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3.一年之約(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6541 字 2021-01-03

於安有些心疼地暗嘆,那可是武夷山的貢茶,一年總共才只有四兩三錢,這壺茶實在是很貴重

貴重是極貴重了,可那個味道

於安此時忽地對雲歌的微笑有了幾分別的感觸,也開始真正對雲歌有了好感。

起先坐得遠,沒有留意。雲歌此時才看到劉弗陵的手有燙傷,臉側有幾抹黑跡,雲歌的笑意慢慢都化成了酸澀,幾口把杯中的茶盡數喝下:不錯,不錯。

雲歌看劉弗陵想給自己倒,忙一把搶過茶壺,順手拿了三個杯子,恰好斟了三杯。

自己先拿了一杯:於安,抹茶,難得你家少爺煮茶,你們也嘗嘗。

於安和抹茶面面相覷,雲歌眉毛輕揚,笑眯眯地盯向他們:你們笑了那么久,也該口渴了。

於安立即快步而進,抱著壯士斷腕的心,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

抹茶握著茶杯,喝了一口,嘴里已經苦得連舌頭都麻木了,臉上卻要笑得像朵花:謝謝小姐賜茶,奴婢到外面慢慢喝。

雲歌的反應固然機敏,可劉弗陵自小到大,整日里相處的哪個不是心機深沉的人

心中明白,面色未動,只深深地看著雲歌。

看雲歌面色怡然地品著茶。

他想要拿過雲歌手中的杯子,雲歌不肯放,他索性強握著雲歌的手,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雲歌愣愣地看著他,他淡淡一笑:從今往後,有我在,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吃苦。

雲歌心中一酸,裝作沒有聽懂他的話,抽了一塊絹帕給他,強笑著說:你臉上有炭痕。

劉弗陵用帕子擦了幾下後,還有幾點地方沒有擦去,雲歌看得著急,自己拿了帕子替他擦。縮手時,劉弗陵卻輕輕握住了雲歌的手,雲歌身子僵硬,低著頭,把手緩緩抽出:我有些累了。

劉弗陵臉色一黯,起身道:那你先休息一會,晚膳晚點用也可以。

雲歌低著頭沒有說話,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突然站起,叫了聲:抹茶。

抹茶忙進來,聽吩咐。

你去和於安說一聲,說陵哥哥的手被燙了。

抹茶點了下頭,一溜煙地出了門。

雲歌的身體漸漸好利落,只是那一劍傷得太重,雖有名醫良葯,還是留下了咳嗽的病根。

劉弗陵神傷,暗中命太醫院所有太醫都去好好研究治咳嗽的葯方,有成者重賞。

雲歌自己倒不在乎:命能保住已經萬幸,只是偶爾咳嗽幾聲,不要緊。

山中無日月,時光如水一般流過。

雲歌受傷時是夏末,等病全好已經冬初。

她盡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個人,白日里還好,她可以努力給自己找事情,可夜深人靜時,卻總無法不難過。

想著他如今也該和霍家小姐舉案齊眉了,說著那和自己無關,可是當日風中他綰著她的頭發所說的綰發結同心卻總會突然跳到腦中,如今他應該替霍家小姐綰發插簪了吧。

慶幸的是,她對他的恨意淡了許多。

恨的滋味像是中了傳說中的苗疆蠱毒,無數蟲子日日啃噬著你的心,是痛中之痛。

雲歌不喜歡恨人的感覺。

他負了她,她卻負了陵哥哥。

山盟海誓猶在耳,卻經不起世間的風吹雨打。

她經不住他的誘惑,他經不住世間權力的誘惑,所以她恨不起他,若要恨,她該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未帶眼識人,恨自己太過自以為是。

看到劉弗陵進來,對著一爐熏香發呆的雲歌亟亟跳起,劉弗陵眼睛一暗。

雲歌知道自己想掩飾,反倒落了痕跡,何況她想瞞他也太難,索性不再強作歡顏,只靜靜看著他。

劉弗陵走到她面前,凝視了她會兒,忽地輕輕嘆了口氣,把她攬進了懷中:怎么才能讓你笑顏依舊如果只需烽火戲諸侯,那倒簡單。

雲歌本想推開他,可聽到他那低沉的聲音,聲聲都壓得她心酸,她忽然無力,頭靠在他肩頭,只是想落淚。

如果有些事情從沒有發生過,她和他現在該有多快樂

劉弗陵靜靜擁了她會兒,忽地說:你昨日不是說養病養得人要悶出病來了嗎我陪你下山去散散心,你想去嗎

雲歌想了想,點點頭。

於安聽到皇上要去山下玩,忙去安排人手,皇上卻不許,於安無奈下只能讓人喬裝改扮後,暗中跟隨。

雲歌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下山時才發現她住的地方很偏僻,深隱在山峰層林間,要行一段路才到主山道,從主山道向上看,隱隱有一片屋宇連綿的樓台。

