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冷艷烈花心意何(1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10098 字 2021-01-02

當華雲龍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天已大亮,蔡薇薇和環兒都已經不在了,於是起身穿衣。見榻沿有個楠木大椅,隨手扯了過來,盤膝練功。他先練了一會華門心法,再將「無極定衡心法」練了二遍。練完心中忖道:「元清大師說我能將這心法練至無上境地,究竟是什么法子?」想了一想,不得要領。

他童心忽起,竟想看看如果我練華門心法與「無極定衡心法」究竟有什么情形?他是少年心性,想起就做,竟不顧那莫測後果。要知一心兩用,猶能導致正氣岔道,走火入魔,他居然異想天開,想把兩種心法,像幼時攪拌水和泥,塑成各式泥人、泥物般並用。這後果,好則罷了,不好,走火入魔,半身不遂是小事,真氣亂竄,經脈異道,神志狂亂,也是常見的,再不幸,那是死了。

而這好與壞,並非一半一半,而是九十九與一之比,除非徼天之幸,不然休想活命。故每一位高人,無論他如何怪僻,也不敢把命開玩笑地送去。更何況這華門心法與「無極定衡心法」,一見便可知是互走極端的兩種至高心法,無論武學如何高深的人,也無法找出這兩種心法有絲毫溶洽的地方。

華雲龍雖知此事危險,只是一來他生性便愛冒險,二來也是未能深知危險究竟有多大,故好奇心起,便不顧一切的做去。剛開始,他因為深諳華門心法,一運起來便不知其他,未能並運。其後,他略為留心了些,居然將「無極定衡心法」也同時運起。

剎那,那一正一逆兩股其氣,竟然同在經脈中斗起來,他越欲靜止,越是錯亂,雖知不妙,可是那兩股真氣竟已不受他指揮,如錢塘怒潮,萬馬奔騰,不可遏止。他就在這不到盞茶時光中,已是面色通紅,大汗淋滴,有如從水中撈起一般。華雲龍暗嘆一聲道:「罷了。」淡淡處之,不再對身中真氣加以控御。忽然腦中如受雷擊,「轟」的一聲,他已暈厥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悠然轉醒,恍疑似夢,略一凝思,方憶起方才之事,心中一震,暗感兩世為人,大呼「僥幸」不已。卻覺體內清靈一片,智珠活潑,朗朗欲躍,細察脈中真氣,不禁一陣茫然,莫審禍福。原來他竟覺脈中真氣逆中含正,正中含逆,亦正亦逆。非正非逆,竟連他也摸不清這是怎么回事?只是真氣蓬勃,自運自行,似又不見什么禍害。

他這次不敢冒失了,欲待請教元清大師再言其他。這分明是功力精進之證,只是他論輕佻,那是輕佻極了,論穩健,也是異常穩健,華天虹諄諄訓子,謂天之降鍋,必先以微福驕之,天之賜福,必先以微禍試之,他深凜於心,故不敢便以為是。正自沉吟間,忽聽門口傳來一絲輕微聲息,他朗聲喝道:「誰?」

門一開,香風隨著紅影飄入,銀鈴似的聲音道:「龍哥好壞,嚇了我一跳。」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誰叫你像搗蛋鬼。」卻見蔡薇薇已換了紅色衫裙,更顯得艷光四射,灼若朝霞。

她爍然一笑,道:「怎么?龍哥不認識我了。」

華雲龍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嘆道:「的確不認識了。」頓了一頓道:「每當薇妹換了一件衣裳,我就幾乎認不出薇妹。」

蔡薇薇嗔道:「難道你只認衣裳不認人?」

華雲龍搖頭不迭,道:「非也非也,薇妹換一件衣裳,則那風采姿容,又見一番精神,偏又每一種都令天下粉黛失色,我從不信天底下居然有此美人,自然要懷疑是不是我的薇妹羅。」他風流不羈,無論是真是假,那甜言蜜語,總是層出不窮。

