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嘯寰宇 鳳舞翩躚(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7580 字 2021-01-02

密密麻麻的雲梯,螞蟻般攀爬的攻城大軍,飛蝗般的羽箭剛剛止歇。這是一場持續整整兩天的激戰,不眠不休。陣亡的士兵除了戰死之外,為數不少是累得再也支撐不下去,就這么忽然閉上眼睛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當戰斗的雙方整體勢均力敵,軍械充沛的時候,這一場激戰就只剩下慘烈二字。

盛國更為富足的弓箭沒能帶來優勢,他們射出城外的箭枝全成了燕軍的補給。燕軍更為凶悍的戰斗力也沒能化為勝勢,幾度登上城頭又被壓了回來。這些原本在將來進攻盛國時作為基地的堅城意外地陷落,於是便成了自家難以逾越的障礙。

韓歸雁癱坐在女牆邊大口大口地喘氣,面色蒼白,汗下如雨。相比起普通軍士,她的待遇要好得多,功力也深厚得多,可她現在也已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動彈一下,恨不得就在堅硬的地面上睡過去。

陸菲嫣輕盈一躍,在東倒西歪的人群中穿花蝴蝶般舞動而至,手捧著面潔白的方巾替女將擦拭汗水。

「姐姐也快歇一會兒。」韓歸雁睜開眼眸勉強一笑道:「都累壞了,換防的軍士們會做這些事。」

「小事情不要緊,我還撐得住。」陸菲嫣微微一笑,摘下女將的頭盔,將她面上的污漬與汗水細心擦去後棄了手中方巾,又換了一條繼續擦拭,道:「你莫要管我,要統領全局,最累的便是你了。快快歇一歇,你可不能倒下。」

「好想睡一會……我合眼片刻……莫要讓我睡著……」韓歸雁只覺方巾居然是熱的,也不知道陸菲嫣百忙之中哪里找來的熱水。臉上被熱氣一蒸,全身毛孔似乎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暢快得幾乎要暈去。

「嗯,你安心歇一歇。」陸菲嫣替她擦拭干凈之後也席地坐下,一手彎過女將的腰肢鑽入甲胄之內,貼在腰脊之下。

沛然熱力順著腰後透入體內,匯至丹田,登時讓心境一寧。韓歸雁合上眼眸,安然靠在陸菲嫣肩頭養神,只覺那股內力與自己有血脈相連之感。和吳征的內力也有相同的感覺,只是陸菲嫣的內力更溫和柔軟,也更加深厚。有這股內力相助,韓歸雁恢復精力起來也快了許多,約有一刻鍾時分便睜開眼來。

精神抖擻地立在城頭,兩眼里神采奕奕,主將的風采便是軍心最好的振奮良方。韓歸雁這么一站,換防的軍士們手腳都麻利起來。

戰斗打了月余,幾乎無休無止,相比起開戰時參戰的兵丁已少了許多。兩軍都傷亡慘重,巨大的體力與精力消耗更讓雙方都不得不讓軍士輪番休息。可戰斗的激烈比此前還要更強,且近日來不知何故,燕軍忽然再次提高了攻城的頻率,連攻城的軍士數量也多了起來。可以換防的軍士已越來越少,陵江城頭已有許多士兵無人可換,只能拼了命地守在城頭。

「這人,實在太可怕了……」韓歸雁氣力復生,仍是不由感嘆。她雖不是時時都沖在最前線,可作為主將統籌全局,消耗比起冒死拼殺的軍士還要大得多。以她的能耐都已支撐不住,以一敵二的燕將又是怎生挺到現在的?

