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佳人為何墮風塵(1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12429 字 2021-01-02

第二日,華雲龍結清賬目,取道南陽,循荊湖南路,策馬而行。一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日黃昏時刻,到了荊門,忽聽身後馬蹄聲響,轉臉望去,只見身後塵頭大起,八九匹長程健馬,馱著幾個長幼不等、身著勁裝的人急奔而來,轉眼疾沖而至,到了背後。

他謹記母親的吩咐,不願多惹是非,當下韁繩一帶,避過一側。但當馬匹撥身而過之際,見到馬上之人所著衣服的顏色,不覺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怪事,這幾人身著紫色勁裝,各佩長劍,為首之人年紀不大,也是海青服飾,肩披短氅,難道是仇華一行么?

由於塵土蔽目,未曾看清幾人相貌,但那仇華自稱是殺害司馬長青的主謀,又是「玄冥教」教主門下首徒,這一線索,豈肯放過,當下手韁微提,急忙策馬跟隨,遠遠盯在幾人身後,進了荊門西城。那幾人進了西城,仍是策馬不停,弄得滿街行人雞飛狗跳,四下趨避。

華雲龍大起反感,暗暗咒罵道:「哼,什么東西?就憑你們這等飛揚跋扈、橫行無忌的模樣,縱然不是「玄冥教」的屬下,我也得懲治你們一番,如若不然,市井小民還有寧日么?」

咒罵中,到了一座頗為堂皇的客棧,那身披短氅之人將馬韁一舒,將頭朝門內一探,頓時縱身下馬,大聲叫道:「在這里了。」丟下馬匹,大步走了進去。其余之人見了,各自糾紛下馬,牽著馬匹,也走了進去。

華雲龍趕到門口,只見門內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那馬車金碧輝煌,小巧玲瓏,顯然是婦女專用之物,幾名店伙計,正在那里照科馬匹。適才進店之人,早已不見影跡了。一名伙計迎了出來,打躬作揖,道:「公子爺要住店么?咱們這里高潔雅致,荊門城再也沒有第二家了。」

華雲龍暗暗忖道:適才幾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這輛馬車主人的念頭,我不遇上便罷,既然遇上,怎能容他們為非作歹?當下將頭一點,縱下馬背,大刺刺地道:「好生照料我這匹馬,明日加倍算賬。」

平日侍候他的人多,無形中養成了華貴的氣度,那伙計知道財神臨門,連忙將韁繩朝另外一名伙計手中一塞,顛著屁股緊隨而行,將華雲龍讓進了大廳,阿諛逢迎道:「嘿嘿,公子爺愛熱鬧還是愛清靜?愛清靜,咱們後院有精舍;如果愛熱鬧,咱們中院有上房,茶點酒席,咱們這里一應俱全,公子爺……」

華雲龍不耐其煩,將手一揮,冷冷的道:「剛才幾個疾服勁裝之人住在哪里?」

那伙計微微一楞,道:「他們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爺……」

華雲龍道:「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呢?」

那伙計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爺原來與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這就領您……」

華雲龍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伙計又是一楞,忖道:「怎么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只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脆聲問道:「誰啊?哪一位要住奴家的隔壁?」原來這客錢的前廳乃是兼營酒食之處,兩邊排列著帷簾深垂的雅座,華雲龍恰好經過一間雅座的門口,那銀鈴似的聲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內傳出。

華雲龍是天生的情種,那銀鈴似的聲音帶有磁性,令人聽了全身骨骼都要發酥,當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歡聲應道:「是我,在下……在下……」他本想自報姓名,倏然間心生警惕,結結巴巴的一時竟接不下去。

那伙計掩口竊笑,雅座之內也是「噗哧」一聲,道:「在下是誰啊……雲兒,你去看看,誰是在下?」帷簾掀動,一個十四五歲的俏丫頭走了出來,朝華雲龍瞥了一眼,脆聲道:「回小姐,是個少年公子。」

銀鈴似的聲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嗎?那便不要另開房間了,咱們外面那明間大可歇用,雲兒啊,你就請他進來一敘吧。」