蔡薇薇芳心竅喜,口中卻道:「哼,花言巧語。」頓了一頓,又道:「起來進午餐了,你難道還想練?」

華雲龍道:「我倒有這意思,薇妹如亦不餓,可否將「四象化形掌」的口訣先告訴我?」

蔡薇薇卻不願他廢寢忘食的苦練,道:「你想餓死,我還不想陪你挨餓。」見他還坐著不動,上前一把拖住,嗔聲道:「還不來。」

華雲龍莫奈何,道:「好,好,去吃去吃。」

這頓午餐,就在這座獨院中小廳內進,小婢環兒一旁待候,僅他們二人在席,但菜餚豐盛精美,十個人也吃不完。看見環兒一臉羞喜的模樣,華雲龍不禁心癢癢,柔聲問道:「環兒,還痛么?」

環兒羞紅著臉道:「還有些痛,公子不用擔心,過兩天就好了。」

華雲龍笑著道:「快活么?」

環兒嬌羞地點點頭,輕聲道:「快活死了。」

蔡薇薇嬌笑著道:「龍哥,你這是多此一問,不過呀……」突然紅著臉,說不下去。

華雲龍奇道:「不過什么?」

蔡薇薇低聲嬌羞地道:「不過龍哥似乎越來越厲害,我越來越感覺招架不住,看來該多給你找些人,否則我非死在你手上不可。」

華雲龍低聲笑道:「不是死在我手上,是死在……」說著,指了指褲子上撐起的小「帳篷」。

環兒和蔡薇薇二女臉羞得通紅,蔡薇薇嬌嗔道:「龍哥,你不要一大早就挑逗人家啊,人家現在還渾身酸軟呢。」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好了,不逗你們了。薇薇,告訴我「四象化形掌」口訣吧。」蔡薇薇不忍過拂其意,當下說了。

那「四象化形掌」共有八式,取義四象八卦,式中含式,相推互衍,變化萬千,華雲龍但覺「蚩尤七解」雖然詭異毒辣,銳不可當,卻是不及「四象化形掌」氣勢磅礴,奧妙絕倫,果然不愧武聖雲震的遺傳絕學。那「四象化形掌」,口訣極簡,僅不過百字而已,其玄奧之處,不在當年華天虹獲得「劍經補遺」之下。

華雲龍邊吃邊想訣中精義,忽然靈光一閃,手中箸本是挾向一盤鱸魚的,卻頓在半空中,久久不語。環兒在旁,不禁羅袖掩口,吃吃而笑。蔡薇薇雖覺好笑,卻知這正是他武功突發猛進的時機,瞪了環兒一眼,阻她發笑。忽聽華雲龍道:「薇妹,接我一掌。」手中牙箸一放,右掌似屈還伸,中指獨挺,霍然一掌攻向蔡薇薇,正是那招「變動不居」。

蔡薇薇駭然一震,也回敬一招「變動不居」迎上前去,叫道:「我不信你比我聰明那么多。」華雲龍這一掌縱然已窺其神髓,怎能與蔡薇薇十年以上苦練相比。

只是兩掌一接,蔡薇薇卻吃了苦頭,皓腕如折,嬌軀一仰,幾乎連人帶椅摔倒。原來蔡薇薇熟知華雲龍的功力,故掌中貫足同等功力,不意華雲龍功力大增,一接之下,雖知不妙,卻已不及再貫真力。她滿面嬌嗔,拂袖而起道:「好啊,你藏私。」卻見華雲龍一掌之後,又復跌入沉思,但見他劍眉時蹙,忽又開展,竟不知她在說話。

蔡薇薇雖恨不得咬他一口,卻也不敢誤他武功進展,悶然坐下,只聽旁邊吃吃連聲嬌笑。她氣無可出,這下可有對象了,目一瞪,怒道:「你笑,有什么好笑的?快滾出去,滾的遠遠的。」

環兒與琪兒都是與她自幼一起的,對她性情早已熟稔,聞言並不懼怕,道:「是,姑娘。」

才到廳口,卻聽蔡薇薇道:「你回來,急什么?怕我吃了你?」

環兒又笑著走回來,蔡薇薇又素手一揮,道:「滾了,我看見你就討厭。」環兒噗哧一笑,跑出廳外。

好半晌,才見華雲龍吐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蔡薇薇歡聲道:「龍哥,你參透多少了?」她方才望了華雲龍半晌,只感覺華雲龍文采風流,穎悟過人,滿心愛意,那怨意早不知那里去了。突覺不能太便宜華雲龍,不待華雲龍答話,道:「接招。」素手一揚,又是「變動不居」。

