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16.當時不是錯,好花月,合受天公妒(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6938 字 2021-01-03

嗯,看到了。於安一面答應著,一面去看旁邊的注釋:鉤吻,性劇毒,味辛苦

我們今天早上去過的山上,溪水旁長了不少這樣的植物,你去拔一些株回

來。

於安看著雲歌,遲疑地說:你現在這個樣子

雲歌灰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我這就給自己開方子治病,你放心,我會很好很好。

孟珏回到府中時,天色已經全黑。不知道霍光怎么想的,突然和他走得極其近,似乎一切遠征羌族的事情都要和他商量一下。許平君有孕在身,前段時間又開了兩個大的綉坊,專門招募征夫的家眷,忙得連兒子都顧不上,太子殿下似乎變成了他的兒子,日日跟在他身邊出出進進。不過,雖然忙碌,他的心情倒是難得的平和,因為知道每日進門的時候,都有個人在自己身邊。雖然,他還在她緊閉的門窗之外,但是,和十幾年前比,狀況已經好多了。那個時候,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至少現在她知道他,她還為了救他不惜孤身犯險。所以,他充滿信心地等著她打開心門的那一日,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他都不在乎,反正他有一生的時間去等待,只要她在那里。

剛推開門,就察覺屋里有人,他沉聲問:誰

是我

雲歌點亮了燈,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笑了: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黑屋子里看清楚她,幾步就走了過來,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雲歌若無其事地說:下午的時候舊疾有些犯了,不過已經沒事了。

孟珏雖然明知道雲歌會拒絕,仍然忍不住地說:我幫你看一下。

不想雲歌淺淺一笑,應道:好啊等你用過飯後,就幫我看一下吧

孟珏愣住,雲歌跟著他學醫,受的是義父的恩惠,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半絲好意,今日竟一個驚訝未完,另一個更大的驚訝又來。

你用過飯了嗎

還沒。

我很久沒有做過菜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不過,你也吃不出味道來,所以就看看菜式,填填肚子吧

孟珏只覺得如同做夢,不能置信地盯著雲歌:雲歌,你

雲歌抿著唇,似笑似嗔:你若不肯吃拉倒說完,就要起身走人,孟珏忙去拽她:不,不,我肯吃我肯吃我肯吃一連說了三遍還不夠,還想繼續說。

雲歌打斷了他,抽出手,低著頭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換衣服吧我很快就來,等你換好衣服,我們就用飯。

孟珏太過欣喜,什么都顧不上,立即去屋里換衣服。一面想著,雲歌還不知道他的味覺已經恢復,他相信自己也能品出她菜里的心思,待會兒他要一道道菜仔細品嘗,然後將每一道菜的滋味、菜名都告訴她,也算是給她的一個驚喜。

雲歌將所有的菜都放在了食盒里,看著最後的一道湯,卻好一會兒都沒有動。

守在門口的於安見狀,走到她身旁小聲說:姑娘,孟珏的武功不如我,我去一劍給他個了斷就可以了,你何必如此自苦

雲歌臉上有縹緲的微笑,幽幽地說:鉤吻,會讓人呼吸困難,然後心臟慢慢地停止跳動,你能想象人的心一點一點地停止跳動嗎人會很痛、很痛,痛不欲生就是形容這種痛苦。陵哥哥卻忍受過無數次。我要看著孟珏慢慢地、痛苦地死去,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是從犯,也該自懲。你知道嗎我貼在陵哥哥胸口,親耳聽到他的心跳一點點,一點點她眼中有淚珠滾來滾去,她猛地深吸了口氣,從懷里拿出一小截鉤吻,放進了湯里,然後提起了瓦罐,你回去收拾包裹,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於安面色慘白,想要勸她,卻知道如果能勸,早就勸住了。只能目送著她一手

提著食盒,一手提著瓦罐,獨自一人走進了黑暗的夜色。

孟珏脫下官服後,猶豫著不知道該選哪件衣服,左看右看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出來。笑聲中,閉著眼睛,隨手一抽,抽出來的衣服竟是放在最底下的一件,是當年在甘泉山上,深夜背雲歌去看瀑布時穿過的袍子。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他幾次想扔掉,卻又都沒扔,只是越放越深,最後藏在了最底下。他拿著袍子,怔忡了好一會兒,穿上了它,淡笑著想,反正她也不會認出來的。

換好衣服,擦了把臉,坐到案前靜等。

安靜的夜里,只覺得心跳得快,外面忽然起風了,窗戶被吹得噼啪作響,他忙起身去關窗戶。夏日的天多變,回來時,還覺得天空澄凈,星多雲少,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已經看不到一顆星星,青黑的天上堆著一層又一層的厚雲,好似就連著屋檐。

