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撥草尋蛇·蔓生煙蕪(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198 字 2021-01-02

除了倪妙筠擲地有聲的話之外,賭坊里一時寂靜。

當然沒有人會懷疑她有一人毀了茶幫上下的本事,只是這幾句話問得像一根針扎入在場每個人的心頭,讓人有苦難言,一時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姑娘……」

於右崢啞著聲,連張了幾次嘴都吐不出字來。

不知是太過難受,還是咽喉已急的發干。

倪妙筠掃視左右,道:「這里都是你的幫眾罷?有這么難以啟齒么?」

於右崢搖了搖頭,每每都只像左邊搖了一半便即作罷,看著甚是無奈,似是發現其中不妥,又連忙點了點頭道:「都是自家兄弟,過命的交情了。姑娘……」

「好!」

倪妙筠忽然抽劍向於右崢臉邊刺去。

這一劍劍光灼灼,像是要削下於右崢的耳朵以示懲戒,不想長劍忽然脫手電射般飛去,將站在於右崢身後的男子刺了個對穿。

長劍余勢不息,將他壯實的身體帶得騰空飛起,直貫入牆壁牢牢釘死!那男子未發出半點聲響登時氣絕而亡。

若是平常人中劍也會大呼片刻才力竭身亡,倪妙筠這一劍卻是力貫長劍,入體後震碎內臟,才將他立斃於劍下。

她本可一劍刺穿咽喉,只是又有刻意顯露武功震懾全場之意,倒不是殘忍好殺。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大哥……」

荀永春滿面悲憤,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咬牙切齒流露出拼命之意。

只是於右崢未曾發話,不敢擅動。

「你們不必難過,老五是午夜那邊的人。」

於右崢一邊打著手勢,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手勢似是他們幫中兄弟傳遞信息的密語,壓低了聲音則是只對倪妙筠一人解釋,怕她有所誤會。

果見茶幫的幾名當家個個目瞪口呆,卻一聲都不敢吭,顯然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於右崢又打起了手勢,低聲向倪妙筠道:「你們動手,讓姑娘把你們打出去!」

喝罵聲大作,隨即乒乒乓乓聲四起,幾條大漢接二連三地被扔了出來。

被撞倒的門扉里向里看去,只見倪妙筠坐在於右崢對面,施施然道:「你們再靠近半步,再發出半點聲息,我就殺了他。」

茶幫上下個個怒容滿面,卻敢怒不敢言,又聽倪妙筠道:「把門關好,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賭坊的門被迅速地堵上,被扔出門外的幫中首領凶神惡煞地守在四周,誰要還不開眼,免不了要被這幾位受了一肚子氣的大漢一頓好打。

「現在可以說了么?」

倪妙筠一雙妙目四周一打量,又似側耳傾聽,確認無虞後才道。

方才於右崢搖頭嘆息時向左搖了半下,一共兩回,才又說都是自己兄弟,如此隱秘地傳訊倪妙筠身後坐邊第二人不是兄弟。

他原本也是姑且一試,不想倪妙筠不僅冰雪聰明,江湖經驗之豐富也令人咋舌,一出手就替他料理了干凈。

於右崢又驚又佩,苦笑道:「姑娘見諒,實是難言之隱,不過姑娘既有命,茶幫便是上上下下都賠了出去也只能認了。」

「你說,我聽。」

「這要先從午夜說起了。平日里我們都叫他五爺,可他每每在午夜召集我們相見,又自稱午夜幫,所以背後我們不敢稱呼他名諱,就用午夜來代替……」

於右崢再不敢違抗,氣苦道:「茶幫在淦城也算呼風喚雨,可是與馬幫,酒幫等等六大幫一樣,背後都受五爺節制。六大幫表面上風風光光,實則經營所得有大半都要供與五爺。這人武功太高我們反抗不得,他擔心我們私底下陽奉陰違,一面另我們六大幫派互相爭斗,結成血仇無數,一面又令我們去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犯些大桉要桉,好拿捏把柄逼我們就范不說,從此也生不起半點反抗之心。白玉美人與我而言高不可攀,我也無意與劉家為敵。可五爺有令,我無可奈何,不去也不成。只得將白玉美人與二百兩銀子等同……」

「這么說來,你們幫會也就是堪堪支撐得住了?」

「可不正是如此!」

於右崢怒意勃發,低聲道:「每年上繳了大筆大筆的銀兩,官府處還要打點,養活了幫眾幾乎沒有余錢。不瞞姑娘,那二百兩銀子除了實在不敢取白玉美人這等價值連城之物外,也是實在需要這些錢貼補幫里。若不是六大幫派都活得如此艱難,也不至於姑娘一入城便被他們當做奇貨,想要對姑娘動手了。」

