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4.戲外戲(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5734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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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戲外戲

雲歌還一心等著重新審判,事情突然就起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有人上官府自首,承認混亂中不小心打死了李家的家丁,口供沒有任何漏洞。

劉病已身上的命案簡單明了地銷了,死罪自然可免。

但是因為聚眾鬧事,死罪雖然免了,活罪卻是難逃,判了十八個月的監禁。

雲歌滿心的困惑不解,轉而又想管它那么多呢只要陵哥哥沒有事情就好。

她和許平君還沒有高興完,又傳出消息,皇帝宣旨大赦天下。

劉病已的罪名也在大赦之列,一場人頭就要落地的大禍,竟然短短幾日就莫名其妙地就化解了。

雲歌陪許平君去接劉病已。看到劉病已走出監牢,許平君立即迎了上去。

雲歌立在原地沒有動,只遠遠看著許平君沖到劉病已身前,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生氣,劉病已不停作揖道歉,許平君終於破顏而笑。

那個與她有終身之約的人正細心寬慰著另一個女子。

雲歌移開了視線,望著遠處的天空,心中難言的酸澀。

劉病已和許平君並肩向雲歌行來。

許平君一臉開心,反倒在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的劉病已未見多興奮。

依舊如往日一般,笑得懶洋洋,似乎很溫暖,可雲歌總覺得他那漫不經心的笑容下透著冷漠。

病已,這是我新近結識的朋友雲歌,你不要小看她哦她年紀不大,可已經是長安城的名人了,她的規矩是每天只給一個顧客做菜,連長公主想吃她做的菜都要事先下帖子呢你今日有口福了,雲歌晚上親自下廚做菜給我們吃,給你洗洗晦氣,不過這可全是我的面子。平君說著嘻嘻笑起來。

雲歌緊張的手緊緊拽著衣帶,可劉病已聽到她的名字後,沒有任何異樣,視線在她臉上頓了一下,笑著做了一揖,多謝姑娘。

雲歌的手緩緩松開,無力地垂落。

他真的全都忘記了大漠中相處的兩日已徹底湮沒在幾千個分別的日子里了

知道他這聲多謝全是為了許平君,雲歌唇邊緩緩浮起了一個恍惚的笑,欠身回禮,公子客氣了。

許平君笑著拽雲歌起來,在鼻子前扇了扇,酸氣沖天你們兩個怎么文縐縐的雲歌,你既然叫我許姐姐,那就直接喚病已一聲劉大哥就行了。病已直接叫你雲歌,可好

雲歌一直笑著,笑得嘴巴發酸,嘴里發苦,用力點頭,好。

雲歌正在廚房做丸子,滿手的油膩,聽到掀簾子的聲音,頭未回地說:許姐姐,幫我系一下圍裙,帶子松了。

來人手勢輕緩地幫她系著帶子。

雲歌覺得有點不對,身後的人沉默得不象愛熱鬧喜說話的許平君。

剛想回頭,鼻端聞到沐浴後的皂莢香,混著青年男子的體味,她立即猜到是誰。

臉變得滾燙,身體僵硬,一動不敢動地站著。

劉病已系好帶子後,笑走到一旁,毫不在意地問:還有什么要我幫忙這些菜要洗嗎

雲歌低著頭,一面揉著丸子,一面細聲說:不用了,我一個人做得過來。

劉病已卻已經端過盆子,洗了起來,又要你出錢,又要你出力,我也不能全吃白食呀

雲歌不敢抬頭地做著丸子,兩人之間沉默了下來,好半晌都只聽到盆子里的水聲。

雲歌只覺得屋子太安靜了,好象再安靜一些,就能聽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的聲音。

急匆匆地張口欲說話,想打破屋子的安靜,你

你卻不料劉病已也是欲張口說話。

兩人一愣,又是同時開口:你先說。

劉病已不禁笑起來,雲歌也笑起來,兩人之間不覺親近了幾分。

劉病已笑著問:你想說什么

雲歌本來只是沒話找話,此時看到劉病已洗得干干凈凈的菜,又擺放得極其整齊,很方便取用,笑贊道:我三哥最講究吃,卻從不肯進廚房,二哥很樂意幫忙,也的確幫忙了,只不過幫的永遠都是倒忙,沒有想到你是幫正忙呢

