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染昭陽(1 / 2)

朝著遠去的涼州軍,嚴君平道:「董卓雖勇,終究只是匹夫。沒了軍隊就如同老虎沒了爪牙,大將軍為何要一並放行?」

「三千人走得快,還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沒有糧秣給養,三千人又能走多遠?就算鐵打的漢子,餓上三天也是抗不住。他們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攔?」

嚴君平嘆道:「可惜了這些軍士。」

「這種只知將帥,不知朝廷的驕兵悍將,一味縱容,早晚尾大不掉。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邊說,一邊往長秋宮走去,「吊祭的諸侯王到哪里了?」

馮子都道:「清河王與梁王已至偃師。」

霍子孟吩咐道:「你帶上人馬,去迎清河王入宮。」

馮子都應道:「是!」

嚴君平大驚失聲,「大將軍!」

「若是董卓到了伊闕,還不肯放人呢?」

嚴君平啞口無言。董卓真要覺得定陶王奇貨可居,一路挾持著他逃到涼州。難道大伙還要追到涼州去贖人?到那個地步,漢國早就天下大亂了。

「未雨綢繆而已。」霍子孟道:「萬一事不順遂,尚可補救。」

嚴君平雖然覺得不妥,但連日來局勢發展千變萬化,霍子孟此舉也算是老成謀國,只好閉口不言。

那個寶石般精致的女孩立在宮門前,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單超躬身在側,他面白如紙,一手插在衣內,捂住胸口,不時咳嗽。

霍子孟道:「請稟告皇後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見。」

小紫笑道:「皇後病啦,見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聲,「軍國大事,你這女娃娃就別摻和了。」說著抬步就要入內。

單超硬著頭皮擋住去路,咳嗽聲愈發劇烈。皇後不在宮中,自己心知肚明,卻無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轉冷,拉長聲音道:「你一介閹人,擅自攔阻大臣——莫非要隔絕中外嗎?」

單超口中發苦。自己真沒有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宮戳穿真相,自己這幫閹豎,都該好好殺幾遍頭了。

小紫笑道:「你想進,就進來好了。」說著她讓開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內,隨即一張千錘百煉的老臉就猛地垮了下來。

宮門內放著一駕鳳輦,一個頭戴鳳冠,身著黑衣的女子坐在輦內。輦前垂著珠簾,看不清她的容顏,但能看到她雙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筆直,正襟危坐,氣勢凜然。

呂雉平靜地說道:「霍大將軍,你要擅闖宮禁嗎?」

霍子孟怔了瞬間,隨即腰背立刻彎了下來,他往後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聽說霍少將軍保下了奉先,霍大將軍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呂氏族人。」呂雉淡淡道:「別人是兩面下注,霍大將軍卻是三面下注。呂氏、趙氏、劉氏,一個都不少,果然是個謹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後明鑒。聖上賓天,大司馬處置多有不當。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與哀家的恩澤,不肯徹底刈除呂氏。又以國事為重,一意立賢,欲奉清河王為君。說到底,別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還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當得起。」呂雉冷冷道:「劉建那妄人且不去說。趙氏欲立定陶王,還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動盪,國賴長君,她一個寒門出身的歌姬,既無識人之明,又無御人之能,不過受人慫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權柄。正如三歲小兒,學人舞刀,何其荒謬?金蜜鏑雖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論起擔戴來,比你還差了一分。」

呂雉停頓了一下,然後道:「地上涼,起來吧。」

「謝太後。」霍子孟撐起身體,衣內已經是汗流浹背。呂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已經一敗塗地的太後,竟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如此冷靜地剖析局勢。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皇後的長秋宮中,卻還如此心平氣和地歷數趙氏之失,指摘皇後舉措失當。

嚴君平目瞪口呆,難道兩宮之爭,最後還是太後贏到了最後?這樣一來,他與霍子孟謀劃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場空。

「你不必擔心。」呂雉道:「此間事了,哀家自然會退位。」

霍子孟大驚失色,「天下蒼生唯賴太後!太後!切切不可啊!」

珠簾內,呂雉唇角挑起,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嘲諷意味道:「真的嗎?」

霍子孟訕訕笑了兩聲。

呂雉昂起頭,「阿冀做錯了事,自當受懲。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賜他一壺鴆酒吧。」

霍子孟這一回真的是大驚失色。呂雉對兩個弟弟愛逾性命,沒想到卻親自下令將呂冀賜死。

「不疑奪爵,廢為庶人,家屬徙邊。諸呂隨巨君作亂者,盡付有司論罪,或斬或流,哀家一概允准。劉建作亂,江都王不得無罪,奪爵,貶為江都廢侯。褫其封地,設為州郡。至於董卓,區區一介邊將,就有膽量領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嚴君平眉頭越皺越緊,呂雉為了保呂氏,將呂巨君拋出來當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而董卓可是打著太後的旗號入京,呂雉居然翻臉把他定為亂臣。這真是太後的意思嗎?他偷偷抬眼打量鳳輦。太後坐在輦中,面容被珠簾遮住,看不清楚。但語氣、舉止,都帶著久居上位者的凜然之態,絕不是隨便哪個人就能學出來的。

「臣遵旨。」霍子孟停了片刻,「敢問太後,繼嗣之人……」

「清河王你不必想了。」呂雉道:「劉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既然趙氏中意定陶王,你們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調教出一位賢君來。」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說了一圈,帝位最後還落到了定陶王身上?

