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夢醒世間·絕境窮途(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844 字 2021-01-02

比起大秦國的混沌,燕國的慘劇便只控制在極小的范圍之內,至少對於新帝欒楚廷而言是如此。

雕著兩尾五爪金龍的椅子象徵著天下至尊的權力,在欒楚廷看來坐上去始終需要筆挺著背脊,身體並不感到舒適。可那種坐得高高在上,俯瞰著群臣低首跪地的感覺卻又有無盡的滿足。滿足到足以緩解身體的疲憊,直至覺得飄飄欲仙。

權柄一事說穿了似乎可笑,可天下英雄誰不對此翹首以盼,乃至願意舍棄旁的一切?手掌至高權柄者,便是英雄中的英雄!

先皇已打理下葬入土為安,燕國的千里江山也已換了主人,一條條新的政令之下慢慢地舊貌換新顏。丘元煥是從龍的首功之臣,作為長枝派遭受重創的補償,天陰門自是不會再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這家門派有極大的聲望,原本並不好對付。想不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掌門柔惜雪是暗香零落賊黨細作的消息被大秦國中書令霍永甯給爆了出來。欒楚廷笑納大禮,做個順水人情,下旨丘元煥徹查天陰門捉拿賊黨,天陰門就此覆滅……

欒楚廷對此事極為滿意。長枝派重創,天陰門消失,兩大門派都暫時失去了左右朝政的可能,皇權威儀之重一時無兩。唯一可惜的,便是柔惜雪,倪妙筠,冷月玦等人不在門中,今後不免少了許多修行上的樂趣。不過比起坐擁江山的志得意滿,這些又不足為道了。

「世事難料啊……朕從前指望天陰門能支持朕,為此煞費苦心,不想冷月玦那個賤妮子不識抬舉!如今朕坐龍椅,掌玉璽,天陰門一言可滅,你們又何曾想過有今天?」欒楚廷舉起玉璽,在聖旨上蓋下鮮紅的印章,內心自言自語道:「算計千條,能為之用者三兩之事爾,足使大事可成!一番苦心,庶不枉費,足矣,足矣。聽聞秦國大亂,盛國又荒疲日久,待朕以半年之期整頓朝政,備足糧草,一鼓作氣平天下定江山,成萬古不世之功……」

獨自在御書房里的欒楚廷正躊躇滿志,太監不合時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啟稟陛下,盛太子張聖傑於皇城外有要事啟奏。」

「嗯?」欒楚廷甚為不滿,沉聲道:「何事?」

「八百里加急信使入長安城,報知盛國皇帝張安易暴病駕崩。」

「什麽?」欒楚廷也吃了一驚,三位互相之間斗了一輩子的皇帝,居然前腳後腳地共赴黃泉,簡直前所未有,將來也不會有:「速速取來朕看!」

太監遞上奏章,欒楚廷速覽一遍,內心狂喜:「天命使朕大功告成!」

紛亂了兩百年的三分天下,在這一刻的局勢忽然變得無比清朗!秦國從現有的消息來看多半還要內斗許久,自顧尚且不暇!盛國本就疲弱,如今皇帝駕崩,必然也要陷入一段長久的亂局。兩國同時遭遇意外,唯獨燕國可謂平穩過渡,雖有長枝派與天陰門之間處理殘局的麻煩,至多半年,欒楚廷便可統籌全域,將燕國上下用得如臂使指!

燕國本就最為強盛,局面還全都向著燕國的好處發展,值此良機,欒楚廷如果還不知把握,或是把握不住,豈非逆天行事?

「陛下,又有新的奏報。」欒楚廷正得意間,閱覽了新的奏報臉色卻沉了下來。張安易駕崩,盛國無主,其三子張聖垚極力鼓動群臣欲接掌帝位。不僅正緊鑼密鼓地籌備登基,甚至已備下國書,欲發往燕秦二國,昭告天下張聖垚登基一事。

欒楚廷絕對不希望看見盛國能輕而易舉地渡過難關,早早便有新帝繼位。在他的心里,盛國也應該如秦國一樣內亂下去,亂得越久越好。待他籌備已畢發動雷霆一擊時,盛國尚在懵懂之中,不僅可用最小的代價拿下盛國,還可顯得他帝王手段,算無遺策!

