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終有了斷·罄竹可書(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020 字 2021-01-02

皇城里的朝會大殿居然鴉雀無聲,放到哪里都是蔚為罕見的奇觀。如今大秦國的天和殿里便是這樣一副模樣。只是人人都能感覺到,怒氣與怨氣充斥了這座高闊的殿堂,徹底爆發的那一刻,或許會掀開大殿的屋頂,直沖霄漢。

梁俊賢全身發抖,雙目赤紅。雖說是搶來的帝位,可畢竟還未坐實,且看似一帆風順,實則個中的不順遂幾為繼承帝位之冠。

後宮與天牢的兩把大火搞得民間流言紛紛,把皇城里辛辛苦苦為梁俊賢塑造的天命加身之兆毀得一干二凈。今晨起又接連發生數起亂黨行凶之事,讓他顏面掃地!今晨的朝會由此改議政為安民,前前後後,要犯都直指吳征。

一兩名武功高強的要犯從來都是眼中釘,肉中刺,想要擒拿極為不易。不想吳征自己又冒了出來,這一回直接出現在後宮,光天化日之下又燒了幾座殿宇。

沖天的火光,勢必又要讓京城的百姓背地里多上不知凡幾的話題,更可恨的是,他梁俊賢尚未登基!

笑柄!朕,正淪為笑柄!

梁俊賢雙目噴著火,在高高的龍椅旁俯視群臣。那些堪稱世之人傑,機變百出的大臣們一個個低著頭,看著不像是什麽無計可施的羞愧,反倒更像事不關己的逃避。

梁俊賢不怪他們,這些大臣現在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他所期望的,他們就該把頭都埋進土里,不聞,不問。讓他頗覺異樣的,則是此前還無比信任,信服,以為依靠的股肱之臣霍永寧。

從霍府開始,吳征明目張膽地指著他的名頭挑釁,霍永寧毫不介意地任由吳征污蔑。這位智計百出的霍大人,也微微低著頭,不發一言。可他不介意,梁俊賢介意!即將登基的新皇覺得自己的名聲正被霍永寧的一同扯落萬丈深淵,被無休無止地恥笑。——今日已是皇城之內,下一次又是哪里?在朕的寢宮?還是登基大典上?

難道吳征的那些污蔑之言,真的有幾分道理,真的拿中了霍永寧見不得人的那一面?念頭被勾起,便是不可抑制地發散。梁俊賢陡然憶起即將成為新皇的這一路,不可思議是必然的,要說莫名其妙也可說得過去。

原本的舉步維艱,在霍永寧回京之後急轉直下,所有擋路石一一被掃清,拿下。霍永寧就像算無遺策的天神,出手必中。連先皇都要小心翼翼地拿捏著分寸的昆侖一系,轉眼在他手中轟然倒下,甚至沒有抵抗的余地。事情發生得無比突然,梁俊賢尚且在雲里霧里不說,他現下回想起來,胡浩被捉拿之時,似乎也全無抵抗之力。

原本協同一心的君臣之間迅速出現裂痕。至少梁俊賢如今正怒火中燒,他也猜不透霍永寧心中所想,是否真和他一樣的一心一意。

這位翻掌之間改天換地的重臣,如今正半垂著頭,鎖著眉,嘴角卻又有一絲難以摸透的古怪意味,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梁俊賢看不透他,故而心冷乃至膽寒,無比的懼怕轉為難以抑制的怒火,他聲調拔高了幾度,尖著聲忽然大聲道:「霍大人,賊子正作威作福,辱我大秦朝綱,你身為大秦棟梁之臣,難道要繼續坐視不理麽?」方文輝心中大驚!

這位久在軍中調動軍需給養的大將見多識廣,朝中異像他並非一無所覺。可他一樣摸不透個中深意,只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推著向前走,似在暗中被脅迫的感覺讓他頗為不爽。隱隱然他也覺得其中的不妥之處,可幾度思量,眼下一切以侄兒登基為重,萬事俱可容後再議。

霍永寧的作為自然引起方文輝的警惕,可對付如今勢大的霍永寧絕非一朝一夕,眼下更不是與他起沖突的時機。梁俊賢說話時尖利的語調,還有步步緊逼的話語,極易觸怒霍永寧,在登基之前帶來不可估量的變數。

「殿下,賊子猖狂,霍大人此前英雄擒賊,如今亦深受其害,並非坐視不理。將賊黨斬草除根,非霍大人一人之事,滿朝文武,俱應擔其責!」方文輝趕忙出班啟奏道:「賊子忽然出現在宮中,內里隱情恐怕不小,當朝重臣俱在宮中需得先保萬無一失。至於剿滅賊黨一事,向大將軍已在覆滅賊黨老巢,從此之後賊黨如無根浮萍,要滅不難。若無妥善之法,臣以為今日倒不必急於一時。殿下真龍之軀,何須與幾名賊子慪氣。」

