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終有了斷·罄竹可書(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020 字 2021-01-02

不曾防備來敵中也有精通音律的高手,猝然遇襲,陸菲嫣心中悲不可抑,額頭上瞬間香汗淋漓,唇角邊也沁出一道血絲來。

「師姑。」吳征大急,運足了內力一喝,想將陸菲嫣震醒過來。

陸菲嫣搖了搖頭,銀牙緊咬,嬌喘連連道:「我來對付此人,你們小心!」

吳征松了口氣,陸菲嫣功力越發精深,即使被偷襲帶傷,心神震盪,依然緊守一縷神智不滅。她從撲天雕頸下的包裹中取出一面小琴。原本只是不時之需,不想真有這等高手,此前的准備便派上了用場。

劍光閃爍,在驕陽映照之下祝雅瞳手中如掌七彩豪光,劍勢來去無蹤。屠沖看得暗暗心驚,舞開手中梅華刀,看准了劍光穩穩架住。旋即梅花刀一翻一壓,另一邊霍永寧的長劍像是毒龍吐信,正分刺祝雅瞳上中下三路。兩名十二品高手聯手,即使此前從未演練,憑著高絕的眼光也是一望而知,配合起來環環相扣,攻勢絡繹不絕。

屠沖壓制祝雅瞳的長劍,正待反斬她手腕,與霍永寧左右夾攻,心中警兆忽生。眼角的余光里只見祝雅瞳的寶劍憑空長了兩寸,現出片霧蒙蒙的銳芒來。屠沖大驚失色,百忙之中一個翻滾,徑自從獅頭鷹身上跌了下去。

他一來年事已高,二來長久侍奉梁興翰,本就不精於駕馭大鳥。空中相爭本就打了個折扣,交手數招來看,祝雅瞳的武功也在屠沖之上。這一下被祝雅瞳賣了個破綻打落地面,似是扭傷了腳踝,一時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霍永寧心中大罵一句老賊!屠沖就算遜於自己,同為十二品高手何至於如此不濟?分明有裝模作樣的意思在內。可當下無暇他顧,祝雅瞳趕跑了屠沖,皇夜梟一個飛撲趨近,長劍上肆無忌憚的展出劍芒,朝霍永寧劈下!

這一劍義無反顧,不殺霍永寧,便斬獅頭鷹。桃花山一戰,她的佩劍鎏虹已失,如今使的長劍雖鋒銳,遠稱不上名兵。可一劍斬出,霍永寧依然升起勢不可擋之感。他足下嫻熟地一踩鳥兒,橫過劍身,以劍面迎向祝雅瞳的劍刃。

只聽叮當脆響,余震的嗡嗡聲更是震耳欲聾,令人鼓膜欲裂。霍永寧駕著鳥兒急退避走之間,祝雅瞳嬌聲長笑道:「原來上一回與我交手的不是你,是向無極!啊,是了,是了。你在朝中享盡人間富貴,見多識廣,性子自然也沉穩。向無極枯坐深山韜光養晦,便要寂寞難耐得多。他再怎麽有能耐,長時間避世而居,難免為人輕佻浮華。雖身負要事不敢唐突,有事沒事兒便愛口花花討些嘴上便宜。你明知他的毛病,又管教不得,也不好壓抑太過,只能盡量學他的毛病,可惜當朝一品,欲要顛覆天下盡復前朝的能人,學些下流之事哪里學得來?不像,不像……」

「滿嘴胡言亂語。」霍永寧厲聲斷喝,驟然回身一輪凌厲的搶攻,不容祝雅瞳再說下去。

「別的本事他不如你,可要論武功,你就不如刻苦修行的向無極!差得可不少啦……我只可惜兩件事,第一,沒能早些分辨出你與向無極的不同;第二,桃花山你只敢望風而逃,而那一夜過後,我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強。」祝雅瞳似嘆息,似遺憾,又嘲弄地笑道:「不親身來與我對敵一場,永遠不能想象我有多麽強,對不對?」