孟珏正擔心,就看到雲歌兩手提著東西,行走在風里,裙裾、頭發都被風吹得凌亂。

他跑出去接她,剛到她身邊,天上一個驚雷炸響,雲歌身子猛地一個哆嗦,手中的瓦罐松脫,砸向地上,他忙彎身一撈,將瓦罐接住,另一只手握住雲歌的手,跑了起來,進屋後,他去關門:看樣子,要有場大雨了。一轉身,看見雲歌仍提著食盒立在那里,正呆呆地盯著他的手。搖曳的燭光將她的身影勾勒得模糊不清,他剛想細看,她側頭看著他一笑,將瓦罐從他手中接過,小心翼翼地放到案頭:這是湯,一會兒再喝,先吃菜吧

她把食盒打開,笑著說:孟公子請坐,在下要上菜了。

孟珏笑起來,坐到案前,先對她作了一揖道謝。

雲歌將四道菜擺好,微笑著說:你一邊吃,我可以一邊告訴你每道菜的味道,這道菜是用

孟珏笑著阻止了她:是吃菜品味,而非吃菜聽味,讓我自己慢慢吃,慢慢想吧

雲歌淡淡一笑,隨他去了。自己低頭吃了兩vl五色雜飯,卻食不知味,只得放下了筷子。

孟珏看著桌上的菜餚,琢磨著該先吃哪一盤。一眼看去,似乎十分分明,雲歌的四道菜,展示了四個季節,春夏秋冬,按照四時節氣去用就可以了。可是一瞬後,他拿定了主意,舉筷去夾一片片冰晶狀的雪花,此菜堆疊錯落有致,形如梅花。

雲歌看到他的動作,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撐著下巴沒有說話。

冰涼爽口中透著若有若無的甜,梅花的香在口中化開,清雅甘洌。這盤菜雖然是雪花,隱的卻是報春的梅花。

初相逢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一切都若有若無,淡香中卻自有一番濃郁。孟珏想到乞丐打扮的男孩,綠裙曳地的少女,昔日的頑皮古怪、明眸笑語、蹙眉嗔目、飛揚明媚都從眼前掠過,不禁淡淡地笑開。

吃了幾口後,又去夾一碗半透明的桃花鱖魚。桃花、流水、鱖魚,都是春天的景色,可雲歌最後用了桃膠調味,桃膠是桃樹上分泌出的膠體,如同桃樹流出的眼淚,所以民間也叫桃淚,而且這些桃花全是零星的花瓣,並非完整的花,應是暗喻落花紛紛,淚眼送春,所以此菜雖是春景,打的卻是夏季。

鱖魚的味道很鮮美,再配以桃花的香氣,更是味足香濃。恰如兩人正好的時候,月夜中,他背她去看瀑布;月光虹前,他第一次對她敞開了心扉;山頂上,他綰住她的發,許下了此生此世的誓言,那時的她和他應該都是濃香中欲醉的人。

第三道菜,荼藤燉小羊肉,乳白色的湯上,星星點點粉紅的茶蔗,煞是漂亮。看到荼縻,會很容易猜到夏季,不過荼藤花雖然開在夏季,卻是夏季最後的一朵花,它謝時,秋天就已經要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羊肉一人口,先前的滿口濃香一下就變了味道,竟是難言的辛辣。孟珏臉上的笑僵了一僵,不動聲色地將羊肉咽下,去夾最後一盤菜。

最後一盤菜是菊花醉紫蟹,菊花是秋風中的花,紫蟹也正是金秋時節最好的食物,但是依照前面三盤菜,類推到此,孟珏已經可以肯定,這盤菜是秋景冬象。果然,揭開紫蟹殼,里面壓根就沒有蟹肉,用的是剁碎的河蝦混以豬肉填在螃蟹殼里。似乎暗諷著,不是吃蟹的季節,也就別想著吃蟹了。

孟珏要鼓一鼓勇氣,才敢去夾菜,剛入口,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想立即吐掉,可他仍然微笑著,如同品嘗著最甘美的佳餚,將菜細細咀嚼後吞了進去,不但吞了,他還又夾了一口菜,又經歷著一輪痛苦,胃里翻江倒海,苦不堪言。心也在苦不堪言中慢慢地沉了下去。雲歌用了天下最苦的幾味葯草熬煮蝦肉和豬肉,如果是恨,那么一定是匯集了天下最苦的恨。

覺得如何

她的眉眼中似是盈盈的笑意,起先太過開心,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看清楚,那笑容下深藏的恨。

