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桃李爭春風流劫(2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9383 字 2021-01-02

只聽梅素若冷聲喝道:「你得死。」華雲龍大吃一驚,暗暗忖道:「什么道理啊,我與她無怨無仇,她為何這般恨我?就算九陰教主與咱們華家過不去,就算她生下來不帶感情,也不該……也不該轉變得如此之快啊。」

梅素若頓了一下,倏又冷聲一哼,道:「華家的人,憑恃俊逸的豐神勾引婦女,本姑娘至少得毀去你的容貌。動手吧,發什么呆?」

華雲龍恍然而悟,道:「哦,姑娘原來是替貴教的前輩抱不平,那你錯了!詩經上講:「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古人也講:「人好好色。」男女相悅傾心的事,乃是發乎天性,順乎自然,其中的關健,最重要的還是德行相濡,志趣相投所謂情投意合者也,至於雙方的風致神韻,不過是彼此相引起端而已,況且那……」

他大發妙論,愈講愈是順口,那梅素若大感不耐,峻聲斷道:「你有完么?」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姑娘替前輩們抱不平,想法過於偏激,在下不知便罷,既然知道,總得就我所知,與姑娘講講清楚。」

梅素若冷然喝道:「誰聽你講?亮劍。」喝聲中,向前逼近了一步。

華雲龍後退一步,哂然道:「姑娘何須急急乃爾,九陰教如果不加檢束,在下遲早總會亮劍的。在下骨刺在喉,不吐不僅,便是必須此刻動手,在下也得將話講完。」他不等梅素若有何表示,逕自接道:「據在下所知,貴教的「玉鼎夫人」乃是傾慕家嚴的為人,二人以姐弟的身份論交,並無任何逾越之處。後來令師為了謀奪劍經,便以「陰火煉魂」之酷刑,加諸「玉鼎夫人」身上,企圖協逼家嚴就范,家嚴與慈雲大師等聞訊之下,趕到曹州救人,豈知「玉鼎夫人」見到家嚴,竟說寧可受刑而死,叮嚀家嚴不可稍受委屈,不可以劍經換人,家嚴目睹酷刑之慘烈,肝腸寸斷,怒不可遏,幾乎要殺盡貴教的屬下以泄忿。」

他話聲微頓,又自接道:「姑娘也許不知,家嚴的胸襟素來寬厚,他老人家從不輕易發怒,更不輕易傷及無辜。姑娘請往深處想:家嚴之所以怒不可遏,「玉鼎夫人」之可寧受刑而死,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情操?人之相交,能這樣愛顧對方,以致不顧自己的安危,雖聖賢恐怕也有所不及,姑娘作偏激之論,那是侮蔑「玉鼎夫人」了。」

講到這里,梅奉若好似聽如未聞,冷然道:「講完了么?講完可以亮劍了。」

華雲龍大為震動,楞然忖道:「怎么?她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么?這是個什么樣的人啊?難道她的血是冷的?」

忽聽那玄衣少女充聲叫道:「亮劍就亮劍,你有什么了不起?華公子,亮劍啊。」

梅素若臉龐一轉,星眸之中,冷焰電轉,掃向那玄衣少女,冷聲喝道:「你也得死,最好你們同上。」玄衣少女一聲冷哼,就待騰身躍來,還未起步,已被薛娘一把拉住了。

薛娘急聲道:「小姐,咱們干什么來的?旁人的閑事不要管。」

蔡昌義久未接口,這時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她在吃醋哩。」

華雲龍訝然問道:「誰在吃醋?」

蔡昌義朝幽冥殿主梅素若指了一指,大笑不已,道:「她啊,那位幽冥殿主梅姑娘。」

話猶未畢,梅素若身子一幌,撲了過來,獰聲喝道:「你找死。」手起掌落,霍然一掌,朝蔡昌義背心拍了下去。

梅素若的身法如同鬼魅,捷若閃電,咫尺之地,眨眼已到,她那晶瑩如玉的手掌,早已蓄滿了真力,這一掌如果擊實,蔡昌義即令不死,也將重傷不起了。蔡昌義話至中途,突聞叱喝之聲,心頭方自一驚,勁厲的掌風,已經襲到了背後,事起倉卒,避無可避,急忙撲地一滾,滾出了一丈以外。梅素若一擊未中,身形再起,隨後追了過去,玉臂橫掃,又是一掌揮去。