舅舅話中不無提點之意,梁俊賢猛然醒悟,暗自懊惱方才的一番沖動言辭。可話已出口,為人君者豈可出爾反爾?他斟酌道:「方大將軍所言也有道理……哎,孤只是念先皇一世豪傑,即使強燕犯界也不曾半點退縮。如今孤卻要對著幾名賊子忍讓……任其在宮中興風作浪,孤心難安。」

「呵呵,殿下不必心焦,臣並非怕了幾名賊子。」霍永寧硬著頭皮出班,心下卻是連連叫苦。

扳倒昆侖一系之後,他接連幾晝夜不曾合眼。此後也只是在倦之已極了才合一合眼稍作歇息。寧家與暗香零落殘留的骨干從此要浮出水面,需要做的事情遠比想象的還要多。以霍永寧之能,也險些累垮了自己。遠在涼州的祝雅瞳與吳征,他一時實在無暇顧及。——人力有時而窮,霍永寧當下顯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後宮失火於他而言全算不上事,天牢失火雖有疑慮,探查之後找不著線索,也只能暫且作罷。想不到的是,吳征與祝雅瞳居然毫發無傷的出現在成都城!

燕國高手盡出,他二人就算僥幸苟全一條性命,定然也要受極重的傷,少說休養個大半年才能恢復如初。哪曾想這二人清早出現在霍府幾乎鬧了個底朝天,現下又神出鬼沒一樣現身皇城。

連霍永寧也不得不承認,吳征這一回的時機,手段,無一不是妙到毫巔,每一下都打在自己的七寸上,算不上致命,卻難受無比。

譬如現下,霍永寧深知自己刻意顯得高深莫測是多麽地無奈。向無極不在京城,豹羽鵟不能出現,要對付飛在空中的祝雅瞳,霍永寧忽然喪失了勇氣與決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經歷事情之前,任你才華蓋世,也無法體會流傳千古的諺語,所蘊含的大道之理。霍永寧自感在涼州之時,一切未有定論尚且勇猛精進,如履薄冰而義無反顧。時光不過多久,躊躇滿志的霍永寧已察覺自己正萌生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之執念。

可是梁俊賢的激憤之言逼得他無路可退。霍永寧心中雖對梁俊賢連連咒罵,現下也不願撕破面皮,更不能露出絲毫的驚慌!

全局已被握於手中,梁家的皇朝翻掌可滅,豈可讓已被壓服,戰戰兢兢唯恐步胡浩後塵的大臣們滋生起反抗的念頭來?

「哦?霍大人有良策?」梁俊賢借著霍永寧的不卑不亢,順勢下了個台階,喜形於色地握住霍永寧抱拳的雙手道:「孤知曉霍大人為諸大臣安全計,可賊子大鬧皇城,有辱國體,務必竭力反制才是!」

「殿下所言極是。」霍永寧再度露出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道:「賊子武功高強,讓他們渾進皇城,羽林軍雖兵精將廣,保皇城無虞,拿高來高走的賊子卻沒有辦法。臣請旨,調羽林軍徐堅,藍宜春,尹東,鞏雙鷹,再請中常侍屠大人與臣一同前往,驚走賊黨。待大臣們安全無憂之時,臣再想方設法捉拿!」

梁俊賢心中一沉,霍永寧與屠沖已是皇城里武功最強的兩人,居然還只是【驚走賊黨】。另外三名羽林軍卻讓他心中一跳,正是霍永寧前不久安排進來的人手,據說身懷不凡的藝業。霍永寧急急忙忙地亮了出來,不知是何道理。

這一回梁俊賢學的乖了,不動聲色道:「如此甚好,來人,速去請屠公公!」

可他心起漣猗時目光,面容的種種變化怎逃得掉霍永寧的眼睛?情知自己安插的手下已被人留上了心,也在意料之中,霍永寧微微一笑,當眾脫去寬大的官袍,換上動武時的武服來。

朝臣中響起竊竊聲。此前朝中爭奪激烈,霍永寧最讓人忌憚的,便是一身十二品修為的武功。正因如此,他與向無極聯手,掌控了疊雲鶴留下的兵馬之後,才顯勢不可擋。可畢竟沒人親眼見過他出手,江湖傳言,這位孤臣是得了先帝的看顧,硬生生以靈葯堆出一個十二品的修為,真實能為比那些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出來的絕頂高手要差上許多。現下他要親自出手對付賊黨,固有騎虎難下的緣由,想來也是要借此機會再立一回威!

「本官請諸位同僚同去,揚大秦天威!」霍永寧裝備停當,抬手招呼朝臣。

朝臣心中一凜,他們大多不通武功,呼啦啦地涌去看似人多勢眾,實則個個都是高手們手下的魚肉。若是被捉住了,豈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霍永寧的目光一一掃過朝臣,溫和中暗含機鋒,有見機得快的走向殿門,不願的左右躊躇,還有些不是偷瞄著梁俊賢,都被他記在腦中,悠然又放肆道:「諸位同僚莫要擔憂,本官在此,與羽林衛可保諸君安然無恙。」