「我們也不差呀?」陸菲嫣溫柔勸慰著抬手指向城下道:「燕軍也已到了極限,其實真的沒想到你和鐵衣能把仗打到這種地步。」

「我說的不是這個。」韓歸雁聲音凝重而低沉,鳳目向後一掃低聲道:「姐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吧?」

「不知。」見女將說得嚴肅,陸菲嫣也心中一沉。

「燕軍攻城忽然加緊,按常理而論是兵家大忌。軍士也是人,會害怕會受傷,更會累。這樣打下去沒有人能受得了,就算是訓練有素的燕國精兵,一樣會怨聲載道。但是這個人一點都不擔心?這不可能,他只是有把握拿捏住分寸,讓那根弦綳到極致卻不斷裂。他敢這樣派兵攻城,正是有這樣的底氣。」

「那他為何要這么做?太冒險了……」

「因為有值得他去冒險的緣由。」韓歸雁目光一收,又放得更遠道:「二哥的軍令下達,陷陣營不會再袖手旁觀。現下的消息全被閉鎖,但是吳郎一定做了些什么讓他很難受很難受的事情。由此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險著,凶悍攻城,我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測……」

通常而言,兩軍對壘時知悉了敵軍主將的想法可謂大占上風,甚至可以直接決定勝利的歸屬。以陸菲嫣對韓歸雁的了解,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必然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可看她的模樣,即使知曉敵將的想法,得出的結論卻是【可怕】。

這已是片刻功夫里韓歸雁第二次以可怕來形容敵將,陸菲嫣抿了抿唇瓣,又伸出香舌潤了潤驟然覺得干澀的唇膚道:「怎……怎么了……」

「陷陣營的大軍目標太廣,吳郎不會動。一來他領兵之能不足,二來也難以對燕軍鐵騎行成威懾。以吳郎的行事風格與現狀來看,他動的一定是小股的突擊隊,而且十有八九把目標放在敵軍的糧草上。」韓歸雁對吳征的了解非同一般,一下子就將吳征的動向猜了個十足十:「敵軍來勢洶洶卻十分倉促,准備必然有所欠缺,大軍糧草不足全靠後續補給。吳郎帶著突擊隊去燒途中的糧草,至少頭幾回易如反掌。若我所料不錯,城下的敵軍糧草已然支應不足!」

「那是大好事呀?」陸菲嫣越聽越覺背後颼颼涼意。所有有利的戰局,都沒讓韓歸雁有一絲一毫的放松,仿佛這些有利因素集中在一起,正逼得燕軍釋放出一只恐怖的惡魔。

「是大好事……要是我為燕將,這時候一定在考慮退兵了……」韓歸雁回眸與陸菲嫣對視,面色有些發白道:「我知道姐姐想說,敵將近來攻得那么狠,是不是為了退軍做准備?不是的,退軍的話不是這樣子,他一點點退軍的意思都沒有。所以,他攻得這么凶另有目的……」

這一下連陸菲嫣都恍然大悟,目中閃爍著冰涼而極具懼意的光芒,牙關打顫期期艾艾道:「他……他讓軍士來送死……可以……可以節省軍糧……」

「用弱一些的軍士反復不斷地攻城,讓他們每日成倍地死在城下。一來節省軍糧,讓存糧可以食用得更久,二來又在消耗我們的力量……這個人,太冷酷太可怕了,他就是個惡魔。」韓歸雁也難掩懼意。並不是女將畏懼了敵手,也不是她已被嚇住,而是敵將的冷血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燕軍已是孤注一擲。陸菲嫣當然知道韓歸雁這番話代表著什么,陵江城的激戰還會持續下去,一直持續到有一方徹底崩潰為止。她忽然打了個激靈問道:「那壽昌城……」

「只會比我們更艱難。」韓歸雁吐著長氣道:「壽昌城無論從哪里都比陵江更加重要,也是陣眼所在。敵將的攻勢一定會更偏向壽昌。」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現在壽昌,陵江兩地全都是綳緊的弦,對盛還是燕兩國都一樣,誰先挺不住崩斷了便一潰千里。誰都松不下來,也停不下來,只有繼續打下去,打到一方敗績為止。」