華雲龍駭然大震,峻聲叫道:「梅姑娘手下留情。」人隨身起,當橫截去,左臂一掄,一招「困獸之斗」,急急迎向梅素若的掌勢。掌風相接,發出一聲裂帛似的輕響,人影乍合又分,雙雙墜落地面。蔡昌義手掌輕按地面,一彈而起,退出了三步。

梅素若玉臉凝霜,美眸之中,煞氣大盛,冷聲喝道:「留什么情?你們都得死。」喝聲之中,但聞「嗆」的一聲脆響,她那右掌之中,已自多了一柄薄如蟬翼,銀光耀眼的軟劍了。

那是一種名叫「劍丸」的利器,寬可盈寸,劍身四尺有寬,兩面開刀,鋒利至極,乃是上好的緬鐵合以鋼母所鑄成,不用時卷縮如球,臧在一層收張自如的鋼皮之中,只有拳頭一半大小,使用時輕按機鈕,鋒利的軟劍,便可一彈而出,那收藏劍身的鋼皮,也就同時變成了吞口與劍柄,堪稱方便已極。

這種軟劍,武林中並不多見,一則因為制造不易,再者,這種軟劍比緬鐵軟劍更難使用,用劍的人設若內力不足,招式不熟,或是對方的身手強過自己甚多,那便時時都有還劍自傷之慮,那就防不勝防了。此刻,梅素若手執軟劍,未見她如何運功,那薄如蟬翼的劍身,已自挺立如筆,可見其內力之純厚,華雲龍乍見之下,不覺凜然一驚,蔡昌義站起身來,本有滿腔怒火,此刻一見,也不敢貿然出手了。

只見梅素若玉腕一振,劍尖前指,再度獰聲道:「你不亮劍,本姑娘一樣殺你,莫要後悔了?」

這時,華雲龍已經隱隱覺得,眼前這位冷若冰霜的絕色美女,也與常人一樣蘊藏著豐盛的感情,蔡昌義所說她在吃醋,似乎不無道理,不然,當不致於突然轉變啊。他性子挑達,不願仔細深究,此刻被梅素若的氣勢一逼,男性的尊嚴陡然抬頭,於是他挺執短劍,振腕一顫,短劍發出一陣「嗡嗡」之聲,然後曬然道:「梅姑娘,你太驕妄了,我不殺你,但我定要打你一頓屁股,殺殺你的驕氣。」梅素若氣得臉色發白,銀牙猛挫,一聲悶哼,振腕就是一劍。

華雲龍剛要舉劍去格,忽一條黑影疾閃而至,峻聲喝道:「且慢。」黑影是九陰教主,這時的九陰教主雙目帶煞,氣勢峻厲,滿頭白發,無風自動,好似氣惱已極,華雲龍驀聞喝阻之聲,下意識後退一步,那梅素若急忙收回軟劍,往一旁閃開侍立。

九陰教主目光如電,在兩人身上轉了一轉,忽然陰聲道:「若兒,這位華小俠很英俊么?」

梅素若美目眨動,訝然道:「干麽啊?若兒作錯事了么?」

九陰教主目光一棱,峻聲喝道:「回答我,快,他英不英俊?」

梅素若不期而然的朝華雲龍瞥了一眼,道:「不……英俊……」

九陰教主厲聲道:「不准多想,不准模棱兩可,肯定的回答,快。」

梅素若忽然亢聲道:「他英不英俊,與若兒無關啊,你老人家為何……」

九陰教主鬼頭鋼杖一頓,截口喝道:「不許問,立刻回答。」

梅素若先是一怔,繼而嘶聲道:「英俊,英俊,英……」九陰教主似乎滿意了,她長長呼了口氣,綻開一絲笑容,輕輕點頭道:「嗯,沒有騙我,騙我,我倒是白耽心了。」她這般喜怒無常,又是逼問無關緊要的事,華雲龍滿頭霧水,不覺瞧得呆了。