有人服侍的人自然不需要會做這些。

劉病已淡淡一笑,起身把菜擱好,順手把不要的菜葉收拾干凈,動作利落。

雲歌很想問問他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親人怎么會全死了,還想知道他這些年是如何過的,卻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告訴他我是雲歌嗎可他根本對雲歌二字毫無所覺。

雲歌想到那個誰都不許忘的約定,又傷感起來,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劉病已在一旁默默站著,看著雲歌的眼神中滿是思索探究。

他斂去了一直掛在唇邊的笑意,盯著雲歌問:我不耐煩兜著圈子試探了,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雲歌愣了一會,才明白劉病已不知道為何,已經認出她就是那個偷玉佩的乞兒。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能訥訥地說:我不是壞人。我以為許姐姐欺負了何小七,想戲弄一下許姐姐,那只是碰巧而已。

劉病已與她直直對視著,似乎想透過雲歌的眼睛直接看到雲歌的心。

他的眼睛,在漆黑深處隱隱有森寒的刀光劍影。

雲歌有些懼怕,想要移開視線,卻一動不能動。

他伸手輕觸到雲歌的臉頰,手指在雲歌眉眼間拂過,唇邊慢慢地浮出笑,你的眼睛的確不象是壞人。

他的指頭透著涼意,所過之處,雲歌的臉卻變得滾燙。

雲歌想躲,他反倒更進了一步,另一只手攬住了雲歌的腰,兩人的身子緊貼在了一起。

那么熟悉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雲歌一時間心如鹿撞,身子不禁有些軟。

可這雙眼睛又是那么陌生,雲歌看到的只有譏諷和寒冷。

還有瞳孔中兩個意亂情動的自己。

她的身子打了個寒戰,清醒了幾分,用力去推劉病已。

劉病已不但未松力,反倒緊摟著掙扎的雲歌,就勢在雲歌的眼睛上親了下。

我哪里值得他們用美人計只要他們想,讓我死不就是一句話嗎

劉病已笑得很是無所謂,語聲卻透出了蒼涼。

雲歌又是羞又是惱,更多的是失望。可驚駭於他話里的意思,顧不上生氣害羞,急急問:誰想你死他們是誰

劉病已本以為雲歌是別有意圖而來,可雲歌自始至終的反應和神態都不象作假,此時的關心更是直接從眼睛深處透出。

他對自己閱人的眼光一直很自信,心里已經信了幾分雲歌所說的只是湊巧,可又對雲歌對他異乎尋常的關心不能明白,不禁思索地盯著雲歌。

孟珏恰挑簾而進,看到的一幕就是兩個緊貼在一起的人。

劉病已摟著雲歌的腰,雲歌的雙手放在劉病已胸前。

一個正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一個是眼中有淚,面頰緋紅。

孟珏眼中的寒光一閃而過,面上的笑容卻是溫潤如春風,帶著歉意說:我似乎進來的不是時候。

雲歌立即從劉病已懷中跳了出來,漲紅著臉,急急分辯,不是的,不是的。

劉病已雙手交握於胸前,斜斜依著櫥櫃,一派毫不在意的灑脫,孟兄嗎已經聽平君講了一下午的你,果然是豐神如玉,氣度華貴。難得的是孟兄肯屈尊與我們相交。

孟珏拱手為禮,直接叫我孟珏就好了,我不過是士、農、工、商四民中位於最底層的商賈,哪里來的屈尊一說

商賈呂不韋以王孫為奇貨,拿天下做生意,一統六合的秦始皇還要尊稱他為仲父。劉病已瞟了眼雲歌,雅廚短短時間內就能在長安城立足,絕非雲歌一人之力,只怕幕後出力謀劃的人正是孟兄,孟兄這個商賈誰敢低估

孟珏淡笑:病已兄更令人贊佩,人剛出死牢,卻對長安城的風吹草動如此清楚。

雲歌看看溫潤如玉的孟珏、再看看倜儻隨意的劉病已,無趣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專心干活,任由他們兩個在那里打著機鋒。