「不止兩城……」韓歸雁一掌按在城牆上,發力捏下使得指節都發了白:「吳郎一樣有危險,燕國一定會派遣精兵強將去對付他,以保證糧道的暢通。幸好……燕國高手幾乎不存,祝夫人還沒有現身,丘元煥也只好呆在城下不動。否則,對付吳郎的人選就是丘元煥無疑。」

「還好,還好。」陸菲嫣也松了一大口氣。吳征雖能,但若在燕國腹地被丘元煥盯上只有死路一條。

「吳郎那里也是綳緊的弦,打擊燕國糧草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廢,接下來定會加倍的艱難。可若燕國先扛不住,糧草運輸不利,也會兵敗如山倒。」韓歸雁似是不願多說,幾句話便略了過去,又一手指著葬天江對岸道:「還有紫陵城,那里一定也不太平。」

「那個宇王張聖博怕是正求天求地讓陛下大敗吧。」陸菲嫣感慨道:「花丞相和費國師一定支持得甚是辛苦。」

「嗯,他們二位也是無論如何都要挺下去。若是張聖博掌權朝中內外,我們都會有腹背受敵之憂。」韓歸雁苦笑道:「每一個地方都出不得半點紕漏,否則前功盡棄。」

「會的。」陸菲嫣與她攜手並立道:「那么多艱難都熬了過來,這一回也一定能挺過去的。」

「嗯。」韓歸雁深吸口氣,胸脯高高鼓起,嫣然一笑道:「會的,姐姐,我們一定會的。我真的十分慶幸能與你們一道兒共進退!」

「我們還要一起很久很久,怎么能倒在這里?」陸菲嫣溫婉微笑,目光卻不經意間投向北面的遠方,憂慮之意越發深濃,怎么也藏不下去。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戰場上瞬息變幻更是難以盡知,即使是韓歸雁也一樣。她說丘元煥不會去找吳征,可誰又知道會不會?或許丘元煥壓根就沒來壽昌,或許正在趕來的路上恰巧撞見,也或許他拋下焦灼的壽昌城一帶,無論如何也要去對付吳征……

如果糧草都這么容易劫掠焚燒,還有什么仗打不贏?陸菲嫣心中惴惴,旋即打消了一切雜念,只陪伴著韓歸雁在城頭上給軍士們打氣。行了幾步又覺心驚肉跳神思難寧,忍不住喚過仆從悄聲吩咐道:「無論何時都要准備好一只雕兒,我隨時要用!」

這一日再無激戰,兩軍都有了片刻喘息的良機。次日天光剛亮不久,燕軍又已集結完畢即將發動攻城之戰。城頭的盛軍也是全副武裝嚴陣以待。韓歸雁與陸菲嫣各持兵刃親臨女牆邊,這一場慘烈的戰役盛軍之所以能支持到今日,與兩人密不可分。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天上居然下起了黃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盔甲之上發出悅耳又連綿不絕的響聲。韓歸雁面色凝重,大雨固會讓攻城的燕軍更加舉步維艱,可也會讓各式防御的火器威力大打折扣。燕軍今日的氣勢不同以往,整齊的軍伍里一張張戾氣十足,憤怒異常的臉,比前些日子瘋狂攻城時看上去更加地凶暴。

「他們要拼命了,看誰的弦先斷……」韓歸雁竊竊道。

「我們退無可退,軍士的心會更齊。他們始終是迫於淫威,軍中怨氣必然十分大,相比之下還更脆弱些。」

「嗯,所以,拖得越久,我們的勝算越大!」韓歸雁眯了眯鳳目,手臂一擺接過張雕蟒長弓立於最前排的弓手陣中,又在腰間配上滿滿的兩壺箭道:「一會兒打起來姐姐務必關注好各處,若遇敵軍登城先趕下去再說。這一戰……會非常艱難。」

「你安心統領全局,前沿爭鋒的事情,我會做好。」陸菲嫣微微一笑道:「不知為什么,我心境十分平和,一點都不擔心,也一點都不害怕。」

韓歸雁目露欽佩之意,又賊溜溜地在美婦豐滿誘人的身子上一轉,忽然抽出三支羽箭一同搭上長弓。

弓弦被猛地拽滿,牛角弓身經過無數次地凝煉,比精鋼還要堅固,卻又有極佳的韌性。女將素手里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講長弓拽得咯咯直響,發出欲碎的聲音。

砰,被拽滿的弓弦忽然松開,其聲蓋過了鼓噪吶喊,蓋過了雨打盔甲的叮當聲,高震天際!