梅素若同樣不解乃師之意,黛眉輕蹙,道:「若兒為何要騙您?您老人家又為若兒耽什么心啊?」

九陰教主將頭一抬,笑道:「過去的事不必問了,你只要謹記為師的告誡就行。」

梅素若點一點頭,恭順的道:「是,若兒記得,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人,愈俊逸愈壞。」她又恢復原先的冷漠了,講話的聲音冷冷冰冰,不帶絲毫感情,九陰教主聽了更為滿意,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至此,華雲龍總算明白了,原來梅素若冷漠之態,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從小的教養塑成的。因之,華雲龍暗暗忖道:「多么可怕的教養啊,這女子麗質天生,年紀不大,本該是活潑天真,純朴無邪的姑娘,卻被那九教主塑成了失去靈魂的玉觀音,難怪她的思想如此偏激,難怪她要殺我了。」

殊不知他的想法也錯了,人的言行,固然與教養有關,但教養不能磨滅人性,梅素若所以突興殺機,原與她那冷漠的外型無關,他不該觸傷梅素若的自尊,不該講「姑娘雖美矣,尚不足令在下動心」。往後的表現,又似乎與那玄衣少女關系極深,玄衣少女不比梅素若美,這叫梅素若如何忍受呢?

須知「人好好色」,乃是男女相通的本性,此外,天下美艷的少女,十之八九都很自負,華雲龍風神朗爽,貌賽潘安,人品之佳,冠絕群倫,梅素若縱然在偏激乖張的教養中長大,縱然冷若冰霜,乍然相見,那「人好好色」的天性抬起頭來,芳心之中,早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出言觸傷梅素若的自尊,加上梅素若所受的教養,那何異得到了事實證明—一愈俊逸的男人愈壞,這樣一來梅素若也就突興殺機了。

這一點,華雲龍想不到,九陰教主卻有所覺,因之地聲色俱厲的逼問梅素若,直到梅素若亢聲嘶喊,說出真實的感覺,恢復冷漠的神態,始才滿意的放下心來。場中一片默想,只聽九陰教主志得意滿的笑聲。暢笑聲中,九陰教主緩步向前,嘉許的撫一撫梅素若的削肩,柔聲說道:「若兒,你恨他么?」

梅素若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但我討厭他。」

九陰教主點,一點頭,道:「嗯,若兒乖,為師本可讓你殺了他,但我留下他有用,你去將他擒下吧。」梅素若應一聲「是」,唰的一聲收起軟劍,冷峻沉穩的朝華雲龍面前逼了過去。

九陰教主身子一轉,望著她的背影,得意的笑了一笑,接道:「小心啊,華家的武功非比等閑,莫要砸了為師的招牌。」

只見蔡昌義猛然撲來,嘶聲叫道:「好啊,砸了你的招牌,看你這老妖怪又能怎樣?」劈空一掌,霍然朝梅素若當胸揮去。

這一掌勁風激盪,快如電掣,威猛凌厲,兼而有之,氣勢駭人已極,話聲未落,呼嘯有聲的掌風真力,已自排山倒海一股,襲到了梅素若的胸前。梅素若果真厲害,身形微側,頓時避過了這一掌,冷哼聲中,右手一探,抓向蔡昌義的脈門左手駢指如刀,砍向他的肘彎,右腿翹處,逕踢「丹田」要穴,一招三式,輕靈飄忽之中,兼具狠辣鋒銳之氣,的是詭異威猛至極。