華雲龍大為詫異,眉頭一皺,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姐?為何這般放浪不羈?他疑念尚未轉完,那名叫雲兒的丫頭已經微笑肅容,道:「公子請,咱們小姐有請。」

華雲龍好奇之心大盛,當下不顧那伙計瞠目結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舉步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說道:「小姐相邀,在下豈敢方命,雲兒姑娘,請。」

進入雅座,華雲龍頓覺眼前一亮,一時之間,竟然口張目呆,瞧得楞了。來雅座之內,坐著一位絕色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嬌艷如花,全身上下,風情萬種,艷媚入骨。真是增一分便肥,減一分嫌瘦,此刻她貝齒微露,美眸含春,正自一瞬不瞬的瞧著華雲龍。華雲龍酒未沾唇,但卻形若痴迷,已不飲自醉。

那美女瞧了一會,「吃吃」一笑,輕啟櫻唇,脆聲說道:「請坐啊。」

華雲龍聞言驚醒,急忙堆笑,道:「請坐,請坐。」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美女美眸流盼,掩口道:「公子眷戀,不勝榮幸,奴家這廂見禮。」攏袖欠身,微微福了一福。

華雲龍連忙起立,抱拳一揖,道:「小姐美若天仙,在下得能把酒論交,共謀一敘,那是在下的榮幸。」

那美女不再謙辭,一顧雲兒道:「雲兒發什么呆,還不替公子斟酒?」

那雲兒倏然警覺,但卻「吃吃」笑個不停,道:「這位公子長得太俊,雲兒不覺瞧得呆了。」端起酒壺,在兩人面前斟滿了酒,又向華雲龍臉上偷偷望去。

那美女對那雲兒放肆的言行視若無睹,端起酒杯,朝華雲龍瞧了一瞧,道:「奴家姓賈,賤名一個嫣字,這里先敬公子一杯。」舉杯就唇,螓首微抬,一仰而盡。

華雲龍急忙端起杯子,也是一仰而盡,道:「在下姓……姓白,黑白的白,單名一個琦字。」他雖然目迷於色,仍舊報了一個假名,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在。

那賈嫣還道他初逢美女,犯了口吃的毛病,當下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聽公子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可是游俠到此么?」

華雲龍聽了「游俠」二字,心頭瞿然一震,迷惘的神智,又復清醒了一點,隨口應道:「在下乃是晉北人氏,這次路過荊湖地面,乃是有意一游江南勝地,不意遇上了小姐,正是風萍相聚,各有姻緣了。」他縱然隨口相應,但那風流的本性,卻又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

那賈嫣聞言之下,臉上閃過一絲訝然的顏色,但也是一閃即收,隨即嫵媚一笑,道:「奴家寄住金陵,這次乃是峨嵋進香而歸,公子有意南游,咱們恰好同行,若不嫌奴家蒲柳之姿,奴家願作公子的向導。」

這時,華雲龍心神稍定,警惕之心大增,不覺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姐?抑是誰家的女眷?峨嵋進香,怎的沒有男人同行?寄住金陵,她祖籍又在何處?詎料他疑念來已,雲兒丫頭已經再次斟滿了酒,脆聲笑道:「喝酒啊?公子爺,既然相逢便是有緣,一路同行,緣份越發深了,你這般拘拘束束,豈不顯得生分?以後的日子長著哩。」

華雲龍被她一擾,心下雖然仍在生疑,仍覺主仆二人的行徑過於怪誕不經,卻也無心再去想它,端起酒杯,朗聲笑道:「正是,正是,若再拘謹,豈不生份?賈小姐,在下敬你一杯。」脖子一仰,干了一杯。

他敞開胸懷,風流的習性頓時又流露出來,於是酒到杯干,談笑風生,與那貴嫣小姐眉來眼去,兩人勾勾搭搭,調笑不已,弄到最後,一人口稱「琦哥」,一人口稱「嫣姐」,大有相見恨晚之勢,便連時辰也忘懷了。酒過三巡,賈嫣小姐不勝酒力,懶慵慵的站將起來,道:「琦哥,奴家明日還要趕路,不能陪你再喝了。」玉臂一伸,嬌軀一仆,便朝華雲龍撲了過來。