華雲龍朗然一笑,也以「變動不居」一招迎上,道:「來得好。」

兩掌相接,蔡薇薇這次有備,自是紋風不動,她想讓華雲龍吃些苦頭,用足了八成真力。詎料,兩掌一接,華雲龍掌上其力怪異無比,竟將她真力旁引,他是穩若泰山。她驚異萬分,道:「龍哥,難道你已經取下「瑤池丹」?功力怎么增進如此之多?那真力尤其古怪。」

華雲龍道:「這倒沒有。」略整思緒,將剛才華門心法與「無極定衡心法」並運的效果說來,蔡薇薇代他雀躍不已。華雲龍笑道:「薇妹,是禍是福,猶且難知,假若中虺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則這當說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了。」

蔡薇薇道:「吠,你少說幾句喪氣話好不好?」

兩人又談到酉牌時分,赴梅素若之約的事。華雲龍以為既已言明單人赴約,且他功力大增,諒梅素若已非敵手,就由他一人赴約也罷。蔡薇薇卻堅持非二人同去不可,說是九陰教高手如雲,又是不擇手段的邪教,群起圍攻,華雲龍功力再高,也招架不住。

爭論半天,才決定由華雲龍明著赴約,蔡薇薇暗中跟隨。這一頓,直吃了大半個時辰始畢。餐畢,又討論了一陣「四象化形掌」,華雲龍進境之快且不說,那真力之古怪,更令蔡薇薇驚異不已。問他如何運用,連華雲龍自己也不明白,只覺不由自主的就施展出來了。

看看申時將盡,紅日西斜,兩人始動身前往。蔡薇薇慮及暗中跟隨,紅色實太奪目,又換上白色衫裙。華雲龍佩劍執扇,一副貴公子的模樣,那折扇自家中攜來的,早巳失落,這柄是蔡薇薇贈他的。

由金陵世家至鍾山西麓,在他腳程之下,頃刻即至。離那座氣象宏偉的宅第猶遠,庄門一開,只見那身材矮小的引薦堂主申省三,領了一批九陰教徒,迎了出來。華雲龍反而放慢腳步,折扇輕搖,走向庄門,那像赴生死之約,倒似參加知友之宴。待他走近,申省三早已不耐,勉強一抱拳,道:「華公子果是信人,敝教主有請。」

龍華雲折扇一收,道:「你家教主何在,為何不親自迎接?」

申省三陰笑道:「華公子能否代表令尊?」言下之意,是華雲龍不配梅素若親自迎接。

華雲龍折扇一張,扇了兩扇,道:「話不是這么說法……」

申省三早已不耐,道:「華公子有何見教?」

華雲龍暗笑他太沉不住氣了,益發從容,道:「華某與貴教主也算朋友了,瞧在朋友之情的份上,也該親身出迎才是,難道如今尊榮,便看不起昔日朋友了?」他順口胡諂,用意在牽住庄中人注意,好讓蔡薇薇混入。

申省三冷冷地道:「如此說來,華公子是非教主出迎,不肯入庄?」

華雲龍搖頭道:「不然,貴教主如今終究是一教之主了,這架子倒也不可不擺。」折扇輕搖,當先走去。

申省三啼笑皆非,連忙追上,道:「在下帶路。」他雖恨華雲龍入骨,可是見他輕袍緩帶,折扇佩劍,那雍容風度,也不由心中暗贊道:「不愧天子劍之子。」

來至上次所見的美輪美奐、金碧耀煌的敞廳前,卻見那美艷如仙的梅素若,手執鬼頭杖,階下相迎,隨後是刑名殿主厲九疑,司理堂主葛天都,傳道堂主樊彤。華雲龍見梅素若肯降階相迎,倒是一怔,據他猜想,梅素若很可能傲不為禮,企圖折辱他一番。心念一轉,上前齊額一禮,道:「華雲龍拜見來遲,梅教主海涵則個。」

