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獵狐於野 其血如鴆(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6321 字 2021-01-02

「不喝了,不喝了,楊兄好酒量,在下認輸就是……」厲白薇大著舌頭,酡紅著臉,目光都已發直,搖搖晃晃地起身,一個趔趄跌在楊宜知懷里,卻拉著他的手道:「走,走,鎮海雖比不得紫陵,也有花花世界好地方,在下帶楊兄去,看誰敢不給面子。」

「厲大總管過謙,分明是楊某先喝不動了……」楊宜知也打著酒嗝,順勢一把攬住厲白薇,又相互攙扶著起身,踉踉蹌蹌地下樓一同上了馬車。

街市燃起了燈火,點點像是漫天的星辰。馬車里的布置一樣極盡奢華,不僅有流雲般舒適的軟塌,甚至還有幾樣蔬果糕點,一壇美酒。

「為什么不騎馬?馬車……楊某都不知道多久沒坐過……坐馬車……學武之人坐馬車……像什么話……」

楊宜知醉眼惺忪,掙扎著又想起身,卻被厲白薇一把拉住,踉蹌間兩人一同倒在軟榻上。厲白薇笑得輕浮,道:「學武之人也要享受,妾身想請三爺再喝幾杯,在這里正好。」

她一手夾著兩杯酒,一手卻若有若無地刮著楊宜知的臂膀。楊宜知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蒼蠅道:「喝酒何必出來……怕不是……那么簡單吧……好兄弟,好朋友,有話就直說……」

「的確沒那么簡單,妾身有意,三爺難道不動心?」她身軀挨了上來,被甩開的手臂像是游魚一樣滑進楊宜知的衣襟,但絕沒有一條游魚像她的身體一樣滑,一樣軟。

「動心?動心……當然也動心了……」楊宜知的目中泛起淫光。厲白薇雖算不上美麗,但是自有魅力,且像她這樣身份的女人主動獻身,一般的男子都會有興趣試一試。

「那三爺還在等什么?三爺看,這輛馬車是不是安排得極好?」厲白薇喘著粗氣,身軀已和楊宜知擠得緊緊的,手掌向襠下滑去。

「當然要等等,不好。」楊宜知忽然抓住厲白薇的手腕阻止她的進一步動作,手臂發力一振,將她震了出去。

砰地一聲,厲白薇撞上車廂,後背吃痛間一陣詫異,又是一陣恨意一閃而過。她沉下了臉道:「楊三爺什么意思?莫非不給這個面子?」

「沒什么意思,倒想問問厲大總管是什么意思?」楊宜知一瞬間酒醒了過來,冷笑著道:「厲大總管莫不是真看上了楊某吧?」

「楊三爺莫非以為還有旁的?不怕告訴三爺一句,在鎮海城里,厲某想要得到的人,還沒有得不到的!」厲白薇的冷笑比起楊宜知的更加陰郁而滲人,道:「厲某從來不喜勉強,難道三爺真的不想試一試?」

她冷笑著起身,發紅的目光看著楊宜知像是志在必得的獵物,挺直著身姿一邊解著衣扣,一邊道:「久聞楊三爺男女通吃,想必漂亮的姑娘玩過不少,俊俏的後生也沒少吃。不知楊三爺看人家怎么樣?真的沒有興趣嗎?」

衣衫脫落,連楊宜知都像是嚇得呆了,下頜幾乎都掉到地上。只見渾身赤裸的厲白薇有一對酥胸,纖細的腰肢,已經濕漉漉的外翻花肉,可是胯間居然也有一根半大不大的硬翹陽物……

楊宜知親耳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對於吳征而言,厲白薇敢在他面前赤身裸體,吳征很可能會暴起一掌將她拍死。但是對於楊宜知,這樣的人就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怎么樣?楊三爺還沒有興趣嗎?」厲白薇帶著自信又得意的笑容爬近,似乎吃准了楊宜知的軟肋,胸有成竹。

「有!」楊宜知的喉結再度滾動,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赫赫聲名的厲大總管居然是雌雄同體的陰陽人……」