華雲龍兩臂一張,摟住了她的纖腰,啊呀道:「正是,正是,來日方長,咱們今日早點休息。」他二人你擁我抱,由那雲兒丫頭領路,一仆一顛,朝那中院客房走去。

那賈嫣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到了房內,仍是緊緊摟著華雲龍,不肯放手。華雲龍雖然未醉,怎奈風流成性,軟玉抱懷,其樂陶陶,卻也似不忍釋手。那雲兒丫頭越發妙了,關上房門,燃起油燈,笑臉盈盈,瞪著一雙渾圓滴活的眸子,痴痴的瞧著兩人擁抱之狀,好像欣賞一盆上好的並蒂睡蓮,竟是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少時,嚶嚀聲中,賈嫣的玉掌緩緩移動,撫摸著華雲龍墳起的臂膀,健壯的胸膛,又在他腰際握了又握,另一手卻往華雲龍背後的「將台穴」移去……

千鈞一發之間,只聽那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一人當門而立,怒聲喝道:「好啊,你這婆娘假作正經,原來也是偷野食的,姓仇的倒要請問,本公子哪里比這小子差啦?」

兩人一震而醒,華雲龍身子一轉,擋在賈嫣身前,訝然問道:「你姓仇?」

那人憤怒吼道:「本公子姓仇名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小子如果見機,乖乖的站去一邊,本公子不找你的晦氣。」

華雲龍凝目而望,愈看愈是不信自己的耳朵,愈看也愈覺面前之人不是仇華。他怎會自稱「仇華」呢?仇華又怎會變形呢?疑念叢生,一時不覺呆住。那自稱「仇華」的人,無論衣著兵器,均與洛陽所見者相同,甚至年紀也不相上下,但彼此臉貌各異,氣質有別,顯然不是一人。

華雲龍暗暗忖道:「此人眉聳目細,蒜鼻血口,青慘慘一張馬臉,目光淫邪,黑少白多,無疑是個淫惡殘酷的人,決不是洛陽那仇華,可是,天下縱有同名同姓之人,這隨行的人數,穿著的服式,使用的兵器,為何樣樣皆同呢?」

只見賈嫣姍姍走來,身子朝華雲龍挨了一挨,舉起纖手,掠一掠發邊的青絲,嬌慵無比的盈盈笑道:「這位公子,咱們少見啊?」

賈嫣乃是人間尤物,舉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華」原是挾怒而來,見她一笑,頓覺滿控怒火,壅塞於胸口之間,發也發不出來。他楞了一忽,突然亢聲道:「少見?哼!本公子一路從萬縣追到荊門,那一日不見到你?」

賈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的道:「啊喲,那豈不是見過六七次了?」胸龐一轉,問那雲兒道:「雲兒啊,你見過這位公子么?」

雲兒「吃吃」一笑,道:「咱們每日四更動身,申末投宿,幾曾見過這位公子啊?」

賈嫣「嗯」了一聲,自怨自艾的道:「奴家那個死毛病真是害人,如若不然,咱們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氣了。」話鋒一轉,美目橫睇,朝那「仇華」瞟了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有個害怕見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日,突然遇上一個青臉獠牙惡鬼,那可准要了奴家的小命,因之……」

那「仇華」怒氣難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仆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規避你家公子?」他縱然怒氣難消,仍有責備之意,但講話的語氣,卻已大見和緩,可見賈嫣搔首弄姿,猩猩作態,實已收到預期的效果。

只見賈嫣黛眉微蹙,媚眼頻飛,幽幽說道:「公子爺冤枉人了,奴家豈敢回避公子,只不過早行早歇,習慣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於無心啊。」她話聲微微一頓,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爺,奴家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講?」

那「仇華」一路跟蹤,分明是垂涎賈嫣的美色,前此只當賈嫣嫌他丑陋,蓄意規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氣沖天,此刻眼見賈嫣風情萬種,媚態之骨,了無峻拒之狀,滿腔怒火,早已消散殆盡,聞言之下,不覺哈哈一笑,連聲說道:「你講,你講,縱有不當,本公子也不怪你。」