梅素若持杖還禮,漠然道:「梅素若有失遠迎,華公子海涵一二。」華雲龍見她語聲雖冷,卻沒有什么殺機,心中暗感困惑,她與昨夜並不相同。

入廳分賓主坐下,華雲龍見廳中僅有一席,那酒菜的豐美不說,盞碟銀制,特別精致,不亞王侯,席邊三婢侍立,卻是梅素若貼身愛婢小玫、小娟、小蘋。雖日猶未沒,而八角宮燈,已燃點著。席中梅素若雖未殷殷勸酒,卻也無唇槍舌劍,火辣辣的情形,變成只聞杯盞碰擊聲,未聞人語,倒似家人聚食,無話可談似的。

華雲龍大感意外,忖道:「我就看你這丫頭搗什么蛋?」沉住氣,靜以觀變。他自恃百毒不侵,垣然吃喝。

酒過二巡,菜也上了三道,梅素若忽道:「華公子可是想知江南儒醫下落?」

華雲龍心道:「你明知故問。」口中卻道:「在下懇請梅教主指示我余伯父下落。」

梅素若冷笑道:「你以為本座會說?」

華雲龍暗道:「來了。」含笑道:「在下原未抱有太大希望。」

梅素若微微一怔,道:「那你來此何為?」

華雲龍不答反問,道:「在下敢問梅教主一句,玄冥教與貴教結為盟友,玄冥教所作所為,教主果然皆知么?在下余伯父,玄冥教似是極為重視,教主果然知道他老人家下落么?」梅素若冷然一笑,並未作答,龍華雲又道:「以在下猜測,教主恐未必知道。」

梅素若緩緩地道:「且不問本座知曉與否,你既以為本座未必知道,又何苦來此?」

華雲龍含笑道:「無他,為一信字而已。」

梅素若玉面一片譏曬之色,道:「哦,信字對你如此重要?」

華雲龍心中忖道:「這丫頭口風好緊,意向莫測,倒不可小看了。」心中暗籌對策,口中道:「梅教主當知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梅素若輕笑一聲,道:「大概華公子還自恃武功高絕罷?」美眸一瞥厲九疑等四人,道:「不知華公子以為本教在座五人功力怎樣?」

華雲龍道:「無一不是絕頂高手。」

梅素若本來冷若冰霜的玉面,竟然如春風桃李般,綻出了笑容,那份艷麓,令華雲龍目為之眩,只是心中更是警惕大起。但聽梅素若道:「不知本座與在席四位,一起向公子出手,公子逃得了么?」

華雲龍大感駭然,外表卻從容一張折扇,笑道:「教主真會開玩笑。」要知這席上人雖少,卻等於九陰教精華在此,真要齊向華雲龍出手,華雲龍自審雖武功大進,也難幸免。

梅素若吟吟一笑道:「華公子真以為本座是說著玩的么?」

她一反平日冷若冰霜之態,華雲龍更驚疑不定,饒他聰明機智,竟也估不出她葫蘆中賣什么葯。俊目一閃,打量了葛天都等四人,見他們都面色冷漠,看不出什么聯兆。略一沉吟,他淡淡一笑,道:「教主玄機,恕華雲龍愚蠢,莫能揣測。」

梅素若玉面忽又森冷一片,華雲龍以為即欲出手,心如緊弦,巳准備先向她全力攻擊。詎料,梅素若美眸忽一瞥厲九疑,那目光好難領會,善惡難度。厲九疑忽然長身而起,向梅素若躬身道:「屬下現有急事,及待辦理,請教主容屬下中途退席。」

梅素若漠然道:「厲殿主請便。」

厲九疑居然也朝華雲龍拱拱手,道:「厲某無狀,華公子恕罪。」

華雲龍連忙起身還禮,道:「厲段主調兵遣將,想必大費心力。」他以為歷九疑必是去率領九陰教徒,防他逃離,故不覺出言譏訕。卻見厲九疑淡淡一笑,退出廳外。華雲龍暗暗忖道:「薇妹不知躲在何處?」

