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盔(2 / 2)

對於省城,薛妙的了解與其說來自後世的游玩經歷,不如說是從她最喜歡的作家汪曾祺老先生的美食散文里得來的:「重升肆里陶杯綠,餌塊攤來炭火紅,正義路邊養正氣,小西門外試撩青,人間至味干巴菌……」

省城偏安西南,氣候宜人,大街上綠樹成蔭,生活節奏緩慢,市貌的變化不大,變化的是營商環境,當年汪老先生在西南聯大期間拜訪的那些老店大都消失不見了,翠湖旁那家著名的圖書館這個時候必將不能安在,湖心閣樓里的兩層茶館改成了賣餌塊的,薛妙點了兩小碗酸辣苞谷餌塊,一毛錢一碗,加二兩糧票,不可能有後世那種骨頭湯底調味,但這家店還算厚道,用的是蝦皮魚骨來吊湯,滋味鮮美,韭菜末、小蔥、還有一點腌菜做配料,餌塊口感彈牙,咬在嘴里相當柔韌,高手在民間,這個做餌塊的師傅功底不錯。

藺如萍對這種東西不太感冒,吃完後,看薛妙細品過後,不時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些東西,好奇地問道:「你真是出來考察的?」

薛妙點頭:「省城的人口多,口味也更加多元,種類更豐富,我既然面向全省的後勤干部作報告,一定要先了解透了,才能給人講。」其實滇省的飲食習慣跟食材分布在她上大學時,曾經系統的學習研究過,但畢竟回到七十年代,她要回過頭再了解一下,才能有備無患。

藺如萍覺得她對薛妙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層,拿這一上午來說,光各種米制品她就吃了至少十種,雖然米粉類的東西好消化,但這么吃,就算愛吃也受不了,最後都是薛妙一個人在邊吃邊記錄,吃完還不算,她會找廚師作交流,這時候公家的人,沒幾個態度好的,遇到冷遇她也不往心里去,笑笑再繼續去下一家。

估計廖藺也沒猜出來她要這么下功夫調研,要是知道,會想辦法找個人開車帶她們轉,哪像現在這樣靠兩條腿走,現在街面上的公家飯店不多,大都隔得很遠,雖然去遠一點的地方會坐公交車,但這么走上一上午,即便藺如萍覺得自己也經常在那種動輒占地按平房公里算的大工廠里檢查,不怕走路。但這畢竟是一個市區,她不算差的體力都有些吃不消,但小薛沒喊一點累。

見她婆婆都把扣到脖子根的扣子解開了,薛妙才反應過來,她這兒媳婦當得太沒有眼力架了,趕緊勸道:「我這么個走法,您根本受不了,您回招待所歇歇吧,把您累壞了,廖藺該罵我了。」

藺如萍搖頭,「我娘家也是部隊出身,我當年差點也當了兵,當兵的人體力怎么能差,好不容易來一趟,就當是了解這個城市了,我必須跟你走上一天。」

藺主任犯了倔勁怎么勸都不回去,半路跟薛妙還去了趟百貨大樓,要給薛妙買衣服,薛妙沒讓買,最後沒阻止得了,婆媳倆一人買了雙滬市的回力球鞋,買完立即就換上,腳舒服了,藺主任高興地說:「我還能再走二十公里。」

薛妙心說,你就是想走我也不能讓你走那么遠,省得將來一回憶,我認識我兒媳婦第二天,她就帶我出門拉練了。

下午轉了幾家之後,薛妙決定今天就到這里。手里有廖藺給的票,薛妙去了國營副食品商店,難得這個時候,在這樣的內陸城市,店里竟然有黃魚賣,雖然不是最新鮮的,有就不錯了,薛妙挑魚眼睛最亮的買了兩條,又割了半斤肉,稱了便宜的河蝦,說道:「白天見您粉沒吃多少,那晚上回去接著給您做面,這次做我們南方的面食。」

藺如萍高興地直點頭,今天見識了這么多家店,滋味都一般,沒一家比得上小丫頭的手藝,來一趟得吃夠本,回去饞饞老廖。

薛妙為了感謝婆婆辛苦陪她探店,她准備做個精細的面食孝敬她老人家,蝦子入油鍋炸蝦油,豬肉挑肥的煉豬油渣,黃魚紅燒,要汁濃味厚,然後剔魚骨留蒜瓣肉,摻上豬油渣,入蝦油回鍋再燒。

擀上三兩細面,用得來的回鍋黃魚肉拌面,這滋味迥然於燕京的炸醬面,醇美豐腴,藺如萍覺得為了這碗面,這一天走了這么多路值了,來這里一趟也值了,找了廚藝這么好的兒媳婦更值。