華雲龍暗暗討道:「這「仇華」色迷心竅,賈嫣明明是在罵他,他還自鳴得意,一無所覺哩。哈哈,「青臉獠牙」,雖不酷似,卻也形像了。」

賈嫣「噗哧」一笑,卻向雲兒道:「雲兒,你去將門外幾位爺台請進來,莫要站得久了,又怪咱們待慢了貴客。」雲兒應一聲「是」,便朝房門走去。

那「仇華」心頭大為舒暢,哈哈笑道:「不必去請了,那是本公子的屬下,站一會兒無妨。」

雲兒身子一轉,脆聲道:「公子的屬下也不行啊,總不能說,公子爺在這里納福,卻叫你的屬下耐涼受寒,在外面候著吧?」

賈嫣故作怫然道:「一點規矩也沒有,公子爺的吩咐你敢不聽?」

那「仇華」聽了這話,越發暢心悅意,大聲一笑道:「她講得也有道理,我這便叫他們回去。」轉臉朝向房門,朗聲接道:「走啦,這里用不著你們。」只聽門外一個宏亮的聲音應了聲「是」,緊接著步履紛沓,幾個人相繼離去。

賈嫣趁那「仇華」轉身之際,迅速與雲兒相視一笑,情狀至為神秘。華雲龍目睹斯狀,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么道理啊?這女人暗中想點我的穴道,那手法高明已極,此刻又知門外有人,可見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響,她若嫌惡「仇華」丑陋,大可不假顏色,將他趕走,何須這般煙視媚行,故作神秘,莫非是我的看錯了?」

那「仇華」吩咐完畢,轉過身來,鼠目之中。閃爍著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俏姑娘,你縱然無意避我,這六天來,卻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再也不會讓你遁走的了。」

賈嫣黛眉一揚,遂聲作態道:「公子真是,奴家並未打算走啊。」

「仇華」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話請講吧,我在這里恭聽。」

賈嫣這才嫣然一笑,道:「恭聽么?這還像句話。」她白了「仇華」一眼,舉手肅客,道:「公子先請坐。」

「仇華」大笑不已,似是靈魂已被鉤去,連聲道:「坐,坐,你也坐。」邁開步子,走去桌邊;拖了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

賈嫣挽住華雲龍的臂膀不減親昵之態,移動蓮步,走了過去。華雲龍大感不是滋味,暗暗忖道:「這賈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想叫我與那「仇華」爭風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話?哼,我華某何許人,豈會讓你稱心如意?」

果然,那「仇華」神色大變了。先前,他也許橫行已慣,也許自恃過甚,未將華雲龍看在眼內,自始至終,未曾留意華雲龍的形像風范,但此刻眼見兩人親親昵昵,挽臂走來,他心中不覺有了幾分妒意,凝視之下,方知華雲龍俊美無儔,乃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頓時妒火大盛,凶芒畢露,緊緊盯著華雲龍瞧著不停,恨不得過去咬他幾口。

賈嫣對他忽然凝視之狀,宛如未見,逕與華雲龍並肩落坐,微笑道:「仇公子,奴請問,你講由萬縣追到荊門,這點當真么?」

「仇華」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廢話,本公子騙你則甚?」此刻他妒火中燒,獰惡之態復現,再也沒有原先和煦客氣了。

賈嫣仍不在意,笑容不減,道:「這樣講,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這話露骨過甚,在這等氣氛之下,便連「仇華」也說不出口,她卻毫無顧忌地講了出來,一時之間。那「仇華」瞠目結舌,竟是無詞以對。賈嫣「格格」一陣嬌笑,忽又搖一搖頭,道:「以奴家看來,公子的誠意似乎不夠,你說是么?」

「仇華」眉頭一揚。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講什么?為何不爽直的講?你是人間尤物,本公子閱人雖多,卻也未曾見過,誠不誠意,那是多問,本公子若是不喜歡你,何須一路追蹤下來。」