又過片刻,傳道堂主樊彤又起身告罪退出,不及一刻,司理堂主葛天都,引薦堂主申省三陸續告退,廳中除了斟酒的三個小婢,竟只剩華雲龍與梅素若二人。這局勢大出華雲龍意料之外,饒他聰明穎悟,也不知梅素若究竟存了什么主意,只聽梅素若銀鈴般而又冷若冰霜的聲音道:「華公子於此有何感覺?」

華雲龍心道:「這丫頭真可謂喜怒莫測了。」吟吟一笑,折扇輕搖,道:「在下以為這情形非常友好。」折扇一收,又道:「如能談談心,那當然最好,梅姑娘以為是么?」他又改口稱梅素若為姑娘,俊目注視住她冷艷的花容上,想看出她的意向如何?

只見梅素若不羞不惱,若未聞他之所言,頓了良久,方始淡淡地道:「你剛才在庄外曾說,本座是你朋友,難道你不再與九陰教為敵了?」

華雲龍忖道:「原來她剛才隱身一旁。」沉吟片刻,正色道:「在下有幾句不中聽的話,不知梅姑娘可否……」

小玫侍立於梅素若身後,忽然道:「既然不中聽,不必說了,免得我家姑娘生氣。」

梅素若美眸回瞪她一眼,又面對華雲龍道:「你說,本座聽著。」

華雲龍淡淡一笑,道:「九陰教如能改邪歸正………」

梅素若不待他說完,冷笑一聲,道:「本教那里邪了?何需改正?這且不說,依你之言,整個武林,分明由你們華家獨霸。」

華雲龍劍眉一蹙,道:「梅姑娘此話怎講?」

梅素若冷笑道:「俠義道由你們華家為尊,改邪歸正,難道還有什么更好的解釋?」

華雲龍敞聲一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俠義道的人,以義相交,誰也不在誰的上面,何來稱尊之說?況家父亦無爭霸江湖之心。」

梅素若道:「那好極了,本教就改邪歸正,俠義道由本教為首如何?」

她改稱尊為「為首」,華雲龍倒也不能否認,微微一笑,肅容道:「如果梅姑娘真能為蒼生造福,則依梅姑娘所言,亦無不可。」

梅素若冷笑道:「你說的好不輕松,難道你能代表令尊及整個俠義道么?」

華雲龍淡然一笑,道:「梅姑娘,我華雲龍雖是華家子弟,論武功,論名望,不值一道,論人品,更是輕佻還薄,大為尊長詬病。」

梅素若玉面一片譏哂之色,道:「你憑什么如此認定?」

華雲龍淡然道:「人心公則一,私則萬殊,在下就憑這一點而已。」他雖淡淡說來,那浩然之氣,卻沛然不可御。

梅素若好似挨了一棒,冷艷的面上,一片茫然,要知她受養於邪教中,那九陰教主縱是愛她,所諄諄訓示的,無非陰謀詭計,至如誠以待人,在九陰教看來,那根本是狗屁不通,自尋死路的話,那里會教她,只是先天良知,終不可掩,致令她勞心雜念紛然,一時竟失了主張。

只覺得華雲龍雖有輕佻之態,而光明宏偉的胸襟,依然不損,邪不勝正,她雖為一教之主,自愧弗如之心,油然興起,卻為了她那孤傲性情,隨又芳心暗惱,心道:「姓華的又有什么了不起。」定了定神,道:「此事口說無憑,不談也罷。」

華雲龍暗自皺眉道:「看來這丫頭耳濡目染,執迷已深,再難回頭了。」想到終究要與如此絕代紅顏,兵戎相見,這可是彌足遺憾的事,不禁深深一嘆。

梅素若見狀道:「你長吁短嘆,可是怕了?」

華雲龍朗然一笑,道:「華家子弟,還不知畏懼是何物。」頓了一頓,懇然道:「不管梅姑娘如何?但如今在此廳中,不知可否暫捐前嫌,飲酒清談?」梅素若聞言之後,默然半晌,突然將面前銀杯,朝華雲龍遙遙一舉,輕呷一口,重又放下。

