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婚期當許(2 / 2)

而程宗揚出手同樣不吝嗇,已經由班超執筆,備好文牘,趕制印綬,只等封侯之後,便拜程鄭為舞陽相,主管封地大小事務。

「我准備將七里坊再擴大一倍,」程宗揚攤開一份地圖,手指在上面劃了一個大致的范圍,「由目前的區域,一直拓展到舞陽河。」

雲蒼峰敏銳地覺察出他的意圖,「要設立坊市?」

漢國慣例,會在城中設立坊市,作為商業交易的場所。但程宗揚不准備遵循舊例。

「七里坊不會立專門的坊市。或者說……」程宗揚在圖上一圈,「整個七里坊,乃至整個舞陽侯國,都是坊市,無論商賈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

雲蒼峰來了興趣,「有如晴州?」

「比晴州更友善。」程宗揚道:「我們不但不會對商業進行任何限制,還會出台一系列措施,鼓勵商業貿易。」

「說來聽聽。」

程鄭笑道:「我來說吧。首先是取消商稅。侯國境內所有交易,一律免稅。無論交易稅、通行稅,全部取消。侯國對商業交易不進行任何干涉和限制,在全境范圍實行自由貿易。」

沒有稅收的自由貿易,是雲蒼峰這樣的商賈所夢寐以求的,但他並沒有被如此優厚的條款沖昏頭腦,而是追問道:「不收商稅,如何維持?」

程鄭胸有成竹,「我們可以自己經營產業。只要有商賈往來,衣食住行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首陽山的銅和木料,舞都的漆器和諸多手工,都是上好的貨源。只要經營得法,完全可以支撐侯國的運作。」

「而且我們會疏浚河道,興建碼頭,爭取讓千料以上的大船從雲水直接駛入舞都。首陽山盛產葯材、絲麻,還有玉料,可謂是一座寶山。只要通商便利,日進斗金易如反掌。」

雲蒼峰問道:「首陽山的銅料也要出售?」

雲氏所擁有的兩處銅山,早已礦源枯竭,一直設法尋找新的銅礦。雙方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運作中,程宗揚拿出首陽山銅礦的一半股權交予雲氏,實質上作為迎娶雲如瑤的聘禮。雲蒼峰也早有打算,將首陽山的銅礦用來鑄造銅銖,作為雲氏商會的本金支柱。然而此時聽來,自家妹夫似乎不打算拿來鑄幣?

「此事正要與雲老哥商議。」程宗揚道:「我有一個想法,這兩天也和程大哥商量過——我准備在侯國境內全面推行紙鈔。」

「什么?」雲蒼峰吃了一驚。

「境內所有的交易全部采用紙鈔結算。包括各類貨物的交易,日常的飲食、住宿、出行,以及百姓繳納的賦稅——只要是用錢的地方,全都用紙鈔!」

「如果百姓不用呢?」

程宗揚道:「在境內限制金銀的流通。」

雲蒼峰手指敲著桌面,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他親眼目睹過程氏在宋國幾處錢庄的運作,對於推行紙鈔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了然於胸。可是在一境之地全面禁止金銀,推行紙鈔,其中蘊藏的巨大風險也不可不知。

「其利雖大,可過猶不及。」雲蒼峰勸阻道:「境內交易固然可用紙鈔,可一旦出境,紙鈔便無可用之地。倘若我是外來的商賈,離境之際,勢必會將手中的紙鈔全數兌為錢銖,交易數額愈巨,需准備的錢銖數額愈大,頻繁進出,反而會加大交易的成本。其次,錢銖行之日久,紙鈔終究一紙而已。若是強制實行,境內百姓手中如有紙鈔,必然會想辦設法兌為錢銖,屆時若出現紙鈔面值低於錢銖,該當如何?」

程宗揚心下一沉,這也是他最擔心的。畢竟金銀是天然的貨幣,而紙鈔完全靠信用支撐,如果出現紙鈔貶值的苗頭,風險會加倍放大,甚至影響到宋國紙鈔的信用,為了七里坊一地,而賭上整個紙鈔的信譽,那就得不償失了。

程鄭道:「起步之初,紙鈔可以只用來結算。」

此舉也未嘗不可,但這樣的話,紙鈔就成為一種結算憑證,而失去其流通的意義,這可不是程宗揚想看到的效果。相比於風險,推行紙鈔所能帶來的利益同樣巨大,這是自己絕不肯放棄的。