「你刻意為之,也是緣由之一吧?」

倪妙筠一想此前被人輪番暗算,也是心頭有氣。

她武功雖高,但是下三濫的手段層出不窮,還真是不好應付。

也幸虧天陰門里勤加編纂的行走江湖筆錄,柔惜雪又逼著弟子們人人精修,現下才能游刃有余。

「在下至今不知姑娘死死追蹤究竟何意,實是迫於無奈,姑娘見諒。」

於右崢艱難道:「在下的武功不入姑娘法眼,茶幫里卻是以在下的武功最高,也正因如此,茶幫才能在淦城不倒。在下若是出了事……唉……」

「其情可免。」倪妙筠目光忽閃忽閃地沉思著道:「這個五爺人在哪里?」

「不知。從來只有他召集我們,我們見不到他。召集日期從來不定,地點也不定,也從來見不著他人。有時在城外河堤,他的聲音從樹上飄來。有時還在亂墳崗里,他人就在棺材里與我們說話。」

於右崢唯恐倪妙筠不信,事事說得清清楚楚。

「他除了向你們供奉銀兩之外,還要你們做什么?」

「沒了,只要銀子到位,沒有反叛之心,一概不管。白玉美人在下奪不到,只得以等價的銀兩對抵……」

於右崢指了指背後的死人道:「這人就是他派來暗中監視我們的,平日里從不顯山露水。若不是五爺要在下安排他進了幫中,在下也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光明正大地找上我,就是要我老老實實地給他納供。」

「這是要算在我的頭上了……」倪妙筠依然在沉思著道。

「不敢,不敢。只是姑娘要問的事情,在下是萬萬不敢把五爺供出來,但是又不敢欺瞞姑娘,只得將他除去。」

「你們都不知道這個五爺是什么人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半點都不知。」

於右崢嘆息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淦城里的幫會故老相傳,在三十年前原本有七大幫會,其中有一家暗中欲舉事,後來在一夜之間被午夜幫殺得干干凈凈,一條活口都沒留下。後來半年之內,與他們約定一同舉事,前來助拳的江湖豪傑也都不明不白地送了命。也是至此之後,淦城里再沒有人敢反抗午夜幫。而在這里暗中掌控大局的,也都是五爺,幾十年前就是五爺,現在也還是五爺。」

「就是說五爺只是一個代號了……」

倪妙筠討要來紙筆開始寫信,於右崢幫著磨墨,他不敢靠近,只是磨好了之後遠遠遞上。

不多時信已寫好,倪妙筠封好了封口收在袖中道:「你跟我走。」

「在下犯下罪過無數,姑娘要拿在下不敢有違,只是……只是請姑娘見諒,在下想向姑娘討要一日光景,實在是上有高堂,中有兄弟,下有小兒,不得不安排妥當。」

於右崢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向倪妙筠磕頭懇求道。

倪妙筠有些哭笑不得,她當然知道抓於右崢不是去認罪伏法,當然也不便揭破。

再轉念一想,於右崢的確未必能活著回來,遂沉吟道:「你的兄弟不必去見了,見見家小就成,我和你一道兒去,一個時辰,不能再多!」

「是。」於右崢一愕,暗道古怪,卻不敢有違。

兩人出了賭坊,於右崢向幫眾們點點頭,示意不可造次,又示意保重,讓幫眾們大吃一驚,又在他嚴厲的目光與倪妙筠神威震懾之下不敢動手。

俱懷著悲憤與恐懼之意,直勾勾地盯著於右崢。

倪妙筠在城中鬧了一頓,再將於右崢帶走。

其余敵對幫會知曉之後,茶幫今後的路可想而知將有多艱難。

正欲行走間,前方驚慌失措的人聲大起。

只見幾條大漢當先開路,街道並不寬敞,賭坊門口更人山人海都是看熱鬧的,路人避之不及,便被大漢毫不客氣地抱以老拳丟在一旁。

倪妙筠眯了眯眼停步不動。

她目光一掃,便見此前鎩羽而歸的李幫主去而復返,想是此前吃了大虧心頭不爽,帶足了人手要來找回場子。

「仙子且慢行一步。」

李幫主笑吟吟地迎上,朝倪妙筠拱了拱手道:「在下得見仙顏三生有幸,不知仙子可否賞臉到鄙幫一敘。在下也好奉酒備宴,以謝此前不敬之罪。」

倪妙筠不願與這些江湖人士糾纏,現下拿清了頭緒更不願久留,正欲出手打發,忽然心中一動,曼聲道:「我懶得與你計較。於右崢罪孽深重,我來此是拿他回紫陵城歸桉,與旁人無關,你且退下。」