「張聖傑何在?」

「正在皇城外痛哭,欲求見陛下。」

「宣!」欒楚廷背靠龍椅閉目沉思。浮凸不平的椅背刺激著他,甚至有些微疼,卻能讓腦子保持著清醒。

若不是秦國也在一旁虎視眈眈,燕國的鯨吞盛國只在翻掌之間。大秦國的內亂給燕國天賜良機,欒楚廷不想錯過。盛國太子在長安城為質以歷四世,不僅彰顯了燕國的強盛,也讓盛國一代不如一代,最終幾乎淪為燕國的附庸。此事行之有效幾乎成了燕國的國策,例如張安易在長安城為質子時,便被欒廣江折騰得死去活來,即使回了盛國繼位也是戰戰兢兢,從來不敢有半分違抗。

張聖傑也是如此,在長安城不僅是欒廣江折磨他,欒楚廷也沒有放過他,用意明顯便是還要再培養一個唯唯諾諾之君,繼續讓盛國疲弱下去,等待徹底吞並的良機。

良機已然出現!吞並盛國的計畫正在欒楚廷腦中擬定,豈容張聖垚出來做妖?欒楚廷雖怒極反笑,心中不免也有一絲狐疑:張聖傑前來皇城,必然是求著回國做孝子!朕是否答應他?張聖傑,是否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私呢?他被置於長安為質,久受折磨,莫非心中就沒有一點怨恨?一點都不怨恨燕國,也不怨恨將他送來的張安易?他是不是,真的那麽孝?

欒楚廷腦中一瞬間閃過數個念頭,計較已定,遂胸有成竹地閉目養神。

「陛下……陛下……請陛下開恩……」張聖傑滿面涕淚,痛哭著連滾帶爬進入御書房,看上去幾將昏死過去。

「來人,看座。」欒楚廷不為所動,這四字平平無奇,卻以極為高明的內功發出,直透張聖傑神魂,堪稱振聾發聵!

果然張聖傑渾身一震面色大變,牙關不住打著顫,一時竟然顧不得啼哭,噤若寒蟬般瑟縮在地。太監搬來椅子,他趕忙咬牙撐地,乖順地端正坐好。

欒楚廷對此極為滿意,帝皇威儀遠播萬里,不外如是。他提著筆閱覽著奏章,良久後才道:「你有何事啟奏?」

「陛下……」張聖傑囁囁喏喏哼了幾聲,忽然又撲通跪倒砰砰磕頭,似是急火攻心,好半天才順了口條,支支吾吾地跪奏道:「孤奉旨為使常駐長安城,亦久受陛下天恩,心常懷感念。可孤之父皇忽然駕崩,孤為人臣不能盡忠,為人子不能盡孝,愧為人臣人子。求陛下開恩,孤當為父皇奔喪……」

「放肆……」張聖傑說得並不過分,欒楚廷卻忽然沉聲喝道,目中餘光將他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

張聖傑面如土色,果然一個字不敢再言,像只鵪鶉瑟縮於地。以一國太子之尊,現下之恥極矣。

「你可是在說朕不近人情,不近禮法麽?」

「不敢,不敢,豈敢……」張聖傑結結巴巴道:「陛下是上國聖君,恩德……恩德播於海外……臣……孤豈敢……豈敢……」

「你先起來。」欒楚廷放下御筆,凝視張聖傑道:「盛國與大燕常年為友好之邦,你在長安為使多有功勞。猶記盛帝亦曾在長安為使,兩國多年睦鄰之誼,如今盛帝駕崩,朕心甚痛。」

「謝陛下關懷。」張聖傑一臉迷茫又焦急,不住哽著喉嚨吞著唾沫,全然不知所措。

欒楚廷點了點頭,好整以暇道:「你為盛國太子,回國奔喪理所當然,此後繼承帝位也是順理成章,經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了。朕,頗有些感念。」

「什……什麽?」張聖傑一愣神,好半天才回過味,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道:「陛下明鑒,孤久在長安,這里風土人物無一不知,無一不愛。平日里只知長安樂,不思盛,若非父皇駕崩,斷然不敢打攪陛下,更從未有離開長安之心。孤……臣……我……我……陛下,臣心中向奉燕國皇帝為君,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臣焉敢有不臣之心啊……臣奔喪畢,定然返回長安,長奉陛下左右……」