賈嫣抿一抿嘴,不以為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講得好聽,你若真正喜歡奴家,每日投宿以後,入寢以前,這段時光該有多長?奴家為何不見公子呢?」那「仇華」聞言之下,鼠目連盼,口齒顫動,一臉訝然之色,卻是答不上話來。

賈嫣揚一揚眉,喟然一聲嘆,道:「唉,你們男人啊……」

「仇華」突然尖叫道:「嗨……不對……」

他突然尖聲大叫,賈嫣倒是吃了一驚,急急問道:「什么不對?」

「仇華」攢眉擠目,自言自語道:「恍恍惚惚,困盹欲睡,我當真那么疲乏么?」話聲一頓,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聞聲息。

賈嫣臉上閃過一絲譎笑,悠然接口道:「什么困盹欲睡?你怎么不講下去?」

仇華目光一抬,不勝詫異的道:「這事當真怪異得緊,每日黃昏,好不容易找到你落腳之處,但,每當梳洗過後,人便昏昏沉沉,倒在榻上,一覺到天亮,這……」

賈嫣未容他將話講完,已自嗔然作態道:「不要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點,便知公子的誠意不夠。」

「仇華」急聲道:「你……不能這樣講。」

賈嫣嗔聲道:「連日追尋不舍,人追到了,卻去蒙頭大睡……」

「仇華」急急截口道:「我……我……」

賈嫣作態道:「奴家替公子講了吧!你並不是想睡,可是連日奔波,實在太疲乏了,是這樣么?」

「仇華」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兩日,也不會有疲乏之感。」

賈嫣媚然道:「哦!公子原來是武林中人,奴家還道公子身佩長劍,乃是這位白琦哥哥一樣,是屬時下一般少年的習尚哩。」

提及華雲龍,那「仇華」不勝厭煩,目光一轉,凶霸霸的問華雲龍道:「你叫白琦?」

華雲龍夷然頷首道:「不錯,在下白琦。」

「仇華」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仇公子問話的態度大欠妥當,你又是干什么的?」

「仇華」霍地起立,怒聲叫道:「好啊,你敢對本公子無禮?」

華雲龍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無禮,在下何須對你客氣?」

「仇華」怒極反笑道:「好,好,閣下的膽子不小……」

華雲龍話不讓步,截口侃言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人若知禮,天下可去,若不知禮,寸步難行,仇公子縱然是武林中人,這淺近的道理,相信貴門尊長定有所示,在下於禮無虧,自然氣壯,這又與膽子的大小何關?」

他講這話時笑臉盈盈,不帶絲毫火氣,但話中有刺,一派教訓人的口吻,「仇華」聽了心火直冒,獰聲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頂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華雲龍別有心意,接口笑道:「處身客棧,在下不信仇公子敢於殺人越貨,目無法……」

「紀」字未出,那「仇華」已自怒不可遏,陰陰笑道:「閣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講法紀……」話聲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鉤,徑取華雲龍的雙目。

華雲龍看得出來,他那右臂雖然不徐不疾,掌指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狠辣至極,一般高手,那是無法閃避的了。可是,華雲龍藝高膽大,又復成竹在胸。故而視若無睹,竟然不加置理。說時遲緩,那時快極,「仇華」的掌指眨眼間已近臉門,那賈嫣突然皓腕陡伸,輕輕把「仇華」的手肘向上一托,嬌聲說道:「仇公子,你這是干么啊,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你……」

這時,雲兒丫頭端著茶盞走了過來,也道:「仇公子,你找咱們小姐,乃是尋樂而來,生得哪門子氣嘛,你請坐下,雲兒替你端茶來了。」

「仇華」的手臂停在空中,這時始才收回,瞪著眼睛,愕然向賈嫣瞧了一陣,突地沉聲道:「你……你是誰?究竟是干什么的?」

雲兒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訝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仇華」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滲沙子,你們究竟是干什么的?爽直講吧。」

雲兒又將另一杯茶放在華雲龍面前,回眸笑道:「什么沙子不沙子,咱們可不懂,咱們小姐姓賈名嫣,藝名就叫嫣姐兒,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紅倌人……」