這是哪里

劉弗陵沉默了一瞬,才說:驪山。

雲歌對漢朝皇帝的各處行宮並不知道,所以也未多想,只心中暗嘆了口氣,原來離長安還很近。

他們來得很巧,正是趕集日。街上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今年是個豐收年,賦稅又真正降了下來,鹽、鐵等關乎日常民生的物品價格也比往年有了下降。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神情祥和,買過家里必需的生活物品,還有余錢給妻子買朵絹花,給孩子買些零嘴,商販們的生意好,心頭、眉頭也是舒展。打招呼間問起彼此的近況,多有笑語。

雲歌微笑:和我剛來漢朝時,氣象已是不同,這個皇帝是個好皇帝,霍光也很好。

劉弗陵第一次逛長安城郊的市集,看著人來人往,聽著高聲喧嘩,和日常的深宮氣象極是不同。

雖然喧鬧紛雜,他卻喜歡這種煙火氣息。

因為正常,所以溫暖。

兩人常被人潮擠散,劉弗陵怕丟了雲歌,索性握住了雲歌的手,牽著她,在街道上胡亂走。

他們兩人倒是隨性,只是苦了於安,一雙眼睛已經觀了八方,還覺得不夠用,可看到劉弗陵眉梢眼角隱帶的溫暖,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看到廣場上一群人圍得密密實實,雲歌立即拽著劉弗陵擠了過去。只聽到前面的人一會、大笑,一會、驚嘆,聽得人十分好奇。

模樣長得真是惹人憐

看這小不點的樣子

這兩個是兄弟吧

看著像,不知道是不是雙生兄弟

父母呢它們怎么單獨跑到這里玩不知道有沒有吃過東西。

雲歌轉悠了一圈,仍舊進不去,視線掃到他們身後亦步亦趨的於安,計上心頭:於安,你想不想擠進去看看

在劉弗陵的視線注視下,於安敢說不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說:想。

雲歌笑眯眯地說:我有一個法子,很管用,你就大叫里面的是我侄子,眾人肯定給你讓路。

於安神情一松,還好,不算刁難。他運了口氣,中氣十足地吼道:讓一讓,讓一讓,里面的是我侄子。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聽到喊得急迫,紛紛都讓了路,里面的人卻是驚訝,也讓了路。

讓一讓,讓一讓,里面的是我侄看到人群內的東西,於安的話咽在口中,差點沒給嗆死。

四周一片靜默。

眾人都默默地看著於安,表情各異。

只見兩只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猴子正在場中戲耍,此時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它們好似十分奇怪,撓著頭,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一條細長的尾巴在背後搖來晃去。

雲歌強忍著笑,趕緊把劉弗陵拽開幾步,和於安劃清界限,小小聲地說:我們不認識他的。

片刻後,人群發出爆笑。

兩只小猴子也來了勁,吱吱尖叫,又翻跟斗,又抓屁股,興高采烈。

有人笑著高聲說:不知道哪里跑來兩只小猴子,我們正想著如果不管它們,大冬天的只怕要餓死,既然娃他叔來了,那就好辦麻煩娃他叔把它們領回家。

於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雲歌笑得直打跌。

劉弗陵怕她又開始咳嗽,忙輕拍著她的背,對於安吩咐:於大哥,把它們帶回去,等大一些放生到山中,也是於大哥的一件善事。

於安愕然看向劉弗陵,很多年後的第一次直視。

劉弗陵扶著身邊的綠衣女子,面上雖沒有什么表情,眼中卻是笑意輕漾。此時的他不再獨自一人高高在上,不再沒有喜怒,他只是一個寵著身邊女子的平常男人。

於安眼眶一酸,低下頭,應了聲:是。

於安雖收留了猴子,卻一直板著臉,雲歌和他說話,他只嘴里嗯嗯哼哼,好像十分恭敬,卻不拿正腔回答。

雲歌向劉弗陵求救,劉弗陵拿了食物喂猴子,對雲歌說: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收拾。

