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14.馨香盈室(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620 字 2021-01-03

上官小妹雖合著雙眼,看似安詳,心里卻是凄風細雨,綿綿不絕。

祖父以為皇上不寵幸她,是因為她不夠嬌,不夠媚,以為皇上為了帝王的權力,會納妃嬪,散枝葉,可祖父錯了。

祖父不是不聰明,而是太聰明。他以為世上和他一樣聰明的男人,懂得何為輕,何為重,懂得如何取,如何舍,卻不知道這世上真有那聰明糊塗心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口拒絕雲歌,雖然她也絕不想霍成君進宮。也許她只是想看雲歌失望和難過,她不喜歡雲歌的笑。可是雲歌再次讓她失望了。

雲歌對她的拒絕未顯不開心,也未露出失望,只是很輕聲地說:我明白,你比我們更不容易。

天下不會有人比她更會說謊,人家只是在生活中說謊言,而她卻是用謊言過著生活,她的生活就是一個謊言。可她看不出雲歌有任何強顏歡笑,也看不出雲歌說過任何謊。

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季節,偶感風寒很容易,所以她生病了。

她擔心祖父會把她生病的消息壓住,所以她不但要生病,還要生得讓所有人都知道。

每年春天,皇後都要率領百官夫人祭拜蠶神娘娘,替整個天下祈求豐衣,所以她本打算當眾病倒在桑林間,卻不料風寒把她內里的潰爛都引了出來,昨天晚上氣怒悲極下,突然就病發了。

她告訴自己,這只是為了自己而做,是為了橫刀自刎的母親而做,是為了小小年紀就死掉的弟弟而做,是為了上官家族的上百條人命而做。

她不是幫他,絕不是

有宮女在簾外說:皇後,到用葯的時辰了。

上官小妹抬眸,含笑對雲歌說:你回去吧我這病沒什么大礙,太醫說安心調養三、四個月就能好,不用太掛心。

雲歌默默點了點頭,行禮後,離開了椒房殿。

她不肯接受我們的道謝。

劉弗陵微點了下頭,未說話。

雲歌說:小妹只給我們三四個月的時間,以後的事情就要我們自己去解決。

劉賀笑:還在為霍成君犯愁不就是拿沒有子嗣說事嗎照臣說,這也的確是個事。皇上,晚上勤勞些,想三四個月弄個孩子,別說一個,就是幾個都綽綽有余了。臣倒是納悶了,皇上怎么這么多年一次都未射中目標

劉賀的憊賴的確無人能及,這樣的話也只他敢說。

劉弗陵面無表情,雲歌卻雙頰酡紅,啐了一聲劉賀: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扭身匆匆走了。

劉賀凝神打量劉弗陵,竟覺得劉弗陵的面無表情下,好似藏著一絲羞澀。錯覺肯定是我的錯覺劉賀瞪大眼睛,絕不能相信地說:皇上,你,你,不會還沒有,沒有難道你還是童子身不,不可能

太過難以置信,劉賀張口結舌,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劉弗陵淡淡打斷了他,看似很從容平靜地說:朕剛才問你,羌族、匈奴的問題如何處理,你還沒有回答朕。

劉賀還想再問清楚一點,殿外太監回稟,劉詢求見,劉賀方把話頭撂開。等劉詢進來,劉弗陵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讓劉詢也思考一下。

劉賀笑嘻嘻地回道:西域各國一直都是我朝的隱慮,但他們國小力弱,常會擇強而依,只要我朝能克制住羌人和匈奴,他們不足擔心。何況還有解憂公主在烏孫,撫慰聯縱西域各國,靠著她和馮夫人的努力,即使先帝駕崩後,最動盪的那幾年,西域都沒有出大亂子,現在吏治清明,朝堂穩定,西域更不足慮。最讓人擔憂的是羌族和匈奴,而這兩者之間,最可慮的卻是羌族的統一,羌族一旦統一,我朝邊疆肯定要有大的戰事。

劉弗陵點頭同意,劉詢神色微動,卻沒有立即開口。可殿上的兩人都是聰明人,立即捕捉到他的神情變化,劉賀笑道:看來小侯爺已經想到應對辦法了。

劉詢忙笑著給劉賀作揖:王叔不要再打趣我了。又對劉弗陵說:這事倒不是臣早想過,而是有人拋了個綉球出來,就看我們現在接是不接。

劉賀聽他話說得奇怪,不禁咦了一聲,劉弗陵卻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講。

皇上一定還記得中羌的王子克爾嗒嗒。克爾嗒嗒在賽後,曾去找孟珏說話,當著臣和雲歌的面,對孟珏說:他日我若為中羌王,你在漢朝為官一日,中羌絕不犯漢朝絲毫。

劉詢重復完克爾嗒嗒的話後,就再無一言,只靜靜看著劉賀和劉弗陵。殿堂內沉默了一會兒後,劉賀笑嘻嘻地說:中羌雖不是羌族各個部落中最強大的,可它的地理位置卻是最關鍵的。橫亘中央,北接西域、西羌,南接苗疆、東羌,不僅是羌族各個部落的樞紐,也是通往苗疆的關隘,不通過中羌,倒奴的勢力難以涔入苗疆,不通過中羌,羌族也不可能完成統一,可一直主張羌族統一,設法聯合匈奴進攻我朝的就是如今的中羌首領。