景幽宮一帶交兵連連,天和殿里亦是暗藏機鋒,梁俊賢努力克制著怒火,沉聲道:「孤正欲親眼見霍大人捉拿賊子,諸位大臣請隨孤來!堂堂大秦棟梁,豈懼宵小。」

霍永寧這才回身向梁俊賢施禮,微微一笑道:「殿下壯哉,臣誓死護大秦國威。」在朝堂上他可謂賺足了威風與顏面,更讓朝臣們的懼意深了一層。可霍永寧心中卻是苦得難以言喻,現下絕不是與梁俊賢起沖突的時候,可又不能讓朝臣們生起異樣的念頭,兩權相害取其輕,如此作威作福也是無奈之舉。

景幽宮處一帶殿宇已燒成燎原之勢,不久之後又將是一片白地。吳征在火光中踩著大雕沖天而起,手中提著的一人離地已高,只需吳征一松手便會摔成一團肉餅,嚇得面如土色哇哇大叫。

「你是皮良朋,皮公公。」吳征冷冷地道。這名太監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也未交惡,今日碰上也是躲不過去。

「是……是……你……你……吳征,咱們無冤無仇……」

「嗯,無冤無仇,還得過你一回款待。」吳征心中掙扎。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雙手已沾滿了血污,人命已不知殺了多少條,可還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殺傷一人。

死在他手上的有燕國將士,有暗香零落賊黨,有該死的潑皮無賴。像皮良朋這樣無冤無仇的,讓他一時晃神。

「你還記得……」皮良朋驚慌之中也有些許黯然,更生起求生的期望,情急智生道:「我沒有害過你,今日也只是奉旨辦事。冤有頭債有主,吳大人,你又何苦為難雜家……」

「嗯……」吳征輕輕應了一聲,讓皮良朋心中大喜,又聽吳征悠悠道:「你沒有害過我,可我還是不能放過你。」寶劍橫頸劃過,激起一顆人頭,鮮血飛濺。

一分為二的屍身從空中紙鳶般掉落,破麻袋一般軟趴趴地掉在地上。吳征伸手一抹寶劍上的血跡,黯然道:「只因從今日起,整個大秦都是我的敵國了……既有沖突,焉能不殺。」

此刻祝雅瞳與陸菲嫣也暫時收了手,駕著鳥兒高飛而起在空中懸停在吳征身邊。只聽吳征舉著寶劍自嘲一笑道:「幸虧,幸虧當年給它取名叫昆吾,若是叫秦吾,可就難堪得很了……」

「有趣。」祝雅瞳也不由一樂,揚了揚下頜道:「正主兒來了,小心些。」

羽林衛略顯慌亂與雜亂的攻勢驟停,大秦皇室馴養的獅頭鷹一隊隊飛起,足有百余之多,看來已是傾巢而出。百余只大鳥張開丈余的羽翼,頗有鋪天蓋地之勢。

「寧永禍,你來了。」吳征目光始終牢牢鎖定一人,道:「想不到我還活得好好的吧?」

「不能依先帝旨意將你斬首示眾,本官正自惶恐不已,有負聖恩。你居然還敢自投羅網,本官今日要奉旨將你擒拿,以報聖恩。」霍永寧裝作渾不在意寧永禍三字,說得義正詞嚴。只是被旁人聽在耳里,一者喊寧永禍,一者便應答上去,實在有些滑稽。

「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說的可不就是你這種人了?暗香零落賊首賊喊捉賊,可憐有人嚇了眼,不僅誤信賊子,陷害忠良,還養虎為患,這座大好的江山過不了多久便要拱手讓人。」吳征向梁俊賢怒目而視。即使相隔甚遠,梁俊賢又被羽林衛團團護住,兩人目光一碰,梁俊賢依然膽寒。

「滿口污蔑之言,你一個燕國皇子,藏身大秦是何居心?還要人來說麽?」

「哈哈,你一個臨朝遺黨,藏身大秦又是何居心?要我來說一說嗎?」

「不必,那是不必了。」霍永寧亦乘上獅頭鷹,頗有在空中領袖群倫的架勢,輕聲道:「可憐昆侖忠義百年,盡喪你吳征之手,你吳征不僅是大秦罪人,更是昆侖的千古罪人,你還不乖乖授首,以贖身上的罪過麽?」他越說語調越是奇異,隱含誘人墮落深淵的魔力。與此同時,一縷弦音響起,似隨著霍永寧的語聲,凄凄惶惶,慘慘淡淡,鑽入吳祝陸三人耳內。

祝雅瞳驚覺不妥,一聲嬌斥,聲震寰宇,可惜戛然而止。兩只獅頭鷹猛沖而出,兩人四掌齊出,帶著龐然沛莫可御的壓力,讓祝雅瞳也不得不一提皇夜梟暫避鋒芒。

「屠公公。」吳征緊隨祝雅瞳高喊一聲,只覺那一股弦音入耳,不僅心緒大受震盪,心間升起哀傷之意,更頭疼欲裂,呼吸艱難。情知個中古怪,忙回望陸菲嫣。

吳征相識的人之中,以陸菲嫣與冷月玦最為精通音律,這一望之下,只見陸菲嫣面色慘白如紙。果然那一縷古怪的弦音對她影響也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