華雲龍本極沉穩,此刻一見,心中不覺一凜。蔡昌義的武功與性格頗為相似,走的是剛猛威棱的路子,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自勇往直前,毫不膽顧。只見他掌式一沉,身子猛然一轉,一個肘錘,撞向梅素若的命門,緊接著左手前探,攫向他的肩井,變招換式,俱是進逼的架子,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

九陰教主脫口叫道:「好強橫的手法,你是何人門下?」

蔡昌義冷然喝道:「自己的門下。」話聲中,身形電掣,拳掌翻飛,一口氣攻出了三拳七掌。他的意思,是講「家傳的武功」,由於性子急燥,又在強攻之中,順口應對,倒成了不耐答應的氣派。

九陰教主冷聲一哼,倏然揚聲道:「申堂主,你來接下這位小哥。」

那邊一位身材短小,蓄有山羊胡子的老者應聲而出,高聲喝道:「老夫申省三,你接老夫幾招。」身子一閃,切入了格斗之中,舉掌下劈,擊向蔡昌義的左胸。

梅素若飄然而退,沉聲說道:「擒下他,我要活口。」話落旋身,纖手朝華雲龍戟指,冷然接道:「姓華的,教主有令,姑娘不殺你了,你進招。」

華雲龍曬然道:「我講過要打你的屁股……」

話猶未畢,玄衣少女撲了過來,道:「華公子,你走,他們人多,斗狠不利。」

梅素若勃然大怒,峻聲喝道:「葛堂主,擒下這女子。」峻喝聲中,身形一幌,捷如狸貓一般,閃過了玄衣少女,直向華雲龍撲去。

同一時間,一位身形高大,腦門微禿的老者飄然而至,擋住了玄衣少女的去路,薛娘一見,唯恐主人有失,急急躍了過來,嘶聲叫道:「混蛋,咱們與姓華的沒有瓜葛,快讓路,咱們要走。」這薛娘對主愚忠,她不願與華雲龍交往,更不願她的主人與九陰教的人動手,但因性子悍然,話猶未落,右掌陡揮,已自朝葛堂主胸前推了過去。

姓葛的堂主名叫葛天都,乃是九陰教上代教主座前的舊屬,眼下掌理司理堂,兩代重臣,其武功造詣之深,自然不同凡響。只見他錯步旋身,高大的身子滴溜溜一轉,轉到薛娘級背後,手起掌落,猛然擊向她的「靈台」要穴,沉聲喝道:「你找死。」

玄衣少女大吃一驚,身形猛撲,嘶聲叫道:「薛娘當心。」單掌一揚,竟朝葛天都的掌勢迎去,企圖接下這一掌。

「砰」的一聲輕響,兩掌相接,玄衣少女身子一挫,一連退出八步,始才拿樁站穩,葛天都身形急幌,掌風被她拉歪,薛娘聞聲知警,仆地一竄,竄出尋丈,避過了一掌之危。這乃是瞬息間事,華雲龍甫與梅素若交上手,玄衣少女已是顯然不敵了。他心頭大震,奮起神勇,一掌逼退梅素若,抖手擲出短劍,急聲叫道:「姑娘接劍。」

只聽嗤的一聲銳嘯,一溜銀光電射而去,恰好葛天都身形幌動,二次撲向玄衣少女,那短劍的去路正對葛天都的背心,葛天都耳聽銳嘯,駭然仆下身去,短劍掠過他的頭頂,再奔玄衣少女前胸。玄衣少女眼看短劍勁風震耳,其疾如電,來勢未衰,不敢去接,只得橫跨一步,避了開去,讓那短劍落在地上。薛娘抓起短劍,急急撲來,峻聲喝道:「姑娘快走,我擋老鬼一陣。」霍然一劍,猛向葛天都刺了過去。