也許因為絕望,他麻木地笑著:很好。

她提過了瓦罐,盛了一碗湯,還很溫柔地吹了吹,等涼一些了,才端給他:這是最後一道菜,用了很特殊的材料熬制的湯,你嘗嘗。

他接過,輕輕地抿了下,舌尖剛碰到湯,一股異樣的辛苦就直沖腦門,鉤吻原來如此老天竟然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她終是知道了,到這一步,他和她之間,一切都無可挽回

他抬頭看向雲歌,雲歌抿著唇,盈盈地笑著。兩人之間,眼波交會,似是纏綿不舍,也似是不死不休。

他覺得自己好似置身於大漠,一輪酷日炙烤著天地,四周是看不見盡頭的黃沙,而他已經在這片荒漠中跋涉了一生,卻看不到任何能走出荒漠的希望,濃重的疲憊厭倦襲來。他看著她笑了,一面笑著,一面大大地喝了一口湯。

雲歌看到他吞下湯的同時,臉色刷地慘白。她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變化,仍然強撐著,坐得好似姿態愜意,微笑地凝視著他。

他也微笑著凝視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著湯,當喝完最後一口,他輕聲喚道:雲歌,你坐過來,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雲歌煞白著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如同失魂的人一般,坐在了他的身邊。

雲歌,我待會兒就要去睡覺了。你帶著於安離開長安,回家去。霍光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劉詢會替你報仇,你只需等著看就行了,他出手一定狠過你千百倍。至於劉詢他細看著雲歌的神情,看她沒什么反應,心里舒了口氣,如果有一天反正你只要記住,劉詢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會有人去懲罰他所做的一切。一時間,我給你解釋不清楚,但是,我向你保證,劉詢讓你承受的一切,日後他也會點滴不落地承受。

雲歌的眼睛里有蒙蒙的水汽,孟珏笑看著案上的菜餚,說道:這幾句話,我想說了很久,卻一直不敢說。雲歌,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故事雖然感人,但伯牙為子期裂琴絕弦並不值得稱道。琴音是心音,我想伯牙第一次彈琴時,只是為自己的心而奏,子期若真是伯牙的知音,肯定希望他的心能繼續在高山流水間,而非終身不再彈琴。在劉弗陵心中,你的菜絕不僅僅只是用來愉悅他的口腹你應該繼續去做好吃的菜,不要忘記了你做菜的本心

雲歌的一串眼淚掉落,孟珏想輕輕撫摸一下她的頭,手卻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笑著起身,掙扎著向室內走去: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劉他的步子一軟,就要栽向地上,他忙靠到了牆上。

他扶著牆,大喘著氣,慢慢地向前走著:劉弗陵即使知道今日的一切,他也不會希望你去為他報仇。他只希望你能過得好,殺人能讓他活過來嗎能讓你快樂一點嗎每害一個人,你的痛苦就會越重雲歌,你不是個會恨人的人,劉弗陵也不是,所以離開,帶著他一塊兒離開仇恨是個沼澤,越用力只是越沉淪,不要不要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於說完,再糾纏

屋子外面,幾聲驚雷,將痴痴呆呆的雲歌炸醒。她猛地跳了起來,眼中含著恐懼地望著孟珏。

孟珏手抓著珠簾,想要掀開簾子進里屋,卻身子搖晃,他盡力去穩住身子,但沒有成功,咔嚓幾聲,他拽著的珠簾全部斷裂。在叮叮咚咚的玉珠墜地聲音中,他跌在了地上,再爬不起來。

臉色越來越青紫,胸膛急劇地起伏,四肢開始向一塊兒抽搐痙攣,雲歌跑到他面前,對著他吼:是我下的毒,是我下的毒

孟珏想笑,卻笑不出來,肌肉已經都不聽他的命令,他哆嗦著說:我我知道。

你該恨我,我也要恨你聽到沒有,你要恨我,我也要恨你

孟珏的眼中全是悲傷,還有無盡的自嘲。雲歌,如果恨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那么你就恨吧

胸痛欲裂,好似下一瞬,他就會在疼痛中炸裂。耳朵開始轟鳴,眼前開始發黑,就在意識昏迷的一剎那,他仍想努力地再看她一眼。

雲歌,離開

伴隨著最後的嘆息,他的眼睛終於無力地閉上。

雲歌的身子軟軟地跪向地上。

於安在竹軒里越等越怕,為什么雲歌還沒有回來萬一孟珏發現雲歌想殺他呢他會不會反向雲歌下毒手最後實在再等不下去,不顧雲歌吩咐,趕了過來,聽到雲歌的吼叫聲,立即推開了門,發現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孟珏和滿臉悲傷絕望跪在地上的雲歌。