廖藺晚上回來就見他們婆媳倆並排坐在房間床上,親密地竊竊私語,那樣子跟親生母女似的。

薛妙見他回來,立即條件反射地站起身,接過男人手里的包,關心道:「吃晚飯了嗎?我給你煮面吃啊?」

「咳咳,」藺主任咳嗽了兩聲,薛妙反應過來,怎么又勤勞的小蜜蜂上身了,她今天已經夠累的,迅速坐回去,「廚房里有擀好的面,鹵子這會還熱著,你要是餓了,自己去煮。」

這就對了嗎,藺主任贊揚地拍拍薛妙的肩膀。

廖藺那句「好啊」,不得不吞了回去,看了他媽一眼,「我今天給我爸打電話了,他說他腰疼犯了,讓你回去給他按摩。」

「這話要不是你編的,要不就是你爸在敷衍你,他腰疼這兩年很少發作,怕我累到,從來都不讓我給按。」

「那你什么時候回去?」必須明說了。

「臭小子,我跟妙妙認識才剛剛一天,你就開始趕我走。告訴你,我這回可是請了半個月假。」

「半個月?媽,我們開完會就回去了,您要跟著一起嗎?我們都要忙工作,沒人招待你,再說您老胳膊老腿的,顛到我們那里,估計身上零件都得散架了。」廖藺毒嘴又開始埋汰他家藺主任。

「妙妙在這里太辛苦,去別的地方我不放心,回去後我想想辦法,把她調回燕京去,放在我身邊,親自幫你照顧。」藺主任面色平靜道。

「您想待多少天就待多少天,要是想跟著過去看看,我就給您鋪三層墊子,開慢點,讓您像坐火車一樣舒服。」廖藺被他媽捏住了七寸,立即改口。

藺主任沒點頭也沒搖頭,兩人目光交匯處火光四濺,薛妙張著小嘴,心里驚嘆,廖家人真是太奇葩了,不但沒傳說中的婆媳大戰,竟然直接上演了一番母子爭斗,婆婆看好你哦。

藺主任果斷地把廖藺趕回屋,把廖家的一些家庭成員陸續介紹給薛妙聽,廖藺想跟媳婦「交流交流」都沒機會。

婆媳兩個晚上交流得倒是很好,吃完早飯,薛妙板著小臉問廖藺,「你今天是不是就開半天會?」

廖藺點頭。

「我跟阿姨白天還要出去轉轉,晚上阿姨想請表姨一家來吃飯,表姨前兩天念叨想念老家的鍋盔,阿姨說,你小時候一犯錯誤就罰你揉面,鍋盔是你唯一會做的,你昨天不尊敬長輩,今天必須受罰,鍋盔就由你來做。」薛妙背著手,晃著脖子跟下聖旨似的,說這話的表情,跟他媽現在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這真是……狐假虎威。

「我接受處罰,用不用把菜也一起做了?」廖藺臉上帶笑,態度很好。

「你敢做,我們不敢吃。」薛妙語氣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婆媳倆說完施施然地走了,留下某人在原地心里發狠,等我家母老虎走了再,看我不扒了你的狐狸皮。

四點的時候,薛妙先回來了,看廖藺果然在窩邊守著烙鍋盔,別說他確實會做鍋盔,厚度適中,層層分明,聞著挺香的。

「我媽呢?」

「去表姨家接人了。」

薛妙掰了塊鍋盔嘗了一下點頭,「以後咱家揉面的活都由你來干。以後你必須跟我學做飯,男人都是天生的廚子,天賦不用就浪費了。」

廖藺氣得彈了她腦殼一下,「你還來勁了,等我家藺主任走了,看我不收拾你。」

「我有尚方寶劍,哼,你斗不過我。」薛妙把狐假虎威進行到底,回掐他一下。

正說著,廖藺把平底鍋的鍋蓋掀開,拿了最後一個鍋盔出來,這鍋盔……真是跟他媽老家陝北的地貌一樣,表面此起彼伏的,圓倒是圓,就是中間還帶了個眼,還軟塌塌的。

廖藺把鍋盔用竹夾子夾起來,薛妙看了半天評論道,「你是不是好久沒做了,這是你的第一個試驗品?怪不得燜在鍋里不拿出來,浪費了這么多面。」

廖藺怎么會承認?對薛妙說:「這塊是專門給我們家藺主任吃的,你看沒看出來,它像什么?」

「我眼拙,看不出來。」

「真笨,這就是一塊風化了的和氏璧。藺主任老矣,尚能飯否?必須做個軟乎的,別讓她硌掉牙。」廖藺得意地對薛妙說道。老虎不在家,毒舌廖營長又對他老娘放毒。

「可我覺得它更像套在脖子上給犯人上刑的夾板。」門口藺主任目光穿過廖藺的「和氏璧」跟他「神情」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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