只聽梅素若厲聲吼道:「殺了她,殺了那女子。」她好似惱怒巳極,目中冷焰大熾,玉堂翻飛,指風銳確,掌指並施。襲擊華雲龍周身請大要穴,逼得華雲龍連展效種絕學,仍舊擋不住她的攻勢,落在下風。

高手過招,講究氣定神穩,心志貫一,等華雲龍瞥見玄衣少女遇險,不是那葛天都的敵手,因而擲還短劍,好讓她用兵器之利與之抗衡,殊不知這一疏神,頓失先機,一時之間,竟無力扳回劣勢了。那梅素若年紀雖然不大,一身武功,卻有不凡的造詣。她此刻玉臉含霜,黛眉攏煞,好似已經忘了九陰教主要擒活口的叮嚀,白衣展動,倏然在左,忽而在右,舉手投足,都是要命的招式,看來令人驚心動魄。

華雲龍雖居劣勢,並不慌亂,此刻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時片刻,梅素若想要將他傷在掌下,卻也不能。他二人你來我往,指掌紛飛,勁風呼嘯,不覺斗了二十幾合,雖有優劣之分,仍是一個無分勝負的局面。華雲龍暗暗忖道:「什么道理啊,九陰教主明明要擒活口,她為何又起殺機了?既起殺機,何不干脆用劍?」

一只纖小瑩潔的玉掌倏然探到胸前,逼得他急忙收起疑念,身形一矮,舉手上撩,五指如鉤。朝那玉掌的脈門扣去。梅素若碎步一錯,避開了他的「金龍探爪」,掌式倏沉,砍向他的肩井,左手駢指如戟,猛然朝他的「腹結穴」戳了過去。「腹結穴」乃人身血氣相交之處,若被點實,血氣分崩離散,頓時就有性命之危,這一指來勢如電,勁氣急襲,華雲龍心頭猛震,急忙身子一轉,避了開去。

忽聽蔡昌義厲聲叫道:「申老鬼,要殺要剮,蔡某人絕不皺眉,你這般消遣蔡某,蔡某可要罵你了。」

只聽那引薦堂堂主申省三陰聲笑道:「教主有命,令老夫接少友幾招,老夫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你要罵就罵,老夫可是不敢殺你。」

原來蔡昌義性子急燥,接上手就是一輪強攻,他那剛猛凌厲的武功固然了得,但卻耗力甚巨,他年事尚輕,內力極為有限,數十招過後,便自威力大減了。

申省三身為一堂之主,武功自然了得,他年老成精,閱歷豐富,又是個陰險多詐的性子,接上手先是游斗,一味消耗蔡昌義的內力,如今他東摸一把,西搗一拳,看來極像作弄人,實際是俟機下手,那是因為蔡昌義悍不畏死,武功也有獨到之處,得手非易之敵,但蔡昌義內力難繼,心浮氣燥,卻自臉紅耳赤,咆哮如雷,沉不住氣了。

華雲龍駭然注目,大聲叫道:「沉著,昌義兄,慢慢的打。」

梅素若如影附形,撲了過來,冷聲喝道:「你顧自己吧。」霍然一掌,朝他頂門拍擊下去。她下手狠毒,取泰山壓頂之勢。華雲龍駭然旁顧之下,聞聲警覺,已嫌梢遲,猛然回顧,那晶瑩如玉的纖纖玉掌含勁未吐,已臨頂門不足盈尺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聽九陰教主峻聲喝道:「我要活口。」喝聲亦怒亦成,梅素若凜然一驚,掌式頓了一頓,華雲龍藉此一頓之機,猛一蹬足,退開八尺,避過了一掌之危。

這華雲龍的是與常人不同,常人處此危難的局面,剛剛是過了一掌之危,縱然不膽顫心驚,定必是怒發如狂,而他卻能強自鎮靜,虎目電掃,先看清兩處戰場的景況,然後氣凝丹田,沉聲喝道:「住手。」