「不錯。」厲白薇不以為忤,重重地喘息道:「厲某與楊三爺一樣,後生姑娘都吃,不正好是天生的一對?這里不就是天作之合?」

「不錯,不錯……」厲白薇已幾乎靠在身上,楊宜知喃喃間忽然又手臂一震,將她震開。

厲白薇的臉色徹底變了,她不明白當手到擒來的獵物為何會忽然脫手。錯愕間只聽楊宜知道:「厲大總管對楊某這么有興趣,這么了解,自打來了鎮海城就一路投楊某所好,不知所為何事?」

牙關緊咬與捏緊了拳頭的咯咯聲響起,厲白薇咬牙切齒,目中怨毒之意大盛道:「自打楊三爺來了鎮海城,厲某可有害過你?莫非敬酒不吃吃罰酒?」

「沒有。」楊宜知其實滿腹狐疑,他至今想不通厲白薇的用意。

門派間的爭端時不時會見血,但以昆侖派的實力,火虎堂得罪不起。楊宜知來鎮海城或許會吃癟,但不至有性命之憂。厲白薇就算是直接認了慫要結好昆侖派,也太過熱情了些。何況楊宜知根本就不信這等殺出一條血路的草莽豪傑,會坐鎮主場地利之勢還主動認輸。否則厲白薇話里話外地機鋒暗藏讓人不舒服,又是何意?

「呵!」厲白薇冷哼一聲,起身穿好衣物,又從袖中取了條絲巾,在小幾上的杯中一抹,斟了一杯酒,砰地放下酒壇,一肚子怨氣似地無視了楊宜知,舉杯就往口中倒去。

「啊……」

酒剛入口,街上一陣慘厲的呼聲忽然響起。兩人都沒有管閑事的心思,厲白薇沒好氣地揭開窗簾,只見街角巷口陰影里一人像抽去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倒下。另一人則轉身疾奔,眼看要消失在巷子的陰影里。

「砰。」楊宜知渾身劇震之下,像只瘋虎一樣暴起,直接撞碎了車廂朝街角巷口處撲去。

他雙目赤紅瞪得有若銅鈴,狂呼著止步,使盡全力地狂奔。人影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魔力,直接讓他陷入癲狂之境。

凶手並未因他的狂呼而止步,楊宜知沖進巷口,掠過到底垂死的人影身旁,凶手已然失去了蹤跡。他悶吼兩聲躍上院牆,巡山猛虎般來回尋找,始終一無所獲。楊宜知大是懊惱方才太過沖動,若是悄悄地靠近,或許未必驚嚇了人影,也有得手的可能。

越想越悔,越想越恨,胸口更是悶著一團烈火與滔天的疑雲:「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不可能……怎么可能……可是……我怎會看錯?」

楊宜知怒獅般返回已停在道邊的馬車,掀開車簾,只見厲白薇一翻眼皮,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理不睬,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楊宜知喝道:「我要喝酒!」

他一把舉起酒壇往口中就倒,倒得口角與虯須上全是流出的酒水,不知是想喝酒,還是想用酒澆得自己清醒些,冷靜些。可是半壇酒倒出,就感頭中一陣天旋地轉,手足酸軟,他甚至拿不住酒壇驚愕地倒地,瞪著厲白薇道:「你……你……」

「你放心,厲某不想害你性命,只不過有人要你消失三天而已。」厲白薇陰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楊宜知卻已感到眼皮有千鈞之重,就此沉沉睡去。

「昆侖弟子,名不虛傳!」厲白薇從車窗將剩下的酒水倒向長街,馬車嘚嘚噠噠,也消失在陰影中……

楊宜知醒來的時候,月光正從窗棱外灑落。他扶著欲裂的腦門起身,不大的小屋只有他一人而已,桌上倒有三樣小菜,一盆清粥,甚至還有一壺酒。楊宜知飢腸轆轆,當下也顧不得有毒沒毒,端起清粥狼吞虎咽起來。