華雲龍忖道:「她口雖不言,這是應允之意了。」也急忙舉杯一禮,卻一口飲盡。梅素若道:「小娟,替華公子添酒。」

小娟應了一聲,執壺為他斟滿,趁機低低在他耳畔笑道:「上次你想喝一杯白水都不成,這一次可高興了吧?不但美酒佳餚,姑娘還親自陪你。」

她語聲雖低,梅素若功力高強,如何瞞得,玉面一沉,道:「沒規矩,想挨打么?」

小娟香舌一吐,連忙住口,華雲龍笑道:「令婢聰慧可人,這樣子一無隔閡,有同家人,最好不過。」

梅素若忽然冷聲道:「你此言可是真心話?」

華雲龍暗道:「難道這一句話,又惹起她怒火了?」笑容不改,道:「焉能有假。」

梅素若凝目望去,見他面上款然一片,且逞迫切之色,心中暗暗嘆道:「我既承恩師衣缽,此生是無法與華家化敵為友了,唉,我……也罷。」心念一決,忽然燦然一笑,道:「既然你這般說,則這些丫頭們放肆起來,可別怪我沒管教好。」

她不自稱「本座」,顯然是撇開了九陰教主身份,僅以自身與華雲龍相交,這一點,華雲龍倒是明白。只是他又沉醉於梅素若巧笑之下,除了呆目注視,再也不知其他。但覺梅素若平日冷若冰霜,這一笑,直如冰山凍解,大地回春,百花怒放,朝霞耀彩,艷麗不可逼視,與方才那種飄忽的冷笑,那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梅素若本就明艷絕世,除了蔡薇薇外,天下再無一堪與相較之女,尤其她素日冷峻,像這種巧笑倩盼的情形,更是絕無僅有,難怪華雲龍要目不轉睛,生怕失去了這一番福了,連本擬送入口中的杯酒,也忘了飲下。

梅素若紋風不動,任他注視,道:「假如我現在向你出手,只怕你死了還做糊塗鬼。」

華雲龍舉杯一飲而盡,笑道:「你可知道,我平日以為死當如何,才切合我華雲龍的性情?」他也將姑娘、在下之稱省了。

梅素若黛眉一蹩,道:「好好的何必談起這喪氣事來了。」

華雲龍心道:「你日前還想取我之命,現在卻作此言,真是不可思議。」微笑不語。

梅素若見他待答,想了一想,道:「你們男子漢,大丈夫,講究的是壯烈犧牲,馬革裹屍還,想必是你所望的了?」

華雲龍莞爾一笑,道:「不是,馬革裹屍,壯則壯矣,仍不切合我。」

梅素若笑道:「那是壽終正寢,死於床上?」

華雲龍搖頭道:「這又太平淡了。」

梅素若嗔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懶得猜了。」

華雲龍朗然一笑,其實梅素若已知他是說死在她手中的死法,是他最願意的。他們這時言笑宴宴,由廳外看來,廳中一男一女,把盞勸酒,男的貌賽潘安,俊美無儔,女的容逾西子,嬌媚俏麗,分明一對情侶,那似生死仇敵了。

梅素若的三名婢女,更是心中糊塗,暗道:「姑娘平日對人,都是冷冰冰的,這華雲龍究竟是敵是友,姑娘為什么對他如此好?是了,看來准是最好的朋友。」

面對佳人,口飲醇酒,華雲龍早已醺醺欲醉,突然,他想起蔡薇薇,忖道:「薇妹不知躲在那里,見此情形,她會不會不悅?」不覺向廳外望去,但見夜幕早已悄然下降,廳外昏黑一片,廳中卻宮燈輝煌,流蘇映彩,假如蔡薇薇就在外面,很容易見到廳中情形。

