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神鬼亂舞·火滅燈瞎(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728 字 2021-01-02

風險與危機總是隱藏在身邊,時不時就跳出來咬上一口。吳征如今已明白祝雅瞳當時來涼州的決斷有多麽明智,若還身在成都,祝雅瞳逃不出皇權之下的五指山,吳征也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那一座看似他根深葉茂的繁華都市實則是一片死地!涼州雖荒僻,形勢也絕對不容樂觀,可天高任鳥飛,這一群人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韓歸雁眯著眼打量倪妙筠片刻,將目光轉向祝雅瞳。不是為了討好,而是在徵詢她的意見。

韓克軍閉目沉思。祝雅瞳微微一笑不答,與陸菲嫣交換了個眼神,將目光投向吳征。

吳征一驚,舉目四顧,只見目光齊刷刷地都在看著他。陸菲嫣擔憂又迷茫,在等待吳征再一次引領她沖破迷霧;韓歸雁無比的信任,相信機智百出的愛侶會在最短的時間,最復雜的局勢下做出最好的選擇;顧盼一臉崇拜,她錯過了吳征名揚天下,朽為神奇;冷月玦雲淡風輕,流淌的眼波只是在說,你去哪,我也去哪兒;祝雅瞳也在看著他,溫柔而滿含鼓勵。

「娘……」吳征肅然起身,他明白時不我待,現下已是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刻。只是忽然要把所有人的前途一肩挑了,他尚未有任何心理准備。

吳征在危急時刻的神來之筆屢試不爽,每個人都認可。連老辣如韓克軍,也甘願在生死交關的時刻接受吳征的意見,這實在讓祝雅瞳驕傲而欣慰。她雙眉一揚,柔聲道:「娘只是個女流,說話做事比起男子來總不免目光短淺,意氣用事。祝家在娘的手中遭受大損雖源於天災,亦是人禍,娘當為此承擔重責!這一份家業,娘撐不住,也累了……從咱們相認開始,你就是祝家之主,若有了決斷,當立斷才是。」

「嗯?」韓克軍睜開眼來,疑惑道:「祝家主的意思是,祝家仍有餘力?」

「回韓老將軍,祝家損失慘重不假,不過妾身察覺有異之後,也有所安排。如今涼州有民夫,亦有糧草,足可支應一時。」祝雅瞳目光一黯,又轉向吳征微笑點頭道:「比不得從前富可敵國了,眼下生死交關時倒可保後顧無憂。湘兒已隨著章大娘她們前往布置,不久當有圖紙送回。」祝雅瞳目中之意,無非為了吳征一切都值得。韓克軍聞此喜訊點了點頭,閉目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再不擔起責任就有退縮推諉之嫌,吳征向倪妙筠道:「有件事我想先告訴你。欒楚廷圍殺我母子二人時,長枝派高手傾巢而出,幾近全軍覆沒。依我姑姑所言,當日丘元煥原本欲與我娘生死相搏,又被欒楚廷忽然打斷,兩人離去。如今欒楚廷做了皇帝,丘元煥想是有從龍之功。長枝派已元氣大傷,丘元煥不會放過天陰門,且今時不同往日,欒楚廷會力挺從龍之臣!柳前輩等人已仙去,天陰門在燕國也無立錐之地,你可知道此節了?」

「我知道。」倪妙筠綳著臉,目中淚水蘊得更多。只是她拼命瞪大了雙目,倔強地不肯哭出聲來。

祝雅瞳有心安慰一番,轉念一想如今已是吳征做主,他揭開瘡疤自有目的,遂打消了念頭,心中暗道:你我相稱?倒也合適。

「我與你並無太大不同。」吳征咬了咬牙,將雙拳捏得咯咯作響道:「成都城中尚不知如何,昆侖派受我連累,覆滅也是遲早之事。這一節……誰都回天無力……我很難過,但我不絕望。昆侖派也好,天陰門也好,形神所具的不是一處地方,也不是一片巍峨高聳的山脈,庄嚴堂皇的屋宇。是人!只有人才是門派的招牌!從現在起,我們要做的是活下來,盡可能多地活下人來!這一路……難免會有犧牲……但每個人都要保全好自己,該犧牲時,不要皺眉,但我們絕不犧牲得毫無意義。韓將軍,不,韓元帥,您說是不是?」