「好了好了……」欒楚廷冷笑一聲,張聖傑說得倒是情真意切,可他並不相信。相信旁人,不如相信自己!「不需你來教朕怎麽做。」張聖傑不敢再接話,見欒楚廷起身向自己走來,忙跪倒低頭。

欒楚廷行至張聖傑面前,一掃張聖傑的目光,便知他只敢,也只能看見自己的龍袍下擺,心中甚為滿意道:「你方才說的話可曾有假?」

「句句發自肺腑,絕不敢欺瞞陛下。」張聖傑聲音忽高忽低,可見心緒大受震盪。

「朕還記得,世間傳言盛國有聖主降生,其日天降雷霆紫蓋,有龍吟鳳鳴,說的是你吧?」

「世間愚夫蠢婦多矣,陛下萬萬不可信之。」張聖傑大驚,又是頻頻磕頭,唯恐惹得欒楚廷發怒。

「朕也是此意。雷霆紫蓋不就是一場雷雨麽,所謂龍吟鳳鳴,一點點風雷之聲而已。」欒楚廷忽然輕笑一聲道:「只是你說得天花亂墜,朕卻不可不防。」

張聖傑被嚇得目瞪口呆,尚未回過神來時欒楚廷從袖中取出一顆丹丸拋下,正落在鞋面上穩穩停住道:「朕沒說不讓你回國奔喪,但朕也不想與你撕破面皮,你把丹丸吃了吧。」

「敢……敢問陛下……這是……這是……」

「五毒丹。」欒楚廷露出戲謔又殘酷的笑意道:「這一顆吃下去,半年後便會發作,你在盛國倒不必擔心,時候到了朕自會派人送去解葯,又能保你半年性命。」

「陛下……陛下……這……求陛下開恩……」張聖傑嚇得傻了,絕口不提欲回國奔喪之事,居然瑟縮著向後倒去,對丹丸畏如蛇蠍。

「呵呵……」欒楚廷冷笑道:「吃了五毒丹,你便可先回盛國去了,朕答應你的事,君無戲言!」

「陛……陛下……臣……臣不想回盛國了……」

欒楚廷幾乎忍不住想要放聲長笑,似這等無膽匪類,早已被搗碎了神魂,哪里還能做一國之君?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他做不了,朕卻偏偏要他做!

「你父皇當年也服過五毒丹,不也好端端地壽終正寢?」欒楚廷嘴角勾起神秘的笑意道:「朕命你即刻服用,否則朕要你人頭落地!」

張聖傑像只狗一樣迅速爬了過來,張嘴便向置於欒楚廷鞋面上的丹丸咬去,咕嘟一聲吞下!

「舔乾凈了。」隔著鞋面,一個男子一下一下地舔在腳上哪有後宮中的佳麗美人盡心舔起來舒適?欒楚廷雖有些厭惡張聖傑,卻極享受對盛國太子的折辱。

乖巧的張聖傑在未逢新旨意之下,居然自行停下了動作,欒楚廷也未對此動怒。只見張聖傑面色灰敗,捂著肚子殺豬般慘叫了幾聲,就在御書房里滿地打滾起來。

劇烈的疼痛鑽心敲髓,張聖傑汗出如漿嘶聲慘叫。欒楚廷高坐龍椅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這一副盛景。盛國太子像只爬蟲一樣在地上蠕動,又不受控制地彈起,腥臊的臭味開始在御書房彌漫……

欒楚廷終於耐不住,也欣賞得夠了,以內力發聲道:「若不得解葯,你就會受此折磨十二時辰,才腸穿肚爛而死!回了盛國乖乖聽朕的旨意,朕自然不會與你為難!」

張聖傑已說不出一句話來,劇痛抽空了他的力氣,他無力表示,也無力回話,只是緊鎖著牙關,竭力一點點控制著身形,將頭臉埋進地上的騷臭之物里去。

欒楚廷皺了皺眉,道:「來人,給他解葯。這一處御書房拆了吧!給朕重新建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