這聲沉喝凝氣而發,恍如間雷乍鳴,震得人血氣翻騰。耳鼓刺痛,蔡昌義落在下風,不去說它,那邊薛娘主仆雙戰葛天都。也是個有敗無勝之局,但眾人驀聞喝聲,同樣的心神俱震,頓時如響斯應,歇下手來。九陰教主神色一變,暗暗忖道:「這小子修為之高,不下當年華天虹,我倒不能太大意了。」她心中在想,口中問道:「怎么?你有話講?」

華雲龍未予置理,逕向臉目猙獰的薛娘揮一揮手,道:「請陪你家姑娘先走。」

薛娘微微一怔,頓了一下,突然亢聲道:「你憑什么指使我?」

華雲龍道:「此間事原與你們無關,你們無須介入其中。」他的用意很明顯,那是決心一戰,欲將無關之人支走了。

詎料玄衣少女斷然道:「不行,要走大家走。」

華雲龍道:「姑娘放心,在下講過就算,令尊的事,在下決不袖手,此間事了,我自會找尋姑娘共謀一敘。」

薛娘啞聲道:「講得好聽,你若死了呢?」

玄衣少女臉色一寒,叱道:「胡說,什么事你都要插嘴,站在一邊去。」

薛娘亢聲道:「我講真話啊,他若被九陰教主殺死,咱們豈不落空?」這中間的關系微妙得很。玄衣少女無疑對華雲龍深具好感,但也耽心乃父的命運,因之心系兩端,講起話來,模棱兩可。薛娘對主愚忠,既念老主人的安危,又怕小主人墜入情網,因之處處撇清,時時作難刺損華雲龍,立場極為堅定。

華雲龍倒是心無雜念,淡然微笑,揮一揮手道:「走啦,走啦,在下自保有余,也誤不了事。」

可是,有心人卻又不同,只見梅素若抿了抿嘴,冷冷的哼了一聲,久未開口的蕭仇,此刻也自陰陰一笑,揚聲道:「走么?怕不那么簡單。」

華雲龍移目而視,微笑道:「蕭兄竟是九陰教的屬下,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

蕭仇因阮紅玉之事,對華雲龍仇恨至深,聞言顧左右而言他,道:「哼,閣下拈花惹草,惹上蕭某的師妹……」話聲倏然中斷,只見他朝九陰教主躬身作禮,道:「屬下請命。」

九陰教主惑然道:「你要與華小俠動手較量么?」

蕭仇恭聲道:「屬下請命留下那女子。」

華雲龍突然峻聲道:「這算什么?」

蕭仇將頭一抬,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閣下奪人之所愛,蕭某殺你心愛之人,也叫你嘗嘗其中的滋味。」

華雲龍啼笑皆非,但卻忍住怒氣上涌,他也懶得解釋,冷冷一哼,道:「很好,閣下有種,何不與華某放手一搏?」

梅素若冷然接口道:「你是我的,嚕蘇什么?動手啦。」纖手一揚,一股凌厲的掌風陡然涌去。

華雲龍身子一側,避過了掌風,峻聲喝道:「且慢。」話聲一頓,威棱的目光,突然朝九陰教主望去,接道:「我聲明在先,任何人若要留難薛娘主仆,教主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忽聽玄衣少女亢聲道:「任何人也別想叫我離去,不然……嗯……」原來薛娘不聲不響,一指點中了她的麻穴,將她挾在脅下,雙足一蹬,身子一閃,已朝山下奔去。

蕭仇腳下一動,就待去追,九陰教主適時揚聲道:「回來,讓他們走。」蕭仇不敢違命,只得剎住身子,狠狠的瞪了華雲龍一眼。

華雲龍恍如未見,轉臉又朝蔡昌義道:「昌義兄,你也請走。」

蔡昌義濃眉猛軒,瞪眼道:「怎樣?你當我貪生怕死?」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非也,九陰教主要握小弟,姑且不論目的何在,小弟豈能束手就縛?小弟要放手大干一場。」