韓歸雁鄭重點頭道:「是!兵者,大凶之器,動則有血光之災!本……帥會因才施用,號令之下絕不可辭勞苦,亦需嚴從軍令,絕不可逞匹夫之勇!」

「正是!軍令自讓更多的力量得以存活,保全而出!」吳征再次肯定,向倪妙筠道:「現下你可以說了,只需不違反此則,任何意見我都會參詳。」

倪妙筠情緒已趨平穩,環視一圈,向吳征道:「我是盛國人,你當已知曉了?」

「已知了。」吳征點了點頭,不想斯斯文文,平日里幾乎不發一言,像是隨時隨地生活在暗影中的倪妙筠此刻生出股截然不同的氣質來。目光清澈,沉穩自若,毫不為將說出一番可能決定在座中人命運的話而緊張。

「盛國積弱多年,天底下只有燕秦交鋒,盛國甲兵不興,民性羸弱,不過反手可滅。奴家心中有數,也知道各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倪妙筠目光一黯,似為家國的弱小而心傷,卻不卑不亢道:「只是盛國雖弱,仍是燕秦之間的平衡。燕國容不下你,秦國也容不下你,唯獨盛國容得下!我家殿下也曾與你有過詢謀諮度,你對殿下當有所改觀?殿下曾言:吳兄若有不如意處,可來盛國相投。還有一句話,你可有印象?」

「說得不少,不知是哪一句。」吳征不為所動隨口應道。

「殿下曾與你說過,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現,祝師姐已是身處死局絕無幸理!如今,意外出現了……奴家轉述殿下所言,勸你可到盛國棲身,正是依著殿下的吩咐:若有天大的意外出現,可諫言與你。」

吳征一皺眉,目射寒光道:「你家殿下的意思是,我們還活著,或者說我娘還活著便有利用的價值,可往盛國棲身,若是沒能活下來,那便任由我們自生自滅是不是?」

「不。」倪妙筠再次環顧,一字一句,像只清脆鳴叫的百靈鳥道:「燕皇要對付祝家,秦國知曉,盛國也知曉。殿下曾言道:吳兄如明珠耀堂,秦國必加重用。然昆侖葉茂根深,秦皇遠慮者吳征久後無人能制,權傾一時,重用之前必修枝裁葉,剪除外援方可!惜乎吳兄天性疏懶無意手掌重權,又意氣用事,重情好色。祝家主若有意外,吳兄必怒火滔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小王不來觸這霉頭。若祝家主僥幸無恙,則吳兄也知躲過一回,還有下一回,這一回是祝家,下一回就是昆侖,就是韓府。吳兄若想飛黃騰達,則身邊人葬送於皇權之下,從此孤身一人。若想急流勇退已不及,政敵日後逼上門來如何自保?此事無窮無盡,已是解不開的死結。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經此一役,天下之大唯盛國可容,吳兄以為如何?」

吳征被【意氣用事,重情好色】八字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輕蔑一笑以掩飾尷尬道:「說的一半一半吧。你家殿下這叫口出狂言,我吳征很快就是燕秦兩國的欽犯,人人殺之而後快。你家殿下尚且身陷囹圄,盛國更是庸懦,憑什麽敢保我?」

「我家殿下即使龍游淺灘,依然是金口玉言,說要保,就會保。」倪妙筠垂下眼簾,話語與聲音不見心虛,只是眼眶又有淚水盈出。

「憑什麽保我一家老小?盛國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不逢戰亂民生雖富足,年年需向燕國納貢,國庫未必存得下多少。若遇天災自行支應尚且吃力,什麽養兵強國就不必說了,且據說連軍器都不足。燕秦兩國若上門討人,你家殿下莫非憑藉兩片嘴皮子保我麽?」吳征壓根不吃這一套。什麽金口玉言,現下算是看透了,想用你時就是金口玉言,想收拾你時就會說出一番新的金口玉言來,從前的全都做不得數!

沉湎於莫名哀傷中的倪妙筠豁然抬頭,目中淚水盈盈,卻又噴射著怒火,居然有股大江江心燃起火焰的奇異。她咬牙強忍著不發作,沉聲道:「盛國縱有羸弱之人,也絕不願束手做亡國之奴!自上而下,鐵骨錚錚,滿腔熱血者亦不在少數!你……你可以瞧不起這一片土地,但不要瞧不起這片土地上的人!」