賈嫣突然尖聲道:「死丫頭,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驕傲宣揚是不是?」

「紅倌人」與「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紅倌人」蓬門已開,「清倌人」則是處子之身,這種區分妓女身價的稱謂,凡是喜愛在風月場中混混的男人,那是無有不知的。那「仇華」性好漁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從來不計對方身份,對風月場中的普通稱謂,自然知之甚穩,便他聽了這話,卻瞪大眼睛,訝然的瞧著賈嫣,好似有點不敢深信。

只見雲兒吐一吐舌,作了一個鬼臉,道:「是,小姐,我講錯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紅人,不是紅倌……」

賈嫣作色輕叱道:「你還講?」

雲兒「咭咭」一笑,道:「不講啦,不講啦。」轉過臉龐,向那「仇華」道:「公子爺,你喝茶啊!干么發呆?」

「仇華」回過神來,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蹺,一定是出在你們身上。本公子豈是等閑之斐,你們裝腔作勢,也休想瞞騙我。講,你們究竟弄些什么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賈嫣黛眉輕望,櫻唇一抿,道:「仇公子講話有欠思慮了,你要睡覺,是你自己精力不繼,奴家又弄些什么手段?雲兒已將奴家的身份加以說明,象公子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豈有故意將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說,奴家一個風塵娼妓,又何來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說不是么?」她講話的語氣曲意迎人,幽怨之極,帶有青樓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憐惜的韻味。

華雲龍注視著她,暗暗忖道:這女人原來是個娼妓,難怪她風情撩人,騷媚入骨,但……但不對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於淪為娼妓?莫非她別有企圖?

那「仇華」人也不笨,此刻他對賈嫣似已有了某種戒心,只聽他默然冷聲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間豈非無因?剛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語,欲蓋彌彰,講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么的?」

賈嫣先是一怔,繼而幽聲道:「仇公子這樣一講,奴家就百口莫辯了,雲兒啊,你代我送客。」話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勢。

那「仇華」陰陰一笑,冷聲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賈嫣欲行又止,蹙眉怨聲道:「你究竟要怎樣啊?奴家本想將氣氛弄得和睦些,所以無話找話,故意逗一逗你,誰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認定奴家用了什么手段,害你昏睡不醒。公子爺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對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領使你昏睡不醒,何時不可下手,還能讓你糾纏不休,盛氣凌人么?」這話似軟而實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時之間,那「仇華」不禁瞠目結舌,無詞以對。

賈嫣話聲微頓,忽又長長嘆一口氣,接聲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奴家原已聲明在先,公子爺也曾應允,縱有不當,也不怪我。豈知終了仍舊不免臉紅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歡那也是形同冰炭,難以相融。公子爺,你還是請吧。」

講到這里,扯一扯華雲龍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們到里面去坐。」這情勢,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華」自然不干被逐,猛一擊桌,大吼道:「站住。」

賈嫣身形一頓,道:「怎么?公子爺不講理么?須知這里是客棧,不是金陵勾欄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那「仇華」被她犀利的詞鋒一逼,額上青筋暴起,全身顫動,鼠目之中,凶芒電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勢。

小雲兒左顧右盼,連忙勸阻道:「公子爺快別生氣,小姐,你也坐下嘛。」

賈嫣冷冷地道:「坐下干么?咱們的身子雖賤,天下的道理是一樣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討好來客,何必定要作賤自己,硬找氣受。」

那雲兒人小鬼大,眉頭一皺道:「小姐啊,咱們是和氣生財嘛。仇公子一路追蹤,自然是對小姐一見傾心羅。就憑這一點,咱們受一點氣,那也不算什么啊。」

她回頭又勸「仇華」道:「公子爺量大福大,別和咱們小姐一般見識。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氣。」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華」手上遞去。

那「仇華」本是詞窮而發怒,原先雖有所疑,卻是捕風捉影,苦無證據,此刻經雲兒軟語相勸,更是再無理由可以發作,再者,美色當前,就此負氣而去,心中也不甘願,故此他近乎木訥的接過茶杯,呷了一口,道:「哼,爾等主仆身懷武技,隱跡風塵,究竟有何圖謀?依我看來,還是直講的好,如若不然,哼,哼。」話無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階台。