他沖上前去,抱起雲歌,想帶她走,卻發現她整個身子都在抖,她雙眼的瞳光渙散,整個人已在崩潰邊緣,嘴里喃喃地說:他死了,他死了,他也死了

在這一刻,於安清晰無比地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不會殺戮,而雲歌就恰好是這樣的人。如果說劉弗陵的死是她心靈上最沉重的負荷,那么殺死害死了劉弗陵的人並不能讓雲歌的負荷減輕,反而會讓負荷越來越重。如果孟珏現在死了,雲歌這一輩子也就完了,她會永遠背負著這個噩夢般的枷鎖,直到她背負不動,無力地倒下。

於安伸手去探查了一下孟珏的脈搏,抓住雲歌喝問:解葯給我解葯

雲歌痴痴傻傻地看著他,於安用了幾分內力,用力搖著雲歌:孟珏還沒死解葯,快點給我解葯

雲歌的瞳孔猛然間有了焦點,緊緊地盯著於安。

於安大聲地吼著:他還沒死

雲歌的手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了一株開著白色小花的植物,想喂給孟珏,可在手碰到孟珏身體的一剎那,她又突然收回了手。他害死了陵哥哥呀我是個懦夫我竟然連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她將那株葯草扔到孟珏身上,卻又完全不能原諒自己,一步步地後退著,驀地長長悲鳴了一聲,就向外跑去。

閃電中,幾聲雷怒,鋪天蓋地的大雨傾瀉而下,雲歌在大雨中歪歪斜斜地跑遠了。

於安想追她,卻又不得不先照顧孟珏。他扶起孟珏,先用內力幫他把毒壓住,看著白色的小花,十分不解,這不是他摘回來的鉤吻上攀附的一株植物嗎當時沒多想,就順手一塊兒帶回來了。突然間,靈光一現,明白過來,世間萬物莫不相生相克,此物既然長在鉤吻的旁邊,那么應該就是鉤吻的解葯。

忙把孟珏的嘴掐開,將草葯擠爛,把葯汁滴到了孟珏的嘴里。隨著葯汁入腹,孟珏的呼吸漸漸正常,神識也恢復過來。

於安把整株葯草塞進他嘴里,立即扔開了他,無比憎厭地說:吃下去。說完就跑進了大雨里。

在轟轟的雷鳴中,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在天空中劃過,如同金色的劍,質問著世間的不公。大雨無情地鞭笞著大地,似在拷問著世間的丑陋。

雲歌在大雨中奔跑,奔出了孟府,奔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奔出了長安城。

天地再大,大不過心。她的心已無寧土,蒼茫天地間,她已經無處可去。宏偉的平陵佇立在黑暗中,無論風雨再大,它回應的都是沉默。

站住

守護帝王陵墓的侍衛出聲呵斥。雲歌卻聽而不聞,依舊向陵墓闖去。侍衛們忙拔出刀,上前攔人,雲歌身法迅疾,出手又重,將幾個侍衛重傷在地後,人已經接近陵墓主體。大雨中,眾人的警戒都有些松懈,不想竟有人夜闖帝陵,侍衛們又是怒又是怕,忙叫人回長安城通傳,請調兵力。

其余侍衛都奮力攔截雲歌,雲歌漸漸情勢危急。一個侍衛將她手中奪來的刀劈飛,另兩個侍衛左右合逼向她,雲歌向後退,後面卻還有一把刀,正無聲無息地刺向她。

雲歌感覺到後背的刀鋒時,一瞬間,竟然有如釋重負的安靜寧和,她凝望著不遠處的帝陵,心里輕聲說:我好累,我走不動了刀鋒刺入了雲歌的後背。雲歌本可以擋開前面的刀,她卻停了手,任由前面的刀也砍了過來。

在閃電扭動過天空的一剎那光亮間,於安看到的就是雲歌即將被兵刃解體的一幕。可是他還在遠處,根本來不及救雲歌,魂飛魄散中,他淚流滿面,滿腔憤怒地悲叫:皇上

叫聲中,於安發了瘋地往前沖去,只想用手中的劍,殺掉一切的人,問清楚蒼天,為何要對好人如此

幾個侍衛猛地聽到一聲皇上,多年養成的習慣,心神一顫,下意識地就要下跪,雖然及時反應過來,控制住了下意識的反應,可手上的動作還是慢了。雲歌卻在悲叫聲中驚醒,她還沒見到他呢現在不能死力由心生,身形拔起,借著侍衛失神的瞬間,從刀鋒中逃開,幾個侍衛還欲再攻,於安已經趕至,一陣暴雨般密集的劍花,打得他們只能頻頻後退。

