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父子(2 / 2)

丁壽輕聲一嘆,起身道:「張公公,切膚之仇可報,骨肉天緣不可斷啊。」

「爹!」張雄悲號一聲,破簾而出。

被打得傷痕累累的張父無力呢喃道:「雄兒,爹對不起你……」

父子二人相抱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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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順胡同,楊府。

「內相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楊廷和同張雄沒什么交情,奇怪這位怎么突然到訪,仔細一打量,嗯?這位張公公的眼睛怎么腫得和桃子似的。

「宮端是當今學問大家,咱家哪敢有什么指教,說來是咱家有事相求。」張雄說話細聲細氣,十分客氣。

「不知何事楊某可略盡綿薄?」

「錦衣衛指揮使丁大人宮端想必知曉?」

這還有不知道的,文華殿斗過嘴的,張雄明知故問,楊廷和靜待下文。

「丁大人日前在教坊為一名樂戶贖了身,按說這脫籍入了丁府,該是一躍枝頭成鳳凰,偏偏這女子受人蠱惑,有福不享,和人淫奔去了。」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男女各得其所欲也。」楊廷和斜眉輕挑,嘴角噙笑,怎么聽說丁南山府中有女子出逃,心中還有點小竊喜呢。

「各得其所欲,呵呵,此語出自朱子的《詩集傳》,看來宮端與朱子所見略同,不以野合為淫說啊。」張雄在內書堂讀過書,論起引經據典難不住他。

捻著青花蓋碗,撥動香茗,張雄抿嘴淡笑,「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難怪令郎能做出拐帶逃人的事來。」

「誰拐帶逃人?用修?」楊廷和終於無法安坐,厲聲變色。

「府上幾位小公子,除了這位大才子,還有誰在京城啊。」張雄翹著蘭花指,搵唇吃吃一笑。

這副不陰不陽的樣子激起楊廷和一陣惡寒,當即大喝道:「來人,去把慎兒喚來。」

「是要尋公子問個明白,拐帶逃人罪名可是不輕,別再連累了宮端您。」

楊廷和冷哼一聲,「吾兒雖說不才,可素來修身持正,處事端謹,若是欲加之罪,少不得要到御前去討個公道。」

「呦呵,宮端還覺得委屈,兩廠一衛許多人馬可不是白拿俸祿的,是真是假,問了令郎便可知曉。」

見張雄老神在在,怡然自得的樣子,楊廷和也是心中沒底,盡管相信兒子品性,可若無真憑實據,張雄斷不會貿然登門。

「父親,您喚我?」楊慎一襲青衫,玉立廊下。

「慎兒,教坊司的一名樂伎……」楊廷和才想起不知那女子名字。

「雪里梅,」張雄笑眯眯地打量著楊慎,「這個樂戶逃人雪里梅的下落,楊公子可知曉?」

「孩兒確從教坊領回一個姑娘,不過名叫墜兒,並非樂籍。」楊慎朗聲回道。

楊廷和滿意頷首,「張公公可聽明白了,或許廠衛中人混淆了人名,才有了這番誤會。」

「誤會?宮端未免小瞧了咱家吧。」張雄淡淡一笑,拄著下巴道:「楊公子,你覺得那雪里梅會在何處呢?」

迎著張雄目光,楊慎並不退縮,「好教中使知曉,那雪里梅有父有母,有親有故,自也有家有室,許是回了自家,中使可曉得她」家「在何處。」

特意加重的「家」字,戳中了張雄痛處,「你……你可是譏嘲咱家沒有家室么?!」

「學生不敢,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公公兩難,豈可強求。」

「你……你……你……」一連三個「你」字,張雄氣得話也說不全了。

「不得無禮。」楊廷和也覺兒子這樣往人家心口插刀子太不地道,起碼不能這么當面來吧,笑著賠情道:「犬子無狀,內相息怒。」

「牙尖嘴利,咱家不和你置這個氣。」張雄蘭花指虛點著楊慎,氣哼哼地一跺腳。

「公公大度。」

沒等楊廷和奉承話說完,張雄便從袖中抽出一張紙箋,往桌上一拍,「宮端,這是令郎的筆跡吧?」

楊廷和掃了一眼,便怒形於色,叱罵兒子道:「這等艷詞也寫得出來,有辱斯文!」

「好了,咱家沒空聽你管兒子,」張雄從另一個袖子中取出一卷白紙,「再看看這份匿名揭帖吧,這字跡可還眼熟?」

「這……這是何處得來的?」楊廷和預感不妙。

「貼到李閣老大門上的,當日傳得滿城風雨,錦衣衛和三法司九城大索,遍尋不得,沒想到始作俑者是宮端府上,嘖嘖,李閣老與劉公公知道了不知該做何想喲。」

張雄單手掀開蓋碗,飲了一大口茶,轉頭又吐了出去,「呸!什么劣茶,也拿來待客!」

見父親呆若木雞,張雄一派囂張之色,楊慎熱血上涌,急聲道:「揭帖的事是我一人做的,與家父無干,我隨你歸案便是。」

「孽子,住口。」楊廷和一記重重的耳光將楊慎打倒,「惹是生非,敗壞門風,今日我便將你活活打死,也省得日後讓先人蒙羞。」

「來人,取家法來。」

不到片刻,就有家人捧來一個四尺余長的寬厚竹板,楊廷和舉起竹板便毫不客氣地向楊慎頭上拍去。

「大哥,你這是做什么?」隨後跟進來的楊廷儀大驚失色,匆忙上前死死地抱住楊廷和。

「三弟讓開,今日我非要打死這個孽障不可。」楊廷和向前掙了兩步,怎奈被弟弟抱緊雙腿,再也前行不得。

楊慎老實地跪在堂中,不敢逃避。

「好了,這苦肉計做給誰看啊!」張雄一旁捧著茶盞,陰陽怪氣地說道。

楊廷儀聞言一愣,短暫失神的他隨即被楊廷和踢開,手起板落,楊慎一聲悶哼,被打倒在地。

一聲聲沉悶的板子聲響起,楊慎伏在地上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張皇失措地楊廷儀急忙湊到張雄身前,苦苦哀求,「張公公,我這侄兒年輕不懂事,若有沖撞了公公之處,還請海涵,下官代他賠罪。」

「得罪了咱家算什么,這小子可是得罪了錦衣衛丁大人,內閣首輔李閣老,司禮監劉公公,這些人情你賠得起么!」

「是是是,下官確是擔待不起,還請公公代為說項,斷不會讓公公白白辛苦。」楊廷和挽著張雄袖子的手,已然遞了幾張銀票過去。

「誒楊大人,這是做什么,見外了不是。」嘴上客氣,口嫌體正直的張公公毫不遲疑地笑納了這份心意。

「楊大人,這點事其實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說起來是個事,沒人說就屁事也不是,憑咱家與貴府的交情,自當守口如瓶,可錦衣衛那里人多嘴雜的,要是漏了什么風聲……」

張雄向地上還在挨打的楊慎使了個眼色,「貴兄弟是明白人,千萬別由著孩子做一些糊塗事,告辭了。」

「公公慢走。」恨不得將張雄直接推出去的楊廷儀耐著性子,將人送到了府門外,又急匆匆趕了回來。

「大哥,別打了,人已經走了。」

「咣當」一聲,家法板子落地,楊廷和抱起已經被自己打暈過去的楊慎,嘶喊疾呼:「快來人,找郎中為公子治傷!!」

注:(張)雄至怨其父不愛己致自宮,拒不見。同儕勸之,乃垂簾杖其父,然後相抱泣,其無人理如此。(《明史……宦官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