「而後蟲生,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盛國一貫如此,莫要怪我。」倪妙筠的言論讓吳征頗覺意外,面上不動聲色,仍是質疑道:「口口聲聲要保我,不知是你家誰的意思?是殿下的,還是……陛下的?」張聖傑還在燕國做質子被看管得嚴嚴實實,欒楚廷回京之時一同帶走了他,想必又被軟禁於長安。這麽個人,任你如何驚才絕艷,天生聖主,不過自求多福而已,說出來的話一文不值。倪妙筠來做說客,用個【廢物】來許諾,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口若懸河,又有何用?實在讓吳征想不通。

「我家殿下金口玉言,說得出自然做得到。我知道吳公子現下不信,不妨先記住這句話:盛國人不甘願做亡國奴,無論陛下還是殿下!不需多時自有變數將傳遍天下,屆時吳公子當能領悟。」倪妙筠一言既出,哀戚不見,堅毅傲然取而代之,原本修長的身形似乎又高挑了幾分道:「我家殿下料到吳公子有此一問,令我轉告公子,盛國雖弱,燕伐則秦不肯坐視,秦伐則燕不肯坐視。若燕秦齊來,唯拼死一戰而已,盛國處境,與吳公子不無相同之處,豈非天作之合?盛國若滅,則天下之大,真無公子容身之所!」與張聖傑不過兩面之緣,當下的處境被他拿捏得一清二楚,連心底此刻的盤算居然也被料了個八九不離十。你我的稱呼換成了吳公子的尊稱,可倪妙筠咄咄逼人的目光讓吳征渾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看透了內心一樣。這還是張聖傑借這位美貌女子之口說出的話,若是張聖傑親身在此,吳征只怕已是被從里到外半點秘密都藏不住。

「你家殿下有鬼神莫測之機?呵呵,莫非連他也早早知道我是祝雅瞳之子?」吳征凝重的神情忽然一松,戲謔地笑起來道。

倪妙筠則面色發窘……張聖傑固有識人之能,但要事先就猜得不出半分差錯,其智就非人而近妖了。倪妙筠結合當下形勢,在張聖傑的話中穿插少許自編之詞,幾無破綻效力極佳,險些把吳征唬住。什麽盛國若滅吳征就真的無處容身,張聖傑除非知道吳征是欒廣江與祝雅瞳的兒子,否則吳征大可有認命之後,回大秦做孤臣的選擇。

倪妙筠似是對張聖傑抱有莫大的信任,才對這一番言論能鎮住吳征,至少是唬得一時不好辯駁極具信心。同時這位沉默寡言的女子居然膽大心細,結合近況做些小修小補,效果比起張聖傑的原話更勝一籌。幸虧吳征腦子未曾被嚇糊塗,及時找出其中的破綻,一舉反擊。

「殿下無惡意。」倪妙筠一時說不下去,心中倒有幾分喜悅。吳征的才干越高,越說明張聖傑沒有看錯人,也只有這樣的能人,才值得一國之君不遺餘力地招攬。

「我知道。」吳征嘆了口氣道:「一番好意我心領了,現下還不是時候,我不會下此決斷。就依你之言,今日的話我暫且牢牢記在心里,只待你說的變數出現。屆時無論成與不成,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好!」倪妙筠伸出一掌道:「一言為定。」

啪啪兩聲,兩人簡單地擊掌為盟,吳征向祝雅瞳道:「娘,勞您先去看看柔惜雪能不能救回來,還有許多話要問她……」

「得令!」祝雅瞳俏皮一禮與倪妙筠一同離去,讓肅苛的氣氛陡然一松。

吳征向眾人無奈地聳了聳肩,言下之意我娘就這樣兒……呼了口氣,吳征向韓克軍道:「韓老,不知梁玉宇處商議得如何?」

「一拍即合。殿下失了先機,正心急如焚……」韓克軍臉上浮現難言的迷茫。韓家盛極而衰之後,屢受排擠與冷眼,甚至被欽定為吳征前進路上所必須剪除的旁枝,這一切都讓老將越發心寒。可韓家世代忠良,戰必爭先,韓克軍與梁興翰更是幼年至今的情誼,在江山萬代面前卻什麽都不是。

報效的家國危在旦夕,朝堂之上潛伏的豺狼露出鋒銳的獠牙,盟友似對帝皇徹底地失望,再也不放在心上。韓克軍黯然低頭,他深知盟友的選擇沒有錯,當是此時,再沒有輸掉任何東西的本錢。可是心里仍像梗著一根刺,讓他下不了決心,總對遙遠的京城抱有一線希望……風燭殘年的老人,怎能輕易割舍從前的一切?大秦國幾乎就是他的一切,除了韓氏一族以外!

