間,不知征兒又會作何選擇?只盼他能明了老夫的用意,千萬莫學從前奚老兒愚鈍不知變通那一套!」

自言自語間,馬車已行至皇城前,胡浩隔著金水河遠望巍峨輝煌的城門與宮室,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似在嘆息或是贊許,緩緩進入宮城。

先帝駕崩,國中無君,皇城之前也現出些慘澹的跡象。

且守門的金吾衛個個如臨大敵,唯恐出了些許差錯,憑空又將緊張之氣挑高了許多。

大臣們也是輕車簡從,噤聲噤色,大多低著頭悄悄進入。

大臣們進殿良久,秦都大道處才漸漸有了人聲。

皇城里的肅殺之氣讓人敬而遠之,可生活總要繼續,日頭漸高,平民們也不得不開始為生計奔忙。

當然也有三兩閑漢帶著草帽,懶散地在道旁大樹底坐倒納涼。

屠沖尖細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起,鑽出殿堂的朱漆大門遠揚出去,讓宮門口的金吾衛們都心頭一凜,滿身的不舒服。

先帝駕崩,太子遠在涼州,五殿下日日上朝卻又不少大臣不聽他的,幾位重臣之間也互不相讓,好端端的大秦朝堂被搞得不倫不類。

「沒有見到迭大將軍!怪了。」

金吾衛們互相一個對視,不由小聲泛起了嘀咕。

新皇尚未登基之前正是最為敏感之時,除非有了告老還鄉之念,否則就算生了重病,朝臣都要咬牙堅持上朝,何況是舉足輕重,年華正盛的迭大將軍?他怎肯落於人後?

「迭大將軍何事不上朝?」

屠沖掃視朝堂後皺了皺眉,心中也覺蹊蹺,遂威嚴發問道。

國無新君,朝臣們便依國君抱恙養病時的舊例,由中書,門下,尚書三部主官共理朝政,中常侍屠沖主持朝會。

胡浩聞言登時心里一個咯噔:迭雲鶴不上朝已屬怪事,居然連屠沖都不知道?個中有鬼!中常侍都不知的事情,朝臣無聲果然人人不曉。

屠沖冷哼一聲,向隨侍的太監道:「速去驃騎大將軍府上拜問。」

當日隨侍輪值的正是趙立春,他為人機警靈敏,多日來的怪異氣氛早讓他心中惴惴不安,得了令趕忙低聲應和,急急向殿外行去。

「不必了,本官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