蔡昌義掄臂一揮,大聲喝道:「干啊,縱然身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華雲龍道:「昌義兄的豪氣令人欽佩,不過……」

蔡昌義嘶聲叫道:「不管啦,干吧。」

華雲龍道:「請聽我講,我如力戰而死,少一個報仇的人,再者,不怕昌義見見怪,你的武功不如我,你若在場,那就令我分心旁顧,不能一意對敵了。」

實話實講,毫不隱諱,如果換成另外一人,多少也得考慮一下,無奈蔡昌義是個只顧道義不問其他的人,這些話對他不生作用。只見他目光一棱,怫然道:「怎么?你只顧你的門風,不管別人啦?撇下好友而遁,我蔡昌義成了什么東西?」

華雲龍著急道:「這不能意氣用事,眼前的情勢……」

話猶未畢,蔡昌義忽然大叫道:「不聽啦。」縱身一躍,躍到了申省三的面前,掄臂一掌,霍然推了過去。休息了一會,內力又恢復了舊觀,申省三避開了洶涌而至的渾厚掌力,欺身上步,揮招進擊,兩人身形錯動,拳掌並施,纏在一起殺得難分難解。

既已交手,再講也是無用,華雲龍無可奈何,暗暗忖道:「義薄雲天,他是當之無愧了。」感佩之余,轉面朝九陰教主望去,冷然說道:「在下講一個故事,教主願意聽么?」

九陰教主訝然遺:「這等時機,你倒有心講故事?」

華雲龍道:「故事很短,不費多少時間。」

九陰教主微微一笑,道:「你有興致,那就請講,老身洗耳恭聽。」

華雲龍道:「昔日楚霸王兵敗烏江,漢高祖雄才大略,倒無逼他自盡之意,私心之中,只想如何逼得他無路可走,叫他投降過來,收為己用。」

九陰教主哈哈大笑,道:「你在顛倒黑白了,劉邦幾番受挫於項羽,恨不能寢其皮而食其肉,那有收為己用之說,況且項羽兵敗垓下,別姬自刎,乃是史實,不算故事啊。」

華雲龍道:「史實只記結果,楚霸王力可拔山,乃大將之材,高祖創業拓疆,需人孔殷,教主怎能斷言無此意念?」

九陰教主道:「劉邦並無容人之量,項羽一死,大局抵定,何須再興收為己用之心?」她忽有所悟,話聲一項目光轉動,倏又接道:「什么意思?難道你已決心與老身拚命了?」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教主終於明白了。」容顏一整,肅然又道:「華家只有斷頭的子孫,沒有被擒的後代,在下縱然已到山窮水盡之境,也寧可力拚而亡,不願被擒受辱。教主既然明白,那是最好不過,但我聲明在先,若有傷亡,教主自己負責,一旦交手,在下不再留情。」

九陰教主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沒有那么嚴重,老身不是劉邦,你也不是西楚項羽,更未到山窮水盡之境。」

華雲龍嚴然截口道:「這些都是廢話,為了我司馬叔爺的血仇,為了你們九陰教企圖在江湖上爭霸稱雄。制造血想,在下本就難以容忍,只因在下幼承庭馴,不敢魯莽從事,自招敗這,不得不作全身而退的打算,教主既欲擒我而攻。殺我容易,擒我決難如願。」

九陰教主道:「老身親自動手呢?」

華雲龍冷然過:「你也一樣。」他講得斬釘截鐵,九陰教主冷冷大笑起來,臉上也變了顏色。

須知九陰教主性情偏激,記仇之心極重,她先前和顏悅色,一則因年事漸高,性格自然趨向溫和的一面,再者,她昔日對華雲龍的父母確有好感,那是對華天虹的敬重和對白君儀的喜愛,華雲龍長得酷似父母,又是後生晚輩,並非這次出山所要對付的目標,為了維護長者的風度,因之她竭力抑制乖戾之氣,此刻華雲龍神態儼然,語氣冰冷,傷及了她的自尊,她不是胸懷坦盪的人,難怪要勃然變色,怒極反笑了。華雲龍漠然無動於衷,靜靜的凝神戒備,以防九陰教主突起發難。

