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床上如寒冬臘梅似的斑駁血漬,記錄了那凌亂而瘋狂的一夜,她跟他的第二夜,她清晰感知到的第一夜。

那個魔鬼已經離去,酸麻的身體,呆滯的目光,她平躺了許久才起身走進浴室。

熱水把肌膚燙得發紅,她倒了一整瓶沐浴露,從頭發絲到腳後跟來回搓洗,恨不得揭下一層皮,可是,任由水流怎樣沖刷,都揮不去他殘留在她身上的味道,苦澀的眼淚滑進嘴里,她兩腿發軟跌在地上哭。

顧允丞顧允丞

她像過去一樣只敢在心里默念,深怕給他招來無妄之災。如果逃了好久還是無法逃脫,當初又何必把他也卷進來,都怪她的自私,都怪她的貪念。惡魔食指微動,就能將她祈禱多次的那絲僥幸給掐斷。

後悔,自厭,痛恨,羞惱,憤怒積聚成瘋狂毀滅一切的念頭,她拿起刮胡刀,薄薄的刀片鋒利無比,對著自己跳動的脈搏比劃了好幾次,一線紅色血珠細密的滲出,她卻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刻下。

早上那只惡魔邊打領帶邊睇視她,她的眸光如淬毒了似的,狠狠剜他。誰知他居然笑著走到床邊,撫上她的臉,揚起眉梢輕問:「怎么想告我」

她閉上眼睛,不想去看他囂張可惡的臉,他卻坐在床邊傾身壓向她,薄唇貼在她的唇上呢喃警告:「我勸你別動那些歪念頭,什么上訪啊尋死覓活啊,如果不想連累某些人的話,趁早點給我打消了。」

她張嘴就咬,硬是讓他下唇見血牙痕深刻才罷休。

他毫無防備,沒想到她居然來這招,氣咻咻地瞪她,半天只說了句:「你」然後照了照鏡子,低咒了聲怒氣騰騰地出去了。

沈略扶著牆壁出來,床頭擱了一套衣物,臟亂的被單已經被人收走,她心中一駭,剛才剛才還不是這樣。

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沈略裹緊浴巾,臉霎時漲得通紅,自己怎么被羞辱是一回事,讓人看見了是另一回事,這一瞬,她真後悔方才沒有用力氣割下去。

女人木著張臉,似乎見怪不怪,低聲說道:「沈小姐,您洗漱好了叫我王嫂就行。餐廳里有煮好的早飯,您請慢用。」

沈略點點頭,忍著難堪等她出去,她記得跟這個女人曾經打過照面,在醫院。

王嫂把地上的衣物拾了起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床頭櫃上的一個小盒子,又道:「唐先生交代了,您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塗點葯膏。」

沈略閉上眼睛,羞慚得想死掉,無力地抬手指了指卧室的門,沒有說話。

王嫂似才發覺她的羞窘,悻悻地關上門出去了。

她一走,沈略就癱坐在床上,怔了半晌,然後想起什么似的,飛快套上床頭的衣服踉蹌著奔了出去。

056 對不起對不起

大約9點多的光景,剛好錯開了上班高峰,沈略坐在公交上,透過模糊的車窗,偏頭看身側川流不息的車輛。漫天的黃沙和塵土,無論是奔馳還是寶馬,再光鮮再名貴,出門走不了幾步路,依舊灰頭土臉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b城每到這個季節總有那么幾天狂沙彌漫,黃雲蔽日風聲獵獵,宛如進了西游記里妖魔鬼怪出沒的地方,路邊的行道樹枝椏瘋擺,新吐的嫩葉還未及伸展強壯,便被風沙蹂躪得搖搖欲墜。

她收回目光,極力忽略身體的不適,垂眼把視線落在這套潔白的衣裙上,輕輕彈了彈衣褶里細小的沙礫,調適了一早的心情又陰霾起來。如果身體的臟污,也能像彈去浮塵一樣簡單,該有多好。但事實是,外表包裝的再纖塵不染,也無法湮滅不潔的內在。

旁邊站著的兩個女孩一直偷瞄她,悄悄議論著她這一身多么的價值不菲令人艷羨,沈略聽起來愈加覺得諷刺。

恰逢公車停靠到站,她忙把座位讓給剛上車的老人,躲開了。一個人靜靜地靠在兩節車廂的交接處,隨著公車轉彎晃盪,思緒也陷入搖擺不定中。

b城的高考志願是考前估分填報,5月中上旬就得開始,瑞高因為是寄宿學校,所以不像其它學校的考生們,可以在家里填寫,而是按照班級順序輪流去機房,這天正好是他們集中填報志願的日子。

早前顧允丞就拿著高考志願參考書,把t大前面的代碼圈了起來,揉揉她的頭發說:「笨妞兒,記好了可別填錯」

沈略當時很猶疑,顧允丞見她不說話,又道:「怎么了你不是初中起就挺羨慕人家t大的學生嗎說什么哦對周身閃著金光似的。哈,還佛祖呢」他刮了下她的鼻子,說到後來開始打趣。

她只是笑笑,捺下心慌,說道:「我怕自己考不上。」

「嗐,咱比人家外地人容易,你成績又不差,我再幫你補補,肯定穩穩當當的。」他一點都不擔心,明亮的眼里全是對美好大學生活的憧憬。

沈略嘴里苦澀極了,車在瑞高門口那站停下,細沙吹進眼里,本以為干涸的眼睛又開始生疼開始流淚。她先回寢室換了校服,洗去臉上的塵土污漬,才往教學樓走。

路過操場時,遠眺那片紫藤花架,烏蒙蒙的,花瓣在沙暴中凄慘零落,大約是烏鴉之類的幾只鳥跳躍在枝頭,跟那場噩夢何其相似。她不忍再睹,拖著沉重的腿快步奔過。

神游般走到教室,里面卻空無一人,她這才想起大家應該都去了位於圖書館的機房,於是又往那里走。

志願草表早已發下來了,老王正在黑板上寫著網報注意事項,見沈略站在門口時,眼里透出一抹古怪,只說了句「進來」便又開始耳提面命的講解:「前面幾次模考大家心里應該也有個底了,填報時要穩中求勝,都想清楚了。」

因為五一放假的時候大家幾乎都跟家里人商量過,許多同學都非常干脆利落,照著草表上的信息往電腦上敲就對了;當然,也有人傻傻得坐在那里猶豫不定,左詢右問,徘徊在第一志願的幾個待選學校中。

沈略看著手中縱橫交錯的格子紙,那是前些日子跟顧允丞商量後寫好的,當時兩人興沖沖的,如今,反倒變成了一張蜘蛛網,而她就是不小心黏上的那只蟲子,奮力掙扎,卻越掙越緊。

真要坐以待斃嗎

沈略閉了閉眼,想到父親幾個月前跟她說過的話。好好學習,到時候考得遠遠的,他還能追你到天涯海角去不成慢慢淡忘了就好。

而後來的日子,她在他刻意的疏遠逗弄中,遺忘了恐懼,滋長了期盼,真以為自己能和喜歡的男孩一同奮斗,考入自小夢寐以求的學府。

自嘲一笑,她隨手翻了翻報考資料書,憑著地理方位,默默記下兩個大學的代碼,z大和s大,一個在南國,一個在西府,都是離b城30多個小時車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