李幫主吃了一驚,瞪視倪妙筠片刻,又露出個笑臉道:「姑娘若是官府中人,還請出示信物。」

倪妙筠心念果然如此。這李幫主去而復返,現下還敢咄咄逼人,一副不跟著他去就要動手強留的模樣,必然是背後有人撐腰。

她微微一笑澹然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問我要信物?」

「在下不是什么大人物。」

李幫主眼珠子咕嚕嚕直轉,道:「只是姑娘今日傷人無數,光天化日之下總有王法。若姑娘是官府中人,要捉賊還說得過去,若不是的話……嘿嘿,還請姑娘賜下個名號。」

於右崢忽然兩步上前,向李幫主狐疑道:「你……」

他一聲出口,同時也忽然出手!這一下出乎意料,出手也是快得出奇!李幫主本也是淦城里的一把好手,可萬萬沒料到於右崢會突然動手,更想不到他一出招就是殺招!只見李幫主駭然大叫,急速向後退去。

可於右崢雙手成爪,瞬息已到面前,他不敢再退咬牙伸掌還擊,兩人戰成一團。

戰局忽然而起,又驟然停止。

還未等李幫主的手下撲到救援,兩條人影已然分開。

李幫主胸口上被開了個血洞,正涌泉般噴著鮮血。

於右崢施展輕功狂奔而去,留下憤聲罵道:「狗一樣的東西也敢問人名號,就憑你,也配?」

恍然間倪妙筠也已消失不見,於右崢正奔行間,只聽耳邊傳來聲音道:「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師承天陰門?」

「二十年前家父曾有幸見過天陰門高人,還承了些恩惠,至死念念不忘。更傳下家訓,待天陰門如師門。姓李的對姑娘大呼小叫,在下容他不得。姑娘有命,在下半點不敢不從。」

於右崢有些眷戀地回頭望了望茶幫,才狂奔出城。

「不回家去看看了?」

「不必了……幫中兄弟若能保存,自會代再下看顧老小,若是不能……」

他自知此去難以幸免,遂找機會料理了茶幫的大對頭之一,也算是替幫中兄弟再出一份力。

「那你運氣還不錯。」

在於右崢愕然回頭間,倪妙筠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點了點頭。

天陰門幾乎不踏足盛國大地,二十年前會於右崢父親見過的天陰門弟子,只會是流落江湖的祝雅瞳。

以於右崢的武功和能力,在吳征召集的這波江湖異人中也屬突出,必然會受到善待,再加上這份舊緣,看顧一二理所當然。

更何況,旁人不知道五爺是誰,倪妙筠卻知!二十年前欒廣江登基,燕國以雷霆之勢掃平暗香零落賊黨,而大秦國里賊黨卻像蟲蟻一樣暗中滋生,終成心腹大患。

霍永寧幾乎在吳征心中插了一刀,還不停地旋轉攪動,讓吳征如墜十八層地獄般苦痛。

那么盛國呢?盛國有沒有暗香零落?寧鵬翼留下的【遺產】像膿瘡一樣爬滿了中原大地,吳征猜測盛國一定會有。

這里的賊黨不會像燕國一樣因爭權奪利而被覆滅,也不會像秦國一樣被重點扶植。

盛國羸弱,這里甚至不具備奪權的意義。

因為一旦出現朝政動盪,這個國家的唯一下場就是迅速被滅亡,奪之無用。

從未聽說盛國有賊黨之患,吳征卻知這里一定也有,只是藏在暗處甚至不為人所知。

如果大秦里的賊黨被重點培養,那么羸弱但安定的盛國就像是血庫,源源不斷地向大秦輸補著養分。

自從查到【江楓璃】莫名其妙的行為之後,吳征便有所感。

閩越之地多山,就像大秦國南邊的蠻族之地一樣。

霍永寧,向無極與蠻族多有來往,在盛國這里定然也會依樣畫葫蘆。

吳征會小題大做請動倪妙筠操辦捉拿【江楓璃】之事,本就希望能順藤摸瓜,摸出其中的脈絡來。

如今倪妙筠不辱使命,這一招撥草尋蛇,恰巧挖出了蹤跡,又輕描澹寫地裝作懵懂不知,只是碰巧遇上。

如此舉重若輕拿捏得當,倪妙筠也是頗覺興奮!柔惜雪苦熬二十年之仇,索雨珊喪命之恨,還有柳寄芙等人的血海深仇,全都要算在暗香零落頭上!不死不休!而於右崢的運氣著實很好,有了這一層又一層的關系,茶幫必然會是關鍵的一顆棋子,暗中保下來自不必說。

……吳府書房里吳征興沖沖地拆開書信,倪妙筠的字跡躍然而出:【吳君,見信萬安。

妾身已安然而歸,不日當到府造訪……】吳征松了一大口氣。

近來與倪妙筠書信往來,雖只談公事,倒是相互之間熟識了不少。

為安全計,心中言辭語焉不詳,但也看得出她已查到線索,才會不日到府造訪。

聽聞她順利返程且頗有斬獲,也是開心不已。

想起送她的禮物已准備好,屆時宴請犒勞她的菜譜也已精心編制,倒有些迫不及待。

此時只覺一股花香撲鼻,人未至,香襲人,不由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只見書房外欒采晴提起裙角跨入道:「沒有妨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