雲歌趕在於安身邊,賠小心:於大哥,我也不知道里面是兩只小猴子呀我以為是誰家走失的孩子。於大哥,給猴子做叔叔也挺好呀你看這兩只猴子多可愛

於安瓮聲瓮氣地說:那么可愛,也不見姑娘說那是你侄子。

雲歌笑:別說是我侄子,就是我兒子也可以我娘是狼養育大的,算來我的外婆是狼,有個猴子兒子也很好

於安惱中也被雲歌氣出笑,你親都沒成,就兒子、兒子掛在嘴邊,不害臊嗎兒子他爹呢

於安話剛說完,就想到雲歌是娘,他是叔叔,皇上可剛叫過他大哥,那皇上不就成了兩只猴子的

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雲歌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偷偷瞅了眼劉弗陵,劉弗陵也正好看向她,兩人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似笑非笑,幾分打趣,雲歌立即臊了個滿面通紅。

雲歌跺了下腳,扭身就走:你們兩個合起來戲弄我

劉弗陵忙吩咐於安照顧好猴子,自己去追雲歌,不想雲歌走了不遠,又一個急轉身,匆匆往回跑,臉色十分難看,劉弗陵握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雲歌沒有回答,牽著他慌不擇路地跑進了一家店。

是一家出售陶器的店,寬敞的院子里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陶器皿,有巨大的水缸、不大不小的米缸,還有小一點的腌菜壇子。

雲歌左右環顧了一圈,根本沒有可躲避的地方,聽到外面傳來的叫聲,急切間,顧不得那么多,拽著劉弗陵跳進了一個大水缸中。

水缸雖大,可容納了兩個人後也是擁擠不堪,雲歌和劉弗陵面對面,好似緊緊擁抱著彼此,十分親密。

雲歌輕聲說:我急糊塗了,他們又不認識你,我怎么拉著你也躲了起來

劉弗陵沒有太多表情,眼中卻有苦澀。

劉病已聽到手下的兄弟說看見一個像雲歌的女子,立即叫了孟珏,匆匆趕來。的確看到一個相似的身形,但他們還未走到近前,就看到那個身影在擁擠的人群中幾晃後,消失不見。

尋了幾個月,孟珏已經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消息網,從大漢到西域,可沒有雲歌半點消息,她就好像突然從人間蒸發,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甚至連那夜廝殺的兩方是誰,都查不出來。

他從剛開始的篤定,到現在的擔心,他開始想那一夜雲歌究竟有沒有逃脫是不是發生了意外她究竟是生是死

擔心、恐懼折磨得他日日不能安睡。

尋了一大圈,卻找不到要找的人。兩人站在陶器店外,都是黯然。

劉病已嘆了口氣說:也許認錯人了。

孟珏沉默了會兒,驀然一掌拍碎了身側做招牌的瓦缸:一定是她。

躲在水缸內的雲歌,身子不禁輕輕一抖。

劉弗陵忙伸臂擁住她,好像要替雲歌把一切傷害都擋開。

店堂內打瞌睡的伙計聽到動靜,出來探看,見人打碎了貨物,剛想大罵,可被孟珏的森寒視線盯了一下,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珏扔了片金葉給他:沒你什么事,滾回去睡你的覺。

伙計收起金葉,立即一溜小跑,跑回店堂,直接縮到櫃台下,閉上了眼睛。

孟珏對劉病已說:她是在這附近不見的,命人把附近的幾家店鋪都搜一遍。說完,孟珏親自開始查看陶器店,不管大缸小缸,都是一掌拍下,將缸震成粉碎。

雲歌一點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利用她的是他,出入霍府的是他,想攀上權勢頂峰的人是他,和霍成君擁抱親昵的還是他,他既然要霍成君,為什么還要找她難不成他還以為她能與霍成君共侍一夫

劉弗陵看雲歌臉色蒼白,知道孟珏在她心中還是十分重要。正因為仍然在乎,所以才害怕面對,害怕自己的還在乎,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