「告知他我們糧草,軍器俱已完備,讓他立刻昭告天下,在涼州登基。」吳征沉著臉道:「他手下有十名大內高手護衛,咱們需得在他登基之後,以雷霆之勢一舉制服!動靜還不能大,一旦漏出半點風聲必然動搖軍心,輕則士氣低落,重則兵變,無法收拾……」

「不錯。這事……難上加難,需要詳加謀算才是,決不能輕舉妄動。」韓歸雁憂心忡忡,涼州的兵馬里雖有親軍,大部分還是秦軍。這些人只效命於皇室,若與皇室產生沖突的事情傳揚開去,兵變幾乎是一種必然。十名大內高手並非易於之輩,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實在沒有半點把握。吳征大膽的計畫把韓歸雁嚇了一跳。

「登基總要做些籌備,選個好日子,騰出三五天不成問題。還請韓老繼續與他虛與委蛇,屆時陸師姑對付兩人,我對付兩人,你們協助我娘與倪仙子對付六人,出其不意發動,成敗在此一舉,我覺得勝算還不少!」吳征搓了搓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幾乎是下了軍令。

「什麽?你……對付兩人?」吳征現下身負的武功除了陸菲嫣瞧出些端倪之外,韓歸雁,顧盼,冷月玦一同驚道。

吳征不敢答,只隨意點了點頭敷衍過去,心中一陣苦笑:老天爺,連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啊……一月余的時光連升兩品,還是幾將邁入巔峰的品階,這里頭必然有什麽奇遇。若是什麽天材地寶,吳征會明言,說不准還會留給諸女一份。偏生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對付大內高手又說得十分肯定——如此大事,吳征豈敢兒戲逞強?那是對自家的武功有十足了信心了!內里的貓膩,著實讓深明【道理訣】與【玄元兩儀功】的陸菲嫣與韓歸雁嚇了一大跳。

吳征重傷迅速痊癒,功力飛升,山谷中只有兩名女子,一名是他親娘,還有一位是他姑姑……諸般事情聯系再一起,二女滿面緋紅,又是震驚不已,幾乎不敢再細想下去究竟發生了什麽。

「韓老,我知道你對大秦感情深厚,一時難以下定決心。只是眼下,我們已沒有旁的選擇……京城里希望之渺茫,韓老當心中有數。」吳征半是滿心擔憂,半是岔開話題道。

「老夫知道,也不敢瞞你……你……安心行事,老夫再難以下定決心,總是知道軍令如山的。」韓克軍給了顆定心丸,著實讓吳征松了一口大氣。老將出馬,不僅審時度勢,還能穩定軍心,有了韓克軍的保證,這一處便不會出了岔子。

「行事吧,我去看看柔惜雪!」吳征與諸女一一眉目傳情,倒退著出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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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不久之後朝陽就會跳出山頭,驅散夜晚的黑暗。

昨日種種即將過去,新的一天即將到來,昨日的不順遂都會隨著日出之時燃起新的希望。可對在窗前枯坐整晚大秦侍中胡浩而言,升起的日頭卻讓他無比悚懼。辟除萬邪的紅日,也是催促上朝的印記。

自從先皇駕崩之中,京中的形勢一日三變。五皇子梁俊賢受到忽然返京的霍永甯與方文輝力挺,恰巧太子梁玉宇又不在京城,梁俊賢順理成章地頂替了皇兄,暫時隨朝理政!

國不可一日無君!可京城里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忽然與世隔絕。十二道金牌,帶著梁興翰駕崩的昭告,由八百里飛騎送往涼州,本擬火速召太子回京。可是頭三撥驛騎出了長安,便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待朝中大臣品出了個中滋味,已足足過去了半月。

人心浮動之下,緝拿襲擊皇使的匪徒也顯得無力。只要與梁玉宇有關之事,便舉步維艱……依胡浩推算,等涼州反應過來,前後怕不得有月半。

月半時光,會發生太多的事情!

如果霍永寧不在,或許形勢會稍有緩和。可他身揣先帝密旨,許他隨時回京之權,任誰也摘不出半點毛病。這名賊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還安分守己地做著孤臣,先帝對他有著絕對的信任。

「一心為公全無私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古人誠不欺我!」胡浩搖頭苦笑,只可惜先帝在時他是霍永寧,先帝不在了,他便是憂無患!數十年的隱忍等的就是這一天。

胡浩與霍永寧共事多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妖,恨得咬牙切齒,卻沒有足夠的證據!這還要幸虧韓克軍的消息早早送到,否則他至今還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