這個已經燉得差不多,可以只燜著了。

丸子該下鍋了。

盛蔥的盤子放這里,盛姜的盤子放這里,盛油的盤子放這里。

這個放

地方被劉病已的身子給擋住了。

那就

劉病已無意識地接過盤子拿著。

嗯就放這里了

還有這個呢孟珏的手還空著

放這里了。

許平君進門後,眼睛立即瞪得大大。

雲歌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樣飛來飛去,時不時要穿繞過杵在廚房中間的兩個男子。

兩個男子正在聊天。

一個捧著一個碟子,一個端著一個碗。

病已倒罷了,畢竟不是沒有見過他端碟子的樣子。

可孟珏這樣一個人手中該握的是美人手、夜光杯、狼毫筆

反正沒有一樣會是一碗黑黢黢的麥醬。

不過,最讓許平君瞪眼的卻是雲歌視美色若等閑、廢物利用、見縫插針的本事。

許平君一手拿過碗,一手拿過碟子,去去去,要說話到外面去,擋在這里干什么沒看人家都要忙死了,還要給你們兩個讓路。

兩個一來一往地打著機鋒的人,已經從秦朝商賈聊到了官府禁止民間經營鹽鐵、現行的賦稅甚至漢朝對匈奴四夷的政策。

因為兩個人都在民間長大,親眼目睹和親身感受了百姓的艱辛;都從小就顛沛流離、吃過不少苦;都一直留心朝政和朝中勢力變化;又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對很多事情的看法觀點,驚人的一致。

在一來一往的試探和交鋒中,居然不知不覺地生出了幾分投契。

此時被許平君一岔,才回過神來,彼此愣了一下,驀地都笑起來。

在對彼此的戒備中,還是滋生了幾分對彼此的欣賞贊嘆。

劉病已順手抄了一壺酒,孟珏見狀,經過碗櫥時順手拿了兩個酒杯,兩人會心一笑,並肩向外行去。

雲歌看許平君切菜時,一個失手險些切到手,忙一把拿過了刀,許姐姐,我來吧你說去家里取酒,怎么去了這么久

許平君轉到灶台後,幫雲歌看火,沒什么,有些事情耽擱了。

過了半晌,許平君實在是琢磨不透,現在又已經和雲歌的感情很好,才把實情說出,我去了一趟當鋪。前段日子因為要用錢,我把病已放在我這里的一塊玉佩當了。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可那是病已的家人留下的唯一東西,是他的一點念想,所以明知道當的是死當,根本沒有機會贖回來,可我總是不甘心,想去看看。可你猜猜發生了什么我剛進店鋪,店主看到我來,竟然迎了出來,還沒有等我開口,就說什么我的玉佩根本賣不出去,和我說只要我把原先賣的價錢還給他,我就能把玉佩拿回來,我立即求店主幫我留著玉佩,我盡快籌錢給他,結果他居然把玉佩直接交給我了,說我在欠據上押個手印就好,錢籌到了給他送過去就行。雲歌,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雲歌暗皺眉頭,對那個當鋪老板頗惱怒。

虧得他還是個生意人,怎么如此辦事

嘴里卻只能輕快地說:想那么多干什么玉佩能贖回來就行反正你又不是白拿,也不欠他什么,況且東西本來就是你的。

許平君笑著搖搖頭,說得也是,玉佩能拿回來就好,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和病已說。雲歌,你能不能先

雲歌笑應道:好。

許平君爽朗地笑起來,謝謝你了,好妹子。雖然知道你不缺錢,不過我還是把丑話說在前面,我沒有那么快還給你呀只能慢慢還。

不缺錢

唉還沒有仔細和孟珏算過,那些錢也不知道何時還得清。

以後要和許姐姐學著點如何精打細算、節省過日。

雲歌側頭朝許平君做了個鬼臉,把你的釀酒方子給我,我就不要你還錢了。

許平君笑哼了一聲,美得你家傳之秘,千金不賣

她走到廚房門口向外看了看,確定無人後又走回雲歌身側,其實那都是我騙人的。我爹喝酒倒是很能行,釀酒一點不會。我那酒就是普通的高粱酒,只不過封存時有些特殊,不是用陶罐密存,而是封於經年老竹的竹筒中,等開封後自然暗含竹子的清香。

雲歌笑叫起來:啊原來如此我也懷疑過是竹香,還試著將竹葉浸入酒中,酒雖然有了清香,可因葉片經脈淡薄,草木的苦澀味也很快入了酒。如果收集竹葉上的露水,味道比姐姐做得清淡,卻也不錯,只是做法實在太矜貴,自制自飲還好,拿來賣錢可不實際。沒想到這么簡單許姐姐,你真聰明