小雲兒乖巧得很,聞言一本正經道:「公子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主仆有什么圖謀呢?就說有所圖謀吧,也不過圖謀你公子幾兩銀子。公子爺,你喝茶,少講一句,婢子再勸勸咱們小姐。」

「仇華」緊接道:「你們當真是圖謀幾兩銀子么?」

雲兒蹙眉道:「咱們的身份已經一再說明了,淪落風塵,如非貪圖幾兩銀子,誰是天生賤種,願意任人糟塌?」

「仇華」冷然道:「那簡單,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給你十兩銀子。」話聲中,伸手入懷,取出一錠官銀,「啪」的一聲擱在桌上。

只聽賈嫣急聲叫道:「那……那不行。」

「仇華」鼠目一瞪,道:「什么不行?難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賈嫣夷然道:「生意買賣,也有個先來後到,今夜白公子已經占先,你……」

「仇華」截口喝道:「混蛋,什么先來後到,老子…咦……」他拚命晃著腦袋,然而已經無濟於事,驚「咦」之聲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過去。

只聽賈嫣駭然尖叫道:「啊……怎么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癲瘋么?」

華雲龍冷眼旁觀,霍然貫通,心知賈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他心機靈巧,反應極速,當下不動聲色,幸災樂禍的哈哈一笑,道:「不要驚慌,羊癲瘋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誰叫他身患怪病,還要亂發脾氣。」端起茶杯,悠然飲了一口。

那賈嫣故作緊張,道:「你倒輕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華雲龍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證。」

那賈嫣暗暗一笑,道:「華公子畢竟與人不同,奴家這里謝謝你了。」

華雲龍聽她突然改了稱呼,也不覺驚然一驚,道:「什么?你知道……」

賈嫣吃吃嬌笑道:「雲中山華家的公子,誰不知道?」

華雲龍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賈嫣身形急閃,避了開去,道:「華公子訣別生氣,一生氣就倒下了。」

華雲龍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么手腳?」

賈嫣脆笑道:「沒什么啊,一點點「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華雲龍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下五門的迷葯,哼,你的目的何……」話未說完,也是腦袋一陣搖晃,然後「碰」的一聲,倒在地上。

那賈嫣好不得意,連聲暢笑,道:「奴道華家的後代,不在乎下五門的迷葯,原來你也是口頭硬朗。雲兒啊,快將那丑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備車,咱們走啦。」

只聽雲兒應了一聲,拖動「仇華」的身軀,惑然問道:「師姐,他真是華家的公子么?」片刻之間,連稱呼也改了。

賈嫣有點急,也有點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認,要你操得哪門子心。快一點,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覺,不知又要耽擱多久。」

華雲龍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來百毒不侵,別說區區迷葯。便是斷腸的毒葯,也對他無可奈何。他此刻假裝昏迷,正自眯著一雙眼睛,暗暗窺視賈嫣二人的行動。只見雲兒藏妥了「仇華」的身子,起立問道:「這姓仇的怕也大有來歷,咱們何不一並將他帶走?」

賈嫣道:「二三流腳色,帶走何用?要帶他走,師姐早已下手了。」

雲兒不以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們的馬車還裝得下。」

賈嫣輕叱道:「你知道什么?咱們僥幸碰上華家的子孫,那已是天大的功勞。快去吩咐准備車吧,莫要耽誤了行程。」雲兒這才閉口無語,悻悻然出房而去。

雲兒離去以後,賈嫣俯下身子,抱起華雲龍,在他頰上親了一下,自語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這副英俊健壯的模樣,奴家何嘗舍得讓你飽受委屈哩。」她自言自語,移動蓮步,將華雲龍輕輕放置床榻之上,然後順手一指,突然點向華雲龍胸前「巨闕」大穴。

「巨闕」又稱「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暈穴之一。事起倉卒,實屬意外,華家子孫縱然習有挪移穴道的功夫,華雲龍縱然精靈乖覺,智慧超人,卻也想不到賈嫣下了迷葯,又復出手點他的暈穴。因之,指風過處,一指點實。華雲龍終於失去了知覺,真正昏迷過去了。