霍永寧一輪刺出八劍,幾乎不分先後地來到她面前,祝雅瞳一輪也是八劍,條理清晰,前後分明。叮叮當當八聲大響,劍光同歸於虛無,而霍永寧的寶劍已被祝雅瞳以劍鍔與劍身牢牢鎖定。霍永寧連連催動內力強奪,寶劍卻紋絲不動。

祝雅瞳的嬌顏上泛起紅暈,力壓霍永寧一輪狂風暴雨的內力之後,她松了口氣,終於又能開口吐聲。卻不是向霍永寧,而是向梁俊賢,道:「皇帝可要下一道旨意,讓本夫人與寧永禍決斗,不死不休?」

梁俊賢巴不得能下這一道旨意,可他也知道現下就算立旨也做不得數,咬牙罵道:「妖婦,你已被團團圍困,還不束手就擒?」語聲剛出,祝雅瞳嬌叱一聲,內力反吐震開霍永寧,又在皇夜梟上凌空高躍,連連旋身。陽光下,似有細小的光芒正在她周身潑雨一樣不斷彈射而出。

祝雅瞳內力充沛,暗器被她反震而出,不僅周圍的羽林衛中不少受了傷,連遠遠觀望的臣子們也有幾人誤中流矢。

羽林衛中終於又現出兩條人影,梁俊賢手搭涼棚看得真切,正是徐堅與尹東。

而藍宜春正與吳征戰得激烈,一時分不清勝負。陸菲嫣盤膝坐在撲天雕上,顫巍巍地彈動琴弦,嘴角邊的血絲痕跡未干,又涌出一小口來。

料不到這三人的本領高強如此,梁俊賢原本惴惴不安,一看陸菲嫣的模樣才安下心來。祝雅瞳非是今日可擒,能攔住她已屬難能。吳征的武功突飛猛進,原本他是三人之中最弱,偏生這一場空戰,大內高手中可堪匹敵本就不多,慣於騎乘大鳥的就更少,藍宜春大體是不輸吳征的,想要拿下恐怕也難。

唯一的勝勢便在陸菲嫣處。聽聞音律一道十分神奇,世間不斷有高明的曲子幾可掌控心神,尤以精通音律者為甚。陸菲嫣一上來就著了道兒,祝雅瞳與吳征也無暇他顧,看她艱難抵抗的模樣,原本就大大地落在下風。何況懷中小琴想是比拼之時心神劇震,一個不慎使力過度,琴弦中斷了一根,七弦只剩六弦,更顯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鞏雙鷹隱在羽林衛里,嘈雜中難以辨明所在,加之有高手護衛,便是祝雅瞳將他找了出來,也不能一鼓而擒。梁俊賢更知鞏雙鷹彈奏的是一面古瑟!

相比現下常用的小瑟十五弦,大瑟二十五弦,古瑟之弦多達五十根,在音色的豐富上全然蓋過了陸菲嫣的小琴,何況還斷了一根?梁俊賢心中暗道:吳征為人重情,這三人想必都是如此,只需拿下一人,另兩人必不肯獨自離去!只消留他們下來,以車輪戰也耗死了他們!

梁俊賢與霍永寧倒是想到了一塊兒去。霍永寧也知道自己多半不是祝雅瞳對手,而祝雅瞳對吳征的疼愛,他在長安時便看得真切,想在祝雅瞳眼皮子底下擒拿吳征,和直接拿下祝雅瞳的難度也沒甚差別。從一開始他選定的目標就不是祝雅瞳與吳征,而是陸菲嫣。故而以音律傷陸菲嫣,拖住祝雅瞳,對吳征明面上抱以放任自流,實則暗藏殺機於陸菲嫣身上。

陸菲嫣腦中忽而如黃鍾大呂嗡鳴震魂,時而又如愁雲慘霧百鬼日哭,一縷詭異的樂聲化作古怪的人言,始終在腦中縈繞:「昆侖亡於爾等之手,爾等俱是罪人。爾等縱然自戕贖罪,難消罪業之萬一。身入地府,亦受審判,既入地府,則受審判!」靡靡之音,亦作冥冥之音。魔音之中,陸菲嫣如墮地府,四周俱是昆侖派昔日的同門,如今渾身披血,雙目泛白,在她耳邊哭號,責怪……陸菲嫣勉力彈撥著小琴,緊守一份本心不亂。

吳征在陸菲嫣身邊盤旋守護,他甚至不敢去驚動陸菲嫣,只怕她走火入魔。

今日空戰的決策如此正確,高手在空中相爭,其余的羽林衛插不上手。祝雅瞳安如泰山,羽林衛不敢再隨意放出暗器,利箭更是無功,吳征只需敵住藍宜春,剩下的便只能企盼陸菲嫣快些回過神來!