雲蒼峰見他還有些不甘,告誡道:「此舉關系甚大,切勿操之過急。」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既然大家都擔心風險,那么就按程大哥說的,在部分交易中試行,先看看效果再說。」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雲蒼峰笑道:「其實我看你在各地設立錢庄,采用紙鈔周轉資金的舉措就不錯。」

程宗揚苦笑道:「要不是因為這些錢庄,我也不急於在境內推行紙鈔了。」

「哦?」

「雲三爺可能還不知道,」程鄭解釋道:「此前因為算緡令,我們用錢庄的名義發行了一大筆紙鈔,全靠著這批錢銖來支援長秋宮,方有今日。可如今朝廷廢止算緡令,那些商賈聞風而動,不少人都有意兌回錢銖。此前秦班兩位與霍大將軍商議,想兌換朝廷府藏的錢銖,也是擔心這筆虧空不好彌補。」

「虧空了多少?」

「眼下帳目還未全數厘清,不過三五十萬金銖是有的。」

雲蒼峰眉頭擰緊,良久才緩緩松開,「三五十萬金銖,換取皇後垂簾,裂土封侯,也不算太虧了。」

程宗揚嘆道:「話是這么說,可眼下飢荒難度。」

程鄭道:「其實秦先生的獻策,頗有可取之處。」

雲蒼峰道:「秦先生出的什么主意?不會是重新算緡吧?」

程宗揚苦笑道:「如果重新算緡,我怕明天就有人出來清君側。」

程宗揚很清醒,劉驁暴死,逐鹿各方卻無一人打著為天子報仇的旗號來占據大義,甚至叛亂平定之後,各方還有意無意地合謀,隱瞞下呂冀弒君之事。為什么?正因為劉驁的算緡令和均田令,把漢國的商賈、豪強、士族全都得罪光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別看自己如今手握兩宮,擁立天子,占據大義的名份,要是重提算緡令,立馬就是第二個劉驁。

程鄭道:「秦先生的意思是,以紙鈔充少府,暫解燃眉之急。」

國庫挖不動,就把主意打到天子的口袋里,這是欺負天子尚幼,要把他的零用錢全掏走啊。

雲蒼峰立刻道:「此舉不妥。」

「雲老哥說的是。我也覺得不太妥當。」程宗揚道:「一來傳揚出去,好像是在欺負天子一樣,名聲不好聽;二來少府在天子手里已經花得河干水盡;三來皇後家底不厚,眼下剛剛垂簾,內廷外朝的賞賜都少不了要用錢,若發些紙鈔下去,面上也不好看。」

雲蒼峰道:「那些逆賊的家產呢?不說旁人,單是襄邑侯,便家貲不菲。」

「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況且那幫叛逆先燒了武庫,又在宮中放火,燒了平朔殿,連帶兩宮內外都打得稀爛,京師各軍死傷慘重,朝廷比我還焦頭爛額,就指望拿這些逆賊的家產來填補虧空呢。」

雲蒼峰道:「不如讓寧大司農來盤盤朝廷的家底,看能挪出多少來。」

「別提了。老寧八成是屬耗子的,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說起寧成,程宗揚就心里郁悶。他原以為寧成聽聞皇後垂簾,會主動現身,誰知道他一躲就躲了個徹底,整個人就如同憑空蒸發了一樣,沒有半點音信。除了幾份偽造的文書,什么都沒留下,連影子都摸不到。

雲蒼峰嘆道:「你這是讓我賣家底啊。」

程宗揚訕訕笑道:「我這也是沒辦法,不求雲老哥,還能求誰呢?」

雲蒼峰盤算許久,「應急的話,最多能給你湊出來十來萬金銖。時間不超過一個月。」

「這就好辦!」程宗揚終於吃下一顆定心丸。

當初借著算緡令的東風,自己在漢國投入了超過三百萬金銖的紙鈔,全部兌換一空。結果廢止算緡令的消息傳出之後,立刻就有人拿著紙鈔來兌換錢銖。洛都之亂前後打了近十天,自己手里的金銖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回本卻遙遙無期,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全額兌付。當然,這些錢不是白花的,真要拿著賬目找朝廷報銷,朝廷也必須得認。問題是眼下朝廷自己都捉襟見肘,想拿到現錢,同樣需要時間周轉。