梅素若見他忽然停杯四望,也自按杯,道:「你有什么急事,這般慌慌張張的?」

華雲龍隨口道:「有一位長輩約我亥時相見,地點就在金陵,時間尚早,還是飲酒吧。」

梅素若哦了一聲,也不追問,道:「聽說令堂當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

她意猶未盡地停口,華雲龍一怔望去,卻見她似是極少飲酒,開席迄今,也不過喝了兩三杯,雖功力深厚,卻也蓮臉生暈,倍添艷色,華雲龍暗暗想道:「而今這般融洽,片刻後又需翻臉動手,唉,這未免……」心頭一煩,仰面盡杯,小娟連忙替他注滿了酒,他拋去思慮又道:「家母常言,女子重在德行,至於容貌,乃其余事,不足斤斤計較。」

梅素若莞爾一笑,道:「令堂當年至情至性的事跡,我是敬慕已久。」其實,白氏夫人而今雖溫良有加,當年未遇華天虹前,乖張狠辣,戀上華天虹後,始行改去,此事華雲龍不太清楚,梅素若卻是明白,只是此時此境,她當然不會對華雲龍之言,加以批駁。頓了一頓,又道:「你身畔那位蔡家妹妹,德行自是勝我百倍,論容貌,也是勝我多多。」

小蘋因方才小玫、小娟都曾開口,也不甘寂寞,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哪家丫頭,敢與姑娘比?」

華雲龍見梅素若玉面一沉,似將喝斥,他對這幾名靈慧小婢,也異常喜愛,忙道:「你不是曾說像家人般相處,則她們所說,我不見怪,也就是了。」

梅素若面容一松,道:「唉,我自幼孤僻,並無朋友,稍可相語的,只有這幾個丫頭,以致養成她們沒規矩的樣子,你可別見笑才好。」她此刻真的將華雲龍視做知心之友,否則以她孤傲性情,如何肯說這等話。

華雲龍心忖:「她以真心待我,我卻猶留三分,豈不可愧?」想要勸慰兩句,梅素若又搶先道:「你也不必勸,你所勸的,我未必能采納,也未必喜歡。」悠然一嘆,玉容大有凄然之色。

華雲龍知道相勸無益,心念一轉,執杯笑道:「空谷幽蘭,獨吐芬芳,本即不見賞於世人。」

他這幾句話深得梅素若之心,梅素若芳心甚悅,微微一笑,道:「你很會說話。」

華雲龍笑道:「你不罵我討好賣乖,佻薄可惡了?」談笑中,不覺戍時已過四刻,華雲龍念起元清大師之約,不覺望了望天色,要告辭,卻覺得盛會難再,竟略一疑遲。

梅素若見狀花容一黯,道:「唉,你要走了,此後相見,就要以死相拼了。」華雲龍本即多情種子,聞言黯然,口齒啟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梅素若又道:「你不必對我手下留情,我也決不會放過半分殺你之機,到那時候,你不要怨我無情。」

小蘋插言道:「姑娘,說得好好的,怎么又殺呀拼呀的起來了?」

華雲龍心道:「要我手下絕情,這可是萬分難辦的事。」站起身來,拱了拱手,道:「我……但覺無話可說。」語音一頓,道:「希望下次相遇,仍如今夜……」

梅素若忽然變色,截口說:「你別作夢。」羅袖一拂,立起嬌軀,竟不再說半句,已執著鬼頭杖,轉身向廳後行去。

就在這瞬間,華雲龍已見到她美眸之中,淚光浮動,知她是為了個性高傲,不欲讓自己見到她傷心之態,故拂袖而去。其實他雖自深諳少女之心,可是少女心,海底針,他終未能把握住梅素若瞬息萬變的少女之心,扭轉乾坤,化敵為友,致令她變色而去。

忽聽小玫叫道:「姑娘。」追了過去。

小蘋卻憤憤將酒壺向上重重一放,道:「哼,白侍候你半天,卻將我們姑娘氣成這樣。」也跑向廳後。

華雲龍方自苦笑,只聽小娟在背後道:「華公子,你留在廳中,與我家姑娘再見,就不算下次,豈不即可不必為敵了?」

華雲龍心忖:「這丫頭言雖天真,倒是一片好心。」轉過身子,道:「我還有事要辦,不能一輩子呆在這里啊。」

小娟抿一抿嘴,道:「您不會辦完事回來么?」華雲龍啞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秀發,大踏步走出敞廳。小娟怔了一怔,想追下去,倏又止步,改奔廳後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