陸菲嫣不僅察覺不到周圍的危機,連自身已身處險境似也一無所覺。青蔥玉指彈撥琴弦時斷時續,不成音調。連螓首也耷拉低垂著,若不是兩行清淚不住在眼角涌出,實令人懷疑是不是被飽滿的胸乳托住了才不曾徹底掉下來。

時斷時續的琴音每發出一聲,都讓凄厲的瑟聲停頓一記,只是頓點越來越短,彈奏也是越發地流暢,預示著陸菲嫣抵抗之能越來越弱。

「祝家主還不想帶陸仙子走?」霍永寧得兩名高手相助,不再落於下風。見眼下大局已穩,他不願橫生事端,頗有息事寧人的想法。昆侖已滅亡,祝家已覆沒,這一干人對自己全無更多的價值,待吳征的身世大白於天下,更是再無立錐之地,犯不著在此與他們力拼生死。

「我不通音律,不過也知此刻走不得。陸仙子若是自行醒不過來,強行離去恐有大損,變成個瘋婆子也不奇怪。」霍永寧施以傳音入密,祝雅瞳卻是大大方方,以嬌柔婉轉的好聽聲調說了出來:「怎麽,寧永禍,迫不及待想誆我們走,是舍不得自己的身家呢?還是怕了?」

霍永寧臉上微窘,他今日的面子可是被掃得透了,一時也顧不了太多,清了清嗓子道:「妖婦胡言亂語……今日……」

他開口之際,祝雅瞳長劍橫掃逼開徐堅與尹東,一抖手腕,劍光像一張漁網朝著霍永寧兜頭罩下。他們三戰祝雅瞳,本就以霍永寧為主,徐堅與尹東在一旁策應。面對祝雅瞳這等殺招,兩人毫無辦法,只得由霍永寧獨自應付。霍永寧武功遜了半籌,招架起來應接不暇,說話不免斷斷續續。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霍永寧氣得睚眥欲裂,從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將這干人等玩弄於鼓掌之間,幾時受過這等窩囊氣?不由怒氣填膺道:「與本官拿下陸……」

勁風撲面,祝雅瞳忽然躍離皇夜梟,一雙腴潤有力的美腿交剪落下。她出招凌厲至極,仿佛可生生剪斷一塊巨石,偏生姿態又優雅至極,仿佛一位憑虛御風的魔女,正跳著飄飄若仙的舞蹈。

魔劫曇步!

雙腿連環,霍永寧壓力如山左支右拙,反觀祝雅瞳即使沒了鳥兒為托,依然像插上了一對翅膀,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旋身,翻轉,騰挪,招招不離霍永寧,逼得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賊子,一個人躲在暗地里多了,就變得像老鼠一樣膽小,怕死。而一個人若是陰損的事兒做得多了,還次次都得手,不免就自命不凡!我早說過,不喚來豹羽鵟,你不是我的對手!而且……你實在太小看他們了!」祝雅瞳衣袖飛舞,身周如起了一團光影。清光炸裂過後,霍永寧足下的獅頭鷹已是承受不住巨力一命嗚呼。