劉詢點了點頭:王叔說得極是。有明君,自會有良臣,讓孟珏這樣的人繼續為宮,並不難。只是據臣所知,克爾嗒嗒是中羌的四王子,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他若想當王,卻不容易,如果他和父王在對漢朝的政見上再意見相左,那就更不容易了。

劉弗陵淡淡說:那我們就幫他把更不容易變成容易。

劉賀說:克爾嗒嗒能想出這樣的方法去爭位,也是頭惡狼,讓他當了王他搖著頭,嘆了口氣。

劉弗陵淡笑道:獵人打獵時,不怕碰見惡狼,而是怕碰見毫不知道弓匍厲害的惡狼。知道弓箭厲害的惡狼,即使再惡,只要獵人手中還有弓箭,它也會因為忌憚,而不願正面對抗獵人,但不知道弓箭厲害的狼卻會無所畏懼,只想撲殺獵人。

劉賀想了一瞬,點頭笑道:皇上不常打獵,這些道理卻懂得不少。都是惡狼,也只能選一只生了忌憚心思的狼了。

劉弗陵說:這件事情只能暗中隱秘處理,我朝不能直接干預,否則只會激化矛盾。他看向劉詢,你在民間多年,認識不少江湖中的風塵俠客,此事關系到邊疆安穩,百姓安危,我相信這些風塵中的俠客定有願意助你的。

劉詢立即跪下,磕了個頭後,低聲說:臣願效力,可是臣有不情之請。

劉弗陵淡淡應道:什么

此事若交給臣辦,皇上就不能再過問,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

劉弗陵點頭同意,只叮囑道:此事朕再不過問,只等著將來遙賀克爾嗒嗒接位登基。不過,你若需要任何物力、財力,可隨時來向朕要。

劉詢心中激盪,強壓著欣喜,面色平靜地向劉弗陵磕頭謝恩。等劉詢退出去後,一直笑眯眯看著一切的劉賀,坐直了身子想說話,轉念間,卻想到連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劉弗陵如何會想不到他既然如此做,則定有他如此做的因由,就又懶洋洋地歪回了榻上。

劉弗陵卻是看著他一笑,道:多謝。

劉弗陵的通透讓劉賀暗凜,想起二弟,心里黯然,面上卻仍是笑著。

劉詢的新府邸,陽武侯府。

霍成君不能順利入宮,對他們而言,應該是件好事,可劉詢總覺得孟珏心情不好:孟珏,你好像很失望皇上不能納妃。

有嗎孟珏不承認,也未否認。

劉詢道:皇上納妃是遲早的事情,就是不納妃嬪,還有個上官皇後。以雲歌的性格,可以容一時,卻絕不可能容一世,她離開是必定的事情。再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未過門,你就三心二意,就是一般女子都有可能甩袖而去,何況雲歌雲歌如今給你點顏色瞧瞧,也很對。

孟珏微笑著說:侯爺對我的事情了解幾分當日情形,換成你,也許已經是霍府嬌客。

劉詢未理會孟珏微笑下的不悅,笑問:你不告訴我,我怎么能知道你究竟為什么和霍光翻臉

孟珏淡笑:侯爺今後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要在下官的事情上浪費工夫。

仆人在外稟報:昌邑王來賀侯爺喬遷之喜。

劉詢忙起身相迎。

劉賀進來,看到孟珏,什么話都沒有說,先長嘆了口氣。

劉詢似解非解。

孟珏卻已經明白,面上的笑容透出幾分寂寥。

劉賀將雲歌拜托他帶給許平君的東西遞給劉詢:全是雲歌給夫人的。雲歌還說,若夫人的傷已經大好了,可以選個日子進宮去看她。現如今她出宮不及夫人進宮來得方便。

劉詢笑著道謝。

春天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節,秋天的收獲正在枝頭醞釀。

因為百花盛開的希望,連空氣中都充滿芳香。

雲歌和劉弗陵並肩沿滄河而行。

滄河水滔滔,從天際而來,又去往天際,它只是這未央宮的過客。

雲歌看水而笑,劉弗陵也是微微而笑,兩人眼底有默契了然。

陵哥哥,你想做什么

雲歌的話沒頭沒腦,劉弗陵卻十分明白:還沒有想好,想做的事情太多。嗯,也許先蓋座房子。

房子

青石為牆,琉璃為頂。冬賞雪,夏看雨,白天望白雲,晚上看星星。

雲歌為了和劉弗陵面對面說話,笑著在他前面倒走:你要蓋我們的琉璃小築你懂如何燒琉璃對呀煅燒琉璃的技藝雖是各國不傳之秘,你卻掌握著天下秘密,只此一門技藝的秘密,我們就不怕餓死了。