月朗星稀,許是屋子在城中偏僻處,連打更聲都聽不見,倒有些來來往往的匆匆腳步聲。楊宜知歇了片刻,憶起厲白薇在他昏迷前的話語,當下就決定先離開此地再說。

這間屋子定然是厲白薇帶他來的,酒中下了迷葯,醒來的時辰厲白薇也不會不知,左右或許都盯梢的人。自己的輕功算不得出眾,想要悄無聲息地離去恐怕不易。楊宜知靈機一動,趁著夜色大喇喇地打開了屋門走向街道。

屋外都是腳步匆匆之聲,大半夜不知為何這里有這么多人,但是顯然是個隱藏身形的好辦法。大隱隱於市,只要混如人群中,天色未明之際想找出個人來並不容易。

他一開屋門便知得計,想不到這里是一處集市。大半夜的人流涌動,正是每半月一回的趕圩日子。運著貨物的百姓早早來此搶得一處好攤位,但夜深人靜又不敢嘈雜叫喊,以免影響了安歇的人們。滿街的人影憧憧,誰又能找得著自己?

但他剛走了兩步,與他擦身而過的挑夫就驚得大叫起來,慌慌張張地扔下肩上扁擔,見鬼似地指著楊宜知踉蹌後退。似是借著月光確認了楊宜知的模樣,腳下一個拌蒜倒在地上,已然嚇破了膽子奪路而逃。呼喊聲在竟也里猶如鬼哭。

突然的變故讓近百雙眼睛轉向楊宜知,片刻的寂靜之後,人群里有些交頭接耳,有些瞪大了眼睛,俄而便慌亂起來。寂靜的夜一瞬間雞飛狗跳,有些高喊著抓賊,有些躲得遠遠的,有幾個膽子大,塊頭也大的漢子結伴走了上來,對著楊宜知虎視眈眈。

楊宜知皺了皺眉,情知不妙,剛欲施展輕功,又想此刻已落入圈套,八成就在等著他逃跑正巧栽贓。厲白薇曾說有人要他消失三天,可不就為了陷害他么?楊宜知暗思火虎堂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真敢向自己下狠手,又覺一張彌天大網正向自己罩來,鎮海城之內已無立錐之地。

他暗嘆一聲,索性就地等待。自從那條人影出現之後,他不僅心神不寧,更方寸大亂。厲白薇前前後後做了那么多事,他始終保持警惕,人影一出現他就毛躁地喝了一壇子酒。那壇酒厲白薇第一次喝之前用帕子擦過酒杯,顯然解葯就在帕子中。第二次喝正是自己大亂之時,只看見她喝了杯中酒,自己就舉起了酒壇。

不知道這些人准備給自己扣多大的一頂帽子?楊宜知暗暗擔憂,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沖著楊家來的,還是沖著昆侖派來的,若是牽扯了昆侖派,可萬萬莫要拖了吳征下水。

騷動很快引來了官差,其中一人狐疑地看了楊宜知幾眼,又掏出張蓋著官印的畫影圖形比對了片刻,便厲聲道:「鎮海府衙緝拿要犯,楊宜知,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我犯了什么罪?」楊宜知不躲不閃,但仍然雙手後背冷冷道:「敢問一句捕快大人,罪名是你給我定的么?這么快就證據確鑿?」

「五條人命,人證物證俱在。」捕快面上一紅,強硬道:「太守大人下了全城通緝,也自會親自審你!」

「本人行得正做得直,可沒做半點壞事。我跟你回去。」楊宜知心中一嘆,任由捕快給他上了鐐銬枷鎖。

楊宜知被帶回了府衙,太守龐子安不管天光尚未放亮便急急升了堂。到了他這等職位,自會知道楊宜知背後的昆侖派在朝中,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如何。龐太守不敢造次,拍了驚堂木之後問道:「楊宜知,這三日你身在何處?」

「龐太守,小人來鎮海城之後,當天晚間便被算計昏迷,至方才剛剛蘇醒,甚至不知過了幾日,更不知身在何方?」

「可有人證?」

「有,火虎堂大總管厲白薇便是人證。小人當晚正是被厲白薇以迷葯麻翻,請大人傳厲白薇作證。」

「楊宜知,本官勸誡你一句,公堂之上不得胡言亂語,你想清楚了再答。」

「小人句句屬實,並無半句虛言。」

「來人,傳火虎堂車夫!」

車夫就是當夜趕馬車的人,他一見楊宜知便戟指怒罵:「大人,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對厲大總管下的毒手!」