忽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呼叫道:「在這里了,在這里了,娘,快一點嘛。」聲音來自右面山頂,華天龍不覺移目望去,但見一瞥紅影裊裊從天而降,那紅影的後面,另外尚有一個青衣中年婦人。

華雲龍目為奇佳,那山頂距立身之處六七十丈,瞥目之下,業已看清中年婦人風華絕代,氣度雍容,年紀四十出頭,紅衣人影則是一個豆蔻年華的明媚少女。那少女堪與梅素若比美,但渾身充滿了青春活力,與梅素若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

此刻,華雲龍倒無心情欣賞來人的絕代姿容,他被來人臨空而降的翩然另法鎮住了。來人臨寒而降,身子不徐不疾,當真有如天女下凡,輕靈美妙至極,那說明來人的修為,已達超凡入聖的最高境界,中年婦人不去談她,明媚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小小年紀,具有這等駭人聽聞的造詣,誰其能信呢?華雲龍瞧得呆了,內心狂呼道:「誰家的子弟啊?武林中竟有超越咱們華家獨特的修為法門么?」

那少女身在空中,下降的速度不變,卻又講話了,她道:「您看嘛,娘,哥哥連一個糟老頭也打不過,真替咱們丟人,回頭您要罰他跪啊,跪三天,不誰吃飯。」

只聽蔡昌義亢聲叫道:「罰你跪神主牌,跪三十天,不准你吃飯。」

明媚少女格格一笑,道:「誰叫你一夜不歸,跑到這里來跟人打架,害得我好找,要打就打贏啊,卻又打不過人家,還不好好練功哩。」

二人翩然落地,徐徐行來,中年婦人道:「薇兒不要亂講,咱們練功是為強身,為不墜家聲,不與人爭強。」話聲一頓,倏又接道:「義兒歇手,跟為娘回去。」

蔡昌義不知含蘊真力,早落原先尷尬之狀,此刻他身不由己,滿頭大汗,講一句話煞費周章,因之不再開口,一味見招拆招,遇式化式,全心全意的對敵。華雲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楞楞的凝注著來人,暗自驚疑道:「天啊,這是昌義兄的母親?昌義兄的妹子?那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九陰教主更是震驚,急急忖道:「這是蔡姓小兒的母親么?看來今日難以如願了,我得如何想個法子才行。」她為人機智深沉,不達目的,決不中止,此刻明知來人功力奇高,決非自已能敵,而來人乃是蔡昌義的骨肉,蔡昌義是個義薄雲天的少年,與華雲龍交非泛泛,想要擒下華雲龍勢必要與蔡姓母女動手,她既無必勝的把握,又復難斷斯念,可知她表面縱然變得溫和了,但那剛愎傑傲的性子,卻仍舊一成未變。須臾,只見她作了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手勢,九陰教的一干屬下,頓時蓄勁而待,准備撤走。

這時,華雲龍仍無所覺,蔡昌義兀自專心一志的對敵。那中年婦人似已微感不耐,側顧女兒一眼,道:「薇兒去,替下你哥哥,不要傷人。」被稱「薇兒」的明媚少女應一聲「是」款款朝那斗場走去。

適在此刻,九陰教主身子一閃,出其不意的一指制住了華雲龍的左「乳根穴」,華雲龍身子一軟,已被她挾在脅下,昏迷不醒了。她計議早定,偷襲得手,當下喝一聲「走」,鋼杖一點地面,宛如鬼魅一般,逞朝左面密林中躍去,瞬眼隱沒不見。九陰教一干徒眾呼嘯一聲,也紛紛朝那密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