聽到陶器碎裂的聲音漸漸向他們的方向轉來,劉弗陵附在雲歌耳邊說:你若不想見他,我去替你把他擋走。

雲歌搖搖頭。

孟珏外表看著是溫潤君子,性格實際上十分桀驁,現在他連那層君子的外衣都不用了,可見今日不翻遍了這附近,不找到她,他不會善罷甘休。陵哥哥只是個普通人,不懂一點功夫,哪里擋得住孟珏

雲歌忽地抓住了劉弗陵的手:你幫我圓個謊,做我的夫君,好不好我和他說我們已經定親了,讓他別再來找我

劉弗陵眼中帶了幾分酸楚,溫和地打斷了雲歌的話:雲歌,我們本就是有盟約的未婚夫妻。

雲歌語澀,不錯,他們早就是交換過信物,有過盟誓的夫妻

雲歌抓著劉弗陵的手變得無力,慢慢滑落,劉弗陵卻用力握住了她。

腳步聲漸走漸近,雲歌心中零亂如麻,害怕、傷痛、恨怨,羞愧、溫暖、酸澀,全擠脹在胸間,撕著她,扯著她,一顆心就要四分五裂,只有握著她的那只手,堅定地護著她。

她用力握住了劉弗陵的手,朝他一笑,雖未及完全展開就已消失,可她的眼神不再慌亂無措。

雲歌聽到身旁的缸應聲而碎,知道下一個就是他們藏身的水缸了,深吸了口氣,鼓起全身的勇氣等著面對孟珏。

孟珏舉起手掌,正要揮下,忽然聽到一人笑叫道:這不是孟大人嗎

孟珏頓了下,緩緩回身,負著手也笑道:於

於安忙擺了擺手:都在外面,不用那么多禮了。我痴長你幾歲,孟大人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於兄吧

孟珏笑著作揖:恭敬不如從命,於兄怎么在這里

於安笑著說:出來辦些私事,經過這里時,看到孟大人在敲缸,一時好奇就進來看一眼。孟大人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盡管說話。

孟珏笑著向外行去:沒什么大事,此店的伙計惹人眼煩,一時之氣。難得於大哥到外面一趟,若有時間,容小弟做個東道,喝幾杯。

孟珏和於安一邊談笑,一邊出了店門。

他們前腳剛走,立即有太監進來接劉弗陵和雲歌,護送著他們從後門上了馬車,返回驪山。

雲歌腦中思緒紛雜,於安和孟珏認識,而孟珏對於安顯然很忌憚,對於安的客氣程度不下對霍光,可於安不過是陵哥哥的管家。

雲歌沉默地坐著,劉弗陵也一直沉默,只聽到馬蹄敲著山路的嘚嘚聲。

回到別院住處,劉弗陵讓所有人都退下去:雲歌,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雲歌拿著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著燭火,眉尖微蹙:我以前覺得只要我對人好,人也一定會對我好,我以誠待人,人自然也以誠待我,可後來知道不是的,這世上的人心很復雜,有欺騙、有猜忌、有背叛、有傷害。我不會去騙人,但我現在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雲歌抬眼看向劉弗陵,陵哥哥,我相信你。如果連你也騙我,我還能相信誰我只想知道真實的一切,你告訴我。

劉弗陵靜靜凝視著雲歌。

雲歌又看到了熟悉的暗影沉沉,里面翻卷著萬千無奈。

雲歌心酸,她是想要他高興的,從小到大都是:陵哥哥,你若不想說,就算了,等日後

劉弗陵搖了搖頭:我的名字是三個字,並非兩個字,劉陵二字中間還要加一個弗。

雲歌正在挑燭火的簪子跌落,打滅了燭火,屋內驟然陷入黑暗。

雲歌無意識地喃喃重復:劉弗陵,劉弗陵陵哥哥,你你和漢朝的皇帝同名呢

劉弗陵坐到雲歌身側,去握雲歌的手,入手冰涼:雲歌,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我仍然是我,我是你的陵哥哥。