三支羽箭流星一樣劃過天際,分射三面。一箭正中燕軍陣中領頭猛士的肩窩,將他釘入地里。一箭飛上城外箭樓,一名弓手只眨了眨眼便覺咽喉一涼,一哽,身體騰雲駕霧一般飛下箭樓,喉中鮮血狂涌。最後一箭則遠遠飛去,一聲巨響將燕軍的沖鋒軍旗給射了下來。

除雨聲之外再無聲響。一弓發三箭並不是前所未見,箭無虛發也不少見,射落軍旗雖少有,也不算生平僅見。奇就奇在這一張弓發射之時巨響震天,可見威力之強。而第三支箭不是射斷繩索讓大旗飄落,而是生生射斷了旗桿!

鴉雀無聲中,盛軍將士才發現韓歸雁手中的長弓上,雕蟒以金色紋路勾勒而成,透出一股無上的威嚴與尊貴之意。

「震天弓,韓將軍居然能拉開震天弓!」終於有將領反應過來,韓歸雁手中拿著的正是盛國皇室的寶物震天弓。

自欒家背叛盛國雄踞中原之後,只能偏安南面一隅,唯唯諾諾,瑟瑟縮縮地苟全於亂世。以至於連國民都忘了臨朝末年,這片土地曾以猛將雄兵虎視中原。當年的兵精糧足,猛將千員之盛世早被淡忘,但在盛國軍伍里始終流傳著當年威懾天下時的傳說。

無堅不摧之矛,攻無不克之劍,響徹天地之弓與百戰無敵之甲。

張家能在亂世立國,靠的可不僅是什么血脈傳承,也因前代先祖們在一場又一場的爭端中打下威名。

這些傳說都已隨著歲月而淡忘,張家的子侄忍受著世人的嘲笑,早已沒了先前的榮耀。但是傳說終究是傳說,一旦再現的時候就會被人記起。若是這些帶著傳說色彩的物件來到了適合的人手中,其震撼之大難以估量。

陸菲嫣在一瞬間就有了這樣的感覺,莫名地,她感慨頗深。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真命之主,譬如重現世間,來到韓歸雁手中的震天弓,就像蒙塵的明珠再現光華。她忽然想起十余年前吳征擁有了【道理訣】,於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支神箭讓燕軍士氣大挫,似是不甘萬馬齊喑,燕軍陣中忽然也是弓弦連響,射出九支羽箭來。羽箭有齊射,有連環,以氣勢而論還在韓歸雁之上。且來勢勁道之強,破空風聲之大,竟比韓歸雁的震天弓發射出的還要猛惡。

陸菲嫣大吃一驚,燕國軍中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有威力堪比震天弓的寶貝,羽箭來得這般凶悍,當是高手拈弓搭箭,再灌注了強勁的內力所致。她剛要上前,只見韓歸雁手舞如風,弓弦連響,羽箭連發,數十支羽箭朝來箭射去。

震天弓的威力何其猛悍,韓歸雁的力量又何其強勁。她雖是日常繁忙武功修行不如旁人,可與吳征雙修之後也始終保持著進境,羽箭上同樣灌注了內力。

箭枝在空中對撞,韓歸雁發射的第一排箭枝悉數被磕飛。可她射出的箭更多,第二排便將燕將所發的羽箭射得歪歪扭扭,第三排更是將失去了威力的羽箭攔腰截斷。

這一輪弓箭較技,韓歸雁雖武功遜了一籌,弓術之精卻遠在燕將之上。在盛軍最疲憊,最艱難的時刻,韓歸雁以一種古老,過時的戰術—大將單挑喚醒了盛軍得士氣與勇氣。

盛軍忽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像滾滾葬天江水連綿不絕。每一聲嘶吼都像拼出吃奶的力氣,幾乎喊破了喉嚨。