十分狼狽地躍至尹東的大鳥背上,只見祝雅瞳已落在皇夜梟身上急速盤旋,而吳征高高舉起一手,豎起的三根手指正巧蜷起了一根。

「三?二?」霍永寧心中一跳,雖瞬間明了其意,忽覺有些無可奈何的無力感。

陸菲嫣忽然睜開了眼眸,偏頭向著東北方,視線似穿過重重人群,鎖定在一人身上,輕聲道:「終於找到你了……」她眼角猶有淚痕,面上哀戚之色分毫不減,嬌怯之媚態我見猶憐。而凄厲的瑟音大作,沉在陸菲嫣腳下,不住扯著她想將她拖入其內的深淵像風暴中的大海,怒濤排空,沸騰般高漲。似已迫不及待,要一口將陸菲嫣吞沒。

陸菲嫣眼角淚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落,凄厲的瑟音極是觸動她心弦,攪得她的心湖里愁雲慘霧。慘死的同門更是勾起她無限哀思。可是不住高漲的深淵卻再不能將她扯落半點,也不能吞沒半點,看著弱小無助的陸菲嫣,卻似足下踏著蘭舟,任你怒海翻波,始終安穩地踏在風口浪尖,巍然不動。

「居然有這等平和的心境?」霍永寧吃了一驚。

陸菲嫣此時的心態之穩,之安定,幾入禪機,萬物有我,我即萬物。她再次彈撥起小琴,此前虛弱的琴音現下仍不大聲,卻頗有英華內斂,余韻無盡之像。

讓霍永寧慶幸的,僅是小琴此前斷了一弦,現下音聲難以圓融自如。

能否擒拿三人,成敗在此一舉!

與此同時,吳征又蜷縮一根手指。祝雅瞳如得號令,盤旋升空立停,居於所有人之上,高高俯瞰下方。每一個羽林衛都覺被一只雌虎嗜血的目光盯死,誰敢擅動,必然引來雌虎必死的一撲!

殺你的人,再搶你的坐騎。天空實在難以束縛這樣一位高手。

陸菲嫣睜目,淚眼漣漣,玉掌一按,琴音立止!她仍然盤坐在撲天雕背上,嬌軀只因哀傷而微微顫抖,不敢擅動。即至此時此刻,瑟音依然大占上風,陸菲嫣仍是危機重重。

她右手一扣琴弦,拈起迸開的那一根拉緊,繞過琴尾扣好。左手大幅度地一記彈撥,七弦齊顫,奏出一段清雅自然,又有無限思念,無限旖旎的流水之音來。

這一聲幾讓在場所有人心中大跳,眼餳耳熱,堪稱一聲媚音!

鞏雙鷹猝然受此一擊,再也藏不住在人群里跳將出來,扯落一頭亂發,將長達一丈的大瑟著地放穩,雙手瘋魔一般在弦上彈撥,大吼道:「入我地獄之門,有進無回!速來,速來!」他狀若癲狂,披頭散發地手舞足蹈,瑟音更是刺耳難聽,令人焦躁欲狂。

陸菲嫣輕聲道:「你先前欺我斷了一弦,現又欺我不能雙手彈奏麽?」

此時此刻,吳征僅剩的一指落下,單手成拳!祝雅瞳從高空駕著皇夜梟俯沖而下,雙手連揮,向四面八方灑出密如暴雨般的暗器。

只見陸菲嫣將小琴豎起於懷中,如抱琵琶,以貝齒咬著斷了的琴弦。小琴奏出穿透雲霄的旖旎媚音,行雲流水毫無阻滯。而那一雙玉手在琴弦上左勾右彈,宛若一對穿花蝴蝶,美觀至極……

媚音勾魂。鞏雙鷹睚眥俱裂,抱著頭著地打滾,亂扯自己的頭發,不一時便斑斑禿禿……

吳征,祝雅瞳,陸菲嫣三人沖天而起,只留下陸菲嫣凄婉又有無限遐思的語聲裊裊:「昆侖之殤,亦是大秦之殤。斯人已故,只悔昔日不知珍惜,不悔相識一場,更不悔投身昆侖……」

雲端之中,陸菲嫣凝視吳征道:「若不是在長安城為這首詩譜過曲,今日怕沒那麽輕易應付得了這曲蕭瑟魔音。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舊事在心,酸楚中以泛起甜蜜,陸菲嫣微微一笑道:「往事終有了斷,又何須回頭看?」

「嗯……從今日起,大秦與我們,便是敵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