程宗揚起初並沒准備大辦婚事,但現在看來,不大辦是不行了,即使為了彰顯自身實力,這個婚禮也必須辦得熱鬧、氣派。

雙方談過正事,雲蒼峰不顧程宗揚的苦苦挽留和自家幼妹的滿眼幽怨,強行帶著雲如瑤回到城郊的庄園。

「還未過門就搬過來住,成何體統!」

「是是是!大舅子你說的是……就住一晚行嗎?」

雲蒼峰虎著臉拂袖而去。

程宗揚只好與雲如瑤依依惜別,然後打起精神,直奔尚冠里。

「大將軍,這事你可得幫忙!」

霍子孟執杯慢悠悠飲了一口,然後一臉老成地拿起那張大紙帖子,翻開看了一眼,接著一口水噴了出來,「啥?你讓我當媒人?」

「大將軍德高望重,媒人的事全指望你了。」

「說笑的吧?我當媒人?呵呵呵呵……」霍子孟很想把帖子拍到他臉上。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當媒人?你以為你是太子爺嗎?

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我也不想來勞煩大將軍,可誰讓我結親的事讓皇後娘娘知道了呢?娘娘說這是喜事,尤其是前些天出了些亂子,正好需要件喜事來沖沖喜,還特意指名請大將軍作媒。」

霍子孟嘴巴都快歪到後腦勺了。趙皇後的性子自己還不清楚?從來都不是這么沒分寸的人。倒是這小子臉皮厚得要死,他若在皇後面前進些「讒言」,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不過霍子孟真正在意的,是此舉背後的用意:天子駕崩,正值國喪,偏挑這時候大張旗鼓的辦喜事……合適嗎?

肯定不合適啊。這分明是在打天子的臉。就算裝進棺材了,那也是天子。這邊剛死了當家的,那邊就敲鑼打鼓娶親辦喜事,天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難道他不懂國喪期間,禁止民間嫁娶?可就算他不懂,他身邊的人也不會全都不懂吧。陽武侯這么玩,置天子於何地?

霍子孟越揣摩越覺得此舉來頭甚大。天子屍骨未寒,喪禮就不作數了,往後是不是連廟號也沒有了?甚至於前面幾位先帝,是不是都要去掉尊號?以此昭告天下,帝統重歸戾太子一系?

動搖國本啊。萬一生亂,便是不測之禍。

可若是硬頂的話,誰會領情呢?那幾位先帝都已經是死人了,死人能領什么情?至於活著的人里面,有幾個會為劉驁仗義死節的?劉驁秉政不過數月,就幾乎將天下人都得罪光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墳上吐口水呢。再說了,皇後都點頭了,自己一個外人還瞎攪合什么呢?

「媒人這活兒……」霍子孟為難地說道:「我不熟啊。」

「沒事,」程宗揚道:「鴻臚寺那邊我已經請了人,禮儀上的事不用大將軍費半點心,只要出個面就行。」

已經開始聯絡朝臣了嗎?霍子孟濃眉緊鎖,心念電轉。最後眉頭猛地松開,爽朗地大笑道:「好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這么有福氣,能與舞陽侯結為連理?」

「雲氏的幼女。」

「哪個雲氏?」

「經商的雲氏。」程宗揚解釋道:「祖籍舞都,後來遷到建康。」

霍子孟神情有些恍惚,「他們家啊。難怪了……」他一拍大腿,「行了,這個媒人我做了!謝媒禮你可得備份厚的,薄了我可不饒你。」

「那還用說?」程宗揚笑道:「舞都七里坊,產業一處。大將軍只要看中,盡管隨便挑。」

程宗揚的承諾讓霍子孟有些意外。七里坊一處產業很大嗎?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起碼拿來收買自己還差得遠。不過這個「一處」大可玩味。自己有一處,旁人呢?陽武侯在自家封地里給你一處產業,那是給你面子。人家都給你騰出位子了,你還不上這賊船,等著人家把你當成礙事的絆腳石踢開嗎?

霍子孟越想越深,最後索性想開了。天家的事,自己攪合個屁,左右是武皇帝的龍子龍孫,他們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

霍子孟捋著胡須笑道:「怪不得旁人都說你精於商賈。好算計啊。」

「和則兩利。」程宗揚坦然笑道:「有財大家一起發嘛。」

「好一個和則兩利。成,就這么說定了。等開了春,我去舞都住些日子。」

程宗揚揖手道:「必當掃榻以待。」