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指揮同知呼延燾,言司禮監王岳傳聖諭,誅殺微臣,賴臣幸有武技傍身,僥脫性命,指揮使石文義已受其害,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壽瞪大眼睛,不可思議道。
「賊奴竟敢?」死了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齒道:「內閣眾臣俱是先帝遺臣,竟也與王岳沆瀣一氣,著實可恨!」
聽聞石文義死訊,劉瑾眼角肌肉不經意地抖了一下,此時還是接口道:「朝中重臣,亦多有驕橫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內外相制,便是此理,若司禮監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
朱厚照緊握雙拳,不發一言。
劉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從此以後眾大臣勾連內廷,太阿倒持,挾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劇烈起伏,還是不說話。
丁壽眼珠一轉,「陛下,可記得與微臣初次相遇之時……」
突然轉變的話題,終於引起了小皇帝注意,遲疑道:「可是書場聽《西游記平話》那次么?」
「正是。」丁壽點首,道:「當年的孫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歸順服帖,而今陛下卻有兩條路可選,是奮力一搏做一個無憂無慮自在逍遙的齊天大聖,還是唯唯諾諾做一個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戰勝佛呢?」
丁壽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沒有惱怒,只是站起身來,一個人默默走出了乾清宮。
「劉公公,怎么辦?」幾人圍了上來急切問道。
劉瑾整了整衣袍,沉聲道:「火候差不多了,你們隔絕內外,萬不能讓司禮監的人得到這邊消息,壽哥兒,隨我服侍皇上。」
年紀輕輕的朱厚照傴僂著身子,孤孤單單地走進了乾清宮東側的大明皇帝家廟,歷代祖宗祭祀之處——奉先殿。
劉瑾與丁壽步入時,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禱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時出聲。
「小的時候,父皇經常帶著我扮作百姓,出宮夜游,老劉還記得吧?」朱厚照背對著二人,卻能感受到話中帶著笑意。
劉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記得,有幾次還是老奴陪著的。」
「身在天家,民間百姓的尋常天倫之樂,亦是奢望。」朱厚照聲音漸漸轉冷,「一次回宮的時候,經過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還叮囑我不要大聲……」
「我問父皇為什么,父皇說六科廊內有人當值,若被看見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們是臣子,為何還不敢見他們,父皇說……」朱厚照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一絲暖意,「今夜見了我們,明日就會有糾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過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開始冷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個仁德之君,聖君楷模,對著臣子一步步退讓,退到而今,他們已然開始矯旨了……」
朱厚照忽地轉過身來,面容陰沉,「朕是一國之君,萬民之主,若是聖明天子要用任人擺布為代價,朕寧可不做這個皇帝……」
劉瑾與丁壽對視一眼,齊齊跪倒:「請吾皇宸衷速斷,免致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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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居,雅間內。
孤燈,殘棋。
白少川潔白修長的手指拈著一枚黑子,秀眉微顰,頗有些舉棋不定。
丁壽挑簾而入。
「丁兄來得正好,這一子該落何處?」白少川抿唇一笑,延請丁壽入座。
丁壽拿起一枚黑子,隨手而落。
「你這是無理棋呀。」白少川端詳棋盤,連連搖首。
「今夜本就是一盤亂棋,管他有理無理,能勝即可。」丁壽本就是臭棋簍子,一派胡攪蠻纏。
「言之有理。」白少川卻是氣度雍容,如玉如竹,反而隨聲附和,讓本來搗亂的丁壽無計可施。
掃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壽道:「他還沒死?」
白少川微笑點頭。
一碗酒水潑在了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臉上,范亨慢悠悠睜開了眼睛,一張欠扁的臉浮現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壽笑容真摯,握著范亨的手還表示慰問的拍了幾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馬氣厥了過去。
丁壽無奈起身,埋怨著白少川,「不是說他沒事么?」
白少川在棋盤上輕輕提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若再來這么幾次,他怕是真的會有事。」
「那我怎么問話?」
「無須問。」白少川指著桌上一只竹筒,「已經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