說著,雲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動:你還知道什么秘密

劉弗陵微笑:等以後你覺得無聊時,我再告訴你。只要你想,有些秘密保證可以讓我們被很多國家暗中培養的刺客追殺。

雲歌合掌而笑,一臉憧憬:不就是躲迷藏的游戲嗎不過玩得更刺激一些而已。

劉弗陵只能微笑。禪位歸隱後的平靜生活,已經完全可以想象。

兩人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向御花園行去。

小心。劉弗陵提醒倒走的雲歌。

可是雲歌正手舞足蹈,孟珏又步履迅疾,兩人撞了個正著,孟珏半扶半抱住了雲歌。

對不話未說完,太過熟悉的味道,已經讓雲歌猜到來者是誰,亟亟想掙脫孟珏,孟珏的胳膊卻絲毫未松,將她牢牢圈在他的懷抱里。

劉弗陵伸手握住了雲歌的手:孟愛卿語短力重,是劉弗陵一貫無喜無怒的語調。可波瀾不驚下,卻有罕見的冷意。

雲歌感覺到孟珏的身子微微一僵後,終還是慢慢放開了她,向劉弗陵行禮:臣不知皇上在此,臣失禮了,臣想請皇上准許臣和雲歌單獨說幾句話。

劉弗陵詢問地看向雲歌。

雲歌搖頭,表示不願意:你要說什么,就在這里說吧

孟珏起身,黑眸中有壓抑的怒火:我聞到不少宮女身上有我制的香屑味道,你身上卻一點沒有,你怎么解釋

怎么解釋我把香屑送給她們,她們用了,我沒用唄

孟珏微微笑起來:這個香屑統共才做了一荷包,看來你是全部送人了。

雲歌不吭聲,算默認。

若一更歇息,二更會覺得胸悶,常常咳嗽而醒,輾轉半個時辰,方有可能再入睡

宮里有太醫給我看病,不需要你操心。

雲歌,你真是條犟牛這是你自己的身體,晚上難受的是自己。

你才是條犟牛我都說了不要,你卻偏要給我。你再給,我還送

劉弗陵總算聽明白了幾分來龍去脈:雲歌,你晚上難受,為什么從沒有對我說過

雲歌沒有回答。心中暗想:你已經為了此事十分自責,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想因為一點咳嗽讓你更添憂慮。

劉弗陵又問:孟珏既然有更好的法子治療你的咳嗽,為什么不接受

我看到劉弗陵目中的不贊同,雲歌氣鼓鼓地扭過了頭。

孟珏,拜托你再制一些香屑,朕會親自監督雲歌使用。

孟珏向劉弗陵行禮告退,行了兩步,忽地回頭,笑對雲歌說:葯不可亂吃,你若不想害人,趕緊把那些未用完的香屑都要回來。

雲歌郁悶,送出手的東西,再去要回來抹茶會殺了她的。

孟珏,你騙人,你只是想戲弄我而已。

信不信由你了。孟珏笑意溫暖,翩翩離去。

雲歌惱恨地瞪著孟珏背影,直到孟珏消失不見,才悻悻收回了視線。

一側頭,碰上劉弗陵思量的目光,雲歌有些不知所措:陵哥哥,你在想什么

劉弗陵凝視著雲歌,沒有回答。

雖然孟珏人已走遠,可她眼中的惱怒仍未消。

雲歌對人總是平和親切,極難有人能讓她真正動氣,一方面是她性格隨和,可另一方面卻也是雲歌心中並沒有真正把對方當回事情,只要不在乎,自然對方如何,都可以淡然看待。

陵哥哥雲歌握著劉弗陵的手,搖了搖。

劉弗陵握緊了她的手,微笑著說:沒什么,只是想,我該握緊你。

晚上。

雲歌正准備歇息,劉弗陵拿著一個木匣子進來,命抹茶將金猊熏爐擺好,往熏爐里投了幾片香屑,不一會兒,屋子就盈滿幽香。

雲歌嘟囔:他的手腳倒是麻利,這么快又做好了。

劉弗陵坐到榻側,笑贊道:如此好聞的香屑,就是沒有葯效都很引人,何況還能幫你治病免了你吃葯之苦。

雲歌不想再提孟珏,拉著劉弗陵,要劉弗陵給她講個笑話。

劉弗陵的笑話沒說完,雲歌就睡了過去。

孟珏所制的香十分靈驗,雲歌一覺就到天明,晚上沒有咳嗽,也沒有醒來。

所以,這香也就成了宣室殿常備的香,夜夜伴著雲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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