韓歸雁舉起長弓,鳳目含煞,心中著實松了口大氣。即使神勇如她,此前又得陸菲嫣內力相助,接連張開震天弓也難以承受。舉弓的左臂尚好,拉弦的右臂已在發顫。但是這一切至此全都值得,盛軍的士氣在最關鍵的時刻到達頂點,剩下的便是拼出全力的搏殺,狹路相逢勇者勝。

蒯博延隱在燕軍陣中微微搖頭贊道:「真大將之才也。」他揮了揮手,下達攻城的軍令。這一揮手便是不死不休!而他只帶著十余隨從悄悄打馬離去。

原本他可以集中力量打下陵江城,循序漸進。他的計劃也是如此,持續的消耗過後將形成掎角之勢的兩城一寨逐步蠶食。可後勤不暢讓計劃落了空。盛國的突襲時機選的絕佳,是運氣也好,還是張聖傑失心瘋了也罷。現下正是燕國最虛弱的時候,人困馬乏,兵無戰心。

但是蒯博延知道這一戰必須打,即使傷筋動骨地抽調兵馬,糧草,匆匆出發,也必須要快速地,以最殘忍,最凶悍的手段將盛軍撲殺在此。否則今後陛下想要一統天下,征討盛國時會付出幾倍於今日的代價。

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折衷之法,冒險孤軍深入,對後方的空虛也是無可奈何。恰好盛國居然就有這么一支靈活又戰力絕佳的軍伍!他們一下子就抓住燕國的弱點,正面的據守不出,後方被攪風攪雨,每一下都讓燕軍無比難受。

蒯博延深知燕軍無論從軍心,士氣都已到了強弩之末。更嚴重的是,即使用了最可怖的方法,糧草的支應也已不足十日。誰也不知道下一撥糧草什么時候會來,還會不會來。

所以他要一鼓作氣地擊敗盛軍。陵江城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壽昌城才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唯有拿下壽昌城才能做到!陵江城的攻擊不能停,因為不能讓這里有喘息之機,否則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五十里的路程,快馬發力奔馳下不到一個時辰便至,這里的燕軍也是刀槍映日嚴陣以待。入了中軍帳,各部將軍都已到齊等候。蒯博延在桌案前站立,一手捻起一把令箭威嚴道:「諸將聽令!」

「在!」

「即刻攻城,不得後退。」簡單的八個字,卻決定了屍山血海。蒯博延一邊下令,一邊披上了案邊擺好的輕甲。

從大軍抵達壽昌一帶起,蒯博延始終沒有露面。盛軍至今不知燕軍主將是誰,甚至連燕軍大都不知,諸將見他模樣不由心中一凜。

雖已從諸多軍令中猜到已至決戰之時,但蒯博延穿上戰甲才證明他的決心有多大。這位丘元煥最喜愛的弟子,也是托付了未來的弟子,在這一刻下定了一往無前的決斷。而且他不再藏著掖著,會親臨前線,甚至在最關鍵的時刻親自向壽昌城頭攀登。

身為主將在決勝時刻最該有的模樣!

燕軍諸將齊齊在心中揮了揮拳頭。能征善戰的燕軍居然與羸弱的盛軍對峙如此之久,至今不能收復國土,堪稱奇恥大辱。燕軍能始終保持著瘋狂的攻勢,這份羞恥感也是推手之一。

恥辱必將以鮮血來清洗,今日便是大幕開啟的時刻。

蒯博延披好輕甲,帶上將盔,配好寶劍,將手中成把的令箭一拋道:「進攻。」

簡單的兩個字,也沒有厲喝,可營中諸將均心中一凜。只見令箭篤篤篤地全數插在地面,宛如一柄尖端指著壽昌的長劍!