雲歌只覺得這個世界怎么那么混亂,陵哥哥怎么會是皇帝怎么可能

陵哥哥,你不是皇帝,對不對

她眼巴巴地瞅著他,唯一企盼的答案顯然是:不是。

劉弗陵不能面對雲歌的雙眸,他去抱她,不顧她的掙扎,把她用力抱在了懷里:雲歌,我就是我,過去、現在、將來,我都是你的陵哥哥。

雲歌打著劉弗陵的胸膛,想推開他。

劉弗陵緊緊抱著她,不管她如何打,就是不讓她掙脫。

雲歌打了一會兒,終是大哭了出來:我不喜歡皇帝,不喜歡你別做這個皇帝,好不好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在山里蓋一個房子,就我們清清靜靜地生活,你不是喜歡讀地志奇聞嗎現在的地志多不全,我們可以親身去各處游歷,搜集各地風土氣候傳說,還有食物,你寫一本地志奇聞書,我寫一本食譜

劉弗陵把雲歌的頭緊緊按在他的肩頭,眼中是深入心髓的無力和無奈,只一遍遍在雲歌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

因為他的身份,他的生命中已經有太多無可奈何,所以他一直盡量避免再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制造他人生命中的無可奈何。

他在吃過竹公子的菜後,不想因為他是皇帝就選擇理所當然的擁有,不想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就讓竹公子無可奈何。

可是他正在讓雲歌無可奈何,這本是他最不想的事情,卻又是一個無可奈何。

已是萬籟俱靜,雲歌卻忽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輕輕穿好衣服。

環顧屋內,並沒有什么屬於她的東西,轉身剛要走,忽又回身,將桌上劉弗陵為她謄寫的筆記裝進了懷里。

雲歌從窗戶翻出了屋子,一路小跑,跑著跑著,卻又停了下來,回身看向他的住處。

那里燈熄燭滅,一片黑沉,想來他正在睡夢中。

她想了那么多年,又找了那么久的陵哥哥,竟真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樣,她可以什么都不用說,他就知道她所想的一切,可是他為什么會是皇帝

他是皇帝,難道就不是她的陵哥哥了嗎

雲歌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說她怯懦也好,說她自私也罷,她如今只想先躲開一切。

自從受傷後,她的腦袋就好似沒有真正清醒過,一個驚訝還未完全接受,另一個驚訝就又來臨,她現在只想遠離所有的人和事。

終於下定了決心離開,一轉身,卻發現,不知道何時,劉弗陵已經靜靜立在她的身後。

黑沉沉的夜,他的眼睛也是黑沉沉的,看不清楚里面的任何東西。

雲歌怔怔地看著劉弗陵,良久後,猛地埋下頭,想從他身側走過。

雲歌。劉弗陵拿著一個東西,遞到她面前。

雲歌一瞥間,心中劇震,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一只小小的蔥綠綉鞋躺在劉弗陵的掌心,鞋面上一顆龍眼大的珍珠,正在星光下散發著柔和的瑩光。

雲歌痴痴地伸手拿過,入手猶有余溫,想來他一直貼身收藏。

好,我在長安等你。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你知道女子送綉鞋給男子是什么意思嗎

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

以星辰為盟,絕無悔改。

那夜也如今夜,星辰滿天。

同樣的星空下,站著同樣的人。

如此星辰,如此夜,不正是她想過無數次的嗎

只是為什么為什么會如此苦澀

劉弗陵的視線落在雲歌手中的綉鞋上:雲歌,我只要一年時間。等待了九年,至少請給我一段時間去聽你講故事。九年里想必你又去過不少地方,我只想知道和了解你所做過的事情。也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告訴你我在這九年里做了什么,難道你一點兒都不關心嗎

雲歌語滯。怎么可能不關心、不想知道無數次躺在屋頂上看星星時,都會想陵哥哥在做什么。甚至特意把自己在某一天,某一個時辰,做什么都記下來,想等到將來重逢時問陵哥哥,看他在那一天,那個時辰,在做什么,有沒有想過她還有那些已經積攢了多年的話

劉弗陵從雲歌手中把綉鞋拿了回去:只要一年時間,一年後你若還想走,我一定將珍珠綉鞋還你,我與你之間再無任何約定。但是現在,我要你履行你當年的誓言。

雲歌忽地側著腦袋笑起來:陵哥哥,你真聰明。誰叫我當年是個小笨蛋,大了又是個大笨蛋好一年之約。轉身向屋子行去,一年後的今日,我走時,就不用你相送了。

劉弗陵負手而立,手中緊攥著綉鞋,望著雲歌的身影慢慢走入屋子。

她已經進屋很久後,他依然立在原地。

微抬了頭,看向星空。

夜幕低垂,星羅密布,恆久的美麗。

如此星辰,如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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