須臾,雲兒去而復返,賈嫣也拾綴好了行囊,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著酒醉一般的華雲龍,出了客棧,登上馬車,揚長向東而去。

匆匆旬余,這一日未牌時分,這輛小巧玲瓏的馬車,出現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門外。依此看來,那賈嫣的言語,倒也有幾分可信之處,她們果然是奔向金陵。這時,馬車離水西門外尚有二箭之地,駕車的郝老爹揮汗如雨,正想加上幾鞭,早一步趕進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綠蔭深處,奔出了五匹健馬,為首的健馬之上,端坐一位錦袍博帶的年輕公子。那公子馬鞭一指,朗聲叫道:「郝老爹,可是賈姑娘回來啦?」

郝老爹尚未答話,車中已經傳出賈嫣的聲音,悄聲說道:「不要理他,咱們趕快進城。」郝老爹自然不敢違拗,加上一鞭,驅馬疾行。

那年輕公子見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驅馬,急急奔行,不覺微有怒意,當下馬韁急提,沖刺過來,沉聲喝道:「郝老爹,你這是什么道理?難道我「賽孟嘗」余昭南不配與你攀交么?」話濤馬停,人馬淵停岳峙,已自擋在官道正中了。

余昭南擋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無可奈何,只得雙手勒韁,硬生生將那負痛急奔的馭馬強行拉住,馭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車也因而停了下來。這片刻,後面幾匹健馬也已來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後。那賈嫣適時掀起車窗的垂簾,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么回事?」話聲一頓,話鋒一轉,陡又接道:「哦,原來是余爺……」

余昭南一見賈嫣,頓時喜形於色,翻身下馬,奔了過來,道:「果然是賈姑娘回來了,賈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當真有如大旱之望雲霓。哈哈,今日終於讓我候著了。」

賈嫣內心著急,嘴上不得不作應酬,道:「啊喲,奴家怎么敢當,這樣吧,晚上奴在房中設宴,請余爺賞臉。」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設宴洗塵,那是我的事,我這就陪姑娘進城。」一伸手一拉車門,一腳跨進車內。

賈嫣不慮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車內臟得很,咱們晚上見面吧。」

那車廂長寬不過八尺,車門一開,車內的物事一覽無遺,華雲龍就躺在賈嫣身前錦榻之上,更是無所遁行了。余昭南先是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為何不肯停車,原來賈姑娘帶了一個男人回來。」探手一抓,抓住華雲龍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車外。

賈嫣大為著急,追蹤撲出,道:「快將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擲,將華雲龍向他同伴擲去,敞聲叫道:「逸楓兄,請將這小子帶回舍下,小弟陪賈姑娘進城去了。」

賈嫣怎能讓他將華雲龍帶走,雙足一頓,隨後撲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將人帶走。」

余昭南凜然一震,隨即身形急閃,擋住賈嫣的去路,沉聲喝道:「止步,賈姑娘原來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賈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輕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時之間,不覺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視著賈嫣,冷然接道:「賈姑娘身懷絕技,隱身於風塵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緣故?余昭南不揣冒昧,願聞其詳,若有困難,在下幫你解決。」

賈嫣回過神來,惶然道:「余爺,你何必多管閑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號「賽盂嘗」,那豈是輕易得來?進交情,在下與姑娘相識經年,姑娘的困難,在我不算閑事。」

賈嫣搓手頓足,焦急之情,形於言表,但卻強捺心神,柔聲說道:「余爺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聞,年來對奴家照拂備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實不足與外人道,務請余爺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為軟語所動,冷聲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當也知我嫉惡如仇。你身懷絕技,隱跡風塵,如非別有苦衷,定屬另有陰謀,如不加以說明,那是逼我用強了?」

賈嫣心神一凜,柔聲軟求道:「余爺何必與奴家為難,那對余爺又有什么好處?」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來不計利害,但問該是不該……」

賈媽道:「余爺強人所難,這算應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