車夫撲了上來聲淚俱下,對著楊宜知拳腳相加。楊宜知閉著眼忍耐,握緊的雙拳終又放下,看來這一回真的一頭撞進了網里。他不用猜都想得到,車夫會說他喝了酒凶性大發,對厲白薇起了歹念。厲白薇抵死不從,他就下了毒手。

猜測一致,卻又不一樣。楊宜知萬萬沒有想到,不僅厲白薇【受傷】的帽子扣到了他的頭上,連街角的命案也是他干的。

「這人來時彬彬有禮,喝了酒後就成了一個畜生。在馬車里就對厲大總管動手動腳,古大俠路見不平數落了他兩句,這人就起了殺心,在南溪街口長平巷一帶借口出恭,結果偷襲古大俠害了他性命。返回之後又對厲大總管用強,厲大總管不肯,他就暴起傷人,若不是周圍人多,厲大總管一定已被他害了。可憐厲大總管拿他當朋友,一片好心招待,居然被他打得現在都起不來……」

「不錯,就是這人!」公堂外又響起了泣血般的喊聲:「昨天夜里,小婿正是死在他的重拳之下,小老兒看得清清楚楚,請太守大人做主……」

一連五樁命案,有凶性大發殺人的,有色心大起逼奸不成殺人的,每一位都是鎮海城左近的江湖人物。人證俱在,物證也算得上有理。

楊宜知百口莫辯,龐太守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楊宜知合上了眼道:「這五件命案,一件傷人案,小人一件都不認。」自此就閉上了嘴,一言不發。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幾乎已無法自證清白。最好的辦法就是閉嘴,以免一時不查說錯了話。

但是人證物證俱在,眾怒之下龐太守也不能放人。命案都在當地的豪族里發生,這些人當然說不上盛國頂尖權貴,卻都是一方地界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楊宜知被下了獄,命案正在徹查。死者的致命傷每一處都是楊宜知的武功特點,幾乎已成了鐵案……

「宜知昏迷之前,那個厲白薇說出目的,豈不就是想讓我知道了?」吳征聽完了事情前後,對此尤為疑惑:「借由宜知之口告訴我,是不是?」

「主人英明,楊爺也是這么判斷的。」邵承安道:「屬下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目的。楊爺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屬下稟報主人萬萬莫要輕易在鎮海城現身。那些人的目的正是引誘主人前往鎮海城。」

「嗯,我知道了。宜知的案子怎么樣了?」

「人證物證俱全,楊爺又全然無法自證。龐太守就算有心幫忙,也頂不了多久。若是案子定下去,於昆侖派聲名大大有損。」

「簡直一舉多得,厲白薇這個人還挺有手段!」吳征沉著臉道:「無法自證,也就是說找不出真凶,也就無法替宜知翻案,這案子遲早坐實。」

「是……」

「那個人影是誰?」

「楊爺不肯說。」

「嗯?」吳征皺了皺眉,楊宜知連邵承安都不肯說,那就是只願意對吳征說了。而且他還未必能斷定,心中一定十分疑惑。

「宜知習慣孤身探路,一顯膽色。厲白薇不僅對他了若指掌,一路投其所好,下手還那么狠,背後一定有人撐腰!」吳征以手指敲擊著馬鞍,沉吟一陣,問道:「章大娘到哪兒了?」

「依主人的吩咐,大娘已去到金山寺。」

「很好。於右崢!」

「在!」

「你點二百人,明日起三人一組進發鎮海城,就到……定山集合吧。」

「是。」

「鎮海城,金山寺,火虎堂……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在興風作浪!」

春末夏初是獵狐的好時節,要引狐出洞就得有誘餌。誘餌已在鎮海城,就不知背後的人里,誰是狐狸,誰是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