我倒是很想受你這句贊,可惜法子不是我想的,這是病已想出來的法子。病已雖然很少干農活和家里的這些活計,可只要他碰過的,總會有些古怪法子讓事情變得簡單容易。

雲歌呆了下,又立即笑著說:許姐姐,你既然把方子告訴我了,那錢就不要還了。

我幾時說過要賣我的酒方了借錢就是借錢,少給我羅嗦,你不借,我去找孟公子借。許平君一臉不快。

雲歌忙賠著笑說:好姐姐,是我說錯話了。借錢歸借錢,酒方歸酒方。

許平君嗔了雲歌一眼,笑起來。

雲歌的菜已經陸續做好,只剩最後一道湯還沒有好。

雲歌讓許平君先把菜端出去,你們先吃吧不用特意等我,我這邊馬上就好。

許平君用食盒把菜餚裝好,一個人先去了。

雲歌把滾燙的陶罐放在竹籃里,拎著竹籃向花園行去。

暮色初降。

一彎如女子秀眉的月牙,剛爬上了柳梢頭。

天氣不熱也不冷。

行走在花木間,聞著草木清香,分外舒服。

雲歌不禁深深吸了吸鼻子,濃郁的芍葯花香中夾著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沁入心脾。

雲歌停住了腳步,雖然住的時間不算長,可這個花園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經熟悉,絕對沒有檀木。

隱隱聽到衣袍的悉挲聲。

誰誰躲在那里

我好端端地躺在這里看月亮,何來躲這一字

一把低沉的男子聲音,在浸染著白芍葯的夜風中無端端地透出魅惑。

雲歌心中驚訝,這個園子只有她和孟珏住,怎么會有陌生男子

她分開花木,深走了幾步。

柳樹後是一個種滿了芍葯的花圃。

本該綴滿花朵的枝頭,此時卻全變得光禿禿。

滿花圃的芍葯花都被采了下來,堆在青石上。

一片芬芳的月白花瓣中,一個身著暗紫團花鑲金紋袍的男子正躺在其中。

五官俊美異常,眼睛似閉非閉,唇角微揚,似含情若無意。

黑發未束,衣帶松懈,零星花瓣散落在他的黑發和紫袍間。

月夜下有一種不真實的美麗和妖異。

好一個辣手摧花竟然片朵不留

雲歌半駭半笑地嘆氣,你好歹給我留幾個花骨朵,我本來還打算過幾日收集了花瓣做糕點呢

男子微微睜開眼,卻是依舊看著天空,石板太涼。

雲歌看到他清亮的眼眸,才認出了這個男子,你你是那天買了隱席位置的客人,你怎么在這里你是那塊玉之王的朋友他怎么沒有請你和我們一塊吃飯呢他不想別人知道他和你認識

雲歌短短幾句話,全是問句,卻是句句自問自答。

男子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雲歌臉上,玉之王這個名字倒是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雲歌。

原來是你。男子聲音太低,雲歌只聽到最後一個你字,你是個聰明姑娘小珏倒不是怕別人知道我們認識,而是壓根兒不想在長安城看見我。我是偷偷跑進來的。

他說著唇邊勾起了笑。

笑時,只唇角一邊揚起,很是魅惑和挑逗。

眼睛中卻透著頑童惡作劇般的得意。

雲歌笑著轉身要走,那你繼續和他躲著玩吧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飯了。

喂我也餓了,我也要吃飯男子從白芍葯花瓣中坐起,隨著他的起身,原本松松套在身上的衣服半敞開,瘦卻緊致的胸膛袒露在夜風中。

雲歌視線所及,腦中掠過初見這人時的景象,立即鬧了個大紅臉。

男子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倒一邊唇角微挑,含著絲笑,頗有意趣地打量著雲歌。

雲歌見他沒有整理衣衫的意思,忙扭轉了身子。

我們正好要吃飯了,你想一塊去嗎順便給那個玉之王個驚喜。

男子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正想整理衣袍,視線從柳樹間一掃而過,手立即收了回來。

唇邊抿著一絲笑,走到雲歌身後,緊貼著雲歌的身子,一手握著雲歌的胳膊,一手扶著雲歌的腰,俯下頭,在雲歌的耳朵邊吹著氣說: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東西,管保讓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