小紫笑道:「慫恿皇後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你們這些大老爺不把皇後放眼里,皇後只好去找奸人了。說到底,還是大將軍你的錯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這黑鍋扣的,簡直是天外飛仙一般。他思忖片刻,開口道:「不知皇後殿下之意……」

「哀家的意思,就是趙氏的意思。如今只剩我們一對寡婦,不能彼此扶攜,難道還要互相拆台嗎?」呂雉道:「如何權衡各方勢力,穩定朝局,就看你們的了。」

「兩宮和睦,乃是天下之幸。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於政事,唯恐有負於太後聖明。」

隔著珠簾,接觸不到太後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後銳利的目光。他微微低下頭,執禮恭謹,卻沒有絲毫退讓。

良久,呂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戶封冠軍侯,統領北軍。車騎將軍金蜜鏑兼管衛尉,遴選功臣子弟入值。霍子孟忠心王事,復任大司馬大將軍,錄尚書事。」

「臣無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賞。」霍子孟再三推辭。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叫嚷聲,依稀有人在山呼萬歲。

霍子孟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又要出亂子了?

片刻後,一名軍士從蘭台方向狂奔過來,叫道:「稟報大將軍!董卓……董卓……」

「董卓那廝怎么了?」

「董卓等人入昭陽宮吊祭天子,誰知……誰知卻在天子靈位之前……擁立定陶王為帝!」

「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愣住了。

呂雉一拍扶手,失聲道:「好個董破虜!好個賈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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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宮外,程宗揚一臉的目瞪口呆。這是拿錯劇本了嗎?不是自己為了讓趙飛燕坐穩北宮,一力擁立定陶王的嗎?董卓不是劫持定陶王為人質,准備奔出伊闕,逃躥亡命的嗎?怎么就變成董卓擁立定陶王了呢——這節奏變化得太快了,自己壓根兒都反應不過來啊!

程宗揚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就這一眨眼的工夫,金蜜鏑的白發似乎又多了幾根。

趙充國瞪著一雙牛眼,同樣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秦檜神情凝重。接手了一盤必敗的棋局,卻能頻頻放出勝負手,這個賈文和智計百出,委實是個難纏的對手。

雲丹琉策馬上前,望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被人簇擁著坐上御榻,急聲道:「怎么會這樣?」

「我以為呂巨君就夠難纏了,誰知還有個蒼鷺。」程宗揚長嘆道:「好不容易等那兩個家伙都死了,沒想到又出來個賈文和——我是沒招了。奸臣兄,你給想個轍吧。」

秦檜眼珠飛快地左右轉動起來,竭力尋找破解的手段。

昭陽殿內,賈文和氣息微弱,他半跪在御榻旁,雙手扶著定陶王,有氣無力地笑道:「請陛下一定要記住今日——擁立陛下登基的,乃是破虜將軍董卓。」

他略微錯開身體,好讓新立的天子面對著眾人。

董卓陰沉著面孔,向天子三跪九叩,大禮參拜。身後涼州諸將依次施禮。

董卓叩拜完,沒有再理睬那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起身扶住賈文和,走進內殿。

「我們不去伊闕?」

「將軍離開洛都,就是天下共誅之的叛逆。」賈文和嘆道:「無論如何也走不掉的。」

「固守昭陽宮?」

「棋至此時,已是死局,唯有死中求活。」

「如何求活?」

「將擁立定陶王之事稟奏兩宮。」賈文和道:「永安宮倒也罷了,長秋宮與金蜜鏑斷不會置定陶王於不顧。能得長秋宮首肯,此事便成了六成。一旦定下名份,屬下請將軍立即召集群臣,拜見新君。」

董卓皺眉道:「那幫大臣心懷異志,少不得陽奉陰違。即便我等手握天子,只怕詔令也出不了昭陽宮。」

「所以天子登基之後的第一道詔令,就是大赦天下。」賈文和喘了口氣,吃力地說道:「劉、呂兩氏的亂軍,一眾從逆的文武官員,全數赦免,他們靠山已失,只有為新君效力一條路可走,將軍盡可收為己用。再有便是盡力擢拔寒門賢士,籠絡人才。可惜事起倉促,朝中世家重臣根基未動,洛都城中,世代公侯者比比皆是。一時間要取代他們,終非易事。」

見賈文和神色委頓,董卓道:「你歇著吧。外面的事有老夫一力承擔。」

「將軍留步……」

董卓道:「不用多說,老夫心里有數。」

「我時辰不多了。有幾句話,請將軍斟酌而行。」賈文和勉強道:「一曰正名。名正而後言順,切不可忽視兩宮。二曰選材,選賢任能,收攏人心。最後便是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