即使時日不長,蒯博延身為主將的能耐已得到認可,能把局面收拾到眼下的地步,旁人自問不能。如今主將又露了一手武功,可謂文武兼備!諸將除凜然之外,心頭也是發熱。待蒯博延親自沖鋒的時刻,燕軍必將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來了!」韓鐵衣默念一聲高高舉起了手,冷冷地望著城下在大盾的掩護里朝城牆逼近的燕軍。

身處壓力的最中心地帶,近日來他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儒雅的氣度仍在,卻掩不住深陷的眼眶與憔悴的面容,只是一雙眼眸依然炯炯有神!

這一場激戰比讓他重傷的下卞關之戰還要慘烈。仗打到現在,戰術,戰略的作用幾乎歸零,剩下的只有一口氣,看誰心氣更高,更持久,誰能堅持到最後。燕軍將領明顯是要在今日就此分個高低!

「好小子,把燕軍都逼到這個份上了。媽的,你在後頭瀟灑還領功勞,壓力全讓老子給你頂了!」韓鐵衣冷笑一聲,目光又是一凝,額角沁出了汗水。

燕軍大陣里前軍左右分開,一員大將全身漆黑地一馬當先沖向陣前,身後的數十名將領開花似地逐漸散開入各軍里。唯獨他一路飛馳直抵燕軍最前才一扯馬韁,駿馬長嘶著人立而起。

主將親臨陣前,燕軍的士氣可想而知高漲到什么程度。但令韓鐵衣害怕的卻不是眼前的燕軍,而是這員大將他從未見過。燕國的將領,尤其有名的將領他無一不知,這么重要的一場大戰,燕軍主將居然不是丘元煥?他不畏懼城下這名陌生的將領,畏懼的是,丘元煥去了哪里?

除了吳征,還有誰會重要到讓丘元煥拋下一觸即發的大決戰離開壽昌城?韓鐵衣手心里全是汗水,戰局至此已然完全失控,沒人能料想到未來,只有拼盡全力地撐下去,對誰而言都是如此。燕軍主將會猝然出現,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來吧!既然每個人都是生死一線,那就看誰撐得過去吧!

「痛快,痛快!」韓鐵衣哈哈大笑,豪邁之處竟不比大兄韓鐵甲。他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劍指天大叫道:「唯今一戰,有死而已!本將誓不退後半步,與全軍共存亡!」

下著雨滴的天空忽然霹靂一聲,劃破天際的雷電像從天而降的利劍,似乎與韓鐵衣手中寶劍相連於一處。劍身上的蛟蛇紋路金燦燦地閃閃發光,尤其頂上獨角,正刻畫在寶劍的刃尖上,在雷霆中仿佛欲升天化龍。

「攻無不克之劍?韓將軍手持的是攻無不克之劍!」盛軍歡聲雷動,士氣大漲,一時與滿目嗜血的燕軍不相上下。

蒯博延不為所動,只揮了揮手之後雙腿一夾馬腹,竟隨著緩緩前行如洪流般的大軍一同進逼壽昌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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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情況有些不對勁……」於右崢抽著鼻子露出恐懼之色,仿佛在空氣中尋找危險的味道自何處飄來。

對於他關於情況有異的判斷,吳征相當地尊重。所謂術業有專攻,加上有些人天生就有這樣的本能,帶領著這幫江湖異人,就得善加利用他們的長處。

「這路運糧隊伍雖是行色匆匆,可是您看,車轍子在地上壓的痕跡十分怪異,車廂也晃得厲害。依屬下看未必是糧秣。咱們犯的案子多了燕賊防備越發森嚴,但看這東西,不像,不像。」

於右崢指指點點間,忘年僧不耐煩地一擺手,顛三倒四地低聲道:「哪來那么多廢話?這車子運的若是糧草,貧僧自己把頭砍下來。裝金銀的是這樣晃,裝字畫紅貨的是這樣晃,裝滿糧草的車子行起來是那樣晃,老子劫貨了無數次,一只眼睛也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