雲歌避開刀鋒後,就立即向前跑去,大部分侍衛都被於安攔住,零散的幾個守陵侍衛也不是雲歌的對手,雲歌很快就跑到了陵墓前。可突然間,她又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台階上方的墓碑,似乎想轉身離開,好一會兒後,她才一步步慢慢地上著台階。

當她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謚號中的三個大字:劉弗陵。她身子軟軟地順著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淚也開始傾瀉而下。她一直不想面對這一切,因為她的記憶只停留在驪山上他和她相擁賞雪的一幕。

當時,他正和她說話,還要聽她唱歌,然後她睡著了,等醒來時,她就在古怪的驢車上了。她從來沒覺得他死了。在她的記憶中,他只是暫時離開,所以她從不肯聽任何人在她面前說他已經死去。可是,現在,她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永遠離開了她,不管她哭她笑,不管她有多痛苦,他都不會再回應她,因為她的陵哥哥就躺在這個大大的土包下面,而讓他躺在里面的凶手是孟珏,還有她,若不是她給了孟珏可乘之機,陵哥哥就不會中毒。而現在,她連替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她殺不了孟珏,她殺不了孟珏

陵哥哥,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雲歌的臉貼著冰冷的墓碑,卻若倚在情人溫暖的懷抱,小聲地低喃著。

陵哥哥,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動了。我知道你想讓我繼續爬山,你說山頂會有美麗的日出,不見得是我本來想要的,可也會很美麗,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你我不想看別的日出

陵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爬山了我真的爬不動了,我想閉上眼睛睡覺,夢里會有你,即使你不說話,也沒關系,我就想一直睡覺,我不想再醒來

陵哥哥,你若知道我這么辛苦,會不會心疼你肯定也舍不得讓我去爬山了,對吧你一定會同意我休息的

不小心驚擾了帝陵的安靜都是大罪,何況來者還夜闖帝陵、殺傷侍衛。裝備精良的援兵已到,領兵的軍官看到於安一人站在台階上,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阻擋著眾人。一個人竟然就鬧得他半夜從榻上爬起來,冒著大雨出兵大怒下命令,若不能生擒,就當即格殺。

於安雖然武功高強,可一個人怎么都打不過上百的精兵。他邊打邊後退,漸漸地,已經退到了劉弗陵的墓前。

他手握長劍,一人站在台階上,將雲歌護在身後,阻擋住士兵們再上前。因為周圍不是玉石欄桿就是雕像,全都是陪伴帝王安息的物品,類似未央宮宣室殿內的龍榻、龍案,侍衛怕刀劍揮砍中傷了帝陵的這些物品,別到時候功勞沒賞,反而先降罪,所以出刀都有顧忌。雖然於安還能苦苦支撐,盡力擋住侍衛不靠近雲歌,但時間一長,他自己也已是強弩之末,身上到處都是傷痕,隨時都有可能命喪士兵刀下。

領兵的軍官看到自己的部下被一個於安阻擋到現在,肝火旺盛,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操起自己的兩柄斧頭,一面向前沖,一面叫:兄弟們,撂倒了他,回去烤火吃肉

士兵們一看頭兒親自沖鋒,也都開始玩命地往上攻,於安再難抵擋,回頭叫雲歌,想帶著她逃跑。可雲歌閉目靠在墓碑上,好似什么都聽不到。

他匆匆後退,抓住雲歌的胳膊,想帶她走,可雲歌死死地抱住墓碑,喃喃說:陵哥哥,我就在這里,我累了,我不想爬山了

於安一時間根本拽不動,悲傷無奈下,只得放棄了逃走的打算。看到台階下密布的人頭,正一個個擠著向前,他喟然長嘆,沒想到這就是他的結局他以為他要遵守在皇上面前發的誓言,護衛雲歌一輩子他想著只要他大叫出雲歌是孟珏的夫人,或者霍光的義女,那么即使是闖帝陵這樣的重罪,這些官兵也不敢當場殺害雲歌,可是

他回頭看到雲歌的樣子,想到劉弗陵的離去,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劍今日,即使死,也絕不再和孟珏、霍光有任何瓜葛

無數士兵的刀像傾巢之蜂一樣圍了過來,密密麻麻的尖刃,在黑暗中閃爍著白光.一絲縫隙都沒有,連雨水都逃不開。

轟隆轟隆

雷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

嘩啦嘩啦

大雨越下越急,砸得大地都似在輕顫。

平陵的玉石台階上,兩道鮮紅的血水混著雨水,蜿蜒流下。從遠處看,如同帝陵的兩道血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